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綺羅淚 第一百零九章 人靜蛩喧天欲霜
回到屋裡,小諳已經醒了,見著楚夜和不醒的秦嶺進來,一聲驚呼,奔了上去。楚夜幫著她將秦嶺放在床上,一邊卻不住的四處張望,猶豫些許時候,才裝作若無其事淡淡問道,「小諳,你家七公子呢?」
小諳替秦嶺掖被角的手一頓,背對著他輕輕道,「公子還未回來。」
「胡說,我剛才都見著她了,就是她讓我將秦嶺帶回的。」楚夜嘻嘻笑著,臉上帶著得意。雙手環抱於胸,一點也沒有一線天谷主的樣,竟顯得有些弔兒郎當。
小諳還未說話,只微微怔神間,有一個腳步聲已經從院門走入,氣韻綿長,腳步清淺,「小諳。」石七的聲音從他們身後清淺的響起,帶著些獨特的慵懶。楚夜笑著轉過頭去,有瞬間的失神,眼中笑意愈盛,獃獃的看著她,煙綠色的長衫,嵌著月白的邊,而配上了玉似的容顏,俊俏的眉眼,當真是倜儻風流,還是一派翩翩佳公子模樣。
石七欣長纖細的身子微微俯下,雙唇勾起的弧度透著張揚,卻根本不去看他,只是對著小諳,語氣愈加的溫柔,「他不會有事的。」好似這時才發現楚夜在這兒,石七視線在他身上溜了一圈兒,唇角一勾,眉眼彎彎的抬手半放在小諳身上,笑道,「楚谷主怎會有閑情來我飄塵居。哦,難不成是來送聘禮的。」
楚夜眉頭一皺,忽然笑了起來。他早就忘了那時和她說過要以碧血珠為聘禮迎娶青兒的話,卻想不到她還記在心裡。
「就算送聘禮,碧血珠也會送到蕪川葉家,好像輪不到七公子插手啊。」好整以暇的顧自找了個位子坐下,楚夜笑得張揚。撇轉頭去看石七的臉,卻不料她早就轉身背對著自己,倒是小諳,蒼白的臉愣愣的看向他,猶豫良久,她才緩緩開口,「楚谷主,可否借碧血珠一用?」
楚夜眉眼訝然的一挑,目光灼灼的看定小諳。
小諳艱難的站起身來,低低的聲音在微涼的空氣中淡淡流轉,「我和師兄中了毒,還缺一味藥引。」
「是碧血珠?」楚夜一字一句說道,卻是對著石七淡薄的背影,「想來定是這位七公子說的吧。」
「不錯。」石七緩緩轉身,抬手悠悠的撫上了如遠山般黛黑的眉,似是要將自己眉間的傲揉搓的更出挑些,「日蹉跎和夜相思的解藥,只差一味碧血珠。」
「日蹉跎,夜相思。雷仙兒搞的鬼吧。」楚夜冷哼一聲,從座上踢踢踏踏下來,對小諳道,「你就這麼信她,碧血珠里的可是連城的寶藏?」小諳的臉色一白,怔怔的看了一眼就在身邊的七公子,旋即低下頭去。
石七鼻子里冷冷哼出一聲,眉間微挑,眼中卻似盛滿了滿天的星光,晶瑩璀璨的讓人挪不開眼睛,靜靜看著小諳,她直言不諱,「我承認我有私心,師父是曾說過碧血珠粒的如血珠絲是海天之壓力的老前輩用卷聖海棠汁一絲絲注入其中,確實能做解藥,而它亦是我回家的鑰匙。」
楚夜的心微微一震,眼中閃過一絲疑慮,回家?他對這個詞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好似如果讓這個七公子回了家,就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心中的那個影子也再無可能……雙眼不明所以得波動,薄削得唇更顯邪魅的斜斜一歪,「若我不借呢?」
小諳的臉一下子失去了唯一的血色,哆哆嗦嗦著與七公子對視一眼,繼而素手不停的絞著自己嫩黃色的衣襟,小聲道,「不要緊,不要緊……」誰都能聽出她口氣中的絕望。石七面上不變神色,纖眉卻不易察覺的的一挑,柔聲安慰道,「不要緊……」回身對著楚夜說的咬牙切齒,「不就是卷聖海棠么,我們慢慢培育,總有辦法。」
「不知七公子有沒有聽聞,卷聖海棠乃海棠至尊,單海老前輩培育的那株就花了四年,小諳和秦嶺還能再等一個四年嗎?」楚夜在一旁說的雲淡風輕,雙眼只注視著那風華絕代的七公子,瞧的分外認真。
「那依楚谷主所言,該當如何?」聲音中夾帶著一絲薄怒。
「那就是碧血珠唄。」他眼中滿是無賴的笑。
石七氣極,悶轉過頭不再理睬這個瘋子。小諳一時看看這個瞧瞧那個,眉輕輕的蹙起,望著石七那蒼白的臉上漸漸閃現的一抹緋紅,心不由一動,那個人和石頭在子午崖底也是這般鬥嘴吧。
「我說真的。」楚夜的聲音忽然轉作低沉,澀澀的瞧著石七,低眉的一瞬間能讓人瞧見不輕易往外露的凄傷,「我能給你碧血珠,但請你答應我,在月兒沒回來之前,你不能走,」他忽地抬起臉來,一瞬之間一眨不眨的盯著滿面震驚和慌亂的石七,說得溫柔,「若是月兒不能回來,七公子就永永遠遠的陪在我的身邊吧。」
石七的身子不易察覺的一晃,白皙的臉漲的通紅,惱怒不已,「你到底再說什麼?」她忽然意識到小諳還在這裡,口含譏誚,「難道楚谷主竟是所好龍陽?」
楚夜也不惱,只是張著他幽深的雙眼,朝著她不可思議的一眨,「龍陽之癖嗎?隨便他們去說罷,七公子只說你答不答應?」他轉身往外走去,臨出門時卻霍然回頭,「怎麼?難道七公子知道月兒並沒有死?」說完留下一臉懊惱的石七和滿目狐疑之色的小諳,靜靜的無語。
石七一陣懊惱,怎麼會一時反應不過來,江湖上應該早知古雨月死了的事,他說她未死,難道知道了什麼?怔怔的拿手撫上了自己絕色的容顏,心中說不出的苦悶,這張臉,終究不是自己的。
「七公子……」小諳忽地一聲輕嘆,語氣幽幽,「你到底是誰?」
石七面上浮現出一抹苦澀的微笑,眼中,慢慢升起一層水潤的光華,「小諳……」這個聲音稍帶著些嘶啞,卻依然如濃霧中雨珠相撞的聲音穿透而來,蠱惑了人心,那聲音說是這般的熟悉,就好似在子午崖的歌聲還在耳邊輕揚。
「你,你是……」
石七回她一個虛弱的笑,伸手緩緩解下扎著發的絲帶,帶著些許濕意的長發如一股烏黑芬芳的泉水淌至腰間,華美得令旁人呼吸凝窒。從披散紛拂的烏髮中,她仰起臉來,明眸朱唇,容光懾人。
小諳張著驚異的雙眼,怔怔的走到她的面前,伸出一隻手緩緩的撫摸著她的臉她的發,輕輕笑著,「其實你沒必要瞞著我的。」雙手一緊,她一把狠狠抱住了她,「怎麼會是這個樣子了,怎麼會?」
「我已經不是我了……」石七口中有若有似無的惆悵,慢慢的抬眼看向遠方,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三年前的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每次在夢中驚醒,她也只能就那樣的告訴自己,我已經不是我了,現在的自己,什麼都不是自己的,沒有自己的臉,自己的身體不久之後也要交到別人的手上,竟是心中所想所作,也只是依靠著師傅。
往事只堪哀,對景難排。
花非花,霧非霧,何日起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