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狐假虎威
西曆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六日
莫斯科火車站,一輛開往遠東的國際列車噴著白煙,鐵路警察揮舞著警棒維持秩序,乘客們爭先恐後的等著檢票上車。身材堪比汽油桶的蘇聯婦女像一座肉山擋住後面人前進的道路,大人的謾罵聲,小孩子被擠的哇哇直哭。人群中還有些穿著呢子大衣,夾著公文包的蘇聯人,輕輕鬆鬆從特別通道上了車,還送給那些排隊擠出一身臭汗的人輕蔑的笑容。
中國使團的人在蔣廷黻博士的帶領下,從特別通道進了站,依次登上一節特別為他們準備的車廂。
蔣廷黻心裡一直在心裡嘀咕,為什麼唐毅非讓他們到海參崴下車,然後坐船回中國?唐毅的說法是小心駛得萬年船,蔣廷黻博士也認可這種觀點,但是總覺得有些牽強。莫非他也懷疑日本人要動手了嗎?而且是就在這兩天?
莫鴻悄悄走到蔣廷黻身邊,朝站台上指了一下,低聲道:「博士,有人在盯咱們的梢。」
蔣廷黻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又戴上,定睛觀看,外面有幾個人躲在站台的柱子後面朝中國使團的方向窺探,令蔣博士覺得詫異的是,這些人都是黃皮膚黑眼睛的東方人,而且從表情和氣質上看,他們都是中國人。
蔣廷黻皺著眉頭道:「這都是些什麼人?」
莫鴻冷笑道:「一個個賊頭賊腦的,肯定不是什麼好人!八成是契卡的鷹犬,媽的,一群狗特務!不對,一群狗漢奸!」
蔣博士苦笑道:「特務也好,漢奸也罷,反正咱們該回國了,管這麼多幹什麼?」
一個穿著長袍留著山羊鬍子的學者沖著隊伍喊叫:「唐毅,唐毅!」然後又扯著嗓子對使團的其他人吼道:「你們誰看見唐毅了?這該回國了,怎麼又少了他一個?」
蔣廷黻博士心裡無比的鬱悶,這些人真不是搞外交的材料啊!
「·······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站台外面,一個黑黑瘦瘦,嘴角有顆黑痣上面還長了一撮毛的年輕人仔細的數著中國使團的成員,等到使團的人員全部上了車,他才轉身向外跑。
一撮毛急匆匆的跑到車站的休息室,那裡有個長臉的中國年輕人正在等候。
「看···看···看清楚了,確實沒有蔣經國。」一撮毛上氣不接下氣的道。
長臉舒了口氣道:「看來蔣經國是真死了!既然死了也就算了,咱們回去吧。」
一撮毛搖搖頭道:「蔣經國是不在,可是國民政府的代表團少了一個人,他們總共應該是三十六個,可我數來數去只有三十五個!而且他們自己人也說少了個人。」
長臉騰的一下站了起來,面色沉重的道:「哦,少了個人?」突然他倒吸口涼氣道:「莫非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有人接應蔣經國從別的途徑跑了?王明同志回國前特別交代過,這個蔣經國很狡猾,他是反動托派組織『浙江同學會』的後台!一定不能讓他逃出蘇聯!」
一撮毛的小眼睛滴溜溜轉了轉道:「可是回中國只有走西伯利亞鐵路,難道是·····」
長臉的眼睛瞪圓了,眼珠子幾乎從眼眶裡掉了出來:「他們肯定沒有直接回中國,而是轉道從別的地方走!走,去海關查一下中國使團的登記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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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瓦河源出自拉多加湖,自東向西流經列寧格勒,最後注入波羅的海芬蘭灣。這條河雖然只有七十多公里長,卻是溝通白海、波羅的海的航運要道。
列寧格勒的秋天,從芬蘭灣吹來的濕潤海風帶來了充沛的水霧,帶著一股咸腥的味道。雲層壓的很低,感覺就在頭頂,燕子從人身邊掠過低飛,空氣似乎是有形的實質,讓人窒息的透不過氣。
歸港的漁船滿載著波羅的海三文魚、紅鮭魚,橫行霸道的深海帝王蟹和張牙舞爪的龍蝦不安分的想爬出水箱,碼頭工人坐在地上,飯盒裡盛著紅菜湯、用小刀切了一薄片酸乳酪小心的抹在黑麵包上,撒上海鹽吃晚飯。有的人手裡還拿著瓶劣質伏特加,邊吃邊喝。
唐毅拿著海關的報關單,碼頭上堆著幾十個大木箱子,還有群蘇聯碼頭工人扛著木杠子套著繩索,懶懶散散的在旁邊等候。
「不行,我們關長不在,沒人蓋章。」
一個胖的快把制服撐破的蘇聯女人正在修剪指甲,看都不看隔著窗口就把唐毅的單子給丟了回去。
「那要等多久啊?」
「也許明天,也許三天五天,這說不定。」胖女人頭也不抬的道。
唐毅客氣的笑道:「美女,您就給幫幫忙,您看這天都要下雨了,如果不能裝船的話,這些貨物都要被水泡了,您受受累!」說罷,將幾張盧布夾在報關單里塞了過去。
一聲美女,叫的那個蘇聯胖女人骨頭都酥了,再看見那疊盧布,立刻眉開眼笑的道:「同志,你也是革命工作嘛!好,我給你蓋章!」
說完,從唐毅手裡奪過報關單,手法極為精熟的從裡面抽出鈔票,揣到口袋裡,然後看也不看就打開抽屜取出印章,張開血盆大口哈了口氣,「砰」的一聲蓋在單子上,隔著窗戶遞了出去。
唐毅接過來仔細看了看,笑著道:「美女,多謝了,回見啊!」
胖女人笑的滿身肉都發抖,等唐毅轉身做了,急忙掏出小鏡子照了又照。
「趕快搬,搬完了我請大家喝酒,烏克蘭的伏特加!」
聽見幹完活有好酒喝,剛才還要死要活的碼頭工人立刻來了勁頭,烏克蘭伏特加可是拿錢都買不到的好東西,只有列寧格勒友誼商店有賣,不過要用外匯,盧布人家可是不收的。
「要輕,千萬不能弄壞了!裡面都是怕磕碰的東西。」
唐毅一邊指揮著幹活,一邊給工人們遞煙,他們興高采烈的接過來夾在耳朵上,幹勁兒更足了,喊著號子把一個個沉重的木箱扛在肩膀上健步如飛的運到船上。
「把這兩個長木箱搬到我的大餐間,不用放船艙了。」唐毅指著兩個橡木箱子道。
兩個碼頭工人用繩子給捆上,麻利的穿過杠子,喊著號子就給抬上了肩膀。
一輛黑色轎車從遠處駛來,在人員稠密的海港內發瘋般的穿行,嚇的周圍人紛紛扔下東西往兩邊躲,「噶·······」的一聲令人肉酸的剎車聲,轎車停在唐毅身前三米的地方。
一個腆著大肚子的中年俄國男人穿著海關制服艱難的從車門裡擠了出來,後面跟著兩個黃皮膚的東方男子,其中一個嘴上有一撮黑毛,一個長的誇張的馬臉。
嘴上有一撮黑毛的瘦子看著唐毅,上下打量了半天道:「你叫唐毅?」
唐毅不認識他,猛然見了三個人殺氣騰騰的過來,先是心裡一驚,然後努力平靜了心情,裝出滿不在乎的表情道:「是啊,有什麼事情?」
馬臉從碼頭工人那裡找了一柄沉重的斧頭,吃力的掂著走了過來。
蘇聯人陰著臉道:「我要檢查你的貨物。」
唐毅急忙拿著報關單道:「我這些都已經報過關了。」然後指著從報關室跑出來的胖女人道:「不信你問她。」
胖女人吃了一驚,然後諂媚的笑著道:「是啊,關長,我都檢查過了沒有問題,和單子完全一樣。」
蘇聯人點了點頭道:「既然是這樣,那就可以放行了。」然後對身邊的兩個中國男子道:「行了,我們的人都檢查過了。」
馬臉的男子連連搖頭,然後在蘇聯人耳朵邊嘀咕了兩句。蘇聯人變了臉,忙對唐毅道:「不行,還要再檢查一次,我親自來!」然後對扛著箱子的碼頭工人道:「都放下,全部開箱檢查。」
蘇聯人叢唐毅手裡一把搶過報關單,看了看冷笑道:「棉花?中國需要從蘇聯進口棉花?棉花需要用木箱子裝嗎?全部打來!」
馬臉男子的目光盯住了那兩個特別長的木箱子,嘴角挑出得意的笑容,拎著斧子跑了過來。
唐毅一把扯住他,瞪著他的眼睛道:「你想幹什麼?」
「檢查?」
唐毅不屑的道:「就憑你也配?」
馬臉男子一把推開唐毅,舉起斧子就要劈木箱。
唐毅劈面就給了他一個清脆的耳光,馬臉被打的一個趔趄,唐毅順勢又是一腳,馬臉倒退幾步倒在地上摔了個四仰八叉,斧子「噹啷」一聲扔出老遠。
蘇聯關長沒想到唐毅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就敢打人,撩開制服掏出了手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唐毅:「我是內務人民委員會的軍官,如果你再敢動一下,我就槍斃了你!」
唐毅一把抓住他的手,將他的槍口頂住了自己的額頭,冷笑道:「開槍啊!有本事你就開槍!」
「你以為我不敢嗎?」蘇聯人眼裡放出凶光,臉上的橫肉塊塊飽綻,可是心裡卻有些含糊了,這個中國人是倚仗了誰的勢力,敢這麼張狂?
周圍的人看見這個情景,嚇的大氣都不敢哈一個,整個海港似乎中了石化魔法,瞬間沉寂了下來。報關室的胖女人全身的肥肉不由自主的顫抖,上下牙碰的嘎巴巴響個不停。
「砰!」一個正在吃飯的蘇聯工人手裡的酒瓶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唐毅看見海關的關長色厲內荏的樣子,心裡就踏實了,嘴角挑出一個譏誚的笑容,輕描淡寫的道:「我是雅格達局長的朋友,這些是他送給我的禮物,我倒不介意讓你檢查一下貨物····不過如果碰壞了任何一件東西,我保證明天你的全家都會出現在北方特別勞改營·····至於開槍,我相信你還沒這個膽量!」
蘇聯關長面如死灰:「這是雅格達局長的貨物?
「你現在給雅格達打電話吧,親口問問他!我相信他一定會很欣賞你嚴謹的工作態度。」說罷,唐毅輕蔑的推開指著自己額頭的槍口,頭也不回的走了,還順手從地上抄起馬臉丟在地上的斧頭,走到那個特別長的木箱跟前,回頭送給蘇聯關長一個露出八顆白牙的標準笑容:「等你打了電話核實完以後,我也會給雅格達局長打電話,說是按照您的要求開箱的!」說罷,高高的將斧頭舉過頭頂······
海關關長以和自己身材不相稱的敏捷沖了過去,一隻手舉火燒天式托住斧柄,一手摟住唐毅的肩膀:「同志,不要劈了!我現在就放行,放行!」
把箱子劈開,然後嫁禍給海關人員!這個中國人和契卡害人的手段如出一轍啊,都是那麼缺德陰損!海關的關長本身就是內務人民委員會的軍官,對契卡的手段一清二楚,得罪了雅格達的下場是什麼他連想都不敢想,聽見這個名字他都會順著脊梁骨竄涼氣。
唐毅使勁往前沖,作勢要劈箱子,而海關的關長則死命攔著他,最後乾脆四肢張開,像個大蜘蛛一樣躺在箱子上,可憐巴巴的道:「同志,請您原諒!我真的不知道這是雅格達局長的東西····如果您不肯原諒我,請您劈死我吧,但求您放過我的家人,他們是無辜的!」
一個四十歲的大男人,躺在木箱子上哭的鼻涕一把眼淚一把。
一旁的海關胖女人有些看不過去了,壯著膽子走過來求情:「首長同志,我們關長是個好人啊!他有四個孩子,最小的才一歲多,您就放過他吧!」
唐毅過了半天,才扔掉了斧頭,回頭朝胖女人笑了笑道:「美女,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給雅格達局長打電話了!嗯,像你這樣的好同志才最適合干關長!」
胖女人咯咯笑的像生蛋的母雞。
海關的關長如蒙大赦,軟手軟腳爬起來,哆哆嗦嗦半天才站穩當,回頭沖碼頭工人喊道:「快,把首長的東西搬進貨艙里去,一定要小心,不能碰壞了!」
一轉眼間,事情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轉,一撮毛和馬臉都傻了,站在一旁呆若木雞。
唐毅一擺手道:「你們兩個,給我把這個箱子扛進我的大餐間!」
倆人不由自主的把木杠子放在肩頭,隨著蘇聯碼頭工人的號子聲顫顫巍巍的邁開了腳步,蘇聯關長在旁邊,小心翼翼的用手托著箱子底。這哪裡是一個箱子啊,分明是全家的性命!
唐毅大搖大擺的從他們身邊走過,眼皮都沒有夾他們一下,可是他自己清楚,冷汗已經把內衣打濕了,黏糊糊的粘在了後背上。
雅格達這個名字,還真是好使啊!狐假虎威這一套,古往今來都是那麼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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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話:四千多字的章節,放在公眾版算是比較大的了!紛卿還算厚道吧?請票票收藏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