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四二章
第042章
跟紅袖差不多時間入鬼都,爭鋒相對多年,實在談不上關係好。
但實際上,聶棗並不討厭紅袖,至少她的針對是光明正大的,而非暗地裡使絆子。
在鬼都最糟糕的,其實並非環境,而是良知。
以令主為尊,這裡像是個被扭曲過的世界,出任務嘗過掌控人心的甜頭之後,很容易便讓人自覺高人一等,善良的本心甚至道德與倫理都日漸稀薄。破壞愛侶,玩弄他人的感情以滿足征服欲,並且以此為樂,然後肆意妄為,待將時局攪的一團亂,再毫無芥蒂的抽身離開。
**膨脹,聶棗就知道曾有過在鬼都內關係甚好的姐妹,因為嫉恨對方的排位,而暗地裡找殺手,在出任務的路上就將對方誅殺;還有向令主告密,將對方試圖逃離或已有戀人的事情告知令主並竊喜著等待對方的懲罰……
所以她才如此想逃離鬼都。
聶棗跟紅袖保持距離走了一段路,待四周無人,才聽見她說:「我以為最不可能走上這條路的便是你,果然人都是會變的,我還記得你那時候不願聽話被打得遍體鱗傷……」
聶棗打斷她:「所以你找我只是為了嘲弄幾句我不夠堅貞不屈嗎?
紅袖頓了頓。
聶棗拂袖準備離開,轉身時又聽見了紅袖的聲音:「若過去的聶棗已死了,那我的話的確是沒什麼意義。」
聶棗駐足,緩聲問:「你是……什麼意思?」
***
夜幕四合。
聶棗悄無聲息地穿過巷弄,鬼都很大,有很多就連她都不曾去過的地方,比如這裡……聶棗看著眼前像是久無人住的荒涼院落,推門進去:「蓮衣在嗎?」
沒有點燈,裡頭坐個枯瘦的女子,隱約的光亮映在她面上,是張秀麗面容,但已顯年紀,美貌不再。她平日里是負責準備膳食的,鬼都的女子老去,除了少數極為優秀的能成為教習嬤嬤,大部分都如這般。
「你是……」
「我叫聶棗,想問你些事。」
木然的臉龐這時才露出些許表情,只是分辨不出是驚訝還是恐懼,半晌,她說:「我可以告訴你,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她是十年前那場動亂的倖存者,亦是見證人。
「什麼事?」
「替我確認一件事,然後送一封信,或者殺一個人。」
聶棗沉吟了片刻:「我不殺人。」
「那就讓他生不如死。」
「……好。」
蓮衣咳嗽了兩聲,附唇在聶棗耳邊,輕聲訴說。
她比傾夕入鬼都還早,曾經無意間救過傾夕一次,傾夕感懷,動亂前待蓮衣一直不錯,因而她知道的,也比聶棗想象中的多。
不管紅袖是為了什麼告訴她這件事,但她承了紅袖這個情。
***
令主的寢殿。
「有什麼事?」
「屬下是來賠罪的。」
「何罪?」
聶棗垂著頭,恭敬道:「雖不知屬下失去記憶時做了什麼,但總歸是冒犯了令主……便自來賠罪。」
她換了一身雪色裙裝,長發用系帶綰好,垂在一側肩膀,態度放得很低,看起來十分柔順。
聶棗也確實在儘力讓自己顯得乖巧。
「如何賠罪?」
她儘力克制,但冷汗還是順著鬢邊流下:「聽憑令主吩咐。」
聶棗便留在令主的寢殿侍候了一整天筆墨。
幾天後,令主病了。
蓮衣對她說的其中一件事便是,令主體質特殊,接觸到跗子、細辛、馬錢子……之類的藥材,久了便會生病發熱。
為避免被發現,聶棗特殊處理了這些藥材,將之不著痕迹地放入她隨身帶著的香囊中。
本來只是冒險試試,沒想到會這麼靈驗。
事實上,令主並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病了的事情。
是聶棗走進令主的寢殿方才發現,起初她以為令主不在,進了後殿,便看見令主正靠在榻上,眼眸半合,視線有些迷離,雖仍是冰冷,卻沒有平日的鋒利。
「令主……」聶棗訝異道。
這倒不是作假,她認識令主的時間也不短,還是第一次看他病,既新鮮又詭異。一直以來令主都像個神像而超過人,他站在高處俯視著眾生掙扎,絲毫不為所動,彷彿塵世間生老病死都與他毫無干係。
但此刻,事實告訴她,令主也是會病的。
那麼他應該也是會受傷會死的?
抬眼看她,令主道:「我有些乏,給我倒杯茶。」
「是。」
聶棗一邊沏茶,一邊小心的觀察令主,想知道他是真的病重還是輕微的身體不適。
令主喝了茶,對她道:「出去罷。」
聶棗遲疑片刻:「可是,令主……要不要我去叫大夫?」
「不用了。」令主淡淡道,「還是說,你很盼望我病重?」
聶棗立刻道:「屬下絕無此意。」
當即便要離開。
將將要走出門,才聽見令主冷若冰霜的聲音:「去給我熬碗葯來。」
「是。」
聶棗給柴崢言熬過不止一次葯,發熱也不算什麼大病,取了板藍根、連翹、牛蒡子、黃芩等若干,熬好便端著給令主送去。
進屋時,令主已躺下,臉色上看不出分毫。
聶棗的手緊了緊,若令主真是病到無力就好了,那她就可以……
但下一刻令主已睜開眼睛,微微坐起。
聶棗恭敬地將葯遞上,令主接過,直接一飲而盡,將碗放回去時,看見聶棗欲言又止。
「怎麼了?」
「令主就不擔心屬下……」
「你在葯里下了東西?」
「屬下不敢。」
她是真不敢,不過此刻卻有些後悔,早知道往裡加些毒藥,也許令主……
正想著,發現令主又睡過去了。
咫尺距離。
近得聶棗能看清令主脖子上那道傷痕,淡得只剩一條白痕,但當初也許只差一點便能令鮮血飛濺。
聶棗從來不是弒殺的人。
只有眼前這個人,她不止一次希望這個人能快些離世,那時,自己便解脫了。
可惜他的命如此長,恐怕就算她死了,他只怕也會好好活著。
聶棗摸向了腰際的薄刀。
腦海中劇烈天人交戰,但一個念頭突然出現,扼住了聶棗的舉動:令主很厲害,令主很能打,即便是這樣的情況下,自己也未必會是他的對手。
硬生生地,她將手又移了回去。
睡著的令主彷彿絲毫未覺。
聶棗斂了斂神,繼續柔聲對令主道:「令主病好之前,是否要屬下照顧?」
令主眼也沒睜,道:「你願意?」
「是。」
聶棗照顧了令主幾日,守在床前侍奉湯藥,盡心儘力。
而令主看起來不像開心,也不像不開心,似乎這一切理所當然。
最後一日,令主問她:「你想要什麼?」
聶棗垂首道:「屬下別無所求。」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仍是冷冷淡淡的聲音,但聶棗卻忽然一個激靈,那一瞬間她清楚的意識到自己被看穿。令主扯開她的髮髻,任由一頭青絲披散,手指梳理過長發,語氣森冷,「也希望你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試探,接近,唯有這樣才能知道一個人的軟肋所在。
哪怕明知這有多危險。
聶棗溫順地點頭。
令主道:「你驕傲於你的愛情,若有朝一日柴崢言醒來,發現他已不再愛你,又或者你已經不再愛他了呢?」
「這不重要。」
「哦?」
聶棗暗自攥緊手道:「無論如何,他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令主看了一會她,道:「莫神醫有沒有同你說過,為什麼救醒柴崢言一定需要龍髓玉?」
聶棗頓了一下方答:「莫神醫說龍髓玉並非只是一塊玉石,內含極炎極陽的物質,將龍髓玉研磨成粉混入葯中能護住心脈孕養五臟,柴崢言受了很重的傷,肺腑尤其嚴重,所以……」
「起來,把我第三個柜子里第四格的東西取出來。」
聶棗依言而行,那裡面是一個石盒,而石盒裡擺了一朵極為妖冶的艷紅花朵,根莖被一些赤紅的液體包裹,僅僅是拿在手裡便覺得灼熱。
「這是……」
「炎陽花,算作你這幾日照顧我的報酬。」
這花莫神醫也跟她提過,幾十年一株,且只生長在距離熔岩極近的距離,七日內不摘便會枯萎,且摘下之後必須用特殊方式保存方才不致腐壞,因而極其難得。用它入葯雖不能徹底喚醒柴崢言,卻可以護住他的心脈讓他醒來幾日,當然,待藥效過去,柴崢言便會再次陷入昏睡。
因為沒有實際效用,所以聶棗只是稍微留意,並沒有花大力氣去尋。
只是如今,她看著那花,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
捧著石盒,聶棗馬不停蹄趕往齊國。
將花拿給莫神醫,莫神醫看了一會,道:「三十年生的炎陽花,入葯大概可以讓柴崢言醒來三五日……只是所需藥材成本高昂,而且再睡去后他能撐的時日恐怕會更短。」
聶棗咬了咬牙道:「三五天就三五天,勞煩莫神醫了。」
莫神醫溫聲道:「那好吧,聶姑娘且等我兩日配藥。」
聶棗守了柴崢言兩日,忐忑不安,第三日方看見莫神醫的小廝端了一碗葯過來,深紅近黑的葯汁滾燙,散發著濃濃藥味,一如鮮血。
聶棗扶起面色蒼白、形銷骨立昏迷多年的柴崢言,讓他靠進自己的懷裡,同時另一手接過葯碗。
小心翼翼喂葯時,聶棗發現自己實在心跳得厲害,身體同手一樣輕微顫抖。
根本無法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