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血仍未冷(一)
上海吳淞碼頭上,一群群的苦力穿著骯髒的藍色號衣,肩膀搭一條看不出顏色的手巾,三三兩兩在等活計。一有人吆喝要人,立馬一群人就圍上去搭腔。已經有活乾的走在懸空搭起顫顫巍巍的跳板上,肩膀上扛著大包,吃力的往碼頭倉庫運送。
隨著一聲汽笛響,豪華郵輪鹿特丹之星號停靠在了吳淞碼頭。早已等候的不耐煩的人群發出了歡呼聲,船上的揮手搖手帕致意,碼頭接親友的人則拚命的吆喝。唐毅拎著兩個沉重的皮箱沿著船上刷了白漆的金屬跳板上了碼頭。安娜穿著海藍色長裙,戴一頂在越南海防港買的法國式禮帽,撐一把比鍋蓋大不多少的小陽傘笑盈盈的跟在身後。蔣經國和唐毅一樣穿著西服,只是他的骨架太小,法國式西裝他穿起來顯得肩膀過於寬大,有點吊肩,總覺得是像別人借的。
唐毅回頭瞪了安娜和蔣經國一眼:「你們也不幫忙拎一件!」
安娜俏皮的白了他一眼道:「先生,您不覺得讓女士拎行李是很不禮貌很**份的,再說讓女士拎箱子會讓人覺得男士很無能。」
唐毅鼻子一哼道:「我不怕人家覺得我無能,**份?你們蘇聯女人撅著屁股在集體農莊刨土豆的時候,怎麼沒覺得**份!」
安娜吐了吐舌頭,像他做了個鬼臉,然後裝作沒看見,依然興緻勃勃的看著碼頭的景色和來往的人群。
蔣經國有些過意不去,要幫唐毅拎一個,被唐毅推開:「你那個身板不行,不像安娜牛高馬大的。」
安娜聽見之後不屑一顧,揚著臉從後面緊走兩步到了唐毅的身前,繼續撐著陽傘看風景。氣得唐毅直想在她結實豐腴的臀部狠狠的拍上一巴掌,應該很解氣····嗯,手感也應該很不錯!
唐毅把皮箱放在地上,等了片刻兩輛黃包車遠遠的跑了過來,停在他們身邊,穿著黃色號坎的車夫殷勤的道:「三位去哪裡?阿拉拉儂可好哇?」
唐毅點頭道:「行啊!」
已經回國了,第一件事情自然是通報國民政府,蔣經國安然無恙的給救回來了。本來唐毅在芬蘭就想發電報的,結果安娜給制止了,畢竟芬蘭幾百年來都被俄國的勢力籠罩,即使是現在,芬蘭境內依然有很多的契卡特務在秘密潛伏。
唐毅覺得她說的有理,小心駛得萬年船,在芬蘭用明碼發電報給國內,萬一被契卡的探子知道了,很有可能三個人都得交代在赫爾辛基。
在海上漂泊了一個多月,郵輪在泰國曼谷和越南的海防曾經做過短暫停留,安娜到了海防大肆購買法國奢侈品,香水成打的買、衣服看上的試都不試就讓人打包、皮包從大挎包到小手包買了全套,鞋子更是買了十幾雙····可恨的是她口袋裡只有幾張離開蘇聯就成了廢紙的盧布。
唐毅咬牙切齒,但是安娜就是裝看不見,只要是名牌貨,她就眼睛放光。然後黏在唐毅身上撒嬌,一口一個達令叫著,而蔣經國還在一邊煽風點火替安娜幫腔,賣家則普遍對唐毅這個吝嗇的「丈夫」嗤之以鼻,弄的他哭笑不得只好乖乖掏腰包。一個俄國女孩你說什麼英語,敗家老娘們啊!
安娜對蔣經國的乖巧非常滿意,特意給他買了套法國西服作為獎勵,當然掏錢的還是唐毅。蔣經國對穿沒什麼特別要求,能遮羞保暖就行,但是對美食就不同了,他到了番菜館子門口就走不動了。唐毅只有又請他們吃了一頓貴的要命的法國大餐,只是蔣經國的吃相讓侍應生都咂舌,這傢伙是餓死鬼投胎的?
「我坐一輛車,他們兩個坐一輛。」安娜對黃包車夫道。
車夫一口的松江方言,面露難色道:「太太,儂和儂先生坐一輛好唔好?儂的跟班帶著啷個大的倆皮箱坐一輛,要是他和儂先生坐一輛車,拉起來老吃力了!」
蔣經國一臉的鬱悶,被人當成跑龍套搖小旗的跟班了!
安娜笑著朝唐毅招了招手:「達令,上來吧!」
唐毅哭笑不得,她拿自己開涮上癮了,別人搞錯了也就罷了,她居然還默認了!
蔣經國見安娜發話了,也對唐毅道:「你和安娜姐坐一輛吧,我看著行李。」
唐毅也不客氣,坐到了安娜身邊。安娜笑著將手挽住唐毅的胳膊,還把頭偎依在他肩膀上。蔣經國帶著兩個大皮箱坐到了後面的一輛車。
車夫也是見怪不怪拉起車一溜小跑,上海娶白俄太太成風,尤其是那些有錢的買辦們,更是不惜花大錢討個洋婆子當太太。這就是時髦啊!
「先生、太太,儂格要去啥地方?」
唐毅剛要說去電報局,安娜搶先道:「上海哪裡有東正教會的教堂?」
車夫不假思索的道:「法租界的霞飛路就有個聖尼古拉斯教堂,儂要去做禮拜啊?今天也不是禮拜日!」
唐毅剛要說話,安娜就用乞求的眼神望著他,似乎是個小孩子在像父母撒嬌:「我已經十多年沒有做過彌撒了,讓我聽聽主的福音好嗎?」
安娜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讓唐毅實在無法忍心拒絕,儘管他心裡認定她是故意裝可憐,但就是狠不下心。
這女妖精就是老子的剋星啊!
車夫沿著林蔭道小跑,沿途西式的百貨公司人潮湧動,咖啡館里洋人和高等華人享受著精緻的小資生活,棚戶區低矮的房子在風中搖搖欲墜,衣不蔽體的叫花子跪在路邊行乞。
上海這個遠東最大的城市將奢靡、簡陋、浮華、寒酸等種種對比強烈的氛圍集合在一起,構成了它畸形的繁榮。
車子跑了十幾分鐘,儘管已經是十月下旬,但是車夫已經跑的氣喘吁吁額頭見汗了。
穿過一個三岔路,前面傳來一陣陣的口號聲:「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還我主權,還我國土!」
「日本鬼子從東北滾出去!」
聲音漸漸變得清晰起來,口號聲響徹雲霄,旗幡招展遮天蔽日。
車夫回頭苦著臉道:「先生,太太,前面有學生遊行,路給堵了,如果繞遠路的話,要加三毛錢。如果不想加錢的話,那就只好請儂在這裡下車。」
後面的那輛車也趕來過來,車夫叮嚀道:「儂可要小心啦,這些天蘿蔔頭和學生都在遊行,前兩天還打起來了,蘿蔔頭壞的很,還是繞路方便些。一看儂就是大老闆,嘖嘖···太太穿金戴銀的,儂也不缺這幾個銅板,阿拉是好心好意,唔是騙儂!」
唐毅被車夫一頂頂的高帽子扣的上不去下不來的,又有些怕麻煩,點頭道:「那就繞吧,加錢就加錢!」
不過是三毛錢而已,在越南的海防被安娜足足敲了五十多塊美金!這可不是後世一比七兌換人民幣的綠紙片,此時的美元是金本位的,貨真價實的美金!
五十塊美金能在北平買棟房子,還是那種在二十一世紀動輒售價過億,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四合院!
如果安娜不能把自己那批走私貨出手個好價錢,那就把她賣給租界的紅頭阿三,讓她吃一輩子的咖喱飯!
唐毅想起那筆花的極為冤枉的美金,就割肉般的疼!
「啾啾····」尖利的銅哨聲響起。
車夫一臉鬱悶的道:「是法租界的巡捕來了,這下繞都繞不過去了!」
一群皮膚黝黑身材瘦小的越南巡捕,在一個白人警官的帶領下,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車夫將黃包車拉到了路邊。
唐毅看見這群越南巡捕就想笑,制服穿在他們排骨大仙般的身體上明顯的過於肥大,上衣都快蓋住屁股了,頭上頂個藤殼帽子,再拎條警棍,怎麼看都像馬戲團的猩猩,和軍警部隊那種威嚴、英武扯不上半點關係。
沐猴而冠,穿上龍袍都不像太子!
越南巡捕在白人警官的呵斥下和踢打下,逐漸排成四列橫隊,擋在馬路上。遊行的隊伍漸行漸近,口號聲也更響了。
遠處的人流潮水般湧向西藏路,越南巡捕們面露驚恐之色,不住的後退,白人警官發現自己已經和手下人拉開了將近十米的距離。
隊伍像一道無可阻擋的洪流,而從四面八方不斷有人匯入進來。戴著眼鏡穿著六粒紐扣學生裝的大學生,嘴邊剛剛長出微微茸毛,喉結還沒發育好的中學生,穿著天青色短褂百褶裙的女學生,胸口掛著十字架的教會學校的學生,漸漸的連路邊的行人也加入遊行的隊伍····從路邊望去,一條長龍浩浩蕩蕩看不到盡頭。
學生們一張張青春逼人的臉,震耳欲聾的口號聲,點燃了上海灘清冷的秋天。
唐毅不由自主的被這種情緒感染了,胸膛的熱血像開水般歡快的沸騰,恨不得立刻加入這股涌動的海潮中,成為其中的一顆水珠。
九一八,日本人放的那一把大火,不但燒毀了半個奉天城,也把中國人壓抑在心中百年之久的熱血點燃!
而這腔熱血,終將會潑灑在這片祖宗繁衍五千年的土地上,這把大火也終將會把入侵的敵寇燒成灰燼!
就像終年積雪的火山,一旦那股熾熱的熔岩噴發出來,任何敢於攔在它前進方向人的東西,都會被毫不容情的被摧毀!
中國人骨子裡的血,其實一直就未曾冷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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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話:寫了那麼久鬱悶的情節,也該有個小**給讀者提提神了!
其實,當時的中國儘管有麻木不仁的軍閥,有投機鑽營的政客,有認賊作父的漢奸
但是更多的是國難當頭的警醒,切膚之痛的反擊。即使是一群公認的壞蛋,在那個時候也無法坐視國家、民族的滅亡而不顧。
否則我們的國家怎麼能堅持十四年的抵抗,最終獲得了偉大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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