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三十章

30三十章

第030章

再次蘇醒時,聶棗渾身乏力,身下是冰冷堅硬的觸覺——應該是張石板床,勉力活動了一下手指,還能動,只是這力氣根本不足以做任何事情。

大腦昏聵,用了一段時間,她才慢慢想起昏倒前發生了什麼。

她和公子晏冒險進了攬月樓,然後又進了一道石道,遭遇了一些古怪的事情,最後他們打開了一扇門,看到了滿目黃金,接著——

令主!

而此時令主也已經出現在了她面前。

他看起來疲憊又冰冷,像是已經厭倦了什麼,卻又無可奈何。

令主幽聲道:「為什麼你學不乖呢?」

口氣飽含嘆息,卻並不是嘆息人,而更像是在遺憾某樣事物。

多年的習慣讓聶棗在令主出現的那一刻就提起了萬分的警惕,哪怕此時意識仍然不那麼清明。

她咬緊下唇,疼痛能讓大腦稍稍明晰一些。

起不了身,她便放軟了口氣,用極低的姿態,垂首道:「……擅入攬月樓是屬下的錯,請令主責罰。」

不要解釋。

不要找借口。

這時候哪怕說錯一個字都有可能招致殺身之禍。

令主的手觸上聶棗的頸脖,像把勒緊了她脖子的冰刃。

「一次一次,你到底要讓我失望多少次?」

「儘管你是最像的一個,但你以為我真的不會殺了你嗎?」

不強烈,但聶棗第一次在令主的身上,感覺到了真正的殺氣。

這並不是一句簡單的威脅。

被勒住喉嚨,無法開口,聶棗狠狠閉緊了眼睛,來自喉骨的疼痛刺激著眼眶,淚水被硬生生逼了出來。

大滴而滾燙地落在了令主的手臂上。

——最像的一個。

那就是說,她像令主愛著的人,甚至有可能比傾夕更像。

即使在令主手下這麼多年,她也從未,從未在令主面前哭過一次。

賭。

便賭的是令主這一瞬的心軟。

淚落在令主的手上,像是一滴灼人的焰火。

令主倏然收回了手,他看著自己手背上無色的液體,再轉去看聶棗。

那張漂亮到令絕大多數男人都會動容的容顏上有一行淚痕,它順著聶棗的眼角蜿蜒而下,即使是哭,也有種驚心動魄的脆弱之美——她被他訓練的如此之好,哭也能控制的如此恰到好處。

可他畢竟很久沒看過她哭。

固執,堅韌,識時務,在大樹傾塌的那一刻,嬌養著的牡丹也會迸發出無法想象的堅韌。

聶棗捂著咽喉,艱難地低聲咳嗽,大腦卻在以從未有過的速度運轉——該怎麼說,該怎麼做,才能活下來?

她想起了傾夕。

眼睛看向了近在咫尺的令主,冷淡的眉眼,毫無瑕疵的臉龐,周身是冷而疏離的氣息,這讓他看起來並不像個人,而像個——神像什麼的。

他看起來還年輕,也許並不那麼難忍受。

其實她早該去嘗試一下,攻略令主,也許並沒有那麼難做到——至少傾夕做到了,不論令主是否愛她,至少他給她的特權是前所未有過的。

甚至可笑的是,如果傾夕沒有那麼愛令主,她便不會去奢求永久的佔有這個人,那麼也許她還能更長時間的擁有這個人,過去的終究已經過去,容顏不過是皮相,令主用的又何嘗不是一副假臉。

在心底深吸一口氣,她抬手撫摸上令主的臉龐。

雖然令主是鬼都的至尊,但他從沒強迫過鬼都任何一個女子,就連當年他把初入鬼都的聶棗壓在榻上,也不過是恐嚇而已。

說到底,是這個人太驕傲了。

強取豪奪不願去做,而心甘情願的也大有人在。

有傾夕在前,願意自薦枕席以換取特權的女子亦不在少數,就連常年和聶棗相爭的紅袖也並非沒打過令主的主意。不過她是個聰明的女人,知道待價而沽,主動送上門的,男人未必會珍惜,她看著那些自持手段大膽前去的女子宛若炮灰般消失,便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

十年來,傾夕也還是只有一個。

一個曾被女人背叛欺騙過的男人。

一個身邊美人如雲姿色出眾的男人。

一個冷淡到根本不知道他活了多久的男人。

攻略難度可想而知,而且一旦攻略起來,萬一失敗可能反而會弄巧成拙,害得自己入了黃泉。紅袖是聰明人,當然不會做,聶棗自然更不會。

可聶棗此時已經沒有退路了。

令主沒有推開她,冰灰色的眸子波瀾不驚,似乎是想看她下一步會做什麼。

聶棗克制著巨大的不適和翻湧的情緒,傾身過去,如同傾夕傾身過去一般,吻上了令主的唇。

冰。

和傾夕形容的一樣,冰冷,凍得她一個哆嗦。

沒有退開,她輾轉著去吻他的唇,一點點捂熱。

心裡卻像有某個東西在一點點死去。

聶棗做了那麼多年的任務,但事實上,如果有別的辦法,她都會盡量避免和任務對象肌膚之親。並非她有多貞潔烈女,入了鬼都之後就知道貞操失卻只是遲早的事情,只是,她想,若有朝一日不得不與人交歡,也一定要將此事的價值利用到最大。

或許是她運氣好,又或許是她一直攻略用的都是攻心的法子,靠色.欲的次數反而少之又少。少有的幾次她都先迷暈任務對象,再找接頭人送來一名妓.女頂替,等事後方換回本尊。

但再怎麼掩飾,內心深處也還是有一點點的希冀。

希望有朝一日柴崢言醒來,希望愛的事情能和愛的人做。

聶棗合上眼睛,正待撬開令主的唇,便聽見他的聲音,依然冷峻如兮,呼吸不亂分毫。

「你不在乎柴崢言了?」

柴崢言。

柴崢言。

聶棗停下了動作,像是大腦內被什麼用力地撞擊了一下,嗡嗡響著。

手指緊攥,一分一毫的清醒,一分一毫的冷靜。

念著這個名字,身體里被抽離開的力量就像一點點回到了身體里。

聶棗退回到石床上,低下頭,長發如雲滑下傾蓋住她半邊的面容,好一會,她才用平靜下來的聲音道:「令主,我總算給你做了那麼多年的任務,若我死了,我只求你一件事……將我和柴崢言葬在一起。」

她死了,沒人替柴崢言償付那高昂的藥費,柴崢言必死。

「只有這一件,其餘……屬下任令主處置,絕無怨言。」

說完,她渾身都彷彿輕鬆下來。

一切,總算要結束了。

「葬在一起?」令主冷冷道,口氣里竟還帶著嘲意,「你是想,就算這輩子不能在一起,還有來世嗎?」

聶棗勾起唇角,頭一次,順從自己的本心,仰起頭,回答:「是。」

令主笑了。

那冷森的笑容讓人不寒而慄,妖異非常,看著聶棗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笑話。

聶棗本來還想說,令主既然你有心愛之人,又為何會不懂愛一個人的心情,只是想到他那喜好看著相愛之人分離、流散、受盡痛苦的興趣,便生生住了嘴。

令主從袖中拿出了一樣東西。

聶棗定睛一看,這東西她認得,正是白芍為她接通夏白澤夢境時,所用的……牽引絲。細薄如髮絲的銀絲在令主手指間纏繞,冷光冽冽。

要用這個勒死她嗎?聶棗想。

然而,令主卻並未這麼做。

他看著聶棗,一字一頓,冰寒道:「聶棗,你以為,你真的是姜隨雲嗎?」

「姜隨雲已經死了!」

「聶棗,捏造……你不過,是一個贗品。」

「什麼?」聶棗一時反應不過來。

令主在說什麼?

「真正的姜隨雲,早在數年前,就已經死在了帝都的刑場上。」

令主捏住聶棗的下巴,將她拖下來,語氣十足嘲諷,「你不是也記得嗎?在刑場之上,那冰冷的鍘刀,狠狠的劈下……你以為你是怎麼活到現在的?你不過是我製造出的贗品之一而已,我用牽引絲給你加入了姜隨雲的記憶,你就真的以為自己是姜隨雲了?」

「和柴崢言葬在一起?你以為你真的有那麼偉大的愛情嗎?那些都是假的!」

「所以,你不知道你說的話有多可笑!?」

「我……我不信……」聶棗艱難地道。

這不可能!

這怎麼可能!

她是聶棗,她是姜隨雲!她是姜家曾經的大小姐,因為反叛而獲罪,被令主救回來,然後在鬼都改名為聶棗!她有個愛人叫柴崢言,他為了救她至今昏迷不醒;她還有個退了她婚約的親梅竹馬,叫顏承衣,他雖然不喜歡她但得知她還活著卻幫她瞞了下來……

這些都是假的?

這簡直太荒謬了!

「不信,那我就讓你相信。」

令主拽著聶棗,一路朝外走去。

石室套著石室,她不得不蹣跚著腳步跟上令主,直到被丟到一個石室的門前。

令主按動了一個機關,石門轟隆隆開啟。

裡面陳列著數十具水晶棺木。

聶棗搖晃著身形站起,朝著棺木看去,那些棺木里都沉睡著一個女子,每一個都美貌無比。而更重要的是,她們,都長得像她。

令主冷眼看著聶棗,道:「她們都是你的前任。」

聶棗站在當中搖搖欲墜。

不是姜隨雲,她是誰?

她是誰?

所有過去既定的認知被推翻,巨大的荒謬感包圍了她,她想起了方才她醒來時,令主所說的話。

——一次一次,你到底要讓我失望多少次?

——儘管你是最像的一個,但你以為我真的不會殺了你嗎?

這些話,竟然都可以做其他理解。

「如果不是你誤入了那間密室,我本不想告訴你的。」

所以她打開時,才會有那麼強烈的不祥預感,讓她停下別去打開……

她站立不穩,就連令主靠近她,將那牽引絲植入聶棗的頭顱中都沒有發現,空氣里前塵香料的味道裊裊而散。

聶棗再度失去了意識。

***

「小姐,小姐,快醒醒啊。」

「吵什麼?」她不耐煩地揮手,「再讓我睡一會。」

「今天是去蒙學的第一日,小姐要是遲到的話,我一定會被老爺罵死的!」侍女姜沫的聲音近乎哀求,「快起來啦!別睡了小姐!」

她終於不情不願地睜開眼睛。

天光大亮,萬里無雲,微風陣陣,窗外鳥語花香。

歲月靜好,一切尚未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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