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這大概就是孽緣】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已經突破了學校的高樓，隱約的微弱光芒極度緩慢地鋪滿了地面，在層層樹葉下撒了一地的細碎熒光。宿舍內陸陸續續走出了學生，他們或精神奕奕，或睡眼朦朧地走向了食堂，有些走進了小賣部，有些直奔教室。

規則坐在學校內最高的屋頂上，一手抱著人偶娃娃，一手撐在屋頂上，歪著身子而坐，悠哉地晃著腳、哼著歌：「你忘記了還是忘記了~忘了一回你還要忘記第二回~忘記了曾經相伴的模糊身影，也忘記了那個人存在的痕迹。」

她心情很好，非常的好。就在昨天，她已經把保存了兩千年的記憶還給了墨夙，也從墨夙那裡，得到了自己的名字。她不認為墨夙會騙她，更沒有去問為什麼墨夙會知道她的名字，她只是想要回自己的名字，這就足夠了。

「有誰說在一起就什麼都不怕~有誰說你還在就什麼都不要~秒針轉了一圈，你忘了那分鐘的相遇~分針轉了一圈，你忘了那小時的相知~時針轉了一圈，你忘了那永遠的相守~曾經的誓言啊你怎麼一下子就被忘了呢~曾經的朋友啊你怎麼一下子就分開了呢~」

天空越來越亮，陽光也開始變地刺目。在這逐漸變地寒冷的天氣里，倒是暖和的很。

「鐘聲嘀嗒嘀嗒嘀嗒~為什麼還是要忘記呢？鐘聲嘀嗒滴答滴答~為什麼連痕迹都沒留下呢？擦肩而過的人兒啊，你還記得那個人嗎？笑容滿面的人兒啊，你遺忘那悲傷了嗎？嚎啕大哭的人兒啊，你又被誰傷了心嗎？」

對面樓，無聲地出現了一抹雪白，白衣白髮，隨風而揚的雪白披帛，氣勢傲霜鬥雪，身姿更是美妙絕倫，只是那張蒼白而如寒冰般的精緻臉龐，卻讓人望而止步，無端地生出了幾分膽怯。

「最初不相識，最終不相認，可憐的人是誰。你忘了回憶，我忘了忘記，悲傷的人是誰。」

規則當做沒看到墨夙，繼續唱著自己的歌。

「你忘記了還是忘記了~擦肩而過的朋友啊你還記得我嗎。你忘記了還是忘記了~不再記得的朋友啊你還認得我嗎。你忘記了還是忘記了~曾經相識的朋友啊~你快樂嗎。」

龐大的鐘終於還是出現在了她的身後，耳伴著身下朗朗傳出的人名，秒針正快速地往後退。

「你問我是誰？我啊我，我是你永遠的過路人。」

「咚~咚~咚~~」

一聲又一聲的鐘聲以時鐘為中心傳遍了整個城鎮，蓋過了歌聲，也蓋過了教室里老師讀名字的聲音，卻奇迹般的沒有影響到任何一個人。

「老師~你沒有點墨夙和端木祺的名啊，雖然他們缺席了老師也不用無視他們吧。」

方佳薇的聲音出現的唐突，墨夙渾身一震，眼神終於有了變化。定定地凝神望進去，她看到一臉震驚無措的方佳薇，看到了衝上講台搶了點名冊的蔡舒楠，看到再三確認后呆在了原地、茫然的晏寒熙……

只有真正將她和端木祺放在了心上的人，才沒那麼容易遺忘掉他們。

「規則，」墨夙柔和了眉眼，嘴角邊的弧度隱約帶著懷念，「能否，再給予我時間？」

規則眨巴了兩眼，爾後笑彎了眼：「既然是白澤大人親自開的口，規則當然沒有不讓的道理啊~」

「多謝。」

墨夙在樓頂上站了一個上午，方佳薇幾人已經不是小孩子，自然不會衝動到哪裡去，他們很有默契地不再提這件事，也沒有再提起墨夙和端木祺，只有偶爾對視的目光在告訴對方——墨夙和端木祺是真實存在過的。

然而，這份相互傳達的信息，很快便斷掉了。

第三節課即將上課時，蔡舒楠在她舍友的陪伴下回教室，當時她們正走在走廊中，奇怪的是，蔡舒楠眼角帶著淚，更奇怪的是，她自己也覺得奇怪。

「我肯定是吹沙入眼了。」她對舍友這樣再三保證著。

同樣在走廊上的晏寒熙頓時蹙起了眉，一股莫名的恐慌湧上了心頭，他有種控制不住自己的感覺，下意識就擋了上去，一個問題脫口而出：「蔡舒楠，你還記得端木祺嗎。」

「……」蔡舒楠愣了一下，突然露出厭惡的表情，「哈啊？你在說什麼莫名其妙的話？端木祺是誰？你別把阿貓阿狗的名字都往我這麼放行么。」

反應最快的是站在她旁邊的舍友之一梁婉婷，她默了一秒，突然「噗嗤~」一聲笑出了聲：「什麼阿貓阿狗的，舒楠你早讀課的時候，不是為了什麼魔術、端木祺的跑上去搶了班主任的點名冊么。」

「有這件事嗎？我怎麼不記得了？」蔡舒楠眉頭蹙地更緊，很快卻甩了甩捲髮不以為然地接過話道，「算了，肯定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說完，兩人與晏寒熙擦身而過，完全沒遲疑。後者沒有去攔，因為他知道他攔也沒用，蔡舒楠既然能說出這種話來，就證明她是真的不記得端木祺是誰了，就像早上的時候，她已經忘記了墨夙的存在一樣。

「認識神魔的人類總是比較倒霉而可悲，大哥哥覺得呢？」規則坐在走廊圍牆之上，笑眯眯地側頭望著蔡舒楠漸漸遠離的後背，稚幼的語調帶著絕對的冷漠，「不管認識的時候有多麼的歡樂或怨恨，一旦忘記了，還不是不再當回事兒。」

晏寒熙轉過了身，很快就看到了她，可是意外的是，似乎除了他沒有人能看到，連帶著，有種別人連他也沒注意到的感覺。他就這麼站在人來人往的走廊中，誰都避開了他，可誰都沒再瞧他一眼。

「你乾的事，你有資格說么，規則。」

「可不能全怨我哦。」她回過頭，笑地頗為天真，天真到殘忍，「我封印的只有記憶，如果端木祺對她真有那麼重要，還能忘記的這麼乾脆么？人類都這樣，一起的時候海誓山盟什麼都能說，可分開后，就算記憶還在，還不是人各一方不再聯繫。沒了記憶，反而輕鬆許多吧。」

他的眼神更冷下了幾分：「在你眼裡，還有情這回事的嗎。我以為你根本不屑於去理會我們人類的感情。」

「是不理會，但多少能理解一點，就像白澤和端木祺那樣的感情，」她單手托著下巴，第一次揚起了真實的笑意，不再天真，卻乾淨的很，「不管忘記多少次，不管忘的是記憶，還是丟失了感情，就算記憶和感情一起沒了，白澤喜歡上端木祺的速度，越來越快。不管端木祺乾的是所謂的壞事，還是處處跟她作對，白澤都能猜出他的心思，認出他的真心，然後一次又一次地喜歡上他。這大概就是…孽緣吧。」

「……」

「啊啊~只是感慨而已，大哥哥你可以當沒聽見的哦~雖然聽見了也無所謂。」她跳下了圍牆，踩著圓頭公主鞋停在了他的身前。

他沒有跑，從見到她開始，他就知道自己逃不過忘記的命運。

「阿瑩不會被算在內的吧。」

「呵呵呵~放心吧，你還會記得小瑩姐姐的哦。」人偶的眼睛再次對上了他，耳邊，再次傳來她略顯含糊的聲音，「雖然…記憶只停在了下葬的那天。」

他永遠不會記得、也不會知道，死後的晏瑩擁有怎樣的經歷。

但是如果，他們的這份感情能保留到再次相遇的那天，一定…一定還能建立比之前更牢固、更親密、更讓人記憶深刻的羈絆。

人類是能夠勝過命運、創造奇迹的存在，她也是這麼覺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