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三七章
第037章
魏離原本只是好奇才跟著,沒想到會在這裡聽到那個他化成灰都認得的聲音,當即敲得更厲害。就在此時,門突然開了。
「久依,你……」
門口站著個陌生的美貌男子,雙手環胸睨著他,冷淡道:「有事嗎?」
魏離狐疑地看著他:「方才進來的人呢?還有方才是誰在跟你說話?」
「與你有關嗎?」美貌男子更加冷淡,同時手扶在門框邊,「若你沒事我就關門了。」
「我知道她在裡面!你讓我進去!」
對方根本沒理會他,眼見著又要關門,魏離忙伸出腳,無賴般的將身體硬卡在門框間,探頭張望。奈何左右都沒人,想來是已經進屋了。
「這裡沒你要找的人,快給我走!」
魏離怎麼肯罷休,死死卡著門,沖裡頭道:「……久依,我足足找了你一年多,這一年多我走了很多路,也吃了很多苦,可我從未想過放棄,但你為什麼就是不肯見我。」
說著說著,魏離自己都有點委屈,「我知道,過去是我不對,我不該遊戲花叢玩弄女子的真心,可我也只是為了找到一個真心愛我的女子……現在我想通了,不付出真心,又怎能換回別人的真心,所以我來尋你了……你就給我一次機會也好,我相信你會被我的真心感動的。」
「又是何必。」
院中顯出了一抹白色身影,魏離痴痴看著,那個他朝思暮想的人終於又出現在了面前。
是他的久依。
溫婉可人,嫻靜秀雅,無比知書達理善解人意,無論他做了什麼永遠會靜靜微笑看著他的林久依。
魏離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掙脫開擋住他的美貌男子,上前一步,想握住眼前女子的手,聶棗卻已先一步甩開他。
「我不可能喜歡你的,鬧夠了就回去,你哥很擔心你。」
魏離立刻道:「你跟我一起回去,我就回去!」
聶棗扯嘴角笑:「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
魏離緊緊看向聶棗,彷彿生怕她跑了:「我知道你不是久依……」他沒忘記在地窖里,聶棗硬往他嘴裡塞麵餅的情境,但正因為如此,他才確定,就算久依不是久依,骨子裡仍是關心他的,仍是他善良體貼的林久依,「但我們這麼久以來的相處我不信都是假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對一個不愛的人,這麼好……」
「可以的。」聶棗的笑容染上了幾分邪氣,「一直沒來得及跟你說,我接近你的原因是因為有人出錢僱用我,讓你愛上我,再報復你。我本人對你是沒有半分感情的。至於沒直接殺掉你,只是因為怕你哥找我麻煩……對我來說,你跟一個路人沒什麼區別。」
門已經被公子晏順手關上了。
聶棗拽住魏離的領子,一個用力把他頂在牆上,兩記拳頭重重落在了魏離的腹部。
魏離猝不及防,只得悶哼一聲,冷汗霎時流下。
下一刻,聶棗從袖口裡抽出一柄匕首,抵在魏離的脖子上:「不過如果你再妨礙我的話,我不介意在這裡偷偷把你做掉,反正沒人會發現的。」她的眼神冰冷,毫無溫度,淡淡的殺氣涌了上來——這是跟令主學的。
魏離脖子一疼,有血順著頸脖流下,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聶棗。
以前他受再小的傷,林久依都會緊張半天,恨不得以身代之,而此刻她竟真的要殺了他?
一隻修長潔白如玉手攔住了聶棗的動作,方才那個美貌男子,即公子晏,此刻正含笑看向聶棗:「這樣的事情,怎麼用得著你來動手,交給我便是。」
聶棗也轉頭看向他,視線軟化下來,溫聲道:「不用,我自己能處理的。」
「髒了你的手,我會心疼的。」公子晏亦溫柔道,並從聶棗的手中接過匕首。
再是瞎子也看出這兩人關係匪淺。
「……你是誰?」那刀上了粹了毒,此時魏離已全身無力。
公子晏抵住魏離的脖子,莞爾一笑,他本就美貌,一笑之下容色更甚,襯得魏離越發麵容憔悴不堪,「猜也猜得出吧,我認識她時,你還不知道在哪裡呢。勸你早點死心吧,我們都是鬼都的人,同你不是一個世界的,外界之人於我們不過螻蟻,你的所作所為在我們看來只是笑話。」
「我不……」
「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不過她真正喜歡的,只有我一個,所以她終究會回到我身邊。」公子晏語氣優雅矜貴,冷靜中透著篤定與自信。
聶棗在一邊笑靨如花。
魏離心如刀絞。
「好了,結束了。」
公子晏舉刀,帶著近乎殘忍的笑容,一刀捅進了魏離胸口。
***
入夜,魏離於劇痛中醒來。
他掙扎著推開卷裹住他的席子,哆嗦著唇坐起來,竟然把他的屍首就這麼用席子裹了裹丟掉郊外……幸好他命大,魏離按著胸口上仍然流著血的傷口,面色慘白的站起來,沒走兩步,又摔倒在地。
低喘了一口氣,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引信,點燃升入空中。
——沒多久后,就會有魏國在趙國的線人來接應他了。
魏離又喘了兩口氣,最終用另一隻手捂著眼睛,躺平在地上。
***
不遠處。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幹脆殺了他算了,還這麼麻煩。」公子晏抱臂道,「你知不知道那一刀我捅的有多緊張多小心!」
聶棗道:「兩個原因,第一我已經跟他哥說了魏離在這,第二我沒殺過人。」
「我殺又不是你殺!」
「但歸根究底是我求你幫的忙……積德你懂嗎?」
公子晏嗤道:「入了鬼都之後,你幹得缺德事還少了?」
「所以能少一樁便是一樁,我怕報應……」聶棗頓了頓,「應驗到另一個人身上。」
公子晏「哼」了一聲:「不過你又欠了我一次。」
聶棗笑笑:「以後你有什麼情債找上門,我也能幫你打個掩護啊……我們這就算臨時臨急不是也配合得挺默契嗎?」
「哦,真的嗎?聽說趙黎正在滿世界追殺我……」
「……」
「對了,那你告訴了他鬼都,就不怕他報復?」
「他報復鬼都同我有什麼干係。」聶棗聳肩,「那張易容面具我已經燒了,這世上永遠再不會有林久依了。」
「不過你倒也真狠心。其實魏國公子離也未必不是良配,反正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你也不用擔心,在魏國他權勢滔天,又對你痴心一片,只要你願意,自然可以讓他長久不變心,畢竟……」公子晏欲言又止。
「怎麼可能。」聶棗想也不想道,「我有心上人了。」
「可是柴……」
「若在陳國,有一個女子與你兩情相悅,即便你落難失去一切亦不離不棄,有朝一日你大權在握,會遺棄已無法獨立生存的她嗎?」
公子晏勾唇道:「沒有這樣的人。」
「我有。他對我生死與共,我便對他不離不棄。」
斬釘截鐵。
——生死與共,不離不棄。
「呵呵。」
公子晏輕笑一聲,「令主怎麼會讓你這麼輕鬆就不離不棄。」
「……我知道。」
但令主豈是這麼好解決的,他們甚至不知道半分令主的底細,想擺脫他更是難如登天——迄今為止沒有人成功過,鬼都的易容術和秘術可以讓女子的容顏常年永駐,而少有的那些毀了容貌或容色衰微的人,最終留在鬼都做一些雜役的工作,直至死去。
提到這個話題,周圍的氣氛也漸漸凝重起來。
***
任務仍然是要繼續。
聶棗喬裝後繼續等在酒館中,任平生再出現又過了幾日。
只看見聶棗他還稍稍有些意外,問:「那位苦情公子呢?」
聶棗搖頭表明不知。
任平生笑笑,沒再問,大抵魏離對他來說也不過是個調劑,見之有趣,不見也沒什麼干係。
半個月後,任平生終於想起來問。
「跟公子喝酒也喝了不少日子,都忘記問公子姓什麼了。」
聶棗笑笑,手指沾了酒,在桌上寫了一個「翟」字。
看見這個字,任平生愣了愣,彷彿察覺自己的失態般,他又道:「翟……倒是個少見的姓。」
聶棗的眼睛閃了閃。
調查還是有效果的,追查了許久,唯一找到的訊息是,任平生曾去過一次墓地,看一座墓碑,而那墓上只有一個字,翟。
聶棗條件反射想起之前任平生說過他的亡妻,思慮許久后他們掘了那個墓,那只是個衣冠冢,但裡頭的衣服明顯是男子的。
觀念幾轉繞了回來,難道任平生……真的是個斷袖,所謂亡妻指得是這個男子。
因是個男子,不能娶進門,故而也沒有妻子這個說法?
而他們特地研究了那個墓的新舊,好巧不巧,正是兩年前。
但此刻聶棗還是有些奇怪。
任平生提到「翟」這個字的時候,確實流露出懷念,但那神情卻不像在懷念愛人——她很擅長分辨一個人的情緒中是否有愛情。
又過了半個月,聶棗雖和任平生略微熟悉了起來,但任務仍然沒有進展,任平生交友的距離把握的極好,和聶棗稍稍親近一些或許還是因為「他」是個啞巴。
那邊的公子晏還在笑:「我都快成功了一半,你這還沒點動靜,鬼都排位第一當真是名不虛傳啊……」
聶棗面無表情看著他:「既然你這麼自信,那要不要來換換?」
「哦,這就算了,我可不喜歡半途而廢。」
好在公子晏也不常回來,嘲笑她的次數也不多。
聶棗考慮再這樣下去,要不要再去叫白芍過來,入夢風險雖大,可效果也是顯著的。
就在這時,一場婚事在趙都大張旗鼓的辦了起來。
昌平侯趙勝的妹妹趙裳與廷尉公子蔣文燁的婚事,算是頗為門當戶對的一對,就連趙王都送來了賀禮。聶棗想起不久之前趙勝還帶著趙裳怒氣沖衝去找任平生麻煩,而那時趙裳還對任平生一往情深,不由有些唏噓。
若是任平生當時應下了,結局會不會有所不同?
以趙王對任平生的寵幸,他娶了趙裳應當也不會有人阻攔。
聶棗喝酒時,冷眼看著任平生的反應。
他沒有任何反應。
聶棗便在紙上寫了這件事問她,她了解男人,就算不喜歡,知道一個曾經慕戀過自己的女子即將嫁給他人,也多少會有些悵然。
但任平生只是毫不在意的笑笑:「我知道,廷尉還送來了喜帖。」
聶棗不甘心,又寫:聽說趙裳小姐對先生……
任平生阻住了聶棗的手,慢吞吞地道:「沒有這樣的事情,謠言不可信,我倒不知翟兄也這麼八卦。」
聶棗住了筆,轉而寫道:於心不忍。
任平生笑:「翟兄當真是憐香惜玉,不過我就不同了……你該聽過有關我的傳聞吧,我最瞧不上的就是女子了,聒噪不堪,令人不勝煩惱。我是個懶散慣了的人,自然不喜歡。」
聶棗本以為趙裳這條線就算斷了,沒想到她會這麼大膽。
趙裳與蔣文燁婚期前一晚,趙裳竟然卷了行囊,逃了婚。這件事雖然壓了下去,但也瞞不了明眼人,趙勝急乎乎的封了路,一邊命人小心在城中搜查,一邊出城追去。
至於她去了哪裡,沒人比聶棗更清楚。
因之前魏離的事情,她換了一處住所,就在任平生的左近——當然任平生並不知道。
前一晚,她眼睜睜看著趙裳抱著行李進了任平生的府上。
小姑娘抽抽噎噎說:「任先生,我不想嫁,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不在意,你沒了夫人,總要有人伺候左右……只要讓我跟在你身邊就好。」
已是卑微到塵埃里的話。
任平生的回答卻很簡單,他面上淡淡:「我不需要。小姐還是儘早回去,免得讓家人擔心。」然後轉身離開,叫管事攆人。
趙裳前腳出來,聶棗後腳就把小姑娘騙了回來。
雖然沒有舌燦蓮花,但她能寫,她說她是任平生的朋友,得知趙裳的事情十分同情,願意收留趙裳幾日。涉世未深象牙塔里長大的小姑娘很快就被聶棗斯文有禮的外表說服,跟著聶棗進了府。
進府後,大抵是一直沒人說,趙裳竹筒倒豆似的告訴聶棗自己有多喜歡任平生,她從第一眼看見任平生就喜歡上了他的風流氣韻,他看起來那麼自由,彷彿沒有任何事情能束縛他。再之後她又為他的文采、為他的博學多識而傾倒,她想他一定走過了很多路,去過很多地方,自己這個只呆在趙都的小姐跟他比起來就宛若一隻井底之蛙。所以她想跟在他身邊,哪怕只是端茶遞水研墨搬書也好。
趙勝那邊追了幾日沒找到,最後從趙裳的丫鬟嘴裡盤問出趙裳是去找任平生了,立刻怒氣沖沖追去,任平生自然表示自己並未私藏趙裳。而好巧不巧有人證明婚禮前一日,看到一個小姑娘抱著行李進了任平生的府上。趙勝於是一口咬定是任平生藏了趙裳——此刻他倒是忘了任平生若真對趙裳有意,何必如此——便直告上趙王。
趙王是挺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趙勝怎麼說也是他侄兒,正兒八經的王室宗親,無奈之下只好讓廷尉追查。
廷尉大人剛失了媳婦,又早看任平生不爽,氣頭上直接把人壓了廷尉獄,以夷平任府的架勢在任平生府里搜查。
二進宮的任平生尚不急,在聶棗府里的趙裳已經急哭了,她沒想到自己一時任性會給任平生帶來這麼大的麻煩,忙回去為任平生證明清白。
趙裳出現,任平生很快被放了出來。
趙王得理,不止痛罵了一通廷尉,罰了一年的俸祿,更大大賞賜任平生以作安慰,此後寵幸更佳,時常叫任平生進宮陪他,參謀國事。
趙裳還是嫁了。
聶棗去看了,穿著鮮紅嫁衣,小姑娘幾乎哭花了眼。看著哭哭啼啼的媳婦,丟臉又倒胃口的廷尉公子掀了蓋頭,喝了酒,當晚就去書房睡了。
聶棗想。
這個任務還真特么的難。
就在她愁苦之際,轉機也來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