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慈悲到極點便是殘酷】

方佳薇最後一次見到墨夙時，是在上午放學后。規則果然給足了墨夙面子，即便方佳薇已經意識到晏寒熙和蔡舒楠的記憶都被做過手腳，以為自己也會被做手腳，所以一直戰戰兢兢而小心翼翼地行動著，卻發現，直到放學了，她都是「安全」的。

被放過了？

她不由地浮現出一種僥倖心理。

擁擠的校道上，上百的學生一起從教室里湧出企圖趕緊跑到飯堂，不然晚了後排隊都能排上整整半小時，而那時候已經幻化成學生形象的墨夙，挺直著背站在人群逆流的位置，安靜地與呆住的方佳薇對視著。

她們走到了觀賞區內，那裡有樹蔭也有石凳子，就是沒人。

「晏寒熙和蔡舒楠都忘記了你和端木祺，」方佳薇才剛坐下，就忍不住地大叫了起來，「墨夙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我便是因此事而來尋你的。」

「有辦法解決嗎這種事？」說到這裡，方佳薇的眼睛異常的明亮，顯然有些激動，「是不是出現了什麼妖魔鬼怪之類的？我就知道這種科學無法解釋的事你肯定知道的！」

墨夙怔了怔，忍俊不禁地輕笑了一聲：「佳薇何以如此興奮？」

「啊…啊哈哈哈~」她撓撓後腦勺，笑地臉紅，「一開始是挺害怕的，不過想想總覺得…想知道的更多…之類的。我想知道更多關於非人類的事，更多關於你和端木祺的事，還有更多……」話語突然一頓，莫名地在奇怪的地方停住，很快卻恢復了正常，「啊呀，總之是我以前不了解的事，我都想知道。」

聞言，墨夙搖搖頭，換了另一個問題：「佳薇如今可覺得快樂？」

「啊？啊啊……」歪過頭，「還…好吧。雖然有些事感覺挺亂的，不過總體來說還是挺高興的。」特別是穿越時空這種事，經歷是驚心動魄了點，所幸結果是好的。

「既如此，忘記又有何妨。」墨夙坐到了她旁邊，目光卻沒有從她臉上移開過一分，「蔡舒楠與晏寒熙都有想要遺忘的事，悲傷的事，無法改變的事，痛苦的事，當這些都忘記了，你們便也可以…很快地快樂起來。這是好事。」

「！」方佳薇整個人臉色一變，不由分說就雙手捂住了墨夙的臉頰，湊過去頗為嚴肅地低聲叫道，「這是不公平，還很殘酷，墨夙，你不能有這種想法。」

「你說你快樂。」

方佳薇瞪了瞪眼，遲疑地反問道：「我…是不是也忘記了誰？」

「但你快樂。」

沒有否認！她咬緊了下唇，理不清自己的思維，分不清心底的複雜，但有一點她是知道的——

「我們都活在現實里，墨夙。這種快樂是假的，帶著我自己都不記得的遺憾。」頓了頓，她深吸了一口氣，喉嚨有些緊，胸腔再次傳來了那細微刺痛和鬱悶，「確實，痛苦的記憶忘記了對我們有好處，可是這種好處，未必每個人都需要。很多時候，即便再痛苦，那些記憶…我們都希望能記得。」

「為何？」

「為什麼…嗯……」方佳薇撓撓頭，又抓抓臉，支支吾吾了好久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總之，總之…就是不想忘記。」

「佳薇，如此解釋說服不了我。不過，」她輕輕摁下了方佳薇的雙手，動作緩慢地擁抱了上去，並不緊，卻溫馨，「我慶幸，上天讓我遇見了你。茫茫人海中，心無雜念誠心為我的人難遇，祺…與你，皆是我的幸運，我感激。好了，我該離開了。」

她突然鬆開了手站起身，方佳薇心中一顫，想都不想就伸手扯住了她的手腕驚叫道：「你要去哪裡？」

「四處走走，看看這個時代。」她沒有掙開，只是低下頭，笑地柔和，「安心，總有一日，或許，我們還會相見。」

「說好了哦！」

「嗯，說好了。」

握住她手腕的手緊了一分，最終卻還是鬆開了。墨夙淡淡一笑，直接邁開步伐朝前方走去，頭也不回。方佳薇直直地看著她的背影，看著她穿透陰影走入陽光中，看著那背影化為雪白，再看著那抹雪白毫不猶豫的消失。

心中突生不安，卻沒被方佳薇當回事，只是在回過頭的剎那間看到了規則笑眯眯的臉時，她才猛然間發現…自己在不安什麼。

她不是被放過了，而是，還沒到時候。

「大姐姐，」規則臉上笑意更深，卻冷地像冰，「白澤走了哦。」

「……」她咬緊了下唇，手下意識地覆蓋在另一隻手腕上，那裡…是開學沒多久墨夙送她的腕帶，是墨夙的頭髮，「你要封印我的記憶嗎？」

「不是呢~」

規則搖搖頭，沒等她鬆口氣，規則兩步並三步地走了上去，動作幾乎可以說是輕柔地伸手右手，推開了她的手，指尖極輕地點在了腕帶上。指尖與絨毛相觸的瞬間，腕帶的顏色迅速褪去化為了雪白，緊接著…像碎裂一般眨眼便化為光點消失無蹤。規則抬頭看著她驚恐的表情，笑了：「是抹去，徹徹底底，連存在的所有痕迹，都要抹消掉。」

「不要！」方佳薇驚叫一聲，剛轉過了身，腳剛邁了一步，卻立馬停住。

規則不知何時已轉到了她的對面，徹底擋住了她的去路：「不能不要，白澤也已經同意了哦~」

方佳薇的腦子瞬間變地空白，臉色更是慘白，甚至連眼底的神情都帶上了幾分絕望。跟墨夙相處過的人，沒有一個會說她是善良的。她說話的方式通常都有些不清不楚，讓人猜不透她的想法。

而這一次，方佳薇又一次猜錯了。

不懂恨，不知道何為偏愛，往往做事的方式，更是理智到殘忍。

這就是墨夙，也是白澤，祥獸白澤。

校道上，一身雪白的墨夙安靜地與學生們擦肩而過，誰都沒看到她，誰都沒留意到她，彷彿被孤立了的存在。在這一片彩色的世界里，只有她，仍舊是不染污垢、純凈慘白，如同冰魂雪魄，遺世獨立。

「墨夙————你這個混蛋——————————————————」

遠遠傳來的吼聲，是怨、是恨、是不甘亦或是不舍，她已然聽不清。

陽光灑落在她的身上，她抬了頭，卻不曾再回頭。

「佳薇，我還你一個平凡的未來，但願你能笑顏常開。」

不再為人類不該被牽扯到的事，而痛苦掙扎。

凡人…便該有平凡的幸福。

另一邊，端木祺雙手插袋站在一間略顯昏暗的暗室里，背靠著牆壁。這間屋子有些詭異，周圍立著不少浸泡著福爾馬林的屍體，有人、有動物，也有…妖。昏黃的燈光打落在他身上，透露出無限的詭異。

好一會兒，旁邊的鐵門被推開，隨著一連串刺耳的聲音響起，一白衣白髮、有著冰藍眼眸的少女無聲地走出，原本淡漠無情的眸掃到了側臉過來的端木祺，突而生出了幾分震撼和痴迷。

她停了腳步，雙手自然合攏在身前，語氣清淡到有些輕飄飄：「汝，為何人？」

他定定地看著她，突然勾起嘴角，笑了：「呵~」

僅僅是短暫的一聲，卻帶著明顯的……

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