第二十二章 (下)
不知為什麼,他的逆來順受,更讓田鳳宇感到心疼。
他們在小餐廳多坐一會兒,田鳳宇看著報紙,感覺遲艾慢慢地靠上來,於是,伸手摟住他的肩膀,拍了拍。結果,好半天沒動靜,低頭一看,好似睡著了,閉著眼睛,呼吸沉靜。他放下手頭的東西,把遲艾抱起來,朝樓上走,這對他來說並不吃力,遲艾的體重掛在臂間,輕飄飄的。田鳳宇猜想,遲艾並不一定睡著,他大概只是想被抱起來,想被陪伴著,就像他們以前在美國那樣。因此,沒有回卧室去,而是在朝陽的客廳里,選了寬大的雙人沙發,讓他睡在自己身邊。
遲艾蜷腿縮在沙發里,枕著他的腿,象只乖巧的貓。
他們這般依偎著,直到快要中午,小夏躡手躡腳地上樓,用口型叫他,意思金如川在樓下等呢。田鳳宇拿了個靠枕,讓遲艾枕著,隨手拿了毯子,蓋在他身上,這才轉身下樓,還問小夏:「他好象真睡了,怎麼剛起來就困?」
「藥物催的也有可能,」小夏說,「至少體力上肯定要受影響。」
「那你交代一聲,別讓人吵到他。」
金如川站起身,跟著田鳳宇進了書房,先是急切地問他:「怎麼樣,搞清楚沒有?昨天遲艾怎麼會突然失蹤?」
「他緊張暈倒了,被陰陽差錯地送到別的醫院,倒是沒有什麼。領回來就一直在睡覺,又累又驚地,他怕生人,你知道,折騰得夠嗆。」田鳳宇遞給他一杯紅酒,「昨晚的酒會怎麼樣?」
「不錯,現在是非常樂觀,這幾路人湊到一起,那簡直是無堅不摧了。據說蔡經年這會兒也著急了,想找上面的人疏通,估計封悅會去攪局的吧!現在時關鍵時刻,各路人馬都瘋了。」
田鳳宇早就有數,既然康慶能和張文卓湊在一起,這樁買賣勢在必得,他關心的是拿到項目以後:「你覺得合作以後,局面如何?」
「還用我說嗎?」金如川意味深長:「個個都猴精兒,現在是『同仇敵愾』,項目到手以後,還不得打個人仰馬翻?老闆,你得防著那個姓張的,他現在很可能把你當成假想敵,怕的就是封悅拿你來制衡他。」
田鳳宇會意地點頭,遲艾莫名其妙的失蹤事件,他先想到的,就是張文卓動的手腳,意在警告自己小心,不要輕易惹他。他也怕這件事之後,會有更多人盯上遲艾,畢竟他不能身殘體弱,不能自保,柏林道上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比比皆是,為達目的,欺軟怕硬,凌弱畏強。
金如川把酒會上的新聞和田鳳宇說了遍,又把自己預測的新集團結構跟他分析個透徹,看看時間,已經兩點多,田鳳宇留他用個下午茶,順便把遲艾叫下樓,他睡一天了,這會應該活動活動。他們走回客廳,傭人已經把茶點準備好,問他用茶還是用酒。
「都準備吧,」田鳳宇知道金如川嗜酒如命,而遲艾只能喝茶。「遲艾醒了沒有?」
「沒呢,午飯也不肯吃。」
田鳳宇到了樓上,雙人沙發上是空的,但毯子還在。小夏正走上來,看見楞了下:「誒?剛剛還躺在那兒呢,我還問他怎麼躺一天了,他說他喜歡。」
卧室的門虛掩著,推門進去,裡面卻是空的。
「遲艾!」田鳳宇喊了聲,沒有回答,轉身看見衛生間的門關著,他敲了敲,問道:「遲艾,你在裡面嗎?」依舊沒動靜,他的心突然揪起來:「遲艾?!你在不在?」
試著開門,卻發現從裡面被反鎖。
「遲艾!你在裡頭幹嘛呢?!」
田鳳宇這才慌了,開始使勁砸門,驚動樓下的金如川和傭人,紛紛跑上來,管家拿來鑰匙,把門打開:遲艾靠牆坐著,左手的動脈被刀片劃開,血流了滿地……
張文卓聽說遲艾自殺,已經是三四天之後的事,他還真是有那麼一點兒吃驚,這小瞎子看起來還是挺敏感的,不會就因為那回被嚇唬了,就想不開吧?遲艾的「體檢」數據已經傳送給專家做鑒定,第一部分傳真回來的結果,確定遲艾確實做過整容手術。然而很快調查的人解釋說那是因為遲艾在車禍中毀了容。因為拿到了康慶給他的合同,張文卓正忙著跟自己的律師研究條款,又得密切注意外面的風吹草動,忙得分身乏術,只得暫時把遲艾的事,放去一邊,暫不理睬。
封悅下了車,田鳳宇派的人已經在門口等他,直接帶他上了樓。病房裡,形容憔悴的田鳳宇正抱著雙手,在沙發上打盹兒。遲艾枯萎得嚇人,只剩一層皮似的,這會兒昏睡不醒,彷彿一片單薄的樹葉,來陣風就能吹走了。他沖送他進來的人比了「安靜」的手勢,不想吵醒他們,在角落裡的椅子上坐下來。
但田鳳宇並沒有深睡,一下就醒來,略微帶著歉意說:「剛剛還讓他下去接你,轉眼就睡過去了,真是。」
「你多久沒合眼了?」
「遲艾對這裡環境不熟悉,醒來我要是不在,他要發瘋了。」田鳳宇輕描淡寫,似乎這些都是家常便飯:「他特別害怕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
封悅看著他,不知該不該問怎麼會突然自殺的原因。田鳳宇跟他不避諱,擰開礦泉水,邊喝邊說:「都是我不好,想把他送去安全安靜的地方住段時間,低估了他對我的依賴性,害怕了,就想不開。」
「搶救過來就好,」封悅說,「你是為了他好,但是,可能對遲艾而言,只有在你身邊,才是最安全的,你不也這麼說?何苦送走他?」
「是,我考慮得不周到,真的就是隨口說了,應該斟酌斟酌比較好。」
封悅沒有再說,顧慮地看看遲艾,不知道他們這麼交談,會不會影響遲艾的休息。
「沒關係的,他失血過多,現在是昏迷,叫不醒的。」田鳳宇說完站起身,「我去洗手間洗個臉,你等我一下。」
封悅走到遲艾病床前,輕輕摸了摸他的手。不知為什麼,他想起自己十幾歲的時候,一次次放棄生命,那幾乎是他和封雷之間最激烈的角逐。正好護士走進來,血袋幾乎空了,她核對了至少兩次,又走到床頭,檢查那裡的病人卡,才把新的血袋替換上去。封悅是醫院的常客,對醫生護士很多習慣和小動作都了如指掌。如此反覆確認,要麼病人特殊,要麼用藥特殊。
他朝血袋上瞅了兩眼:「A型,RH陰性。」
「不太常見的血型哦,」封悅假借隨口地問了句。
「是,非常罕見,所以才格外小心。」護士微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