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大戰在即
車隊繼續向北行進,越走就越荒涼,一路上經過的村寨基本上都是一片死寂,沒有雞鳴狗吠更不見裊裊炊煙。時值隆冬季節,天地一片肅殺之氣,衰草枯楊的破敗景象令人不由得心裡暗生凄涼之感,路上沒有車馬喧囂,只有朔風怒號。世道亂成這個樣子,哪個商賈還有膽量來這裡做買賣?
坍塌了的土牆,傾倒的房門,有些還能清晰的看出刀砍斧剁的痕迹,有的牆上還有圓圓的彈孔。這裡還不是和日軍作戰的戰場,村莊成了這個樣子不用想也知道,要麼是東北軍的亂兵乾的,要麼就是遭到了土匪的洗劫。路邊的商鋪更是全都關門上板,敲都敲不開,衛兵硬生生給砸開了一家,裡面早就空蕩蕩,櫃檯上的灰塵能寫字了,都不曉得多久沒住過人了。好容易看見一間鋪子的門是虛掩著的,衛兵剛剛進門就「嗷」的一聲就跳出來了,趴在路邊嘔吐不止。唐毅好奇也去看看,只見屋裡並排躺著幾具屍體,老鼠在上面爬,屍體的鼻子、耳朵等突出的部位全部被啃掉了,一股無法形容的惡臭熏的唐毅也狂吐不止。
偶爾在路上也能看見幾個高牆大寨,不過上面都有荷槍實彈的民團守衛,他們看見穿東北軍服裝的人,直接就把洋槍、土銃對準了車隊,一個個咬牙切齒像是遇見了殺父仇人。想去寨子里討碗水喝,那是想都甭想,想吃口熱乎飯菜,那更是做夢。
這些一心要喚醒民眾抗日的北平學者們,心都冰涼冰涼的,也不想去看老百姓的白眼,就著涼水吃口乾餅子就湊合算一頓飯。劉文典更是看見護送的東北軍就來氣,徐參謀也算識趣,躲他們遠遠的,圖個耳根子清凈。
劉文典的煙槍在飯鋪里摔斷了,癮頭上來的時候額頭冒汗,渾身發抖,裹了三層大衣又包了毛毯,依然在打哆嗦,用涼水吞了幾個煙泡才算熬過去,他也沒有力氣罵人了,總算是消停了一會兒。
莫鴻見唐毅一路上悶聲不語,曉得他心情不好,故意沒話找話說:「唐毅,你那個洋婆子帶回國沒有?」
唐毅點了點頭。
「唐毅,你的差事現在有什麼說法沒有?要不你也來複興社吧?咱哥倆對脾氣!」莫鴻悄悄一指後排正在打瞌睡的蔣經國,壓低聲音道:「你有這天大的功勞,沒準就能把那個六期畢業的傢伙給頂了!你當處長我服氣,不能讓六期的壓在咱五期人頭上不是?」
莫鴻一直對黃埔六期畢業的戴笠成為自己頂頭上司耿耿於懷,唐毅早就知道他的心思,但是也懶得理這些,只是苦笑道:「想什麼呢?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啊?你當國民政府是我們家的開的?」
莫鴻趴在唐毅耳邊道:「自古功大莫過於救駕,你有孤身救太子的功勞,這可比開疆拓土的野戰功勛還要大啊!你說,我和你一起去的蘇聯,你辦這麼大的事情口風怎麼就那麼嚴!要是你當時叫上我一起干,起碼我現在也弄個中校,現在好了,特務處行動隊的隊長,還是個副的!蔣博士回國之後可沒少在校長面前替你說好話,這趟差事辦完回到南京,哥哥你必有重用!唐兄你要是混好了,可不要忘了提拔小弟,好歹咱們是同班同學啊!」
唐毅嘆了口氣道:「但願吧。哎,這個錦州啊,我現在真不想去了!」
莫鴻冷笑一下,雙手交疊,擺出一個烏龜造型:「誰要想去誰就是這個!當差不自在,自在不當差!你看看劉文典教授,人家放著現成的官不幹,跑到大學教書,一個月三百塊錢啊,給個少將都不換!」
唐毅看看縮成一團躲在毛毯中的劉文典,笑了笑道:「劉先生是國學大師、革命前輩,咱們怎麼能比?人家居廟堂之高可以治國安邦,處江湖之遠可以教書育人,你我行嗎?要不你也去北大當教授去?學生還不把你轟下講台?」
莫鴻尷尬的一笑道:「那也是啊!哎,安娜你給安置到什麼地方了?六期的那個傢伙已經打上她的主意了。」
唐毅一驚,忙問道:「怎麼,安娜有問題?」
莫鴻笑道:「那傢伙聽說安娜是契卡出身的,眼紅的不得了,現在復興社裡缺專業人員,他想請你那位紅顏知己出山去當教官。」
唐毅這才長舒了一口氣,還以為戴笠查出安娜有什麼問題呢,原來是挖牆腳來了。虞洽卿給唐毅弄了一部商業電台,安娜在上海正按照虞洽卿提供的清單做著走私生意,大發國難財呢!
唐毅笑著道:「這事兒啊,他就別指望了!知道安娜的干爺爺是誰嗎?」
「誰啊!」
唐毅一字一頓的道:「虞洽卿!」
「你是說上海灘鼎鼎大名的寧波大亨虞洽卿?」莫鴻驚的嘴巴都合不攏了,過了許久滿臉崇拜的看著唐毅:「哥哥,你太有眼力了!弔膀子都能吊到虞洽卿的干孫女!虞洽卿?那可是尊大佛啊,校長都要讓他三分,戴笠想拉他的孫女當教官,這是做白日夢了,人家那是什麼身份?」
莫鴻用大指捏著小拇指,撇著嘴道:「會堂堂的千金大小姐去復興社幹個小教官···哥哥,你可要看緊了,不曉得上海灘有多少人將來會打她的主意!哎,虞洽卿的孫女····嘖嘖!」
他懊悔失落的神色已經無法掩飾了,要是早知道安娜能和虞洽卿扯上關係,在蘇聯的時候說什麼也要好好的巴結巴結,攀上這尊佛爺在國民政府橫著走都沒關係了!如果做了虞洽卿的孫女婿,今後是想發財還是想陞官,那不都是易如反掌?國民政府不論誰當家,都得看財神菩薩宋部長的臉色,而給宋子文撐腰的就是這位寧波大亨!
在蘇聯那會兒自己裝什麼道學先生啊?錯失良機,錯失良機啊!
「唐大哥····」一直打瞌睡的蔣經國突然說話,嚇了唐毅和莫鴻一跳。
莫鴻聽見他給唐毅叫大哥,更是悔的腸子都青了,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同樣去一趟蘇聯,人家一下子抱住了虞洽卿、蔣介石兩條粗腿,這樣的買賣就是豁出性命也值得干啊!現在只能退而求其次了,燒燒唐毅的冷灶了,但願這位黃埔的老同學是個念舊的!
「唐大哥,你不覺得安娜姐回國以後變化很大?」蔣經國沒頭沒腦的道。
安娜?在蘇聯的時候,唐毅總感覺到安娜每一句話都包含深意,自己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神經過敏了,可是自打到了上海,她就完全變了個人,就像個不成熟的小女生,衝動、任性、又愛撒嬌。
反差確實是太大了,連蔣經國都感覺出來了!
到底哪一個安娜才是真正的她?
唐毅心潮翻湧,但是臉上還掛著笑容道:「她從蘇聯到了大上海,這個花花世界讓她暈頭轉向了,女人嘛,見了漂亮衣服什麼的都這樣!你不要多心。」
蔣經國撓撓頭道:「說的也是。」然後閉上眼睛繼續打瞌睡。
唐毅也閉目養神,車子顛簸的厲害,搖的人筋困骨乏昏昏欲睡。半夢半醒中,安娜的形象時而笑靨如花小鳥依人,時而青面獠牙猙獰可怖。
不曉得過了多久,唐毅也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突然,車子咯噔了一下喘了幾口粗氣,就再也不動了,被晃醒的唐毅睜開眼睛夢囈般道:「到錦州了?」
「媽個巴子,什麼破車,操你祖奶奶····」
司機翻來覆去的罵,意思只有一個,就是要和車子的女性長輩發生親密**關係。後面運衛兵的卡車也開了過來,大個子徐參謀從駕駛室跳了出來,對客車司機問道:「咋不走了?」
司機沒好氣的道:「這啥破車啊?歲數比我爹都大,拋錨了。」
「那快修啊!」
「修不了!」
徐參謀瞪著眼睛道:「這裡離錦州還有一百多里呢!修不了也得修,不然咋整?」
司機苦著臉道:「徐參座,你就是把我殺了,也修不好,這荒山野嶺的連個零件都沒有,我咋修?」
蔣廷黻博士勸慰道:「算了,別難為這位兄弟了,要不我們走走吧。」
後面卡車上的東北軍也紛紛跳下車看熱鬧,一個個被冷風吹的清鼻涕直淌,手蜷在袖筒里,跺著腳取暖,活脫脫一群叫花子。
車上的學者教授都怒視劉文典,都是因為他,大家才坐上了這輛倒霉的破車,否則的話坐轎車早就到錦州了,劉文典倒是視而不見,悠閑自得的拍著大腿哼小調,把大家氣的夠嗆。
徐參謀思忖片刻,回頭對東北軍的士兵道:「一排的弟兄全部下車,騰出一輛車給各位先生!」然後對蔣廷黻博士道:「歲數大的坐駕駛室,年輕點的只好坐車鬥了,委屈各位先生了!我給大家賠不是。」
蔣博士連忙擺手道:「這不怪你,是我們自己安排的不周到。我們已經夠麻煩你們了,還要弟兄們步行,真是慚愧的很!」
正在說話的功夫,劉文典已經用和年齡不相符的敏捷上了卡車,他自然坐的是駕駛室。蔣廷黻博士又好氣又好笑,搖頭道:「劉書雅啊,劉書雅!」
第二輛卡車上的士兵不情不願的下了車,嘴裡低聲的罵著。
徐參謀指著一個矮壯的漢子道:「二排長,你帶著你的人步行進錦州,我們進城之後就派車回來接你們。」
二排長懶洋洋的道:「是!」
唐毅托著蔣經國的屁股把他送上卡車,蔣經國又伸手把他拉了上來,教授們笨手笨腳的,被當兵的連拖帶拽好容易都給弄上了車,沈從文倒是矯健,一攀車沿漂亮的片腿就盪上了車斗。
車子緩緩啟動,寒風無遮無擋的撲面打來,臉上像是刀割般的疼,身體孱弱的學者們篩糠般抖個不停。
車下步行的東北軍則一邊用袖子擦清鼻涕,一邊罵罵咧咧的往前走。
路上漸漸人煙稠密起來,軍車的喇叭聲、車把式吆喝牲口的聲音還有軍官斥罵士兵的聲音不絕於耳,川流不息的士兵和物資向錦州城方向彙集。城口還有東北大學的學生站在子彈箱子上演講,慷慨激昂的聲音回蕩在古老的城牆上。
轟轟的炮聲和爆豆般的機槍響聲,已經隱約可聞,空氣中似乎有股硝煙的味道,嗆的肺部火辣辣的,心卻熱滾滾的。
唐毅心情激動中帶著驚懼,自己終於第一次來到了血與火的戰場了,古城牆的斷壁殘垣和遠處的槍炮聲,都明白無誤的告訴他,真實的戰爭已經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