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綺羅淚 第一百零八章 枝上柳綿吹又少
漫天的星斗在如緞的夜空下閃爍著幽深的光芒,不期然的映入了滿池碧水中,風起漣漪,吹皺了一池繁星。楚夜和尹澈在綠谷深處席地而坐,故自對著那暈黃的月怔怔發獃,猛然間想起白天時那奇快的黑衣人,尹澈不由低喃出聲,將平靜的碧水再起波瀾。
「或許,阿月真的沒有死。」
楚夜狹長的雙眸看他一眼,幽深的就好似已經凝結了千年的墨色徒的一亮,亮得耀眼,「我知道了。」
也許是她在自己面前死的奇怪,也許是有和她一模一樣的人出現,抑或者那種她在身邊的感覺從來沒有遠去,才想著,一抹白色清漪的身影便猛的闖入腦海,是那人眼裡的溫潤和一絲閃電般消逝的狡黠;是那人與自己鬥嘴面色通紅卻還是逞強;是那人穿著自己的長袍不倫不類的模樣。靜靜的想著,唇邊就不自覺地飄逸出些許柔和的笑意,帶著些釋然,帶著絲輕鬆。
尹澈靜靜的看著他,嘴角微上揚,似笑非笑的模樣,「那個七公子可當真有趣。」
楚夜猛地回頭看他,眉輕挑,「怎麼?」
尹澈卻避而不答,夜色里那點點星光斑斕一絲絲的被吸入他的眼眸,令他整個人似是陷入了深邃之中,「我們能這樣平和的坐在一起,談談話,好像以前從未有過吧!」
「怎麼沒有?」低低的一眨眼,楚夜深色忽然變得黯然,「當她願意做萱草的時候,我們在環月山莊的時候,也一起說說笑笑,可是現在,就只剩下我們兩個。」
「也許,那個七公子會是關鍵呢?」尹澈挑開額間的飄發,清澈的目光瞬間變得深沉,「他的身邊有和阿月長得相像的青兒,三年前在梅林失蹤的秦嶺和小諳也俱是被他所救,他能在一線天和綠谷來去自如……不奇怪嗎?」雖然從未和那個神秘的飄塵居的七公子見過面,但他卻有一種十分強烈的感覺,阿月並沒有死。但如果阿月沒死,那死的那個人,會是誰?那阿月現在會是在哪裡?既然沒死,為何三年來都沒有一點消息,難道真是那個七公子有問題?
剎那間,綠谷之內驟然變得安靜異常,只餘下一輪明月皎潔高掛天際。
似乎平靜了幾日,石七一個人靜靜的坐在院里。白天時,秦嶺會醒來,替自己辦事,而一到晚上,小諳就會安靜的陪在他的身邊。他們默契的把那天發生的事自動過濾掉,只是一起看月,一起談事。他聽得最多的便是小諳小時候的生活,講她和秦嶺的相愛,也講那個令他們如此傷懷的人——雷仙兒,那個女子,想必也是心傷之人,否則也不會有如此的怨恨,要讓小諳和秦嶺有情人不得終成眷屬。
而那個一線天的谷主楚夜也自送回青兒后許久沒有消息。青兒已被他送了回去,想必不出幾日,楚大谷主就會叫人送禮聘禮去,到那時,碧血珠何去何從都憑了自己的心意而來。心底驀地泛起一股冷側心扉的寒意,他連忙一把緊緊捂住心口,婉約有如女子的眉緊緊蹙著,似是十分痛苦。
剛從外回來的秦嶺乍見到他這個模樣,眼中隱隱有了擔憂之色,疾步跑上前來,他一把扶住了石七有些瘦削的肩,叫道,「七公子……」
石七艱難的抬頭對他笑笑,「沒事……老毛病了。」
秦嶺暗暗皺眉,這七公子隔一段時間便會出現這樣的狀況,倒真是老毛病了,每次他總會見著公子犯病後就會往山後的凝碧池裡泡了幾個時辰,雖還是蒼白的面容,可那痛苦之色卻會稍減,想及此,他不禁管不得有欺上之嫌,一把抱起他,忽然覺得他渾身一震,那抱在懷中的身體是如此的輕盈,不禁愣了一愣。但憂心七公子的病,他沒有遲疑,向著後山急速而去。
「好了,你放下我,可以走了。」一到後山,石七輕聲說道,那冷,那痛折磨得他臉上冷汗連連,面色也更見蒼白。
「公子你……」
「走,」不容他還有說話的機會,石七喘著粗氣,沉聲道,「你替我準備衣衫放在池岸,替我守好了,我這個樣子不能讓人看見。」說完,竟是頭也不回,一步一步地踏入凝碧池中。秦嶺明白飄塵居有時行事是有些詭異,可能就此也得罪了江湖上的人,故此,石七讓他好好守著,也不是毫無道理。當下,也只是快速的取了他的衣物,放在凝碧池岸邊。
負手站立在凝碧池不遠處,他的雙眼不時地四處查看著,只是看著日頭漸漸西移,心下不由有些煩躁,再過一些時候,自己便會漸漸陷入沉睡,到時候,不知公子該當如何。回頭瞥一眼平靜無波的凝碧池,想必公子是潛進了水底。暗嘆一聲,他就地而坐,三年來,七公子不僅救了自己和小諳還為了他們身上的日蹉跎和夜相思,東奔西走,怠慢了身子。這份恩情,就算是讓自己一生為奴,也還不清了。
夕陽漸漸下沉,秦嶺慢慢的便覺得眼前在陷入一片黝黑之中,但思及凝碧池中的七公子,他還是強自撐著,不讓自己倒下。他未知的卻是飄塵居外,已經有了情況。
通往飄塵居的必經之路,是一條叫做往世的小徑,路旁是一叢一叢的迎春,金色滾邊的長袍在風中獵獵飛揚,楚夜一個人靜靜站在小徑的進口處,嘴角張揚,那裡的盡頭就是飄塵居吧,雙眼在路旁一一掃過,眼中卻立時精光乍現,雙手急速的一揚,在暮色里劃出兩道耀眼的白色光華,驚得黃色的迎春花瓣四處飛揚,那綠色的根莖相連處,隱隱的藏著一些墨色的絲線,那絲線盤根交錯,盡頭之處便是一串串的鈴鐺。
邪魅一笑,他飄身向前,本是要找到上次去過的那個屋子,卻不知怎的,再也找不見,濃眉一挑,他連呼有趣,雙眼飛快的向四處張望,卻在一個方向上一頓,也不知為什麼,心中忽然感覺一片柔軟,竟好似有一個聲音在耳邊輕語,要讓自己過去,過去。
也不遲疑,他本就是隨興所至的人,當下單足一點,向著那個方向疾身而去。
才一瞬,他已是到了飄塵居的後山,一眼看見的就是那在暮色下波光粼粼的凝碧池,泛著柔軟的碧色。眸中忽地一亮,他向著一個面朝著自己靜靜獨坐的人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及至到了那人面前,驚訝之色一下子出現在了他的臉上。
眼前之人,閉目凝神獨坐著,白衣隨風而動,眉目熟悉,不是秦嶺是誰。心中疑惑漸生,秦嶺是習武之人,為何自己到了面前都沒有發現,不由得心中一動,小心的伸了手指在他鼻尖一探,竟是無一絲氣息,不管他如何叫喚,他還是不醒,不由驚異異常,心道,「難不成是服食了什麼假死之葯?」
「嘩啦」
凝碧池深處忽然響起一聲重重的水擊之聲,楚夜心一跳,忙將身隱在秦嶺的陰影之下。
一個白色的人影緩緩地自池深處而來,白色的衣袍已經全濕,全都緊緊地包裹著那人的身體,玲瓏之身凹凸有致,漆黑柔順的長發濕嗒嗒的垂在腰間,清新雅淡又帶著不真實的魅惑。卻是個女子。
自是知道秦嶺會在這時毒發,小諳又還未全醒,而這飄塵居里也沒有任何外人而來的警號,石七很是放心。看著那放在岸邊的衣衫,她素白的面上輕輕一笑,渾不知她這一笑,傾人城,盪人心。
背對著秦嶺坐著的身影,石七雙手慢慢移至腰間,緩緩地解開腰側的衣帶,濕漉漉的白色衣袍慢慢從緊貼著的身上滑落下來,凝脂似的背,若削成的肩毫無保留的展現在了楚夜面前,他愕然的看著這個身影優雅的俯身撿起岸邊的衣衫,穿在身上,一時之間只覺得血直往上沖,心裡和身上同是一樣的燥熱不堪。
及至那個恍若林間精靈,天上仙子的女子淺笑著轉過身來,楚夜終是抑制不住發出一聲驚呼,那個人,竟然是飄塵居的主人——七公子。嘴角慢慢的浮上一抹笑,他都未知,自己眼中有驚現的溫柔。
乍聽見那聲驚呼,石七的臉唰的一紅,似素白的容顏抹了一層胭脂,嬌羞可人,但眼中卻驚怒並現,「誰?」她在凝碧池岸邊長身玉立,衣衫在夜風下飄揚,直不似凡間之人。眉色間俱是惱意,冷冷的看向秦嶺的方向,「你是自挖雙目,還是要我動手。」
「卿本佳人,奈何卻願變身男兒。」楚夜輕笑著從秦嶺旁邊的陰影里緩緩站起,一雙眼中毫不掩飾對石七的讚賞之色,「當真是有美一人,清揚婉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石七的臉色驀地變得慘白,臉上的紅暈退盡,眼中閃現的惟剩下淡淡的痴,深深的怨,她恨恨的看著淡笑著的楚夜,冷聲道,「與你何干。」便不再理他,雙手抓著自己齊腰的長發,緊緊地一捏,擠出水來,隨即卻是一手抓起髮帶,簡單的紮起,抓了岸邊的衣物,向著主屋方向而去,清越的聲音盪在夜空中,淺的淡然,「麻煩楚谷主將秦嶺送回。」
白色的身影一晃,便沒了蹤影。
楚夜靜靜的看著她消失的方向,瞧的都不禁有些痴了,想不到江湖上神秘的飄塵居主人七公子卻是一個女子,還是這麼個有趣清秀出塵的女人。一手抓起處在假死狀態的秦嶺,他的心中溫暖一片,石七,七公子,輕笑著,滿目悅然,一臉溫柔。
繽紛翠纈,浩然心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