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綺羅淚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度思卿一愴然
小令垂頭喪氣的走入一線天,看著那一張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直嘆自己命不久矣。果不其然,還未進的大廳,卻只聽「爭」的一聲輕吟,一把透著寒意的劍捎帶著一點嫣紅向他而來。驚惶的一側身躲過,他急得大喊大叫,「老大,停下來,要死人的。」
楚夜追著他滿院子的亂晃,每每劍尖要觸及他的衣角都被他堪堪躲過,楚夜微微的皺眉,忽然之間站立,倒提著劍,冷聲道,「說,月兒是怎麼回事?」
小令伸手無奈的一攤,「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失了憶。」小令無奈的將他所知道的情況和他說了一遍,當然自動略去了尹澈的那部分,他怕老大會忍不住把自己給宰了,還未說說他心中的疑惑,便見一個丫環急匆匆地過來,「谷主,谷主,夫人出事了……」他還待說些什麼,只聽得「咣當」一聲,身側之人黑影一晃,已是去的遠了。小令冷笑著看向某個方向,手指在晶亮的劍身上輕輕一觸,「爭」的一聲輕吟,劍身輕晃。
冕荷居內不時有輕微的呻吟傳出,床上呻吟的女子,蒼白的臉上是強忍疼痛的堅毅,女子以往亮麗天然如瑪瑙的眼珠此時是灰黯的,瑟縮著身子被包裹在一團白色的錦緞中,在寬大的床上猶顯渺小和卑微。楚夜一路不顧人的阻攔沖了進來,乍見那張蒼白的臉,心就止不住澀澀的疼,「月兒……」他柔聲呼喚,一步抓了她的手緊緊握著,恨不得能替她受了這樣的苦。
小諳被小令帶著急匆匆而來,秦嶺在隨後而來,也是一臉擔憂。
也不管楚夜在身側,小諳一見到那個蒼白的如薄紙般的人,低低的叫了一聲,好像一不小心就能讓她消了散了。忙伸手搭上她的脈,俏臉上的神色卻越來越見凝重。她遲疑的看了楚夜一眼,思索著該如何開口。
察覺到她臉色異樣,楚夜慌的一把抓住了她瘦削的肩頭,語帶急迫,「怎麼了,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阿月她本身就中了寒毒。」深深呼出一口氣,她眉眼怔怔的看向站立一旁的秦嶺,「為了我和師兄的解藥,三年來都沒怎麼愛惜過自己的身子,才病根深重,如今她似又受了什麼利害的寒,全身冷的發顫,而且……」小諳靜靜的看著那個蒼白的人,「阿月的心律紊亂,心跳遲緩,是中了夾竹桃的癥狀。」
小令咬著嘴唇偷偷看那個黑衣冷然的老大一眼,只覺得室中的溫度一時降低了幾許,冷得人牙齒打顫。秦嶺似是想到了什麼,沖著楚夜大聲叫道,「去凝碧池,快去凝碧池。」楚夜的眼倏的一亮,再也顧不得其他,一把將阿月攔腰抱起,瘋了似的朝著飄塵居而去。
飄塵居里景色依舊,就連那往世路上的迎春也未凋謝,一叢叢,一簇簇的開在那裡,黑衣白賞掠過花影,帶落片片嬌嫩的黃色花瓣。
路叫往世,因進了飄塵居,頻臨死亡之人亦能重生。
凝碧池裡一如既往的一池春碧之色,清的透人內心,綠的恍如生機盎然。不再遲疑,楚夜抱著她在馬上一躍而起,兩人直直的墜向凝碧池,「砰」激蕩起滿池的水,那水溫溫潤潤的,透著些沁人的暖意瞬間到達人的五臟內附,全身立時暖洋洋的。楚夜緊緊地抱住懷中的雨月,就那樣緊緊的,好似要將她融合進自己的身體里。
阿月在溫暖的池中發出淡淡的呢喃,聽在他的耳中卻那樣的心安,有她在自己身邊真好。凝碧池不遠處的山坡上,蘇北辰與一身著青布長衣的人靜靜而立。蘇北辰滿臉都是恭敬之色,言語之間涉及有師傅的字樣,竟是環月山莊以前的主人,滄浪和蘇北辰的師傅冷醫冷千塵。冷千塵靜靜的看著凝碧池裡那緊緊相偎的兩個身影,都是這世上的絕色人物,卻都逃不過情之一字,眼前的這兩人如此,從小便疼愛的徒兒滄浪和蘇北辰亦是如此,更別說因情生死的藍如南雷仙兒等人。
「北辰,你可能忘情?」她眼睛直盯著凝碧池裡的那兩個身影,卻是對著身側的蘇北辰問道,「你有沒有想過,你是想讓他開心快樂還是想讓他如你這般深陷痛苦之中。」
蘇北辰的眼色一暗,低頭不語。
冷千塵無聲嘆息,轉過頭靜靜看著這個沉默不語的徒兒一眼,他從小就是讓人看不透的一個人,心中所想的只是要對著滄浪好,是那種別人對他好他便會為之付出一切的人,可這樣的人,真不該痴迷於情。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那種要生死相誓的情……「北辰,愛一個人只是要他幸福而已。」她淡淡地看他一眼,轉身離去。
「那師傅呢,師傅愛不愛海師伯……」眼見那一襲青布衣衫在竹林深處一閃,漸漸的已有些隱約不可見,他驀地沉聲問出了多年之中藏在心中的疑問。
冷千塵的身子一僵,怔怔的看向天際的浮雲,話語幽幽的傳來,「他愛著我而已。」隨即青影一晃,身影已去的遠了。
蘇北辰怔怔的轉身看著那兩個在凝碧池裡的人,眼中閃著艷羨之色。怪不得世間會有隻羨鴛鴦不羨仙的說法。只是在凝碧池裡的那個臉上洋溢的幸福微笑的小女人,如今是自己的小師妹了吧,三年前師傅將滿身是血的她從梅林撿了回來,至此三年未見她如此這般真心的笑。
七日後,阿月的身子已漸漸回暖,所中的夾竹桃之毒也被小諳解了,因了身體的緣故,她只能在一線天里小範圍的走動,不由感覺無聊至極。忽覺得淺青色的江面對岸有一抹點漆般的黑芒在片片翠竹間隱隱灼灼,燒了她的眼。不由興奮的叫了隨處跟在自己身側的丫環一起,乘著小船往對岸而去。
船行漸進,阿月不由得凝神細看,卻自那青翠中瞥見一抹孤傲的黑衣,微弱的風輕拂著,撩動他的衣衫,吹亂他的飄飄飛發。提著一把普通的軟劍,隨著每一次的風起,躍起,劍清靈的點出,刺碎那片片落地的竹葉。
她兩眼痴迷的看著那抹飄逸卻帶著冷魅的黑,是那樣的飄靈,那樣的風華,那樣的矛盾夾雜著厚重,有世人不可企及的魅惑。臉上忽的一熱,卻只聽「爭」的一聲輕吟,那把透著寒意的劍捎帶著一點青翠向著她飛速而來。她只聽得跟在她身後的丫環駭得直叫,「夫人小心。」心中卻偏偏愛煞了那點刺向了自己的青翠。以及那魅惑了人心的黑。
劍在她面前堪堪停住,那點青翠自那水霧般的劍端飛出,在要撞入她眼裡的一剎那化作齏粉,紛紛揚揚隔在她和他之間。
楚夜幽深的眼眸里隱隱閃現的是驚慌和一絲耐人尋味的笑,孤俏的唇微微上翹著,斜剔的眉下是一雙漆黑深邃的眼,他定定的看著阿月,眼中驚疑,憤怒交替出現,再深深看下去,那眼猶如一泓深潭,如風般而過的疼惜讓人的心不可抑制的沉淪。「你不要命了。」
她痴痴的看著他,良久從嘴裡迸出的一句話,卻是讓他的火氣瞬間熄滅,他聽到他說,「我喜歡你。」
傻傻的一笑,他愣愣的看著眼前白衣纖秀的人,只顧著嘿嘿笑著,一時之間早已忘了某人曾經不顧自己的吩咐亂跑一番,忽然想起這裡還有另外一個人在,不由的沉聲道,「我剛才的劍法可都看清楚了?」
順著他的視線而去,卻在看見她身後的一個青色人影時一愣。
那人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略顯幼稚的鼻英挺,一身青衫乾淨孤絕的好似雨後的青竹,那樣挺拔,那樣清爽。小三怔愣的看著眼前的女子,嫂子兩個字在齒間百轉千回,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去,白皙的臉上乍現一抹紅暈。阿月被他的模樣逗得「撲哧」一笑,本就清麗的臉上也因了她展顏一笑,似是綻開了一朵曼妙的花。
「我叫阿月,我以前認識你嗎?」她仰著頭去看這個高高的少年。
「嫂子,你不認識我了?」小三驚疑不定的看向楚夜,後者臉上一臉凝重,對著他微微點頭,「失去記憶了?」
竹林深處的亭子里,楚夜將連日來發生的事情一一向小三道來,小三一面聽著,臉上漸漸浮起一層陰冷的笑來,「哥,你是不是想知道三年前死在你面前的那個古雨月是誰?」
楚夜一愣,怔怔的看著他略顯病態白的臉,「你知道?」
「三年前……哥可還記得江府那個秋沁姑娘,醉月樓里的秋沁好,差點成為你妻子的人……」小三冷冷說道,目現陰狠,顯是在強自壓抑著什麼,手抓著青衫都變了形。
輕輕點頭他眼中忽然寒芒一閃,不可思議的看向小三,「死在我面前的那個人——是秋沁?」小三冷笑著點頭,在哥的面前以嫂子的面目舉刀自殺,卻在同時毀了嫂子的臉,在她身子里中了寒冰……讓她今生再也不能心安理得的和哥在一起。秋沁眼中的痴怨是對著楚夜,憤恨和詭異的笑容卻是留給一直在梅林深處的真真正正的古雨月。
森白的骨節暴突,楚夜的手掌捏的咯吱吱作響。
隨後她被一個高人救了回去,以一張別人的面目替她換了已經殘破不堪的臉,至此世間再無古雨月,就好似她從未出現過一樣,多出來的也只有一個神秘的飄塵居,神秘的七公子而已。
楚夜聽得動容,他從未想過會是這樣一個真相,只是看著臉色陰沉的小三,好似從未真正認識過這個弟弟一樣,眉霍然挑起,他問的很是直接,「可是,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眉眼深深的望向對岸,「我是一顆棋子,一顆心有不願的棋子,我的名字叫做木天。」他微微一笑,轉過頭來看他,「木雲是我姐姐。」楚夜的眉眼一挑,靜靜的看著他。
木天目光坦蕩的對了上去,看著他,目帶哀求,「那下棋之人自己也是心下猶豫,現在更是已經心生悔意,哥,不要怪他,都是為了自己所愛的人。」
「那個人,是蘇北辰。」
「是。」
木天毫不辯解,靜靜的看著他,眼中琉璃之色愈顯濃重,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