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物是人非
薛城某處的酒樓雅室內,二人相對而坐。
其中一儒衫青年輕輕挽起袖子斟茶,修長如玉的手起起落落。
流雲拂月。
「那五千兵馬可借到了?」青年微笑開口,雙眼狐狸般眯起,眼中的六芒星隱隱顯現。
對桌的中年男子頷首:「張先生計策果真妙哉。」
這二人赫然便是張良與劉邦!
紅衫男子嬉皮笑臉地接過茶水輕啜,可雙眼卻微微眯起打量對桌的男子。
「沛公心中有惑。」張良放下茶盞,淺笑開口。
劉邦笑容不變:「是啊,子房你怎知這麼做項梁會撥兵給我?」
「非也,沛公心中所想的,不是這個。」張良搖頭。
「那神機妙算的子房猜猜,我想的是什麼。」
「我才華橫溢,又與項氏一族是舊識,為何會效忠於相較而言勢力小太多的你——在下猜得可對?」
劉邦但笑不語,暗自心驚張良敏銳的洞察力。
「我所誓死效忠的,是我的王。」
「王?」
「沛公現在還不是他。」
「現在?」
「對,現在。」
是夜,昏黃的燭火在風中搖擺,府內儘是眾將開慶功宴時的嘈雜聲響。
衣服,洗漱用品,乾糧,還有還有……
我坐在床沿上整理行李,忽地只聽見「吱呀」一聲,門開了,繼而有腳步聲傳來。
我繼續整理,頭也沒抬:「那個……請幫我把外頭那木盆端進來。」
腳步聲遠去又回來,片刻之後,一隻木盆被放在腳邊。
「謝謝。」我說著開始翻找盆中的物什,將它們分為兩份放在床上,一份存鐲里,一份放盆里。
「你要去哪?」來人終於發話了。
我辦著手頭的事淡淡回道:「你們準備攻打哪座城,我就去哪座城,若是要屠城的話便連我一同屠吧。」
之後是長久的靜默,外頭慶功宴的聲音愈發明晰起來。
收拾完畢,我拿起放著幾套軍服以及一雙蜀錦緞鞋的木盆遞給他:「喏,你的東西,還你。」
他默不作聲,半晌,抬手接下,一雙重瞳深沉如井。
我又匆匆忙忙將兩張几案拼起,把鐲中的宜城醪等物全取出擺好。
上下掃視一番:「嗯,大概沒別的了。」
少羽靜靜立在原地望我。
抬手一摸手鐲,取出只匣子,打開,拿出老哥給我打的那支鳳首簪,覷了覷裡頭為數不多的首飾,頓覺略有些不夠,又摸了顆夜明珠塞進去。
緩步移至他跟前,將匣子呈上:「這些年來的照顧多謝了,匣中細軟應該可以抵上食宿費,之後我們互不相欠,再無瓜葛。」
青年著實沒料到面前人會如此決絕,一時有些愣神。
對了,今日子期也曾找他談過,也說過,她的底線是道義,她狠起心來會比任何人都狠。
她現在還不明白那些不得不做的事,而且,他也不想讓她明白。
他抬起手,面無表情接過匣子。
我四下查看了一番,覺得應該已經沒有我要帶的東西了,於是抬腳就走。
手無意識地在思考的時候繞頭髮:嗯,先去找老哥,再去……
咦?
手指觸碰到的是柔軟纓穗的質感。
纓穗……
五色絲纓。
他給的……不對,是少羽給的五色絲纓。
是從前的少羽,而不是我身後的項羽。
明明是同一張臉,可卻是如此不同的兩個人。
記憶中那個眉眼溫和的如夏少年究竟是何時……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既是他將自己埋葬,我獨守那些回憶又有什麼意義?
可算曉得「心裡有座墳,葬著未亡人」的深刻含義了。
抬手一提,絲纓連著幾根長發一同扯下,銀絲散落。回身望向僵立在原地的青年,嫣然:「還你。」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能笑著說出這句話的。
青年僅看著面前那人把身上所有關於他的物什盡數歸還,許是麻木了,他並未覺得過於難受,只感到自己好像被咸腥苦澀的冰冷海水包圍,有些難以呼吸。
正當他以為他會安安靜靜地愣在原地目送她離開時,女子的下一步動作竟讓他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繼而怒火直接躥上心頭。
她伸手扯下絲纓。
她長發散下,在昏暗的燭光中回過頭,那畫面竟美得驚心動魄。
她嫣然笑道:「還你。」
還你。
人世間最後的羈絆也要斬斷?
她不要他了?
她不要他了……
她不要他了!
「不許還。」少羽沉聲開口,聲線冰冷至極。
什麼都可以不要,唯有這個絕對——不可以!
我瞧著他的反應,查覺這應該是什麼特別重要的東西,不過我本就不在乎,而且我現在也不想要。
當斷則斷,省得有朝一日看見舊物心裡難受。
物是人非。
拂袖將絲纓扔入取暖用的火盆。
下一刻,少羽飛身撲出,赤手去撈那根點著了的絲纓,神色急切。
由於搶救及時,只有長長的纓穗稍微有些焦糊。
他起身,將絲纓遞到我跟前。
絲纓上沾的血在此刻顯得十分刺眼。
……他的血。
我愣怔片刻,別過頭去。
絲纓再度遞到眼前。
重複幾次,我一把抓過絲纓扔在地上,抬腳便踩,之後將其一腳踹出去老遠。
做完這些后,我怒目瞪他。
若是下定決心,斷得越早越乾淨,也越好,否則再過一段日子,我對自己能這麼乾脆地離開不抱有太大信心。
未曾想,面前的紫衣青年竟慢慢慢慢地勾起了唇角。
「你當真這麼狠心?」
我潛意識裡覺得不大對頭,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退了一步。
「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嗯?」他上前一步直接勒住我的腰,同時把我的手鉗制在背後。
我暗暗用上內力使勁掙了掙,卻驚異地發現身體動不了分毫。
少羽抬起另一隻手依次拂過我的鬢髮、眉梢、眼角、臉頰,最後停在下巴上。
頭被迫抬起,視野中的那雙重瞳內風起雲湧漆黑如墨。
然,他卻笑:「這絲纓早晚也是要拆的,早拆了倒好。」
繼而唇瓣重重壓了下來。
「混蛋……唔!」
蘭芷氣息與血腥的味道沒頂而來,我拚命搖頭,覆在後腦的手更加用力地壓下,牙齒相撞,發出輕微的「咔噠」聲。
血液變得炙熱,心臟幾乎要蹦出胸膛,連同視線都一起模糊。嘴上傳來的尖銳刺痛感讓我回了神,蹙眉,使勁抬腳準備用膝蓋頂上他的腹部。
彷彿早知道我會這麼做,少羽腳下一絆,側身一扭,在我失去重心的瞬間將我打橫抱起。
終於得到喘氣的機會,大口呼吸之餘,我在他懷裡死命撲騰:「放開……你放開!」
說話間一陣天旋地轉,緊跟著後背挨到了柔軟的床鋪。
下一刻,紫衣青年欺身上前,把我壓在身下。
唇再度被覆上的瞬間,我瞧見了那雙重瞳深處的憤怒和絕望。
一時竟會心疼。
不……不是。
無論外表多麼相似,他都不是我所深愛的那個人!
不是!不是!不是!
我反應過來,用拳頭狠狠砸向他的肩膀,不過頃刻,雙手便被牢牢鉗制在頭頂。
嘴唇好痛!這哪裡是吻,根本就是撕咬!胸臆中一陣窒息,兩眼發黑之餘,身體直接軟了下來。
不知何時呼吸終於變得通暢,青年的唇瓣擦過臉頰,吸吮我已經變得通紅的耳垂,觸電般的感覺讓我打了個顫。
濕熱的吻順勢從耳垂離開,在脖頸游移,最後停在因大口呼吸而更加明顯的鎖骨上。
此刻,手的鉗制已經鬆開,但意識到實力差距的我完全不想動了,只抬起右手手臂抵住額頭,左手由於緊抓被褥而幾乎變形。
哈,就當被狗咬了吧。
閉上雙眼,似乎就變成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