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淚灑錦州(一)
錦州城裡人喊馬嘶,這裡是關外最重要的一道防線,當年大明面對著滿洲八旗鐵騎,就是靠著關寧錦防線苦撐多年。如果錦州一旦失守,那麼日軍就將直逼山海關,古老的長城面對游牧民族的駿馬彎刀還有一些防禦能力,而在擁有飛機、大炮、坦克的敵人面前將脆弱的不堪一擊。指望古長城殘破的身軀再去庇佑中華民族,它已經是力不從心了!
錦州城內亂鬨哄,除了成群結隊的東北軍之外,就是一臉苦相的民夫,從他們的表情一眼就能看出,他們是被強抓來的!道路兩旁雜亂的堆積著槍彈、被服等軍用物資,摞的像小山一般。
「東北軍的將士們,你們是英勇無畏的戰士,全國的人民都在支持你們···馬占山將軍大戰江橋,殲滅了日本關東軍的濱本聯隊,打殘了長谷旅團、天野旅團的兩個聯隊,江省還在我們中國人手裡,前面就是日本關東軍,拿出你們的勇氣來,顯示中**人不屈的鬥志,消滅所有的敵人····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還我河山,打回老家去!」
從東北各地流亡、從北方各省徒步趕來的大學生和中學生,滿面風霜塵土,眼睛布滿血絲,顯然是風塵僕僕而來睡眠嚴重不足,但是依然情緒高亢呼喊著抗日救亡的口號,把自己感動的熱淚盈眶。還有些學生則纏著東北軍的軍官給他們分發武器,要參加戰鬥。那些東北軍的士兵則是一副陰死陽活的樣子,歪戴著軍帽朝女學生吹口哨、飛眼,嚇得這些女孩往男同學中間躲。軍官也是不勝其煩,說兩句不咸不淡沒營養的套話就趕緊的跑開了。
不斷有受傷的人叢前線被擔架抬進錦州城,令唐毅有些不解的是,這些人穿的都不是軍裝,而是黑色警察服裝,袖子上還有個白色的布標:東北抗日義勇軍。每當有傷員到來,學生們都爭先恐後的要幫助抬擔架,圍著傷員噓寒問暖,脾氣好的傷勢輕的就和他們寒暄兩句,傷重的脾氣暴烈的,乾脆就破口大罵,弄的這些學生也只好敗興而去,但是再有傷員到來的時候,他們依然如故熱情不減。
一輛膠皮輪子大車堵住了狹窄的街道,擋住唐毅這支車隊前進的道路,任憑司機如何按喇叭甚至伸出車窗破口大罵,趕車的把式也是把皮鞭甩的山響,那匹發了倔脾氣的騾子就是死活不肯挪動半步。迎頭又過來一支車隊,七八輛黑色轎車後面還跟著一輛八輪道奇大卡車。卡車用草綠色篷布蓋的嚴嚴實實,車頭架著一挺馬克沁重機槍,車隊周圍還有十幾個荷槍實彈的士兵護衛。
一個穿著黑色中山裝梳著中分頭的瘦子從車裡下來,沖著趕車的把式大罵:「瞎了你的狗眼,還不趕緊讓路!知道你擋了誰的車嗎?說出來嚇死你,錦州市的胡秘書長!」
車把式點頭哈腰的道:「不是俺存心的,是這牲口它不聽話啊!」
他一邊說好話賠不是,一邊死命的用鞭子抽那頭騾子。犟騾子的名字絕對沒有起錯,這頭騾子任憑鞭子雨點般落下,就是直挺挺的呆在路中央,死活不動彈地方。
後面轎車裡伸出個圓胖腦袋,橫眉立目的道:「小趙啊,怎麼還沒疏通?你是幹什麼吃的?」
中分頭連忙道:「這就好,這就好!」然後朝後面的士兵叫道:「都過來,把這輛大車給掀到路邊去!」
一群士兵三三兩兩的跑了過來,扶住車沿就要動手,車把式驚慌失措趕緊伸手攔住,邊作揖邊道:「老總啊,可不敢啊!這是俺東家的車,弄壞了俺可咋向東家交代啊!把俺賣了也不值這輛大車錢啊!不敢啊,老總!」
車把式苦苦哀求,就差跪地磕頭了,可那些兵卻當沒聽見,嘻嘻哈哈打鬧著把馬車掀翻在地,那頭倔強的騾子也被帶倒,車子壓在腿上,騾子哀鳴著,幾經掙扎卻起不來,躺在地上抽搐,看來腿是被砸斷了。車把式蹲在地上抱頭嚎啕,那幾個當兵的卻哈哈大笑。
中分頭擺平了那頭騾子,又跑到唐毅那支車隊前面,仰著臉囂張的道:「你們退回去,把道給我讓開!」
偏巧第一輛車駕駛室里坐的是桀驁不馴的劉文典,他翻著白眼鼻孔衝天道:「給你讓開?憑什麼?」
中分頭冷笑道:「你們擋住了胡秘書長的車隊,還不趕緊讓開?耽誤了公務你吃罪的起嗎?」
劉文典依然是那副陰陽怪氣的表情:「秘書長?秘書長是個什麼東西?」
中分頭勃然大怒道:「你放肆,我們秘書長是熱河省湯主席的內弟,你們不想活了?」
「哈、哈、哈」劉文典似乎是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笑的前仰後合,過了半天才道:「我當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原來是湯二虎的小舅子?告訴那個小舅子,乖乖的給老子把路讓開!」
中分頭吃了一驚,摸不準這個邋遢老頭是什麼來歷,說話口氣那麼大,居然還知道熱河省主席湯玉麟的小名叫二虎。
大個子徐參謀從後面的車上跳了下來,腳已經凍麻了,走路一瘸一拐,幾十米的距離足足走了有三分鐘才到。看到劉文典和中分頭在那裡打著嘴仗,急忙用凍僵的手指從軍服里掏出證件:「兄弟奉了國民政府的命令,護送這幾位教授來錦州,現在要去司令部見張輔帥,請你們讓路。」
中分頭一聽來的是一群教授,立馬又威風了起來,撇嘴冷笑道:「癩蛤蟆打哈欠,口氣還真不小!我還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原來就是幾個教書匠啊!吃粉筆灰的窮酸也敢讓我們胡秘書長讓路?」
一聽他出言不遜,徐參謀就暗暗叫苦,劉文典哪裡是吃虧的主兒?這位爺二十年前就給孫中山當過秘書,汪精衛、孫科見他也要稱一聲「書雅兄」,胡適、蔡元培、陳寅恪這樣的大學問家也對他禮敬有加,張學良主政北平之後,對他向來也是客客氣氣的。
這位祖宗可是連蔣介石都敢打,屬於既不怕死又不怕有失體統的滾刀肉,拿湯玉麟的小舅子嚇唬他管什麼用?而且劉文典脾氣古怪比那頭騾子還倔,順著毛抹都沒準會炸了,這被人罵窮酸,他怎麼會善罷甘休?
果不出徐參謀所料,劉文典翻著白眼不屑道:「我這個窮酸就是不讓路,那小舅子想過去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從爺爺褲襠底下鑽過去。」
車隊的衛兵們哄堂大笑,氣的中分頭七竅生煙,劉文典倒是洋洋得意,越多人起鬨他心情越好。
徐參謀趕緊跑到蔣廷黻博士跟前,低聲道:「蔣博士,這樣耗下去不是辦法,再過一會恐怕後面也堵上了,到時候就是想退回去都難了。您去勸勸劉先生?」
蔣博士點了點頭道:「把書雅先生弄到後頭去,他要是不願意就來硬的!」
徐參謀拉長了臉道:「硬來我可不敢,先生那個脾氣···」
蔣博士笑了笑道:「放心,劉書雅這個人傲上而不凌下,脾氣雖壞心眼卻好,尤其是愛惜年輕人,他不會和你們這些後生晚輩計較的,他要是罵人你就告訴他是我安排的···回頭我向他賠罪!」
徐參謀拿了尚方寶劍,趕緊吆喝道:「老班長,小東西,你們兩個過來。」
一臉絡腮鬍子的老班長正在和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兵吹牛,聽見招呼趕忙跑了過來。
「去,把劉書雅先生弄到後面去。」
「我不敢!」老班長和小東西異口同聲道。
「這是命令,出了事情我兜著!」
老班長朝小東西使了個眼色,詭秘的一笑,悄悄走到劉文典坐的那輛車旁。老班長掏出油膩膩的旱煙袋,諂媚的笑道:「劉先生,您抽一袋?漠河的老蛤蟆葉子,有勁的很!」
劉文典笑呵呵從車窗口接過來,毫不在意上面的油煙子直接就叼到嘴上。
「先生,這煙辣的很,您下來抽吧?」老班長指指司機。
劉文典會意的一笑,打開車門下了車,然後翻著怪眼斜乜著中分頭,叼著煙袋鍋摸火柴。
老班長一個虎撲就把劉文典攔腰抱住,兩膀用力把他提起,劉文典猝不及防雙腳就離開了地面,小東西搬著雙腳,倆人就把劉文典給抬了起來。
劉文典破口大罵,兩隻腳不停的踢騰,徐參謀連連告罪:「先生,對不住了,是蔣博士命令我這麼乾的,我得服從命令不是。」然後對司機道:「倒車,把路給讓出來。」
中分頭一見這邊服軟了,鼻子哼了一下,狗顛尾巴般興沖沖的跑回去像胡秘書長報告。
卡車上的士兵已經都下了車,那些學者教授也都下來了,跺著腳哈著手,一個個也是清鼻涕淌老長,手帕都用光了也擦不幹凈,最後也都像東北軍的士兵一樣,用上袖子了,不消多時,袖口就油亮亮的發光。
唐毅、蔣經國、莫鴻也都莫不如此,鼻子凍的通紅,手指頭像胡蘿蔔,一個個暗暗叫苦,這趟差事可是真夠遭罪的!劉文典站在後面依然憤憤不平,蔣廷黻博士陪著笑臉好話說了一籮筐,他這才停止了罵聲。徐參謀、老班長、小東西則趕緊跑到前面躲瘟神,和唐毅站在了一起。
三輛卡車發動著,依次後退,後面的兩輛已經退出了街道,最前面的一輛也開始緩緩倒退。
天空傳來嗡嗡的聲音,像是一群蝗蟲、馬蜂由遠至近,唐毅心裡一驚,飛機?難道是日本人要來空襲?
徐參謀大驚失色,大吼一聲:「快卧倒,敵機!敵機!」
「哈哈,長官莫慌,是咱們自己的飛機,我在奉天機場干過一段警衛,聽聲音就知道!」老班長得意洋洋的笑道。
徐參謀劈面給他一個耳光:「混蛋,咱們哪還有飛機?都在奉天丟給日本人了!」
「快卧倒,卧倒!」徐參謀聲嘶力竭的吼道,嗓子已經劈了。
正在演講的學生立刻呆住了,怔怔的不知道如何是好。錦州城裡的東北軍士兵則慌不擇路,沒頭蒼蠅般的亂撞。
唐毅急忙大叫:「上車,上車,徐參謀,讓各位先生上車先走!」
徐參謀擺手道:「不行,飛機轟炸的時候,汽車是最大的目標!」然後朝天「砰砰」開了幾槍道:「都趴下,趴下!用手抱住頭!」
唐毅往東邊的天空望去,一個個小黑點漸漸變的清晰,日本人真的來了,而且是開著飛機來轟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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