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不堪回首
西曆一九三一年九月十五日
克里姆林宮的一號樓,曾經是沙俄時代的樞密院大廈,二樓正中央有個剛剛裝飾一新的大房間。屋子的內牆鑲嵌著橡木浮雕,室內的傢具也全是橡木的,空氣中有股淡淡的原木清香味。屋子裡懸挂著馬克思和列寧的畫像,油畫極其精美,兩個人栩栩如生,嘴角的笑容似乎在讚許斯大林的豐功偉績。
「當、當、當···」
八十一米高的巴斯克風格白色尖頂鐘樓的悠揚的鐘聲響起,這座伊凡雷帝時代的大鐘重達二百零二噸,為了獲得最好的音色,裡面還熔鑄了六公斤的黃金和十五公斤的白銀,它已經在廣場上響了三百多年,默默的見證著俄羅斯的興衰。
斯大林站在窗口前,叼著煙斗凝視著遠方。矮小的雅格達靜悄悄的把一件黑色風衣披在他身上。
莫洛托夫這個蘇聯的第二號人物則靜悄悄的坐在黑色皮椅上等候,連大氣都不敢哈一個。
斯大林全神貫注的聽著鐘聲,過了許久才轉過頭,隨手將風衣扔給了雅格達,叼著煙斗一挑眉毛道:「好,繼續說吧。」
莫洛托夫翻開筆記本,照本宣科道:「我們和中國人的談判,基本上達成了一致,近日宣布復交,中國人購買我們的武器,用豬鬃、桐油、絲綢、麻布等實物交換·····」
斯大林目無表情,莫洛托夫偷眼看看他,立刻閉了嘴,不敢說下去了,怯生生的問道:「您有什麼指導意見嗎?」
斯大林也不搭理他,用煙斗指指雅格達道:「日本方面有什麼動靜?」
雅格達連忙道:「我正準備向您彙報,奉天來的消息,關東軍調防頻繁,而且一群中下層軍官蠢蠢欲動,他們準備在本月二十八日發動軍事襲擊,據紅色一號從東京來的情報,首相若槻禮次郎和陸軍大臣南次郎要求日本軍部,不得輕舉妄動,軍部又責成作戰部長建川美次前往東北,意圖遏制關東軍的肆意妄為,前天他已經坐船出發,估計三天後到奉天。」
斯大林的眉頭皺了起來,沉思片刻又舒展開了,仰天大笑道:「哈哈,坐船?為什麼要坐船呢?如果真的要制止戰爭,那從東京到奉天完全可以坐飛機啊!哈哈,建川美次是在給關東軍爭取時間·······中日之戰已經無可避免了,而且我估計就在建川美次到奉天之前,或者是到的當天就要爆發!戰爭的日期肯定要提前,也許是在今天、也許是明天、後天,最晚不會超過九月十八日!」
莫洛托夫打了個冷戰,急切的問道:「那我們應該怎麼辦?如果日本人佔領了東北四省,那就要直接威脅到我們的遠東地區,我們是不是要向日本政府發出照會?」
斯大林鉤鉤手指,示意他到自己身邊來。莫洛托夫像屁股裝了彈簧,立刻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看到了嗎?那是什麼?」斯大林指著廣場道。
莫洛托夫看著斯大林手指的方向,不解的道:「大炮啊!四百年前沙皇費爾多的大炮啊!」
斯大林微笑著道:「是的,是大炮,你知道大炮什麼時候最有威力嗎?」
莫洛托夫沉吟了片刻,老老實實的搖了搖頭,這個時候任何回答都可能是錯的,即使猜中了斯大林的心思,恐怕也不會是什麼好事兒。
「大炮在炮架上,裝上炮彈,但是還沒有發射的時候,是最厲害的!因為那是一種威懾,一旦真的打出去了,敵人也就沒那麼害怕了,對嗎?」
莫洛托夫一頭霧水,不曉得斯大林打什麼啞謎,只好頻頻點頭似乎他已經聽懂了。
斯大林把隨意的在橡木桌子上磕了磕煙斗,煙灰灑了一地,嘴角挑出一絲殘酷的笑容道:「關東軍和東北軍一戰已經無可避免,讓日本人教訓一下這個討厭的張學良,對蘇聯也沒有壞處!一旦日本人佔領全部東北,那麼中日兩國就只能拼個你死我活了,就再也無法依靠外交途徑解決問題了,這不正是我們想看到的局面嗎·······在這個緊要關頭,我們不能和中國復交,否則有可能日本就沒有膽量發動這場戰爭,即使打起來也變成了局部摩擦。」
莫洛托夫點頭如小雞吃米,等到斯大林說完,急忙問道:「那麼我們該怎麼辦?和中國人的談判結束,趕他們回國嗎?」
斯大林莫測高深的笑著道:「你說對了一半。」
雅格達親手替斯大林裝了一斗金燦燦的丹麥馬壩煙絲,然後雙手恭恭敬敬的遞給他,又趕忙端起水晶煙缸在一旁伺候。
「讓中國人回去吧,等到他們打的筋疲力盡的時候,我們再提供援助,對於快渴死的人,一滴水都是救命的!現在中國人還夠渴!」斯大林望著窗外,嘴裡抽著煙斗目無表情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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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叫什麼事兒啊?說好的事情怎麼能說變就變呢!這蘇聯人的臉比狗臉翻的還快!」
「老毛子就是這個熊樣,指望他們幫咱們還不如指望母豬上樹呢!」
「我就不信了,少了蘇聯這個臭雞蛋,咱就做不了槽子糕?」
中國使團駐地,所有人都在收拾著行裝,學者們義憤填膺的痛罵蘇聯人的背信棄義,可是罵歸罵,整個使團周圍一個蘇聯人都沒了,連那些平日在駐地附近探頭探腦的特務都不見了蹤跡,現在只能自己罵給自己聽,過過嘴癮罷了。
「唐毅呢?那個傢伙去哪兒了?這都什麼時候了,連個人影都看不見!」
一個老教授突然發現少了個人,滿院子的吆喝起來。
「馮老,別叫了,這小子指不定又和那個洋婆子安娜風流去了。」
「有辱斯文啊!中國人的臉都給他丟盡了!」馮老氣哼哼的罵道。
「不想走就拉倒,把他留在莫斯科,入贅到洋婆子家算了!到時候再寫一篇文告:小子無才,祖上無德,自願入贅安家,生兒生女皆為安姓······」
莫鴻坐在一把醜陋不堪的椅子上搖頭晃腦的說道,引得一群人哄堂大笑。這把椅子還是唐毅做的三把太師椅之一,相對比較像樣的那把送給了斯大林,院子里還扔了兩把。
「你就缺德吧!」唐毅急匆匆的從外面跑了進來,剛進門就聽見莫鴻在編排自己。
莫鴻笑著道:「剛和安娜纏綿回來?這次走了以後不曉得什麼時候還能見面,多親熱一會兒,你的行李我替你收拾!」
唐毅白了他一眼,沒有搭腔。
莫鴻湊到唐毅身邊,詭秘的笑道:「唐毅,你說要是你和安娜生個孩子,那孩子是黃頭髮還是黑頭髮,是黑眼睛還是藍眼睛,是像爹呢還是像媽?」
院子里的黃埔軍官都笑翻了,連那些老古板的學者們也忍不住竊笑。
唐毅斜乜了他一眼道:「小子,嘴損是吧?我孩子將來是像爹還是像媽我還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孩子將來像誰?」
莫鴻好奇的道:「哦,你說像誰?」
唐毅仔仔細細的上下端詳了莫鴻半天,然後一本正經的道:「你孩子將來不像你,也不像孩子的媽······像幫我做椅子的俄國木匠!」
說罷,唐毅不待莫鴻反應過來,飛也似的跑向團長蔣廷黻博士的房間,氣得莫鴻跳著腳的罵街,院子里留下一群笑的前仰後合的人。
蔣博士正在屋子裡團團轉,不停的用手推眼鏡框,見唐毅進來連忙拽住他的手道:「安排好了嗎?」
唐毅輕輕點點頭,然後轉身將房門關住。
蔣廷黻氣哼哼的道:「蘇聯人太不講道義了,這昨天還談的好好的,說變臉就變臉,不但終止談判,還讓我們兩天內離境·······混賬!」
唐毅知道蔣博士是動了肝火了,否則以他的修養絕對不會嘴裡冒出髒字眼來,這種人即使罵人也是那種拐著彎轉著圈,讓你挨了罵還聽不懂是什麼意思,沒準還對他說聲謝謝。回家過了三天才明白過味來,干生氣還沒辦法。
今天是九月十五號,離九一八事變只剩下三天了,中蘇談判突然出現這麼大的轉折,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蘇聯已經知道日本人要動手了,甚至連準確的日期都清楚。
「契卡是無所不能的,只有他們不想知道的事情,而沒有他們不能知道的事情!」
安娜憂心忡忡的樣子又浮現在眼前,她是契卡的人,自然了解這個組織的能力,唐毅現在幾乎可以斷定斯大林已經明確知道日本要襲擊東北軍。
在這個時候停止談判,那就是明打明的告訴日本人,蘇聯是不會幹涉他們在東北的軍事行動的!
該死的老毛子!唐毅心裡暗暗罵道。
「你那裡安排的怎麼樣了?總司令的公子要是再出了事兒,咱們哪兒還有臉回國啊!」蔣廷黻滿臉的愁雲。
唐毅安慰道:「放心吧,肯定不會有事的,除非我死了否則一定能安然無恙的把蔣經國帶回去。」
蔣廷黻臉上有些悲戚的神情,過了片刻拍拍唐毅的肩膀,略帶歉疚的道:「委屈你了!」
唐毅滿不在乎的道:「不就是大家有誤會嗎,這算什麼?」
蔣博士欣慰的笑了笑,沒再說什麼,只是隔著眼睛都能感覺到他眼睛里那種深深的憂慮。
「你說日本人這幾天會對咱們中國下手嗎?蘇聯人是不是聽到什麼風聲了?」蔣廷黻博士終於忍不住問道。
唐毅心中一陣酸楚,連蔣廷黻博士這種文人都猜到日本人對東北下手了!現在關東軍恐怕正在磨刀霍霍吧?張學良這會兒在幹什麼?幾十萬東北軍都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