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血仍未冷(五)
一百多名華人巡捕端著步槍從法租界一溜小跑到了西藏路,兩輛卡車拉著刺耳的警笛聲從後面超了過去,裡面坐著滿滿兩車的法國水兵,車頭還架著重機槍。
華人巡捕和法國海軍陸戰隊拉開架勢,平端著步槍嚴陣以待,卡車上的機槍黑沉沉的槍口對準了圍成一圈的日本浪人。
一輛黃包車跑了過來,十幾個身穿柞綢褂子戴著墨鏡的漢子在一旁護衛。黃包車上坐著一個滿臉麻子的黑胖子,他長衫的胸口掛著一塊金光閃閃的打璜懷錶,半躺在黃包車上翻著眼皮看天,一副睥睨天下的氣度。
腦袋被從天而降的半截磚打破了的白人警官,看見來了華人巡捕和海軍陸戰隊,立刻就像狗見了主人一樣,又變得趾高氣揚起來,跑到坐黃包車的麻臉男人面前,激動的道:「黃總督察長,您來的正好,把這些該死的黃皮猴子都抓起來!」
麻子把墨鏡摘下來,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翻著眼皮不搭理他。
法國警官一下子醒悟過來,忙道:「我是說把這些日本猴子都抓起來!他們襲擊了我,您看我的頭都破了!」
他把捂著腦袋的手拿下來給麻子看,手掌上滿是血。
麻子點了點頭道:「嗯,格倫探長,你放心我就是來抓人的!」然後沖華人巡捕道:「給我把這些日本人都抓起來,尤其是那些帶槍的一個都不要放過!」
旁邊的一個翻譯用用法語朝海軍陸戰隊的士兵說了一遍,水兵們噼里啪啦從車上跳下來,駕駛室的門開了,一個翹著鬍子的法籍上尉跳了下來,拍拍白手套上的灰塵,朝黃包車上的麻子臉男人豎起大拇指,示意自己明白了。
一看到法租界的中國巡捕出來了,斧頭幫和青幫的人都自動散開,把傷亡的弟兄拖到一邊,巡捕和水兵立刻把日本浪人圍到了當中。
麻子坐在黃包車上,對身邊的護衛道:「把受傷的弟兄趕緊送醫院去,藥費算我的。其他的人去杜公館領賞錢!」
日本浪人依然圍成一個圈,面朝外負隅頑抗。一個法國水兵用怪腔怪調的中文喊話:「你們已經被包圍了,立刻放下武器投降,否則我們就要開槍了!再次重複,是立刻放下武器投降,你們將得到公正的審判和人道的待遇!」
麻子在黃包車上訕笑,自言自語道:「人道?落到老子手裡,想死都不由你!」
一個肩膀上被飛斧砍傷,垂著一條胳膊的浪人面目猙獰的用中文道:「八嘎,你們沒有權力抓我們,這裡不是法租界!」
喊話的水兵繼續道:「你們開槍,子彈,子彈打進了租界,而且傷了人!」
頭破血流的法國警官格倫也衝過來,怒氣衝天的道:「你們居然襲擊一個法國的警官!又當街殺人,還向法租界開槍射擊!這是對法蘭西共和國和人道精神的公開挑釁!」
格倫探長此刻恨不得日本人都不繳槍,乾脆就頑抗到底,讓海軍陸戰隊直接用機槍把他們全都給突突了才解恨!腦袋上的傷口火辣辣的疼,這一定要報復!
麻臉的中國胖子見日本人儘管有些有些慌亂,卻沒有順順噹噹的放下武器,有些惱火,獰笑著道:「第一隊開槍!」
中國巡捕立刻全部槍口對準了日本浪人,一陣排槍全部打在浪人的腳下,跳彈嚇的他們原地跳起三吃高,個個臉都嚇白了。
法籍水兵繼續喊話:「這是警告,如果一分鐘之內不放下武器的,全部格殺勿論!」
日本浪人嘀嘀咕咕了幾句之後,吼叫道:「我們要求見大日本帝國的領事中村先生!」
喊話的水兵回頭看看法籍中尉,中尉走到麻子身邊咬了咬耳朵。麻子哼了一聲,從黃包車上跳了下來,對巡捕吼道:「這些王八蛋還想和咱們講價錢?倒數五個數,時間一到立刻射擊,這次來真的!」
一百多名巡捕單膝跪地,槍口沖著浪人:「五···」
「四···」
「三····」
法國士兵也將槍口對準了浪人們,「刷拉拉」的拉槍栓聲響成一片,卡車頭上架著的機槍也上了實彈,副射手捧著帆布彈帶,射手拉開了保險,就得一聲令下就把這三十多個不知道死活的浪人送去見天照大神。
在場的人都摒住了呼吸,中國學生和老百姓都在拭目以待,心裡都暗暗盼望這些日本人硬到底,那就有樂子看了!
不曉得是哪個人第一個將手槍扔在地上,然後剩下的日本浪人都將武器撂了出去,讓學生和百姓鬆了一口氣之餘,又感覺有些意猶未盡,把這些蘿蔔頭都給打成篩子那才解恨呢!
法國水兵上前把這些浪人抓了起來,巡捕們給他們戴上手銬,然後又開始抓捕那些普通的暴民。剛才才囂張不可一世的日本人現在都成晒乾的茄子,蔫了吧唧的被巡捕和水兵用槍押著送進了法租界。
「黃爺好樣的!」人群里爆出了一聲喊叫。
「黃老闆,您給咱上海人爭了面子了!」
人們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麻臉的胖子得意洋洋的朝四下抱拳拱手,雙手下壓示意安靜,看到大家都靜了下來,他笑著道:「我黃金榮雖然是法租界的總督察長,可咱也是中國人,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日本人欺負學生娃娃袖手旁觀不是?各位朋友,一會兒還得請各位做個見證,哪幾位敢去巡捕房說說今天看到的情況的,我黃某人拜謝了,一會兒有點小小不言的薄禮相送!」
說罷,躬身一禮作了個羅圈揖。
「我去!我去當見證,我什麼都看見了!」
「我也去!黃爺,您小看我們了,我們可不是沖著什麼禮物!」
一時間群情激奮,人人都願意去作證。黃金榮團團作揖拜謝,臉上的麻子坑笑的顫抖。
唐毅突然有種被耍了的感覺,日本人追打學生的時候,只有一個法國人帶著越南籍巡捕出現,還被夾在中間被動當了見證人,當日本人準備開殺戒的時候,斧頭幫、青幫的人就動手了,而當日本人開槍時候,中國巡捕和法國水兵出現的時機則是恰到好處!
再加上剛才那個胖子報了字型大小,他居然是赫赫有名的青幫大亨黃金榮。巧,太巧了,怎麼會這麼巧?唐毅憑這些就敢斷定,這是青幫蓄謀已久的行動,目的就是要把這幫子日本人一網打盡!儘管收拾日本人唐毅一百個贊成,可心裡還是有些不爽!
上千的熱血學生,青幫、斧頭幫的弟子,和日本人比武的安娜,包括自己,都在無意間成了這些大亨們玩弄於鼓掌之間的道具了!
黃金榮扯著嗓子喊道:「黃門弟子聽令,把受傷的中國人都送進法租界的寧安醫院,醫藥費都是我出!」
「是!」
不知道多少人齊聲答應,聲音震耳欲聾,估摸著起碼有三、四百人才有這麼大的喊聲。
盛名之下無虛人,上海灘這些大亨們都是從最底層一點點打拚上來的,心狠手辣老謀深算,哪個都不是白吃乾飯的!唐毅想通了這些事,一腔子的熱血突然冷了下來,莫名其妙的有些懊惱!媽的,當了一回死跑龍套的!
女學生領袖和安娜同時一左一右扶住唐毅的兩隻手臂,異口同聲道:「走吧,送你去醫院!」
兩人不謀而合,都有些驚訝,安娜是詭秘的一笑,女學生則兩頰緋紅,急忙鬆開了手。
唐毅四下張望著,心裡有些焦急道:「蔣經國呢?」
安娜剛才一直保護受傷的唐毅,把蔣經國忘的乾乾淨淨,現在想起來發現他不見了蹤影。
「蔣經國去哪裡了?這死孩子到處亂跑什麼!」唐毅又急又氣。
從人群里傳出一句喊聲:「我在這裡,在這裡!」
蔣經國一瘸一拐的從人堆里走了出來,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額頭還有兩個雞蛋大的腫包,手裡拿著半截磚頭,西服也撕爛了幾個口子。
唐毅鬆了口氣,這傢伙雖然被打的鼻青臉腫,但是總算是零件不少,勉強還屬於安然無恙。蔣經國滿臉是傷,依然興高采烈,看來是打人打開心了。
一個穿著青布長衫的矮小男子走到唐毅身邊,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小子!長咱們中國人的志氣!」然後看看安娜,讚賞的對唐毅一挑大拇指道:「你這個老婆,頂呱呱!」
站在矮小男子身邊的一個刀疤臉巨漢樂呵呵的道:「不錯,小夥子有一套,為國爭光了!」
說罷,穿青衫的男子背著手飄飄洒洒的走了,刀疤臉巨漢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
兩人悄無聲息的進來,沒頭沒腦的說了兩句又揚長而去,令唐毅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但是那個小個子男子的氣度令人感到莫名的壓力,這肯定是個一言九鼎的上位者才有的氣勢。
為國爭光,他指的恐怕不是和日本人拚命吧?唐毅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指的是安娜。他們肯定是誤認為安娜是自己老婆了!不過,這個氣勢逼人的男子是誰呢?女學生領袖看見這個穿長衫的男子,立刻就把頭低下了,背對著他裝作是在給一個受傷的男學生檢查傷口。
「蔣經國!」安娜的眼睛瞪的銅鈴一般。
唐毅一愣,她怎麼這樣的表情,恨不得吃了蔣經國一般。
蔣經國也是茫然:「安娜姐,你怎麼了?」
「我讓你看著行李的,行李呢?箱子在哪裡?」安娜咬牙切齒,這句話是從牙縫裡一個字,一個字的擠出來的。
蔣經國突然想起來,朝剛才的位置看了看,黃包車和車夫早就沒了蹤影,再看看安娜殺人的眼光,突然感到渾身發冷,推開身邊的學生撒丫子就跑。
安娜沒想到他反應如此之快,也撒開腿就追,一邊跑還一邊尖叫:「我的夏奈爾裙子,我的蜜絲佛陀口紅,我的司丹康髮油···蔣經國,我跟你拼了!」
聲音之高亢,足以震破人的耳膜,整條西藏路的上空就迴旋著安娜撕心裂肺的叫聲,估計法租界裡面的人都能清清楚楚。唐毅冒出了一頭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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