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周少卿笑看著她道:「太子爺好是好,就是把我好一頓數落。」
鳳娣疑惑的道:「數落你什麼?」
少卿湊近她低聲道:「數落我為了你,連兄弟之情都不顧了,來了這麼些日子,竟不去行苑,只守著你。」他說這些的時候,目光灼灼的望著她,眼裡似有千言萬語。
鳳娣不覺臉一紅,低下頭去,不敢看他,少卿見她不跟過於一般一味迴避撇清,心裡不滿欣慰,到底不枉自己勞心勞力的伺候她一場,卻還有些良心。
想起這半個月,雖是朝夕相處,卻是少卿有生以來最難度的日子,說度日如年也不為過,頭一次覺得,她隨時都可能離開自己,那種即使再強大,也留不住心愛之人的滋味兒,這輩子他都不想再嘗。
想到此,不禁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輕聲道:「這次把我也嚇住了,答應我,以後都不要生病了。」
鳳娣愣愣看著他,只覺渾身都發熱,卻一句話也說不出,直到他放下手,鳳娣才發現自己竟有些失望,難道,自己竟然期待什麼,怎麼可能嗎,這是古代,她忘了不成。
少卿拉著她坐下道:「你讓安子和去救胡家的兩個孫子,是不想跟胡家斗下去了?你的攻心為上,指的莫非是這個。」
鳳娣點點頭:「從我接手慶福堂開始,就總是鬥來鬥去的,現在想想,若不是當初斗垮了延壽堂,跟夏家結了仇,或許也不會跟胡家鬧成這般,昨日因,今日果,因果循環,誰也逃不過去,雖夏守財罪有應得,我的做法兒也著實有些過頭了。」
少卿道:「做什麼事兒都一樣,若不斬草除根就要攻心為上,只不過胡家牽扯眾多,你還是要小心些。」
鳳娣道:「胡家牽扯再多也是胡有慶。」
少卿道:「胡有慶是朝廷命官,若他有事,你以為胡家還能保得住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胡家的興衰跟胡有慶終歸脫不開關係的。」
鳳娣略想了想,看著他道:「你查出了什麼?」
少卿道:「那日你跟松鶴堂在藥王廟前斗葯,第三場抬出來的那個人,是個外鄉人,是跟著胡有慶一天進的杭州城的。」
鳳娣一驚:「你是懷疑,這場瘟疫是有人故意為之?」
少卿點點頭,鳳娣不禁道:「什麼人如此大膽,這可是人命啊,干這麼缺德的事兒就不怕斷子絕孫嗎,更何況,太子爺還在呢。」想了想,忽驚呼一聲道:「莫非正是因為太子爺在,所以……」
少卿嘆口氣道:「自古權力之爭最為殘酷,金殿之上的那把九龍椅下,哪還有什麼兄弟骨肉。」這話已經相當直白,而且,這種皇家秘事,她實在不知該怎麼插嘴,少卿看了她一眼道:「怎麼?不想問我的身世?」
鳳娣搖搖頭道:「不想問。」
少卿把她脖子里的玉佩拿出來:「龍生九子,才有這九塊玉佩,以你的聰明,恐怕早就猜著了,只不過你記著我的話,不管我是誰,我都是周少卿。」
鳳娣心說,怎麼可能嗎,周少卿是越王府的小王爺,慕容少卿是大齊的九皇子,這兩個隨便拿出來一個,都不是尋常人能高攀的,而自己跟他……鳳娣搖搖頭,不想了吧,事到如今,彷彿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忽想起一件事道:「對了,那天我去斗葯之前,有兩個人來刺殺我,被……」說著不免心虛的瞧了他一眼,又想自己心虛什麼,才道:「被冷大哥擒獲,後來趕上瘟疫,鋪子里忙亂,就把他二人關在里慶福堂後頭的地窖里。」
少卿臉色略沉:「冷大哥?你叫的倒是親熱。」語氣里頗有些陰沉,鳳娣一惱道:「我跟他結拜過,不叫大哥,你希望我叫他冷炎不成?」看見他驟然冷下的臉色,鳳娣別開臉,過了會兒見他不吭聲,略用餘光看他了一眼,見他兀自在那兒陰著臉,想起這半個月來,他衣不解帶的照顧之情,心裡一軟,正巧許貴兒送了茶來,鳳娣接過來,遞到他手裡道:「喝茶,蘇州的碧螺春,雖說沒宮裡的好,也難得了,你嘗嘗可過得去?」
難得的軟語,倒叫人生不得氣,少卿看了她半晌兒,接過去道:「下不為例。」
鳳娣暗暗鬆了口氣,心說,什麼下不為例啊,下次人家救自己的命,難道不讓救了啊,不過,她也終於看明白了,這攻心為上,不止對松鶴堂,對周少卿也得如此,她發現,自己越硬越僵,自己稍微一軟,什麼事兒都能過去。
安子和掌燈的時候才回來,跟鳳娣回道:「胡家兩個孫子發現的早,灌下藥,施了針,睡安穩了,這一宿若過去,明兒就無事了。」
鳳娣道:「你給我吃的那個葯也是這個嗎?是什麼方子?」
王子正從後頭走出來道:「說起來,虧了你把你余家的兩本醫書給我瞧了,裡頭記載了瘟病之方,正如你余家的逍遙散,紫金丹,都是來自這兩本醫書,卻這瘟疫自是不同,又分寒熱濕毒,需對症加減,方見效用,這次的瘟疫,我跟子和研究了數日,結合你家醫書上所記載的,研究出了一個方子,用黃芩,焦梔子,香豉,原蠶砂,制半夏,橘紅,蒲公英,鮮竹茹,川連,陳吳萸,蜜製成丸,配著你家的紫金丹,有奇效,照著這個方子製成葯,分發下去,可解百姓之苦,只不過,這終究源於你余家的祖傳醫書,若在這時候售賣,恐能發一筆橫財。」
說著瞥眼看著鳳娣。
鳳娣笑了:「師傅莫試探我了,莫非我在師傅眼裡,就是個如此貪錢之徒不成。」
王子正笑了起來:「我是提醒你,若是錯過這次機會,將來可別後悔。」
鳳娣歪歪頭想了想道:「我將來一定會後悔,不過我也差點兒丟了命,就當是給我自己積德做善事吧,狗寶備車,我要去胡家走一趟。」走到門口忽的回頭跟周少卿道:「你且略等我一會兒,晚上一道回去。」說完臉一紅,快步去了,王子正瞧著周少卿笑了一聲。
胡大可引著鳳娣進了待客廳,鳳娣先問了兩位孫少爺,才道:「這麼晚來,是有一事要跟老前輩商議。」
胡有康道:「大公子對我胡家有救命之恩,只我胡家能做到的,大公子只管說就是。」
鳳娣便把自己想法說了,胡有康聽了,愣了半晌兒,頗有些不信的道:「大公子是說,要把你慶福堂研究出的這個治瘟疫的秘方,拿出來讓江南的各大葯號速速治出成藥,分發給百姓?」
鳳娣點點頭:「老爺子放心,這些製藥的成本都算我慶福堂的。」
胡有康道:「大公子說哪兒里話來,你都捨得下秘方,這點兒葯錢我們還捨不得嗎,要知道這樣的秘方可是價值千金,是咱葯號的根本,你真要這麼做?」
鳳娣道:「我師父說過,為醫者應以濟世為根本,咱們大齊的葯號,沒有上百也有幾十,家家守著自己的秘方,生怕外人拿了去,雖代代相傳,也難免就有失傳的,秘方失傳了,之於葯號不過壞了買賣,可對於天下的老百姓來說,或許就少了活命的機會,而今,杭州城裡一天不知拖出去多少人,那都是人命啊,若咱們不知道治法也就罷了,如今知道,卻要藏著守著,想要以此謀利,卻大大的不該,我慶福堂老爺子是知道的,製藥都在冀州府,便制好了再送過來,少說需要十天,這十天不知又要死多少人,您胡家的松鶴堂,在江南葯號里一呼百應,您出頭辦這件事兒,定然能成,這葯制的越早越快,救的人就越多,佛家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老爺子,您想想,您這得積多少福德啊。」
胡有康目光閃了閃道:「這麼說,大公子現在就把方子帶來了?」
鳳娣急忙拿出遞過來道:「這是方子,我師父給起了個名兒叫定亂丹……」
鳳娣前腳走,後腳胡有慶從屏風后出來,看著那方子道:「大哥,你不會真的要這麼做吧?」
胡有康長嘆一口氣道:「有慶,我如今是真服了這丫頭了,怪不得,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她就能把慶福堂開到幾個州縣呢,試問你可有這樣的胸襟,捨得把自家的秘方拿出來,救治跟你毫無關係的老百姓,這丫頭有一句話說的對,醫者當濟世為己任,商人逐利,我們到底藥行,不能忘了根本。」
胡有慶道:「大哥怎麼越發糊塗了,不說宗華死在她手裡,且咱們兩家那日斗葯雖未分出勝負,如今可著江南,誰還不知道余家的慶福堂呢,若這次的事兒再成了,她慶福堂就成了大齊最有名的葯好,那咱們松鶴堂,還往哪兒擺呢。」
胡有康看了他半晌道:「這個卻要問問你了,瘟疫初發之時,你讓鋪子把咱家的清瘟散抬高了十倍之多,江南各大葯號跟著咱們松鶴堂哄抬葯價,是發了一筆財,卻也缺了大德,不然兩個孫子也不至於差點送命,人家慶福堂呢,白送葯,那是幾船的葯啊,多少銀子,就這麼送出去了,若不是慶福堂的這幾船葯,恐怕杭州城死的人更多,這等急人之難,雪中送炭的葯號,老百姓能記不住嗎,若說之前咱們松鶴堂在江南的葯號里還算有些地位,那麼這場瘟疫之後,恐慶福堂的字型大小,在江南已無人不知,這是人家積的福報。」
胡有慶道:「正因如此,絕不能讓她做成此事,我有一計……」說著在胡有康耳邊兒嘀咕了幾句,胡有康猛然推開他,指著他:「有慶,大哥卻不知,你這十幾年御醫當的,難道忘了醫者的本分,人余家都把秘方拿出來,不就是為了多救幾條人命嗎,你呢,反過來想利用人家的秘方,害人家,縱然你害的余家關了門,可江南這麼多百姓的命呢,你就不怕死了要下十八層地獄嗎,此事我萬萬不能答應,我得替胡家,替我的兩個孫子積些福。」
說著跟胡大可道:「你速速派人去請各位葯號的東家掌柜的來,我有大事要說。」
鳳娣跟少卿回到別院的時候,已經起了更,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來,少卿走了幾步,忽發現鳳娣沒有跟上來,不免回頭去瞧,只見她站在哪兒往湖邊那頭看,不禁笑道:「看什麼呢?還不走,夜裡風涼,回頭又病了。」
鳳娣卻道:「月色正好,那個,不如咱們去那邊兒逛逛?」
周少卿看了她半晌兒,忽的笑了一聲嘆道:「得你相邀,少卿竟有些受寵若驚。」
鳳娣臉一紅,性子上來:「你倒是去不去吧,給個痛快話兒,不去我自己逛去了。」說著舉步往湖邊去了,走到湖邊兒,見側面一個身影跟上來,不禁笑了,指了指前頭道:「你瞧,這月色下的荷花更好看呢,是不是?」
半晌不見他應,側頭看去,見他根本沒看水裡的荷花,兩隻眼只是盯著她,鳳娣讓他瞧得臉上火辣辣的,不自在低聲道:「待我摘一片荷葉來。」說著往前走兩步,靠近湖邊兒,蹲著去夠水面的荷葉,手剛夠著,腳下一滑,鳳娣尖叫一聲,往湖裡栽去,本以為註定要栽湖裡去了,電光石閃之間,周少卿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拽了回來,鳳娣收勢不住撲進他懷裡,少卿緊緊箍住她的腰,低聲道:「小心些……」
鳳娣抬頭望進他眼裡,只覺他的目光跟這暗夜裡的湖水一般深不見底,鳳娣覺得兩人這麼抱著不妥,剛要掙開,少卿哪裡肯放開,低頭看著她道:「小丫頭,看你還往哪裡跑?」「你放……嗚嗚」鳳娣的話沒說完被他堵住,只剩下嗚嗚之聲。
後頭跟著的許貴兒急忙背過身去,還不忘跟其他人道:「轉身,閉眼,不許瞎看。」卻摸著自己的心,一個勁兒的撲騰,心說,這兩位主子也真是,前頭你追我躲的折騰了那麼長日子,這說好怎麼就好成這樣了,這,這,都親上嘴了,許貴一想起剛才瞧見的那場面,都不禁臉紅心熱,暗道小王爺這可真是如願以償了,往後是不是就剩下消停日子了。
鳳娣覺得,周少卿果然不是一般人,應該說,不是一般的古代男人,古代男人有這麼大膽的嗎,敢公然抱著女人親,雖說在別院里,可還有下人呢,下人?鳳娣忽然想起什麼,猛然推開他,紅著臉看向後頭背過身子去的那些人,這簡直就是掩耳盜鈴啊,太丟臉了,跺跺腳,跟他道:「那個,我困了,先去睡了。」然後飛快跑了。
周少卿摸了摸唇,忍不住笑了,側頭看向許貴兒道:「以後記得光背過身子去不行,還得躲遠點兒。」
許貴兒臉上一囧,忙道:「是,奴才記下了。」
周少卿看了那邊兒聽雨樓一眼,不免又笑了一聲,往前走了數步道:「從慶福堂帶回來的那兩個人可送過去了?」
許貴兒點頭道:「送去了,太子爺吩咐讓衛大人審,以衛大人的手段估摸不出三天那兩個就得招了。」
少卿點點頭:「此事干係重大,未水落石出之前,萬不可傳出去?」
許貴兒道:「是,奴才知道。」
周少卿瞥了他一眼道:「許貴兒,你說你家王爺不是也該著娶媳婦兒了?」
許貴兒嘿嘿一笑:「那是自然,皇上跟老王爺可都盼了好幾年了,不說太子殿下,就是咱們八王爺,膝下可都有兩個小子三個丫頭了呢。」
「兩個小子?三個丫頭?貌似少了點兒……」
許貴兒愕然,心說,這還少啊,又不是母豬,這一胎一個,也得生她十年,不過話分兩頭,媳婦兒多了自然就能快些,而且,以大公子的出身,皇上哪兒恐過不去,要不然也不可能預備著給小王爺選妃了,偏偏余家這位,可不是個能湊乎的主兒,以後不知怎麼鬧呢。反正還沒到眼前呢,到眼前再說唄,就看在小王爺這麼不顧生死,衣不解帶的照顧她的情分上,大公子也應當體諒些小王爺的難處。
次日杭州城各大葯號開始免費送葯,定亂丹搭配慶福堂的紫金丹專治瘟疫,這事兒一傳十十傳百,不出半天就傳遍了杭州城內外,裴文遠進來道:「邱大人,各大葯號今兒開始送葯了,說是專治瘟疫的定亂丹。」
邱思道道:「又是慶福堂起得頭?」
裴文遠搖搖頭:「不是,這回是胡家的松鶴堂。」
「胡家?」邱思道點點頭:「胡家這是想救回松鶴堂的招牌呢。」
裴文遠道:「大人,這樣一來也好,可死了不少人了,若再鬧大了,萬歲爺怪罪下來,恐要降罪。」
邱思道道:「太子爺如今正在杭州城,可是從頭到尾都看在眼裡的,太子爺怎麼下了令,咱們怎麼做,便出了事自然也有太子爺頂著,跟咱們什麼相干。」
話音剛落外頭小廝跑進來道:「大人,大人,不好了,太子爺的轎子從行苑裡出來,一路往城東去了,眼看就出了城。」
邱思道一驚,忙站起來道:「快,更衣,去城外的善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