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菩提老祖-第176章 酸醋潑天
正文第173章菩提老祖
這聲佛號,不如何響亮,偏偏抑得西勒的音波功效,大打折扣,更有消聲之勢。西勒大吃一驚,斂起雙翼,側立一旁,雙眼緊緊盯著剛來的不速之客。他知道朱無能的師傅是佛教里的高層人物,此刻既聞佛號傳來,且又如此威力,自然頗感忌憚。
但一見之下,陡然愕目。口宣佛號的來者非但不是想象中的僧人,更是一位與佛門截然相反的道宗之士。且看此人紅光滿面,白鬍白髮,頭上束一紫金道冠;由於臉目額鬢間,毫無發梢垂掩,越發顯得頂圓額廣,耳厚眉長,模樣確有幾分仙真氣;然古怪的是,他身上竟穿一襲月白色淄袍;而腰間又系一條道家的陰陽紫金絲帶。
月光下,顯得璀璨奪目,珠光寶氣。
再看他下身,大腳赤足,輕踩薄雲。整個人落拓不羈又肅穆威嚴。且此人著裝之怪,可說古今罕有。西勒看了半晌,沒認出是誰?腦海里搜索五大天庭中的所有知名神仙,似也從無如此特徵的怪人。
當下又驚又奇。脫口道:「來者可是中央天庭里的那位天師?」依他推斷,來人一聲佛號便抑了自己的羽翼音波,可見法力極為高深。且一來,先不問是非,逕自解了朱無能的困境。種種徵兆顯示,此人即便不是朱無能的佛門師傅,也必是中央天庭的巡天御吏。念及此,他小心戒備,外表看來,羽翼輕扇,浮佇天際,依然似先前那般閑
意。實質里,周身法力密布,心下默念護體法咒。若來者施襲,他轉眼便能瞬移千里,幾個呼吸間,便可召喚左近的另幾位大天使前來。
聞他之言,來者還了個莫名其妙的禮節,微笑道:「那些個天師見了我,沒那個敢不跪拜的!」
西勒一怔,這人口氣狂妄,囂張已極。他雖自傲,但也知中央天庭里的天師實力。那些人皆師出兜率宮,神通精妙,法術高強,且每一人均受中央天帝的賜封,有代天巡狩大權。其地位權勢,除兩大至尊和五方天帝之外,就屬他們尊榮無限。眼下這怪人裝瘋賣癲的居然說天師見了他也要跪拜,難道他是兜率宮的太上,再或是須彌山的如來?或者,是五方天帝中的一位?
思索片刻,迅即自行否決。心道,兜率宮的太上,仙風道骨,壽同天地,據說雙手便能包羅天地之外;而須彌山的如來,丈六金身,蓮花清凈,聞說也是先天混元正體。如此二人豈會輕易外出?至於五方天帝愈發不可能了。暫不說天帝出巡,排場如何,單這著裝也決計不可能這般怪異!
疑竇不解下,嘿嘿冷笑著說:「看你似道非道,似佛非佛,你究竟是佛還是道?」
來者一笑,朗聲道:「我既不屬佛,也不是道。天地逍遙任我游。」
眼看問不出結果,西勒大感無趣。這當口,朱無能歇了片刻,心神已然清明,再不復原先瘋魔。在原地拱手叩謝:「前輩大恩,朱無能這廂謝過了。只不知前輩名諱能否賜教,也好讓朱無能念在心中,永不相忘。」他自問這般文雅用詞,惟有面對師傅和佛祖方是使用。但見這怪人,著裝雖異,偏偏派頭極大,不自禁地拘束起來。
來者呵呵大笑,隨後逕吟一詩:「菩提本非樹,原為我靈台;人人壽有極,獨我無涯際。」
朱無能怔然片刻。其實他也沒怎了解詩中的含義,但先聞得菩提二字,之後又覺得詩意磅礴,大有唯吾獨尊的意味。暗道,寰宇之內,有此威風的除太上與如來外,也獨有昔日的菩提老祖了。當下不敢怠慢,急忙放落九齒釘耙,推金山倒玉柱,逕直在雲上跪拜叩首,道:「弟子朱無能參見菩提老祖。」心下又道,不管是對是錯,反正此人氣勢之盛,寰宇罕見,拜一下總不致錯了。
小石頭聞言大驚,何曾想過,自己竟能親眼見到孫猴子的師傅,也就是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的那位菩提老祖。一時在旁茫然失措。此刻別說想不起悄悄溜走,縱然有人過去搶了他手中的紫金葫蘆,怕也不會有甚反應。
瞅著朱無能拜下,他手下的那些天兵和仙女,即便不認識菩提,也從不知菩提的威名,卻也悉數跪倒。但見數十位雄糾氣昂的天兵和亮麗嫵媚的仙女,或在雲端,或融風裡,俱朝一人叩拜,此情此景委實壯觀。
菩提老祖捋須笑道:「免禮,免禮……」待眾天兵和仙女起身,又自謙道:「我也不是什麼天地至尊,更非五方天帝,何敢受爾等如此大禮?」說罷,又是幾聲長笑。
朱無能起身,諂笑道:「當得,當得,倘若老祖也當不得,那天上人間委實再沒第二人選了。」聽得眼前怪老頭,果真是菩提老祖,一時喜不自禁,琢磨著今日多半大有好處。
菩提被他奉承得甚是欣悅,笑道:「就你會說話!你那師兄調皮搗蛋,與你一比便差得遠了。」
朱無能搔搔首,尷尬道:「弟子那能和師兄比?師兄神通精妙,除您老人家和另兩個至尊外,就屬他厲害了。」說到這裡,又顯羞赧又是喪氣地道:「唉……算來算去,就屬弟子最沒出息,師傅師兄都成佛了,連沙師弟也成了出家羅漢,可老朱我當了使者沒幾天,便遭人污衊,說道老朱饞嘴,貪了佛祖的供奉。這不?給罰到這裡來鎮守什麼天涯海角。」
他大談苦經時,菩提始終微笑頷首,靜靜聆聽。待他說完,轉目瞥及在場的眾多天兵和仙女,忽然心中一動。笑道:「朱無能,你可想變得法力高強,神通精妙?」
朱無能愕然須臾,陡即跳起,嚷道:「想,想啊……老祖,你若讓弟子法力高強,神通精妙,弟子以後就算為你做牛做馬,也心甘情願啊!」
菩提道:「做牛做馬倒也不用。我只打算建個教派,思來想去,偏生少了幾位護法,若你願意委屈一下,那我便高興得很了。呵呵……」
朱無能別它功夫不深,鑒貌辨色卻是他之所長,也深知打蛇隨棍上的道理。情知眼前機遇若不抓緊,只怕會懊悔萬年。旁人不知菩提是誰,有多大本事?他無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眼前這介乎佛道的老人,當年可是與大日如來並稱為西方二祖的准提真人。他想創教,少說也決不弱於佛門。此刻,趁他勢單力孤際,便效忠立誓成了他手下,它日新教一旦興盛,自己不定就成了菩薩,總比眼下使者也當不了,且被罰來做個禁地守役得好。
念及此,那還有半點猶豫。當即再次跪下,大聲道:「老祖慈悲,憐我老朱。弟子入你教下,一定忠心耿耿,為我新教昌榮而銜石填海,死而後已。」他平日為人憊懶,這番話囿於涉及前程,倒是說得慷慨激昂,頗有那麼回事。
「好、好、好……」菩提微笑上前,又道:「我先賜你些好處,總之不讓你白白為我做事就是了。」說罷,右手虛空一握,赫然多了一柄白玉雕琢成的拂塵,那上面的萬縷絲縹也不知用甚做成,柔軟飄蕩,卻根根垂直。稍一揮舞,惟見熒光閃耀,點點星星,瀰漫空中。
跟著倒轉拂塵,以白玉手柄的前端,輕點在朱無能額上。叱道:「抱元守一,靜心凝神;萬化皈一,九九呈陽。」口訣讀罷,額頭與拂塵之間,登有無數光點迸發開來。
朱無能福至心靈,連忙閉目守心。他不知菩提其實早了解他為人,情知若沒極大的好處,就算入了門下,也決不會賣力辦事。是故一見面,便賜他法力,讓其嘗些甜頭。
這當兒,小石頭卻想起「挖牆腳」三字。當日,聞仲說過,菩提祖師之所以收潑候為徒,實為了爭奪天庭大權。只是其謀最後敗於如來之手。此刻見他連一偏僻處的天庭鎮將也要收之,可見他名利之心尤存。早晚與大日如來再斗一場。而自己的截教,到那時,無疑可鷸蚌相持,漁人得利。
但見拂塵柄端,射出無數紅色,赭色,紫色,青色,黑色……各色的光點,先似滴滴水珠,會聚成潺潺小溪;繼不多久,無數小溪終匯一起,又陡如一條不可調和地奔涌河流,直向朱無能額頭涌去。
其勢頗湍,偏偏不泄半絲。
如此不久,眾人均靜靜地看著,既無人說話,也沒人離去。而始終跪著的朱無能突然痛苦地扭曲起來,左右晃動之餘驟地人身倏杳,現出原身。竟赫然成了一隻肥肥白白的大胖豬。體軀甚為碩大,幾如小半座山峰。只是氣勢極野,悍氣衝天,決計沒人當它是肉枕上的待宰物。
眾人愕然,悄立在旁的仙女們忍不住失聲而叫。她們平時見慣花花草草,以及可愛的小動物,何曾見過這般妖形妖狀。尤其朱無能與她們一起的時候,搔首弄姿之餘更不時地做出威武態,即便不怎英俊,卻也雄偉異常。殊未料,倏然見他竟是一隻大豬,這般突兀的前後對比,縱然天界仙女也難承受得住。
有些轉首,不忍再看;有些害怕,不敢再睹;一時間,其情緒之複雜,實難言盡。
這當口,人人詫異,甚而有人懷疑,朱無能是不是上了怪老頭的大當,以至遭了暗算。否則,堂堂一員天庭神將,怎被搞得弄出原形。實在是丟臉至極。此刻,小石頭也是萬分詫異,自見朱無能現出原形,他便不禁想起孫猴子的二師弟豬悟能,暗道,眼前這隻大肥豬不會就是那個好吃懶做,又貪生怕死的豬八戒吧?再想起,此人手執九齒釘耙,又自號朱無能,除外貌不似之外,其餘特徵,無不吻合。念及此,興趣大增,頗想見見這頭外蠢實詐的死豬頭,稍傾究竟是何結局?
斯時,天穹間閑雲初起,淡霧彌散,似縷縷乳煙,纏山繞峰,穿海漫洋。
原該是仙境般的美妙天空,因眼帘入處,猝然多了一隻大肥豬。眾人怔愕之中,也無暇欣賞如此瑰麗景色。不過,朱無能的原形並未出現多久,僅是片刻,又恢復原本神威凜凜的人模人樣。饒是這樣,眾人腦海里的那隻蠢憨豬形,依舊揮散不去。
又是片刻,只聞「噗噗」兩聲,朱無能的兩肋間驟然生出一對大翼。形狀不似西勒羽翼的半月形,反而如小禽的羽翼一般又寬又大,色澤墨黑,且不生片羽。這刻,朱無能對於自己身上的異狀,渾然不覺,閉著眼,仿似沉浸於無比的妙境之中。
菩提收回拂塵,道:「無能,予我醒來!」
話音甫落,朱無能輕睜雙眼,有些迷離地望望左右,隨即振振肋后的肉翼,跟著彎曲收攏,雙手抱拳道:「多謝老祖賜我神通!」此刻,他渾身法力大生,風火水雷四種靈氣在他體內澎湃洶湧。即便平日深為忌憚的天王級神將,這會也不放他心上。
菩提一笑,道:「你去試試!」
朱無能領命,取起身邊的九齒釘耙,展開大翼,如大鳥似的飛天衝起。待到海面上空,只見他大翼展起,手中釘耙朝海面狠狠一砸。那方圓數里的海水被他一記,頓時往下凹陷。便如有個龐大的無形圓柱體,正死命地向海底擠去。海水吃不住巨大壓力,朝外排涌。
但見大浪滔天,洶洶湧涌。等他收回釘耙,那海水好似終於喘了一口大氣,陡時急速回涌。無數海浪,猝湍相撞之後,又仿如一條渾圓的藍龍,嘹鳴天穹。直俟破了雲端,驅散無數煙雲,方是重新落下。
只聞轟隆一聲巨響。
由天墜落的水柱,與海面激烈地碰撞一起。潮水急速湧出,漸行漸快,其後洪濤洶湧,白浪連山,周圍仿似萬峰拱擁;而潮水中魚躍鯨浮,海面上風嘯鷗飛;就如有數千的水妖海怪在群魔弄潮;極盡恢弘霸氣之能事。
見此宏偉一幕,諸人無不變色。
西勒自問,倘若自己全力刺出一劍,想弄出這般威勢,也是無能為力。念及此,不禁駭然。暗道,這怪老人果然厲害,原本遠遜自己的朱無能,被他這麼稍稍施功,竟而神通大增。愈想愈感不妙。與朱無能做鄰居這麼久,他素知其為人生性,不說睚眥必報,但以怨報德,卻是常做之事。之前,拿自己無奈,是他力有不逮,眼下神通大進,只怕以後不會太平了。
想起這茬,不免惶惶揣揣,側眼打量,正興高采烈而回的朱無能。
見他由於初生雙翼,倘若飛翔,倒是無礙,但這麼一路走來,身軀肥碩的不免略帶蹣跚。當即忍俊不禁地暗忖,死豬頭平日總罵我是鳥人,此時他自己也長了翅膀,日後再罵,便等如罵他自己了。嘿嘿……
一釘耙砸出驚天動地之威,朱無能滿心歡喜。咧著大嘴行到菩提身前,納首便拜,揚聲道:「老祖慈悲,賜了弟子這般神通。日後,單須老祖之令,弟子無所不從。」說完后,神色間滿是憨憨的笑容。
菩提笑呵呵地攙起他,道:「免了,免了,我不喜這等俗禮。」待他起身,又道:「你之遭遇,我分外清楚。說來,天庭實有不公。也囿此因,我才四處逍遙,從不奉天帝令諭。今後,你跟著我,相信沒人敢小覷你了。」之前,他笑貌和藹,慈祥無比;但說到後頭,即便神色不改,竟也威芒逼人。那如泰山的氣魄,令人決沒絲毫懷疑,日後會有人敢欺負朱無能。而且,滿天神佛之中,只怕也就他一人敢這麼直言不諱地說天庭不公。
朱無能聞言,樂呵呵地點點頭。心道,我眼下的功夫,縱然不及那潑猴,後台卻是又大又硬。別說天帝老兒,就是如來佛祖,也不能隨意處置我了。思及此,嘴角越咧,直笑得口也難合。回過頭,逕朝西勒望望,又想,這鳥人方才算計我,這會有老祖掠陣,多半能扳回一局。
他腦里剛動歹念,菩提就像已經看出似的。笑道:「無能,我與天皇大帝交情不錯,且另有盟約。以後,你不能再和西方諸神起甚糾紛。」
朱無能一愣,心下頗為勉強,暗道,那大鳥人與我向來不合,此時我功力大進,居然不能教訓一下,實在抱憾之至。然轉念想,自己仇人不算多,卻也不算少。老祖只說我以後不能尋大鳥人報仇,其他人可是沒說。想到這裡,呵呵笑道:「是,謹遵老祖之命。」
菩提欣然,捋須而笑。
另邊廂的西勒卻想,怪老兒果然不凡。要知道,天皇大帝不但是天界五方帝君之一,更是西勒的主子,在天界實謂星斗之尊,位高權重,寰宇之內能與他比肩齊聲之人不過幾數。但聞菩提不僅與自己主子大有交情,更屬盟友。不禁肅然起敬,原本心下微有的一絲蔑視,頓時煙消雲散。
這當口,小石頭暗自盤算,據聞前輩所說,截教大弟子多寶道人,正是被菩提老祖囚禁於天涯海角之內。但之前,菩提剛來,這裡的守將分明對面不識。由此可見,他自禁錮了多寶后,恐怕再未來過。可眼下突然出現此處,會不會聞得有甚風聲,擔心有人來救,索性想一勞永逸地殺了多寶,以免到時麻煩。念及此,頓時又驚又怕。又想,自己等人打算興復截教,始終只在人間進行。他菩提一個萬劫金仙,驂鸞馭鶴,雲來霧去,竟如何知曉?思來想去,總不知菩提此來用意何在?
殊未料,他這邊深蹙眉頭,兀自茫然。菩提微笑著近前,朗聲道:「石道友,好久不見了!」
小石頭詫異,慌不迭還禮道:「晚輩小石頭,恭請老祖金安。」心下費思,他怎地知曉自己姓石?
菩提笑道:「不敢,不敢,道友乃一教之主,我何敢承此大禮?」
這一言,驚得小石頭身形一顫,魂不附體得差點從小禽背上掉了下來。瞪目哆口地望著他,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暗道,完了,完了,悉數完蛋了。看來,老頭兒已知道截教的事,否則,焉能知曉自己成了教主。他此來,必是為了誅殺多寶,孰不想,還繞進我這麼一條小魚。
面對菩提,他絲毫沒有打算反抗的意思,饒是連逃走的念頭,也沒想及半點。畢竟孫猴子的筋斗雲還是從他那學得呢!依師傅傳徒弟,必另藏私學的華夏老習。這老兒一筋斗,難保不是二十一萬六千里,更或許是三十二萬四千里。照此推算,別說小禽尚未有其祖的神通,固然有了,也不過扶搖九萬里。這九萬里又如何能和他的筋斗相比?他胡思亂想里,只想到菩提筋斗之速,偏未念及,菩提會否為了捉他,而大失形象地在天穹間亂翻筋斗。
瞧他陡然魂懾色沮的樣子,菩提莞爾,打趣道:「石教主,何以見了我,便瞪眼咋舌做甚?莫非以前,我曾得罪過教主?」
小石頭醒神,答道:「沒,怎麼會?」心道,得罪我是沒有,但整個截教被你害慘了。看你樣兒,多半還想害下去。也不知菩提是否知曉他肚內腹誹,臉上笑容依舊,說道:「石道友,我有一事要予你說明。說來,你從長安忽然到這海域,又驟然冒失地撞將進來,一切均出自我的安排。」
「你的安排?」小石頭失聲,呆如木雞。
菩提頷首,又笑道:「其實,教主第一次進長安,我便與你打過交道。」話罷,眼看小石頭尚自惝恍迷離。當下笑笑,也不喚他,逕直續道:「當日,教主進雷府做家丁,不就出自一位老丈所教么?呵呵……」
小石頭聞言更驚,瞠目而問:「那喚我去雷府試用家丁的老丈,就是老祖你?」要知,在他與雷府熟矜之後,曾拜託雷霆無論如何要尋到當日指點過自己的老丈,並贈以財物,以為相謝。只是始終未得其音,甚為抱憾。孰料,今朝竟聞菩提自承是那老丈,一時殊難相信。
「不錯!」菩提亢聲應道,繼之道:「不單單一老丈,當日相國寺內,我也與道友相談數言!」
「相國寺?」聽這三字,小石頭不由俯首看向璺兒。心想,說起相國寺,也就和是璺兒同去的那次。而自己與她初識,也緣於那次燒香。只是當時自己是家丁,她是小姐,身份之懸殊,委實判如雲泥。那會兒,又何曾想過,有朝一日竟能把她擁入懷中?
斯時,璺兒念頭與他相同,二人會心一笑,均感甜蜜已極。
這當口,小石頭也不管自己何時在相國寺遇到過菩提。心道,老傢伙神通精妙,變化無窮,就算他說雷府對面那條癩皮狗是他變的,我也毫不懷疑。
菩提見他不語,只道震驚之故,全不知二人正值繾綣,另有遐思。笑道:「那日我的化身之一,在寺內拖住道友,予你談了須臾,可你全不當回事,逕自走了。害我老大鬱悶,最後不是被你氣死了么?呵呵……」
小石頭再次愕然,想起相國思的那位古怪老僧。直疑惑,前番英雄大會上,不是說老僧原為少林禪宗前輩么?怎就成了菩提老祖的化身?
菩提看出他心思,笑道:「我化身千萬,逍遙塵世,又豈止一老僧爾?」
小石頭再無懷疑,哈哈笑道:「原來老祖那時起便留意我了。還用什麼逐鹿中原,定鼎神州之類的言語來嚇我。」
菩提笑眯眯地道:「逐鹿中原之語,可不是嚇你。不過,依時下情勢來看,逐鹿中原恐已遠遠不夠。將來,天上人間只怕都是你的。」說著,忽然拱拱手,道:「日後,老道我只怕還要道友襄助一二呢!」
小石頭大吃一驚,忙道:「老祖這麼說,晚輩汗顏死了。」
菩提道:「你以為我誑你?」
小石頭道:「不敢。只是老祖說話太過嚇人。想晚輩此刻身為大周王爺,已是位極人臣,那裡還敢別他嗜求!」
菩提聞言笑起,過了片刻,驀道:「此事以後再談。只是道友可知,我何以要設法讓你前來?」
小石頭搖搖首,心想,我正疑惑著呢,你倒自行說起。不錯,不錯……
菩提道:「我之往事,想必聞仲那小傢伙已與你說過。此刻卻也無須多談。」
小石頭訝然頷首,不自禁地駭異,原來自己上玉清天,與聞前輩一會,他也悉數得知。可見自己的行蹤,他果然了如指掌。又想,既如此,也不知另兩個老傢伙,會不會也是一樣?畢竟他們的神通,決不弱菩提。念及此,陡感毛骨悚然。只覺灰朦朦的天穹遠處,彷彿正有兩雙天眼,看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心旌生憂下,不免左顧右盼,上視下望。
璺兒費解,只道他中甚暗算,急問道:「石大哥,你……」
菩提見及,啞然失笑,道:道友無須著慌。其實只有我留意到你,至於另兩位,教務繁多,每日里又要營營逐逐,做出一副食不暇飽的聖人模樣。所以,他們根本不清楚道友的事。何況,固然他們想忙裡偷閒地下界探視,但有我在旁為道友保駕護航,又豈能遂他們之願?」
知他所說的兩位是誰,又聽他說那兩位還不知道自己的事。小石頭提起的心旌,緩緩放下。只茫然不解,他既是截教以前的大仇人,在曉得自己的來歷后,不但不伺隙除之,反還說曾為自己保駕護航。且言語里頗有貶低另兩位的意思。當下向璺兒擺手,示意自己無礙。繼而道:「老祖這般著意晚輩,卻不知所為何來?」
菩提微微一笑,道:「道友不必懷疑我。其實老道這般為之,一來為贖以前過錯;二來是想和道友結盟。」
「結盟?和我?」小石頭忍俊不禁,直覺聽到了一樁天底下最發噱的事。他道:「晚輩何德何能,竟蒙老祖如此看重?還望老祖釋我疑惑!」他生平上當無數,更有數度幾遭命喪。依他經驗,天下沒有飛來的美食。自己為復興截教,正焦頭爛額,愁著無高人襄助的時候。一位萬劫金仙,天地至尊,居然說要與自己結盟。豈能讓他深信?
菩提道:「道友要我說出所以然,倒也難講。不過,為表誠意,我願意先釋了多寶,以此獲取道友的信任。你看,如何?」小石頭聞言,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心道,不管他是真是假,單須多寶道人出了桎梏,總對我有益。至於日後怎樣,惟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見他應了,菩提甚是高興,捋須笑道:「道友行事,卻也謹嚴。不過,行大事者,原該如此。哈哈……」小石頭笑著致謙。菩提又道:「其實我私下安排道友至此,無非就是為了讓道友做個見證,好親眼看見我釋放多寶。」
小石頭怔然,心想,你要放,放就是,何必非要我來?何況,當年你抓多寶的時候,也未見你非要尋我來了,才動手啊?不提他如何念叨。
那邊朱無能見菩提終於說完話,屁顛屁顛地急忙上前,高聲道:「老祖,弟子有一事相求。」
菩提淡笑道:「但說無妨!」
朱無能深吸一氣,指著在旁的眾多天兵仙女,道:「這些均是弟子的屬下,跟著弟子也有數百年了。弟子在想,老祖既要開教建派,未嘗不需要人手。而這些人法力雖然不高,但平日里為老祖端茶送水,執扇遞經,卻不無小需。還望老祖憐憫,予以成全。」
菩提聽完,也沒說話,逕是看著他。直待他抓耳撓腮,只道老祖不應時,菩提笑道:「好,既然如此,我便答允了。只是之前,終須說明一事。」
單須老祖應承,朱無能便覺欣喜,那還管有甚要求,忙道:「老祖有甚吩咐,弟子等謹遵就是。」這當口,邊上的天兵仙女,喜不自禁。他們見朱無能得了天大好處,不但神通大進,更且脫離這幾似衙役的苦差,早就羨慕萬分。此刻聞得自己等人也可轉入菩提門下,興奮之情,自不待言。
菩提沉吟著道:「爾等既入我門下,當與天庭再無瓜葛。日後別說什麼天官,即便天帝下旨了,你們也切不可聽奉。」
這話一說,有些天兵仙女不禁著難。
而朱無能對天帝權威向來蔑視,若非自己功力不逮,許也鬧他一場。待聞得不過這般小事,心想,我搞不過天庭,但須有你老祖在,我們還懼忌什麼?喜道:「老祖盡可放心,我等原就不想再侍奉那天帝。何況,天帝老兒處事不公,天庭眾神誰無怨言?」
說這話時,在旁諸天兵仙女均自頷首不斷,縱連心下悚怯的也在其內。他們見朱無能對菩提推崇倍至,尋思著,附和他總不致錯謬。何況,萬一表示得慢了,旁人皆提了神通,而獨漏自己,不免遺憾。只是他們萬沒想到,菩提初來當兒,見及天涯海角竟有眾多天兵仙女,早有預想,盡收門下。畢竟初創新教,確實需要極多人手,也需要擁躉們為他到處宣揚教義,不可能事事皆由自己來做。
此刻他沒說話,眾人竟自行兜上,當真大遂心愿。旋下笑道:「無能已由我授些神通,若不傳你們,未免顯我太過偏袒。罷了,今日高興,老祖我便一起成全了你們。」
諸天兵仙女聞言,大喜過望,一個個轉目互視,臉上喜色溢然。天庭之中,除軒轅氏族外,其餘官職無不遵照力量而定。如果自己等人能像朱無能一樣,大增法力,日後就算遇到天司部的同僚,也是樁面上添彩的光亮事。
大夥樂不自勝際,菩提已手揮拂塵,只見各色光點又自出現,但比先前卻多得多。眾人知他又要傳功,只見其勢頭,似想同時提升數十人。西勒不禁駭然。
要知,天界的授送法力其實與凡間的真氣傳送相差不多。均是樁吃力不討好的事體。在塵世,若本身武學未修到絕頂境界,想借傳功之途,增加他人的功力,實屬痴心妄想。天界神仙也是相若,尋常的天仙決計沒這等法力,就算是金仙,倘若需要增強他人的法力神通,也是戰戰兢兢,一不小心,便是兩者皆亡的結果。適才,菩提輕易地提升了朱無能的神通法力,已讓西勒看得目瞪口呆,心下更是佩服無比。不過場面並未超出他所知,倒亦能接受。這會見其居然打算同時提升數十人,心下之驚駭,實難言表。暗道,怪老頭倘若成功,那他的實力豈不遠遠超出五方天帝?幾同佛道二祖相頡頏?
這當口,斑斕的光點愈益增多,有的跳躍,有的飄移,一個個仿似有著生命的小精靈,纏雜在雲霧裡,為之染上了無比美妙的霞彩。流雲奔涌,由乳變青,再由青呈紅,紅再衍絳。不過片刻,彩雲凝結成絮,既薄薄透隙,又絮掩峰壑。
整個天空就像打翻了天工的染料罐,潑泄出了無比亮艷的色彩。
此刻,什麼孤島,什麼大海,俱已蹤影不見。所有人的眼前,除那瑞麗的蒼莽雲海,鋪天蓋地之外,再無別物。
見及這般,西勒深信,菩提決計不是虛張聲勢。只因毫無必要。但要他相信,眼前這怪老兒竟有二祖相若的法力神通,卻也置疑。心想,古往今來,修仙人何其之多?天庭神人更是多若繁星,然臻達萬劫金身的惟獨有二。莫非,怪老兒另有蹊徑,有獨門心法可以具此效果,不然,實難解釋目下情景。
小石頭原想在雲霧瀰漫的當口,趁隙溜走。不過念頭剛閃,又想,菩提老頭對我過去行蹤,了如指掌。可見他定有神通尋到我。這會即便逃脫成功,只怕最終也必被他抓著。到時丟了顏面事小,我在其心裡未免大失信用。何況,他說稍傾釋出多寶,雖不知真假,但有一線之望,畢竟要去爭取。若就此一走了之,以致多寶道人終難救出,自己良心何安?
念及此,自落入天兵之圍的萬千愁緒,似一下散去。再看看始終靜靜躺在自己懷裡的璺兒。卻不知為何,此刻璺兒居然懨懨欲睡。心道,今時不同往日,無論前世還是剛到一炒樓的那段時日,自己均是孤身一人,是死是活,皆無牽挂。可如今,非但有兄弟朋友,更有璺兒,冰清,蓉姐她們。如果不珍惜自己,又或任性妄為,豈不教她們傷心無限?且也背了自己要照顧她們的盟誓。
他所練心法,無論是《焚陽刀訣》《修羅陰罡》抑或是後來修習的《睡夢心經》以及太始太素兩門至高心訣,均出自道家。是故深受道門清靜無為,淡泊玄默的教旨陶冶。此刻既不想振衣而去,心中惆思又豁然貫通,所聞所見誠無不同,但心中頓時一片空明。
什麼疑竇詭惑,什麼生死存活,再也無所縈懷。
直是摟緊璺兒,心定神注地望著前方。
餘裕之後,驀然察覺,自己體內自離開雷家水塘后,便始終毫無動靜的太素神力,此刻居然活潑潑,橫流流,雖非長江大河那般無窮無盡,卻也如雪山解冰,春意暖洋。但凡流經,諸脈適溫,妙不可言。
一時身心廓然,一切塵垢彷彿俱已離體。周身輕飄飄的,渾不似先前那般身重沉滯。直覺這會,縱然離了小禽,自己與璺兒也不會從天掉落。不多久,橫貫百脈的氣狀暖流漸漸回攏丹田,凝聚成股股氤氳,在身內四處瀰漫。就如丹田處無故點了一爐檀香,裊裊香煙,縷縷不絕。
正訝然的不知如何?
耳中傳來菩提驀然低吟:「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此刻,我賜爾等無為體,金剛身,萬羅眼。」言來極輕,語聲忒響。霎那,八荒六極宛若均是此音。
聞得此語,小石頭心下一動。
與此一刻,參雜光點的彩色雲霧漸漸淡去,但見長空萬里,碧澄遼闊,原來天已大亮。天兵和仙女的肋后均生出雙翅。雖沒改變身上衣著,但人人神采飛揚,目光熠熠,顯然均大有收穫。他們剛想下拜叩首,菩提噓指,要眾人靜聲。隨即,看向小石頭。
眾人詫異,跟著看去。
只見小石頭剛才斂去的烜煚神甲不喚自出。周身金光彩雲交相互纏。人間罕景,宛若盡顯於片刻之間。眾人愕然里,著實不知何故?但見其甲胄金光,威武凜然;乘下雄禽也是金羽璀璨,幾如巨日神祗降臨,一時均生膜敬,更有幾許忌意。不由皆向菩提望去,探問其惑。
菩提笑著解釋道:「沒想我為爾等傳功這當口,截教小友也能有所領悟,委實可喜可賀!」說罷,見眾人臉上仍帶疑惑之色,又道:「我與石道友所修的心法,本源出一脈。他之前似囿別故,失了神通,此刻卻因我的神通法界,帶動了他的法力。呵呵……一飲一啄,天意難違啊!」
一番言語聽得剛收下的這些天兵仙女,越發糊裡糊塗。不過天庭之事原就講個天機二字。此刻大夥懵懵懂懂倒是好事,像菩提這樣肯透露些給手下人聽的主子,天庭里當真是鳳毛麟角,稀之又稀。尋常的主子,那個不是秘而不言,動輒天機,或就是所謂的法不傳六耳。
與此一刻,小石頭忽覺胸臆沉悶,本來還能在經脈里飄蕩的的氤氳氣息,愈聚愈厚之餘,竟有凝固的趨勢。直教他渾身不適。忍不住仰天長嘯。
正文第174章神通萬妙
嘯聲初起,眾天兵和仙女都是一震。那嘯聲狂猛霸道,如颶風衝天,縱然他們法力大增,竟也瑟瑟顫抖,皆生難以抵擋之念。再看雲下孤峰,音浪滾處,山石崩潰,海嘯狂卷;林中鳥雀大驚之餘,撲簌簌地飛出,但僅片刻,登又紛紛掉落,在地上抽搐痙攣,其狀慘極。
瞧到這裡,眾人駭然。須知,仙人之音乃衍自然萬象,是故生機盎然,但凡世間生靈無不喜聞。可眼下小石頭的嘯聲氣勢睥睨,雄渾豪霸,那也罷了,但偏偏有荼毒生靈之效。可見此音決非仙家之道。眾人心中不禁都生出兩個字「魔音」。
菩提面色一變,忽然浮空而起。手指彈出,一道光影疾射雲間。卻見原是各自飛散的稀薄雲藹,頓時輕攏慢涌,便像軟絨似的堆積一起。鋪排相接之下,眨眼光景,竟凝聚成了一朵一塵不染的碩大白蓮。
蓮形很是清晰,決計不是天然而成的模糊狀。眾人暗自數數,雲蓮周圍散開九片蓮葉,鮮明的輪廓,讓它在湛藍透明的天穹間顯得那麼恬靜高貴。任天風猛吹,周遍雲絮散簇不斷,這朵雲蓮偏偏靜靜地飄浮著,幾如白玉雕琢。
知道菩提厲害的諸天兵和仙女,倒沒覺怎樣?
西勒瞧得是瞪眼咋舌。這一手凝雲成蓮,分明是萬劫金仙才能有的手段「造化萬物」。他之前見菩提同時提升多人的法力,總覺得必另有竅門,只是自己沒弄明白。然眼下一幕,可不單用竅門二字便可解釋得清楚。直至這會,他終於相信,眼前的這位怪老兒確實有著與佛道二祖相提並論的神通法力。
他這邊敬畏之心剛生。
菩提已足蹬虛空,落在雲蓮上,跟著盤膝而坐。左手食指屈翻,異形殊狀,既像佛門「無畏印」又似道家「降魔印」。反正佛道兩家的三萬六千印中,決無菩提此式。
西勒暗自怪異。卻不知,這正是菩提的獨門手法「大梵自然印」。
又見他右手屈臂,虛握拂塵,可謂閑散自得。然此怪模坐樣,當真教人瞠目結舌。須知佛祖是結跏趺坐,道祖是無為而卧。故而兩門之下,無不學其坐形。而今菩提的坐式,荒誕不經不說,簡直是標新立異,為天地首創。
但不許久,眾人漸漸覺得菩提這般坐法,似也沒甚不對。那手腳儘管擺得怪譎,卻自有流暢之感。誠然拂塵碰觸蓮台,也蘊藏著包容萬象的沉溫靜悅。瓔珞慶雲繚繞頭頂,只見他雙眉低垂,彷彿滿懷慈悲;嘴角上揚,舒心祥和;面目中金光溢彩,仿似在對眾人說,惟有解脫束縛,方能得到寧靜輕安。
這時節,小石頭的魔音越發響亮,眾天兵和仙女已運功相抗,不然只能像鳥雀一樣落在地上垂死掙扎了。古怪的是,任他音亢尖利,懷裡的璺兒始終沉沉睡著,無半點不適之態。
菩提心知,此刻正是小石頭是魔是道的關鍵之時。只是費解,小石頭自下摩天峰,自己便一直緊隨其後。曉得他所練心法,均是道宗無上心訣,怎突然有入魔之危?思慮餘裕,終不得其解。又見小石頭的周身金光,漸呈黑色,不遑多慮,拋出右手拂塵,飛臨至他頭頂。左手掐訣,右手置鼻尖寸許,嘴唇微動,默誦大梵無量。
說來,菩提援救正當及時。
其實小石頭這當口的怪狀,究其因,實囿蝕陰之故。前時神通大失,無非也是他在暗中作祟。其魂能自入了小石頭體內,便一直沒有安分過。始終存著奪取小石頭軀體的打算。之前,因為大意,沒想小石頭體內有昊天寶鏡的殘餘能量,以致輸了先著。然他畢竟是天外大神,有著創世的神通。當年固然是伏羲、女媧也未完全把其消滅。憑小石頭的本事,又如何辦得到?
若非仗恃昊天寶鏡,小石頭早已被他吞噬了魂魄,成了行屍走肉。
可惜就是,昊天寶鏡儘管是蝕陰的剋星。但一來接任者的能力,全然沒有伏羲的神通;二來寶鏡經由太上在八卦爐鍊冶過後,靈氣大失,原本壓伏蝕陰的禁咒,也被破解少許。故此,時至今日,兩者可謂勢均力敵,誰也奈何不了誰。蝕陰既破不了昊天禁錮;昊天寶鏡也難像當年一樣,完全壓制住蝕陰。
且當日禁宮之役,昊天寶鏡為了保護新任鏡主,與兩大仙器,山河社稷圖和翻天印相鬥。而讓蝕陰覷准空隙。幾被蝕陰奪舍成功。在最後與兩大仙器拼搏的時候,小石頭的神智完全被蝕陰的魂能剋制。這也是當日,崆峒掌門散桑真人被小石頭回眸一瞥,唬得心膽俱裂的原因,同樣也是促使散桑決心封山的緣故。
最後小石頭雖在雷府後園妙悟太素經要,但蝕陰生怕昊天寶鏡得其襄助,而實力大增。索性孤注一擲地閉了小石頭的神通識海,教他有術也難施展。如此一來,蝕陰儘管暫時不能繼續奪舍,但也決無被滅的危險。只須俟到一個有利時機,便可徹底消滅小石頭的神智,取得夢寐以求的肉身。
說來,蝕陰此舉不可不謂奸險無比。這也是小石頭出了水塘后,發覺失去神通的根本原因。幸喜武學使用,倒不用派識海多大用場。否則,小石頭怕是要勁力全失,徹底做個手無縛雞的文弱書生。而璺兒的解救,也必定艱難十倍。
先前片刻,菩提以太易神力固化的結界幫助眾天兵仙女提升法力。佇於一旁的小石頭,雖未刻意運功,但體內的太素力頓有反應。蝕陰察覺不妙,便想重施故技。孰料,太易太素本源自一脈。當外界的太易力極度活潑之時,太素力豈甘靜頓?況且,蝕陰的能力畢竟大損,自他躍入小石頭的腦海,其能量與當日在昊天鏡內相較,又損失不少。幾次努力,非但抑不住太素力的流動,反而讓小石頭察知他的陰謀。
於是,二人又一次的為了肉身,爭奪起來。
此刻蘊涵菩提太易神通的拂塵,倒懸在小石頭天靈三尺之處。萬千柔絲飄散如傘狀,罩住他方圓數尺空間。跟著,柔絲里溢出無數道太易神力,在他周身滾摸揉撫,繼而,鑽入體內,導引那些一直得不到確切指令的太素神力,由急趨緩,慢慢流動。
太易神力堪一入體,小石頭頓有所感。立時全心循著太易力的脈絡而衍。
適才在外界,太素力得其感應,已然活潑橫流,這會更是威力大增。與此同時,小石頭因為根本駕馭不住紊亂的太素力。雖不知菩提此舉是好是壞,但就像溺水之人,即便一根稻草,也不舍放棄。只須有別它力量能助他剋制蝕陰魂能,便是好的,那還有餘暇思慮。
察覺到形勢極其不妙,蝕陰大慌。尤其太易力地摻入,更教他驚恐。
鴻鈞悟出太始,太素等力時,他已被禁錮,但之後昊天寶鏡落在靈寶天尊之手時,他也曾吃過太素力的苦頭。情知,那幾門功法,絲毫不弱於鴻鈞原本的太元力。此刻菩提的太易力儘管還未完全施展其厲害之處,蝕陰便知,決非眼下的自己可以抵擋得住。若勉強為之,自己僅余的魂能,必然灰飛湮滅。念及此,緩緩收斂,重又藏在小石頭的腦海深處。
這麼一來,蝕陰那點僅余意識畢竟是神之本源,若刻意藏之,縱然菩提是萬劫金仙,也休想察覺。不免愕然,更費解小石頭的意識海龐大得幾與自己相若,不知何故,竟差點入魔?
便在這時,小石頭靈智全醒,情知蝕陰魂能在菩提的助力下,已暫時被擊敗。口中的嘯聲也由暴戾趨向和緩,悠悠而響;跟著,又如和風細雨,柔綿異常。溫和的嘯聲,輕撫著適才惶恐的生靈,原本暴怒的海潮,漸漸退卻。小石頭驚訝地發現,自己體內如氤氳般的太素神力竟凝固如水銀。而丹田與檀中兩穴的旋渦氣流,復又重現,緩緩吸收著諸脈內的神力。
從能量紊亂到井然有序,由不可調和到按部就班,誠然不過片刻時辰,感覺中,卻像過了千萬年一般。
直至這會,小石頭暗吁一氣,心道,這蝕陰魂能當真麻煩,也不知何時方可完全消滅他。否則,每當緊要之刻,他便出來搗亂一下。長久以往,難保不被他出奇制勝,轉敗為功。俟那時,自己縱想後悔,也沒那心思了。思忖間,周身太素力愈轉愈疾,那如水銀似的能量,流經何處,何處便舒爽異常。
此時,他懷抱璺兒,乘於禽背,小禽又靜止浮空。三者可謂一個靜字,然體內的神力偏偏動如崩天,半刻不得停閑。
能量流轉,不覺和小禽脈脈貫通。小禽前時堪堪服過極品仙丹,那仙丹效力何等奇大,非短時便能吸收。水銀質般的太素力經由小石頭的腿股脈絡,緩緩流至它身上,行遍無數經脈。不覺仙丹效力完全發揮。一個是萬物之靈,一個是先天神禽,均為天地鍾愛,且脈內流轉的又是宇宙間最為本源的能量之一。
其間好處,不言而喻。
片刻后,烜煚神甲的金芒被銀燦燦的光澤所代替。同樣,小禽原有的金色羽翎外表,也有一層薄薄的銀霧在緩緩流動。二者金銀交替,璀璨奪目,在蘭色蒼穹中顯得分外好看。如此不久,小禽突然昂昂數聲,聲音中既帶著喜悅,又包含一絲痛苦。
跟著便是一陣「噼里啪啦」的骨骼暴燥聲,便如數百粒炒豆突然放入滾熱的油鍋中。與此同時,小禽的身軀遇風猛漲,若說它原像一座小山丘,此刻簡直就是整一座山峰。
大的驚人,又大的駭人。
在旁的人均是天界的或神或仙,眼見此一幕,他們知道,此正是小禽脫胎換骨的緊要之刻。只俟聲音結束,有著神禽天賦的小禽便能成長為一頭真正的神禽。因為到時,它會具有足以匹配的實力。
要知道,神獸的修鍊是很艱難的,就算天質再高,倘若後天的修為不夠,也休想得到爹娘那樣的能力。有的神獸,其祖雖然風光,但隨著後裔的懶惰或懈怠,便造成一代不如一代的現象。最後,甚至完全失去神獸的智慧和稟賦,淪落為尋常的獸類。小禽的父母便是一例。若非懈怠了修鍊,它母親又何以會被一隻小小的奇獸給擊傷,更甚而丟了性命。所以,神獸就像人類一樣,儘管天地鍾愛,給了它們不一樣的底子,但如果懶惰或者只想享受天地的賜予,早晚也會隨著血緣的淡化,最後一無所有。
不過小禽是幸運的,它遇到了小石頭。此刻,不僅有太素力為它伐筋洗髓,尚有菩提的太易力也在為它助之一臂。如此天緣,世上神獸誰能遇逢?
時間悄悄溜走,除了小禽的骨骼爆漲聲和底下的海潮湧濤聲,眾天兵屏氣懾息,緊張地望著眼前的一切。惟獨西勒雙目放光,眼裡儘是貪婪。
恍惚里,小石頭似乎看見了小禽的經脈,那是不同人類的奇異脈絡。或豎或橫,或斜或環,幾乎在裡面迷了路徑。但古怪的是,排列儘管不同,那能量振蕩的頻率竟與自己合乎一致。任它搓撅卷蹦,最終皆以一種螺旋式的曼延而進行著。
如此看了半晌,耳中聽到嘩嘩的潮水聲;神意轉而向外,眼目入處,儘是流動飄蕩的素白雲絮;一時但覺心頭樂和,彷彿體相合一。
那奇異的頻率,不靜而靜,不動而動,動靜合一,萬物交感。
由於蝕陰魂能的輕率出擊,此番慘退,又被小石頭吞噬少許。他的意識海,也就是元神強度比原先壯大不少。心目也就更為明亮,感覺里即便遙遠太虛也能一瞬洞然,所聞所見,無不光皎皎,圓融融。其間之妙,就像自己已然融入了宇宙。
成為其間的一顆星辰,一粒塵埃。
一股心靈的契合,帶著激動人心的魅力,竟讓他渾然大定。直覺語言是多餘的,惟有意識與意識的交合,方是宇宙間最長久,也是最優美的大樂事。
又是片刻,菩提收回拂塵,朗聲笑道:「小友法力再進,更妙悟太素;而且,又得一神騎。這般美事,當真值得慶賀!」
他說話時,小石頭恰好運功完畢,當下抱拳道:「全賴老祖襄助,否則,晚輩必沉淪魔海。」說著,笑呵呵地望了一眼小禽。那感覺,便像自己的兒子一下長大成人,滿是自豪和幸福。小禽這時也是昂昂數聲,那吞天噬地的神禽霸氣,嚇得海面上的魚兒紛紛潛入水底。
其時,蝕陰聽小石頭把自己比做魔,陡感不服。在他腦海里大叫道:「小子胡說,被我奪舍,就成魔了?我是神,是神,知道么?你應該覺得幸運!」
小石頭聞聲怛然,自出了昊天寶鏡,蝕陰便再未與他交流過,此刻驟聞聲音,未免又驚又喜。迅即以意識流回道:「蝕陰大人,你就出來吧!算我怕你了,好么?」
蝕陰不答。
小石頭又喊幾遍,結果依然一樣。不禁惱怒,大罵道:「死魔頭,死賊龍,快點出來,否則,我每天數罵,不把你罵出來,我便不姓石。」他知道蝕陰好面子,心想求你不出來,倒不如罵你出來。不料,蝕陰這個大神也不是白當的。自說了一句話后,便再無半點聲音。
小石頭又恨又惱。假如能跳進自己的意識海,時下恨不能直接與蝕陰那廝大戰三百回合。也不管誰輸誰贏,反正能揍他幾拳,也是好的。
菩提瞧他驀然不語,兀自獃獃地不知想些什麼?且臉上表情古怪,時怒時喜,時哀時愁。笑道:「小友果然聰穎,太素典未習多久,便躍過金丹成嬰的層次,直接到了化嬰為神的地步。假以時日,萬劫大乘,也大有可能啊!呵呵……」
小石頭笑著點點頭,算是回應了。心下卻覺受寵若驚。他在華山幽谷也曾熟讀道藏,情知所謂的萬劫大乘,實乃修道最高境界。數遍寰宇,不過兩三人可以臻至,自己如何有此福幸?心想,老兒吹牛未免過甚,我萬不可當真。不知他這麼為我吹噓,又想打什麼算盤。
菩提又道:「小友的元神竟已煉得如是之強,當真讓我驚異。難道,太素典里另有修鍊元神的秘法?否則,實難解釋,小友的意識海竟如此之廣。不過,小友日後修習太素力便事半功倍了。相信一日千里,也不過爾爾。」此刻他臉上雖帶笑容,心下卻是又驚又詫。
畢竟,世上之仙先不論你法力如何,主要看得還是元神的強弱。元神對於神仙來說,既像一個裝水的容器,又似心靈包容的範圍。元神越強,自然容器越大,相應的無論是法力的蓄積和應用,均比旁人來得更勝一籌;而心靈方面的思索探求也比旁人更為包羅萬有。
修鍊人追求的是天道,引而廣之便是宇宙間的至理。不管是天道抑是宇宙,決非一人之力或是一人之心可以竭索。於是,這便需要強大的元神。說得簡單些,元神就如電腦里的CPU,又像是軍隊中的最高的統帥。倘若CPU太過差勁,電腦肯定當機極多;換言之,一軍之帥倘若太過愚蠢,便應了華夏的一句老話,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
所以元神的強弱,對於修鍊人來說,當真是至關緊要,不可或缺。尋常修鍊人,以武入道,先練氣,再修身,后養心,其因無非是鍛冶元神的初級胚胎,也就是世人常說的元嬰。一旦三花聚頂,五氣朝元,這元嬰便成了。隨後,就是曠日持久的化嬰。所謂化嬰,就是那會修鍊人的身上尚余塵間俗氣,當悉數滌清,身子輕靈,元嬰就變得越發凝固,最後由虛擬實,成了元神。這會兒,練成元神之人也就成了天仙。
接下來的事,說來簡單,其實亦煩。便是無窮止的修鍊,無窮止的思考,無窮止的探索。俗話說,學無止境,修鍊也是如此。固然你成了金仙,再或是像太上和如來那般成了萬劫不滅的金身。但宇宙間的變化,實非一個所謂的萬劫不滅便可盡數瞭然。當知,宇宙滄桑,星球沉浮,豈止億萬劫難?
小石頭的怪異識海,一下就是推翻了菩提以前的所有常識。
「一日千里?」小石頭聞他之言,驚道。又想,時下還不知有沒恢復神通,卻說我日後修鍊之速。唉,速度快了有何用?練來練去,總耍不出,還不白練?
當日在雷家水塘妙悟太素,直道神通必然大增,孰想出來后,竟只剩武功在身,別說神通,縱連飛躍騰挪,竟也舉步艱難。此事對他打擊委實過大。只當是翻天印和山河社稷圖的所害,全不知罪魁禍首,實是蝕陰。思忖間,稍提丹息,竟覺渾身勁氣澎湃,比之當日全盛時尤要渾沛欣然。當即一喜,暗道,莫非剛才那麼數下,居然神通全復?
菩提壓根不知他所思,聽他言語,只道仍有所疑。便笑道:「小友難道不知元神的強弱,實是修道的關鍵么?若把元神比作屋子,那麼法力就是屋子中的傢具。若你屋子小了,即便傢具再多,也難放進。相反,屋子大了,傢具放進去了,室內尤有空餘,自然還可再放。」
小石頭一笑,心想,他這比喻倒是貼切。即道:「那請問老祖,晚輩此刻的屋子有多大啊?」
菩提笑道:「你的屋子大得太多了。」說著,指指在旁的朱無能和西勒,道:「若說他們只有一間屋子,那你就是一片皇宮,有廣廈萬間啊!」
此語說出,眾人無不駭然。西勒與朱無能是不信,小石頭是驚呆,而天兵和仙女們卻是崇拜和仰慕。要知天界之中,素以力量為尊。小石頭的意識海既然這般強大,它日定是天界的至尊人物。怎不教他們羨慕?
小石頭怔然之餘,也不知菩提此語是真是假?念頭一閃,暗道,是了,他適才用太易力助我,定是探測到了蝕陰的意識,以致認為是我的元神。卻不知,這股能量雖在我體內,偏生不能運用。且每在關鍵,尚多加干擾。又自詫異,蝕陰這傢伙果然了得,即便失了肉身,僅存一些薄弱意識,憑菩提的神通,居然沒瞧出來。
他不知蝕陰的那些意識,可謂是這個空間內最高等階的元神。想蝕陰本就是天外天來得大神,又與盤古相若,同是這空間的創世大神。只是最終和另三個大神齊遭伏羲女媧兄妹所誅,以致能力大喪。但那神之本源,也就是僅存的那些意識,可非菩提這等等級之仙可以衡量。
菩提又驚又羨中,瞧小石頭有些失神。又笑道:「憑你眼下元神之強,待多寶出來后,再學得太素典的守心要訣。它日稱尊宇內,決非痴望。」
陡聞他說太素心境典尚有一段守心要訣,小石頭怔然。卻聽菩提又道:「太素神力乃為宇宙五大本源之一,多寶若是那麼隨便流傳出去,萬一得之非人,豈不禍害人間?是以,這最後要訣尚在他手上掌握。沒經他親自查看之人,休想得授完全的太素神力。」
「哦!原是如此!」小石頭想,這倒說得過去。那聖宗秘窟雖然隱秘,但天羅之人大多僅限武道,縱然當日的聞人前輩也不過略窺大道。太素神力既為五大本源能量之一,又是天上人間最為絕頂的數種心法,若說沒人垂涎,定屬虛言。想必多寶前輩也是慮於此因,才最後藏了一手。思明白其中關鍵,也不去管了。心道,自己能習會大段太素典,已是生平大幸,又豈能嗜求完美?何況,這截教教主之位,也非自己所願,一俟教務妥當,或教中另有大才,自己勢必退位讓賢。
菩提見他逕是沉思,忽道:「小友,眼下既然無事,咱們不妨先釋出多寶,如何?」
小石頭喜道:「好啊,好啊!」他這會當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自己復了神通,小禽又得以長進,且始終牽挂心頭的多寶道人又能救出。數樁事加起來,教他驚喜交集,恍若夢境。不由伸手掐掐自己面頰,覺著生疼,方知原來是真。頓又手為之舞,足為之蹈。只是樂極之餘,偏偏忘了懷裡的璺兒。
待覺著懷裡一空,不禁大駭。幸喜小禽身軀夠大,璺兒無恙。滿頭流汗里,再次抱緊璺兒,卻見她依然熟睡。不免稍覺怪異。心道,適才動靜何等巨大?怎麼璺兒一睡再睡,總不醒來?思忖間,捏住璺兒腕脈。手感傳來,一切正常,脈搏極是平和。
看他如此,菩提也自莞爾。忽然想起什麼,說道:「小友,你的女友適才可是服了山崖下的溪澗之水?」
「嗯!」小石頭應了。須臾又覺菩提此問實為怪異,即道:「老祖,那溪水……」見他面露驚恐,菩提笑道:「小友無須驚慌,此溪水源自乃天河,凡人服之,也無大礙。只是……」
小石頭大急,道:「只是什麼?」
菩提道:「天河之水由於靈氣太足,神仙飲了自然無礙。但肉胎凡骨者飲之,這靈氣的吸收,未免緩慢。所以,需得昏睡三日三夜才可醒來。」
「三日三夜?」小石頭伸出三指,驚喊道。心想,昏睡這麼多天,還說無礙,虧你老兒說得出口。又道:「那老祖可有解救的法子?」菩提道:「解救的法子,其實甚為簡單。只要你施用導引之術,快點幫她吸取靈氣,自然就醒了。」
話音甫落,小石頭右手已按住璺兒的柔柔香背,施展起元虛傳授的醫家導引術。心裡直忖,璺兒跟著我,可真被我害苦了。暫不說一路上飽經天風侵襲,只是尋常的喝口水,居然也生出如此怪事。
元虛所傳的導引術確屬一絕,使用餘裕,璺兒悠悠醒來。入眼看見小石頭滿是關切的面容,心下一甜,溫聲道:「石大哥,我們逃出來了么?」轉眼望見周遭仍有眾多天兵圍著。即嘆道:「石大哥,我連累你了,若非是我拖累,你早可回到汴梁了。」她每次講話,總柔柔得如微雨濕花,教人聽得心頭酥癢,此刻也是如此。
見她心懷歉疚,小石頭大是疼惜,也不管旁邊有數十雙眼在看著。雙手緊摟著,慰道:「別擔心,沒事的。」
「嗯!」璺兒應了,突發覺小禽身子大了不少,不禁詫異,問道:「石大哥,我到底睡了多久,怎麼它好像又長大了。」
小石頭莞爾,道:「它啊,是服了仙丹的緣故,此刻本事大了,信心漲了,自然身軀也大了。呵呵……」
璺兒不知他所言是真,只道是逗趣,或者自己記錯了,也不放心上。只是偎在小石頭懷裡,心想,醒來的一刻,第一眼便能看見他,那感覺多麼美妙。
二人細語喁喁,兩情繾綣,在旁的諸多天兵仙女,卻另一般心情。要知,天規所限,除非是五方天帝,或者一府一宮的仙真,方可找異性婚配。否則,尋常地位的仙女或天兵,絕對不可有男女之欲。是以別說眼下的這些天兵仙女,就算朱無能這樣的級別,也萬不可沾惹男女之情。
此時見及二人深情無限,雖非所有人大起凡心,但大多數的天兵仙女,皆感春意微漾。瞥及身旁異性,也不再似先前那般毫無感覺。
菩提見及大大不妙,笑道:「小友,時辰差不多了。」
小石頭由情思里返神,朝他點頭道:「嗯,那便請老祖帶路了。」
菩提頷首,轉目看了下在旁的眾天兵仙女,道:「爾等在此稍候,我與石道友去去便來。」眾人恭身領命。西勒忽道:「前輩,那我呢?」菩提一笑,道:「你回去亦好,或者跟我們前去見識一下亦好,皆可自便。」
西勒沉吟餘裕,道:「我左右無事,便跟前輩去見識,見識。」
菩提點點頭,笑著應了。
一眾人落下雲頭,到了峰頂湖岸。此際不知為何,湖水居然凝結成冰,望去白茫一片,顯然堅厚異常。小石頭異道:「多寶前輩便在湖底?」
菩提道:「此湖只是一個通道,多寶所在之處,離此尚有十萬八千里。倘若飛去未免耗時,但若從此湖走,不過片刻,即可到達。」
小石頭道:「老祖神通精妙,法力高深,區區當真佩服。」他既復神通,眼看璺兒也是病況皆去,心情大好。況且菩提祖師之名,他前世就仰聞已久。這番恭維,倒無虛言。
但聽他陡然誇獎起囚禁多寶如何巧妙,菩提不知是真是假。微笑道:「有貴教的太素神力,我何敢當精妙高深二詞?」忽然又道:「石道友在無人指點的情形下,獨自修成太素心境典,實可謂天資聰穎。」
小石頭忙又致謙。繼而道:「晚輩對太素神力原本一直不解。但適才老祖施展神通,晚輩卻是幸有所悟。只不知老祖適才施的可是太易神力?」他當日曾在聞仲處聽過菩提和如來修鍊得正是鴻鈞道祖傳下來的《太易如來法》。此刻提問,不過想證實下。
菩提笑道:「我與接引那廝所修的均是《太易如來法》。其法只求真心,惟心不變,即能變化無窮。須知,心本空無,無形無相,然又俱任何色相。心之妙用在於妙光,能化現種種,既作得了天堂,又衍得出地獄。故此,是佛是魔即在一念之間。」說著,看看小石頭臂彎里的雷璺,卻見她忍不住疲憊,又睡將過去。當下再是一笑,道:「我適才施法,點化諸人,正是囿於妙光之用。」
聽到這裡,小石頭想,無怪剛才氤氳斑斕,色彩萬千,原是《太易如來法》的徵兆。又想,常見佛宇寺廟裡的泥塑菩薩,不是金剛嗔目,便是慈笑和藹,想必與他所說的心繫一念,然又俱任何色相,大有干係。這當兒,他也發覺璺兒睡著,不禁微笑,迅摟得愈緊,生怕她凍著。要知,此刻整片湖水冰凍,周遭氛圍著實徹寒。
菩提又道:「貴教之太素神力與我的太易力本源自一脈。想必你也清楚。」
小石頭頷首。聞仲說過,道祖鴻鈞以本身太元力衍生四種能量,計太初力,為道德天尊得之;太始力,為元始天尊的得之;太素力,為靈寶天尊得之。除親傳的三大弟子外,另有太易力傳入西方,最終有接印和准提得之。而這兩人便是時下的佛祖如來和眼前的菩提老祖。
這刻忽聽菩提續道:「兩力源脈相若,是以,當太易妙光乍現,你的太素神力自然遙呼相應。你能有所悟,卻也正常,倘無所感,反令我詫異。哈哈……」
見他忽然大笑。小石頭愕望,不解其何以這般喜態?如此餘裕,即知答案,只聽菩提道:「你我雙方如今可為同仇敵愾,所具敵人也無二致。你能妙悟太素,不啻為我等再添勝算。」
小石頭一怔,心想,聽他意思,似想邀我一起,與太上和如來二祖大斗一場。難道,我真有可能臻至那般厲害的地步?思索不出下,抬眼望,只見菩提舉目遙視西北方向,且囈語著:「我與如來理念不同,昔年輸他一著,此番若不扳回,老道我也無顏留於此世了。」話尤未落,頓覺自己失語。尤其那輸他一著之言,更有自暴己丑的嫌疑。旋即呵呵一笑,道:「石道友,我與如來之間的恩怨,想必你不甚瞭然吧?」
小石頭獃獃地點點頭,尋思著,你若願意說出,那真是大好。只是瞧你這人頗好顏面,那般丟臉的事體,多半不願。思忖間,菩提又道:「你我日後既為盟友,此事終須瞭然。罷了,趁此空暇,我便予你說一分明。」
「當真?」小石頭又驚又喜。
菩提莞爾:「自然是真,莫非我騙你不成?呵呵……」跟著,又道:「不過時下暫先不說,待我們上船后,再與你細細說來。」
「上船?」小石頭茫然。
菩提並不言語,笑著執起手中拂塵,輕輕揮向湖面。
但見光點撲去,遂即不斷有震響傳來,跟著轟轟隆隆的炸裂聲,不時響起。聽起來彷彿天空中滾動的春雷,擊石敲玉,脆耳動聽。與此頃刻,湖面堅冰裂開一道道口子,湖水由冰凌的縫隙中漫漫上來,漸漸乳白的池面瞬時變成墨綠。過不片刻,晶瑩綠水之上,浮動著無數冰塊。又是一會,冰塊全融,湖面重複平靜。湖邊老松翠柏,倒映其中,如一面晶瑩透徹的綠鏡,雋著一副秀麗高雅的煙水漂渺畫。
令人無比陶醉。
沒等小石頭開口,拂塵再揮,但見湖面上頓時多了一隻晶瑩流麗的彩舟。
這時,由於適才的冰裂聲,璺兒再次醒來。瞧見湖面驀地多了一艘五彩繽紛,古樸典雅的鎏光畫舫。不免驚喜,說道:「石大哥,這船何處而來,居然造得這般精妙?」美眸顧盼,發覺周遭景色怡目奪心,與那彩舟相得益彰,更是心中愛煞。
用眼光瞥了下菩提,小石頭道:「是老祖用法力所化,稍停咱們要乘上去。」
「那當真太好了!」璺兒喜極。女孩子就是喜歡美麗的物事,縱然璺兒如此出彩的人物也難免此好。
菩提見他倆著實恩愛,生怕說將起來,又是沒完沒了,忙道:「諸位,上船罷!」
小石頭心想,前面聽他說此湖僅是通道,並說若從湖走,反比飛行要速。可這會,居然乘起舟來。琢磨著,做船莫不成比飛還快?思忖不解,當下狐疑而問:「老祖,莫非咱們不是穿此湖水?」
菩提道:「休再多問,速速上船便是!」說著,當先而行,依次是小石頭、璺兒和西勒。
朱無能則率領眾天兵,圍在峰頂。看見西勒也跟進船艙,儘管早知菩提已答允過他隨去,卻不自禁暗罵,死鳥人當真麻煩,明明與老祖毫無關係,非要跟著一起去。難道是見我增了神通,心下妒忌了,也想得些好處不成?他嘟嘟囔囔,恨恨地揮了下九齒釘耙。只思索著,不管怎麼說,就算不能和西勒破顏,日後也得尋個機會,好生整治整治他。
大夥上了船。
只見此船雖是菩提用法力擬化,卻營造得極是精緻,裡面擺設一應俱全。非但不比真船遜色半分,較真的講,或許尚勝一籌。西勒最為憊懶,堪堪上船,便尋了一卧榻,橫在其上。心下直在盤算,該如何尋個借口,問那傢伙討要神禽。他對小禽實為鍾愛,只是眼看小石頭神通恢復,又與菩提交誼甚佳,倘若硬取,暫不說能否斗得過小石頭,只怕菩提也決計不會饒了自己。故此,硬得不行,他便琢磨著軟來。只要小禽未離他視線,他要禽之心,便決不死去。也算執拗得可噱。
菩提站於船頭,並指念咒。船頭湖水驟然旋轉,先是小小旋渦,繼而越旋越大,最後,整條綵船均落陷下去。
照常識,畫舫原該在湖面行駛,那有潛水而入的。如此咄咄怪事,縱然雷璺數日來見遇之奇,也不免咂舌。
芳心怦怦輕跳,生怕湖水灌淹而入。過了須臾,只見船外湖水非但沒淹入半點,反而在旁急速旋轉。船身泛射彩光,倒映湖水,隨即反射入船艙,斑斕好看。
不禁撫手輕笑,道:「石大哥,這般遭遇當真又奇又妙。」
小石頭笑著頷首,瞧及此幕,竟讓他又有再歷異空通道的感覺。無由地暗忖,多寶不會被囚禁在另一空間吧?
這時,菩提走入船艙,道:「好了,現今只須坐下來等待即可。」
小石頭施一禮,與璺兒一起尋了一處坐下。菩提與他對面而坐,笑道:「此刻左右無事,我便予你說下,我與如來那廝間的恩怨。」聽得此言,縱然一直顯得旁若無事的西勒也側耳聆聽。畢竟如來佛祖的威名實在盛著,固是他這西方天使,也聞名已久。
菩提沉吟片晌,便娓娓而敘起來:「我和如來的友情,可說得之太易,也失之太易。」小石頭知道,這個太易可不是太容易的意思,而是指鴻鈞道祖傳下來的《太易如來大法》。
「當年我與如來雖然修鍊的是同一法門,但《太易如來大法》乃源自神人鴻鈞,文字艱澀倒也罷了。那經意深奧玄微,實非尋常人可解。伊始,我二人功力均弱,儘管不時有歧見,但爭到最後,言必統一。可惜的是真經愈練到後頭,便愈發艱奧。之前我們只是為了印證而切磋,並無多大爭執。隨著境界的提高,之間的歧義不見減少,反而愈趨增多。在傳教和授信徒的方法上更是大相徑庭。」
說至此,他苦笑一下,似為當年之事,感到好笑。
又道:「那廝對弟子說要寂然不動,可我說要隨機應物;他講究的是清凈無染,我卻追求出入無礙。他說我心有執念,我說他道性泯滅。反正,我二人為了經義是爭得是一塌糊塗。想我而立之年,破障悟道;古稀之歲,靈明自在;不敢說驚才絕艷,但也小有才慧,豈能自承輸他?當然,他也是如此。於是,我二人均忍無可忍,為了說明自身的修鍊方式合乎天道,便大打出手。」
「啊!?」小石頭失聲,心想,此次打鬥,菩提多半輸了,以致離開西方教。
聞他驚聲,菩提朝其看看,續道:「可惜的是,我二人修鍊方式雖然大不相同,但練出的神通的偏偏不分悉敵。一番龍爭虎鬥,秋色平分。而且,那會我二人均已修至大乘妙境,一旦出手驚天動地自不在話下。勝負既然分不出,天下眾生無疑大遭苦厄。無奈之餘,我二人商榷,本身不參與打鬥,各派自己的弟子一決高下。」
聽到這裡,小石頭心下一動,尋思著,千百年來只聽過如來佛祖有十大弟子,而菩提的弟子也僅那潑候稍有名氣。看來,此番約斗,菩提必輸無疑。
「那會我自傲得緊,心想,他自己贏不過我,難道他的弟子便能勝了?」菩提仍在敘述,「只是我萬沒想到,這傢伙素來講究寂然不動,是以常年在教,教中多是他教誨出的弟子;而我天下雲遊,逍遙散漫,又喜結各方好友。自己的弟子能得我親口指點的委實少之又少。唉……兩廂一決,高下立分。我的弟子是一敗塗地。前後十場,無一場勝之。直俟那時,我才知上了如來的大當。」
「後來怎樣?」小石頭急問。
菩提道:「發覺受了他的矇騙,我自然惱怒。不過想我是何等之人,總不致借口不認。當下便離了西方教。並對他道,日後一定要再創一新教,且無論聲勢和信徒,均要遠遠地超出他的佛教。否則,便永不相見。」
小石頭怔然,菩提此誓看來是極難實現了。華夏一地,佛道兩門深根種栽,若想在兩宗間另創一教,並遠遠超越,其難度之高,不言自喻。他道:「不知老祖後來創了何教?」
菩提道:「創教豈是那般簡單?何況,我離教之時,眾生已然智力大開,靈慧明通,倘若倉猝為之,只怕弄巧成拙。故此,沒有十足十的把握之前,我不可草率行事。」
小石頭頷首,心想,他倒是智者千慮,傳教佈道豈那般簡單?萬一他傳教的時候,如來顯身,說他是什麼惡魔轉世,或是天魔下凡,包準群起而攻之。他自得地想著。只是沒想及,佛祖如來會不會照他所想的一樣,干出這般卑鄙行徑?他有此念,其實皆出自金蟬子的身上。與之數番交道,每次總被金蟬子口呼惡魔,又說他是什麼大魔頭。是以,他認為所謂的正道之人,對付自己和菩提,多半也是此類伎倆。
思忖里,靈光一閃,忽道:「既然在華夏創教艱難,老祖有沒想過在華夏之外呢?」
「華夏之外?」菩提白眉深蹙,為此語而沉思。
「是啊!」小石頭道:「想那佛教,其根源也非在華夏,但此刻你看,華夏信徒千千萬萬。老祖若與他們直接在華夏爭鋒,勢必吃虧。與其裹血力戰,不如先尋一地,修鱗養爪,俟那時輕卒銳兵,一舉破堅摧剛。豈不大妙?」
聽到小石頭建議,菩提很是動心,思索久久,猛地拍下腿股,大聲道:「不錯,不錯。石道友之言確實驚醒夢中人啊!如來那廝說我心有執念,今下想想,倒未嘗沒有道理。哈哈……之前,我總想著如何與他在華夏爭勝,卻未想及,我先至別處養精蓄銳,待良機到了,方一鼓而破之。呵呵……」
便在這時,船身忽然一顫。仿似前方遇到什麼阻礙。
正文第175章多寶道人
眾人談話戛止,齊向船外望去。只見船頭立一怪人。碧眼鳩臉,雙眉倒豎,身穿一件非金非絲的雙魚道袍。撩袖露膊,單以赤手推住船頭。未待眾人說話,卻聞他叱氣開聲,大吼道:「給道爺我站住。」那話音便似九天落雷,語聲甫落,船身又自猛顫。
餘人倒好,均各懷神通,獨有雷璺手無縛雞,一下從凳上站起,踉蹌斜倒,側在小石頭懷裡。小石頭猿臂急探,擁嬌軀入懷。剎那間,當真窩火,對船外道人殊無好感。但也疑惑,此去路徑,顯是囚禁多寶之處,怎麼途中會多此怪人。若說他又是天庭守將,似無可能。因為這傢伙連話都沒問,見面就推阻住了彩舟。
費疑之中,菩提朗聲長笑:「多寶,看來你已領悟了太素法則,不然斷不可能脫出我的千絲囚身獄。」
猝聞怪道人竟是自己一力尋找的截教大弟子多寶道人,小石頭愕然瞠目。又想那太素法則,是謂何物?為何從沒聽過?聽其名,似與《太素心境典》同出一源,由菩提話意里判斷,多半威力極大。
他不知太素、太易既為宇宙五大本源能量,其理至奧,其效更妙,豈止克敵制勝那般簡單?
太素為質始,世上萬物均為質成。質量守恆之理,在他前世自是人人均曉,然在今世,若非大智慧者休想悟得其中道理。而且神仙之道與科學原理畢竟有所差異,其間運用更是匪夷所思。就如他在華山幽谷初悟太素,偶然間點石成金。可當他到了汴梁之後,有幾次仍想再演當日異像,卻始終未得結果。歸根結底,是他尚未悟通太素法則的緣故。
思慮間,疑惑地打量著多寶。止不住心疑,這人舉止粗魯,直似下里巴人,誠然穿著道袍,又那有半絲道家的無為逍遙之氣。莫非他真是多寶道人?在他心裡,堂堂上清道祖靈寶天尊的座下大弟子,縱然不怎麼仙風道骨,但也不至於像眼前這位如此不堪。
原先的想法與時下所見判若雲泥,一時令他口張難合,著實為之詫異。尤其古怪的是,這人生相外貌分明不是華夏族氏,若非一襲道袍,簡直就是一名生得極為醜陋的西方神甫。
多寶聽得有人招呼,碧目眨閃數下。待瞧清菩提樣貌,噌的一聲躍上船頭,聲如破鈸地道:「好你個賊鳥道,我沒來尋你,你倒自個兒送上門來了!」說著,就是一掌。
菩提閃身避過,喊道:「且慢,且慢……」多寶這一掌,看似輕飄飄,然掌風穿出船艙,擊中舟外湖水。但聞轟隆直響,跟著彩舟猛晃數下。倘若舟身外沒有菩提加持的結界,後果當真難料。
「住手,多寶……你給我住手!」菩提變色易容,又自急喊。眼下彩舟穿梭的其實是他另行開闢的異空間,決非尋常的水道。倘若被多寶一陣胡亂拍打,萬一空間崩塌,自己儘管不懼,但西勒和小石頭無疑將遭滅頂之災。而且,他也疑惑,這空間異道明明初開,怎麼就與多寶一頭撞上了。要知道,開闢異空通道是極難的事,但要闖入別人開闢的異空通道,難度之高,實非想象。
多寶聞聲,稍斂攻勢,嚷道:「怎地,怕了?」
那大大咧咧的囂狂神態,引得菩提一陣好笑,氣詰道:「縱然你太素力大成,我也不致懼你。又如何談得上怕字?」
遇見記恨了千多年的仇人,且又是功力大進,初脫牢籠之刻。多寶原就怒喜交集,又聽他語帶譏嘲,即叫道:「不怕的話,那就打過再說。」話罷,跟著一掌擊出。
眼看他著實不可理喻,菩提氣惱難當,斥道:「你這傢伙還是急脾性,就不能緩我說兩句話么?」
「說啥屁話?」多寶嫌他絮叨得厲害,不由分說一掌接著一掌。數股無形暗流頓時涌滿船艙。菩提大驚,急誦法咒,消去攻勢,口中喊道:「你這傢伙竟用太素法則施襲我?」
多寶磔磔怪笑:「不用厲害地打你,難道用手摸你?」口中說著,手上不停。雙手結印,愈結愈多。那無數蘊涵宇宙微小顆粒能量的氣流,由他之手導引,既無形無色,又無始無終,令人渾然不知從何而來,但又總是綿綿不絕的交相碰撞,激出無數股令菩提傷透腦筋的太素罡勁。
這等罡勁可不比武學上的氣勁,若說武學氣勁的威力相等於尋常炸藥,那麼眼下多寶使出的太素罡勁便是高能量的核彈。粗略看外表無甚不同,但內里之厲害,真如霄壤之別,實非以里計。
菩提私下壓根不願與他動手,一來不想與截教再次產生不必要的怨隙;二來,倘若與他大打出手,憑多寶目下的實力,只怕天涯海角均要被他二人毀了。萬一演變至斯,舉凡在場之人,不管是神是仙,皆難倖免。多寶可以不思慮這些,但菩提不行,而且他還要護著西勒和小石頭,生怕他們被多寶溢出的能量所傷。
何況他又想,多寶被自己囚禁多年,此刻讓他幾招,發泄下怒火,未嘗不是佳事。省得日後與截教合作的時候,多寶耿耿於懷,從中作梗。
慮及這些,由始至終,菩提未還半招,一昧地閃躲避讓。然而,多寶已領悟了太素法則,論實力,已不差他多少。即便出全力對付,也非一時半刻可以解決。像他這樣總是閃讓,不免束手束腳。如此片刻,他發覺自己的想法全然錯了。若能不傷毛髮的讓多寶泄泄火氣,無疑極好。但沒想到,多寶的實力居然進境驚人,這般繼續下去,自己難保不馬失前蹄。
與此同時,小石頭在旁也一直留意著多寶的出手。那縱橫來去的太素罡勁在旁人眼裡誠然無形無色,在他看來,卻如漫天星宿明明滅滅,璀璨閃爍。整個船艙空間,便如一片星空。固然有些星辰,囿於逗留過久,漸漸頹衰;不過多寶每一結印,又登有數顆新生的星辰由其手裡迸出。
生生往複,循環不止,那氣機愈加彌厚。
至這會,小石頭再無懷疑,這當口所衍生出的幾副星辰圖樣,分明便是聖宗秘窟內,當日擺上聞人離骨罈時,四周牆上變幻出的無垠星空。不管是星宿的布列,抑是星空間的變化,決無二致。
旋即大叫:「兩位前輩還請住手,且聽晚輩一言。」叫了句,沒人應。
二人兀自斗得激烈。
菩提因輕敵在先,又心有牽挂,束手束腳,難盡全力。
而多寶由於先機在手,此時大佔便宜,再者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當年殷周爭霸,倘非菩提和如來二人驟然襄助玄教,憑玄闡二教未始便滅得了截教。而自己也斷然不會落得被錮千年的厄運。他被囚之時,心中想的便是如何報仇。待悟通太素法則,脫出千絲囚身獄。報仇之念,即越發熾烈。這當口佔得上風,當真興奮異常,那有餘暇去思慮菩提何以變得這般無用?更沒那心思,去聽小石頭的所謂一言。
見他們均不理會,小石頭蹙眉。眼下二人可非切磋那麼簡單,倘若不儘力勸阻,任誰敗了,都非一樁好事。正想不顧一切地出手阻擾。
西勒躍至身旁,揚聲道:「千萬不可。」
小石頭詫道:「為何?」
西勒道:「他們二人神通非凡,這會兒別看沒怎樣。其實骨子裡都卯足了勁。若你上去,只怕拉倒沒拉開,反而搭上你的性命。」
聽得小石頭一旦上去,便有性命之危,璺兒情不禁地扯住他衣衫,怕他不顧一切地沖了上去。小石頭覺著,回過頭朝其一笑。隨後問西勒:「照你說法,那我們該如何,難道就這麼眼睜睜地瞧著他們斗個你死我活?」
西勒懶洋洋地伸了下腰,道:「那怎麼辦?除非你不想活了,或者你有他們那樣的實力。否則,只能和我一樣,老老實實地待在邊上,等他們分出勝負再說。」
聽他也沒好主意,小石頭雙眉愁鎖。心想,待邊上看著,總不是法子。目前菩提是念著和我的盟約,沒使出殺手鐧。萬一惹極了他,多寶多半沒甚好果子吃。想到這裡,也不管二人是否搭理,又自喊道:「兩位前輩且請住手,晚輩有一言相告。」
那二人依舊不予理會。小石頭也不喪氣,心道,你們打你們的,我歸我喊,總不成永遠不理。當下繼續呼喊住手。如此始終不斷地重複。直至百遍之後,多寶終感不耐,收手後退。叫道:「菩提,你收得好弟子,居然這般無恥。」
見他終於收手,饒是菩提也覺長吁一氣,當下呵呵笑道:「怎麼說?」
多寶哼了一聲,轉頭望向小石頭,道:「小子,你那一言倒是說啊!奶奶的,我與你師傅斗得正急,你這小兔崽子偏偏話多得像是鳥糞,拉也拉不完。」
聽他誤會自己與小石頭是師傅關係,菩提哈哈大笑。竟也不予辯白。心想,讓他二人窩裡斗去。誰叫他和我胡鬥了大半天。
小石頭理理衣衫,忽然長揖一禮,朝多寶道:「晚輩石康,忝為截教本代教主之職。這廂見過多寶前輩。」
多寶聞言愣然,搔搔首,狐疑道:「你……你是截教教主?」
「嗯,晚輩正是!」小石頭再次抱拳。他直道既已說開,多寶必和菩提暫息干戈。可惜的是,他伊始懷疑別人,此刻別人也並不相信他。
多寶跳起雙腳,手指幾乎觸到他鼻尖,喝道:「你是截教教主?呵呵……」譏笑數聲后,又問:「那我是什麼?」說著,又對菩提道:「准提你個賊鳥道,真真越發卑鄙,當年滅我截教也算光明,只憑法力解決。誰料你千年後,竟想出這一無恥招數。我……我……我鄙視你……」說到後頭,一時想不出恰當字眼形容菩提之手段惡劣,竟用鄙視二字悉數詮釋了他的千言萬語。
菩提聽得愕然瞠目,遭此莫大冤枉,自然心不甘願,斥道:「一派胡說。誰說我卑鄙了?」
多寶指指小石頭,反問道:「這還不卑鄙?你怕我截教東山再起,俟時翻了你們的老窩,所以叫這麼個小白臉來冒混本教教主。你……你這老混蛋,果然……」未待他說完,菩提忍無可忍,大吼道:「住口,簡直是枉口嚼牙,該當拔舌才是。」
多寶也不懼他,反吼道:「拔舌?你倒是來呀?哼,諒你也不敢!」
見他著實不可理喻,菩提束手無策,真是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一時氣得三屍暴神。吹鬍子瞪眼,眉發倒豎。
與此同時,小石頭在旁倒是思慮分明,心知拿不出證據,憑多寶千年得怨氣,斷然不會相信由菩提帶來得自己。情急智生下,開口吟道:「至道弘深,混成無際,體包空有,理極幽玄……守識本質,悟見自然……」
這段話是雋刻於聖宗秘窟石壁上的太素心訣,如非天羅聖宗決計無法知曉。堪一誦出,多寶怒容全褪,轉首望向他。又自傾聽片刻,忽然嚷道:「莫要念了!」跟著怪模怪樣地看看菩提,嘿嘿冷笑道:「免得被這賊鳥道學了去。」
「你……」菩提氣得恚悶難當。千百年來,何嘗有人敢這麼跟他說話?
邊上雷璺撲哧失笑,她見多寶生性爽直,有甚說甚,深為愛郎將得此人襄助而喜。自聞了太素心訣,多寶已然深信小石頭便是截教教主。當下拜倒在地,大呼道:「截教門下二代弟子多寶見過……」忽然想起什麼,又問小石頭:「你多少代了?」
小石頭忍俊不禁,扶起他道:「前輩是二代弟子,晚輩豈敢受此大禮。」多寶不依:「哎,本教禮節雖不似闡玄二教那般繁瑣,但面見教主的大禮,還是缺不得的。」
小石頭無奈,只的答道:「晚輩若按天羅教計算,當為第十六代。」
多寶聞言,屈指一算,道:「那再加上恩師,你就是第十七代教主。」說著,重新跪下,恭聲道:「截教門下二代弟子多寶見過十七代教主……」突然,又自搔首,道:「剛忘了問教主如何稱呼了!」
旁邊人哈哈大笑。尤其西勒最為不堪,直笑得羽翼呼扇,瘋狂不已。
多寶起身,朝他一瞥眼,道:「這鳥人是誰啊?笑得這般肆無忌憚?」在他心中,不管是誰做了截教之主,均像他恩師靈寶天尊一般為天地至尊。當年靈寶出遊,凡遇之人神妖魔無不恭謹有加,那有像西勒這般放肆無禮。見他形狂骸浪,心下著生惱意。
聞他辱及西勒,小石頭大急,生怕又起衝突。
不想西勒此人很是精明。他見多寶的實力幾和菩提頡頏,怎敢翻顏。旋下只是笑笑,並不發怒。
小石頭見及大慰,心道好險。跟著問道:「既然多寶前輩自行出來了,如今已不必再去那千絲囚身獄。咱們就此返航如何?」
菩提答道:「不可,此舟本為單向,非到了千絲囚身獄方能折向而駛。」
那「千絲囚身獄」五個字便像一根大馬刺,扎得多寶暴將起來,嚷道:「什麼?還要去那鬼地方?」他頭搖得如撥浪鼓似的。待在那裡千餘年,別說終日昏天黑地,即便是鳥語花香的仙境也覺厭了。
「這樣啊?那實在不行,只能去一次了。」小石頭心下也急,自到了長安,便一直事情不斷。屈指算來,已有多日。此刻既不知汴梁局勢怎樣?又不知金陵城中的冰清和鄧蓉二女,會如何擔心生憂?最緊要的是,那日在長安郊外遇到的白虎,顯然是石虎所化。也就是說,金陵城中已無人保護二女。照當日散桑和金蟬得意時露出的口風,自己身陷圍困,似與潘國舅脫不了干係。雖不知他是故意,還是無意,不過想來,總教人擔心。
「不去,不去……那簡直不是人待的地方。」多寶大叫大嚷,又勸小石頭,「教主,小心賊鳥道耍詐!」說著,瞥了菩提一眼,眼神里儘是怨憤和不滿。
菩提郁極,斥道:「胡說,我耍什麼詐?多寶,你多年未見,怎變得這麼喜歡胡說八道?」
多寶道:「我胡說……」見二人又有大吵跡象,小石頭忙道:「多寶前輩,你既能獨身逃出,自不再怕老祖耍詐。」
多寶笑道:「那當然,老混蛋的千絲囚身獄雖說厲害,但任它千變萬衍,一旦遇到太素法則,不過紙磚爛瓦,不值一提。」菩提知他說得沒錯,只是在旁翻翻白眼,也沒辯駁。
小石頭笑道:「那便好,既然如此,咱們就去走一遭,亦好讓我開開眼界。」
聽他這麼說,多寶不再言語,尋了一凳坐將下來,直氣呼呼地瞧著菩提。他不知小石頭到底與菩提存著什麼關係?但想二人一起,總有什麼大事。反正尋仇也不急於一刻。千多年都等了,不差一時半會。眼看吵鬧終於停息,小石頭長吸一氣。挽起璺兒,行至窗欞邊,欣賞船外異景。心下卻想,此刻眾人均有思索,稍待頃刻,再好生商榷。
彩舟行了片刻,外面氛圍漸變。
原是萬點斑斕流光,衍生出無限氤氳。恍似雲朵般的四下翻滾,朦朦朧朧的罩蓋住了整片彩舟。
小石頭尋思,莫非千絲囚身獄到了?回過頭望向多寶和菩提,只見菩提閉目靜坐,渾然大定;而多寶卻直愣愣地瞪著他,大有虎視耽耽的樣子。
失笑余,索性不再發問。
再看船外,但見不過眨眼,船外氤氳凝聚成了各式各樣的圖案;既有飛禽走獸的鷹擊長空,猛虎下山;又有金剛菩薩,威凜嗔目,伏魔降妖;更有那有恢弘宮宇,奇異山水,鬥豔爭輝。
流動中不失秀美,靜寧里又具雄偉,真是景欲定而雲不息。隨氤氳忽散忽聚,圖案景像也如活物,奇幻無窮,異麗多變。
睹此異境,任你寧根極深,也是看得屏氣斂息,大嘆造物之奇。
隨煙雲瀰漫,艙內竟也密布氤氳。剎那間,眾人不似坐在船內,反像是踩踏在虛無飄渺的雲海之中。小石頭與雷璺手牽手,互看一眼,望著眼前白雲來去,時起時伏;不由思起人世變幻,世事多磨,還有那政權的更代罔替,不也正像這雲海一般么?念及此,二人嗟嘆悲懷,愁思滿腹。
此時此刻,除菩提與多寶神色安若外,余者三人無不盡迷其中。
恍恍惚惚里,仿覺自己到了仙境。四下碧空如洗,周遭巨壑深谷,惟見煙雲瀰漫,浩瀚無涯,宛如波濤起伏的大海,既給人彩雲易散的抱憾,又有餘霞成綺的壯美。在這個如夢的霧鄉里,三人感受到得竟不是仙境的脫俗心態,反而俱有人間的幽怨、感懷、徹悟、更有千百種說不盡的惆情悵緒。
猛然,二人一腳落空,繼而眼前景象猝變。
周遭昏黑黑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雷璺駭得驚叫一聲。
便在這時,只見昏暗天際似被明晃晃的刀刃劃過,仿似在昏黑色的幔布上驟然裂了一道縫!緊跟著,轟隆雷聲,接踵而至,直如末日。四下里狂風暴雨,那風吹得嘶急,那雨落得犀利。狹小的彩舟,就如頃刻掉在了暴怒的大海之中,被風浪捲起,又被雷電亟下,在此猛烈的氛圍中,牢牢堅守著安寧的一角。
小石頭緊緊摟著雷璺,慰道:「莫怕,莫怕……」
雷璺低首藏他懷裡,直想,還是石郎懷裡,最為安全。她只須與小石頭一起,即便死也不懼,又何忌什麼黑暗?不過須臾,便心定神寧。小石頭不知此刻景色是途中該有的?還是彩舟由於適才一鬧,行岔了路?剛想開口詢問。
只聽多寶忽然大吼一聲:「准提,你這賊鳥道,又在賣弄你的太易變衍?」話音甫落,景像再變。
彩舟竟在一片火焰熾熱的山巒間游駛。放眼望出,外面均是一團團的熊熊烈焰,時而燃起,時而斂滅。山巒的岩石被其烤得鬆軟,不時地滾落下來。再看船頭前方,那是火焰最為厲害之處,幾是潑出來似的。最中央的地方有一團白熱狀態的光華,雖無火焰那般嚇人,但小石頭估計,那多半是此處的火眼。若真掉在裡面,別說彩舟,估計神仙也能熔解了。
念及此,回望菩提一眼,見他兀自老神在在。
心道,聽多寶的口氣,眼下一切似是菩提暗中搞鬼。儘管不知他用意何在?然我也不可示之以弱。有了此想,摟著雷璺,索性予她指點風光。
一時,二人完全沒有身在險境的慌張,時而細語喁喁,時而言笑嬌咯;反像是在煦色韶光里乘舟旅行,一路遊山玩水。要知道,小石頭是為顏面故,在那強自硬撐;而璺兒卻純出自然,在她心裡,單須石郎在旁,便萬事無礙。何況,就算死去,二人也沒分離。
突然間,多寶長身而起,大笑道:「賊鳥道,你也別測了。本教教主豈你這點幻像便可嚇得住的?哈哈……」
菩提也自笑道:「不錯,不錯,貴教教主確實厲害,我是服之又服,實在沒法再服了。」說著,拂塵揮出,舟外火影全杳,換之的則是原先的彩光氛圍。繼而續道:「石教主,看來我這一注是押對了。」
「一注?」小石頭茫然。
只覺老傢伙當真怪得可以,原已說好要成盟友的,誰料中途另出變故,居然思出這等損招來測試自己的心志。想起測試二字,猛然醒悟老傢伙何以這般做法。當下笑道:「看來老祖是擔心我畏死,以致不敢直對另外二祖?「
菩提嘿嘿笑道:「原先是有些,此刻已沒半份疑念。」
小石頭尋思,老傢伙說話倒也坦誠。
多寶不解二人啞謎,高聲問:「賊鳥道,你們在說什麼?莫非你想加入咱們截教,故而測試下本代教主的神通?嘿嘿……」說到後頭,自己都不信,忍不住笑將起來。
菩提瞥他一眼,道:「你不該叫多寶。」
「那該叫什麼?」多寶詫異。
菩提道:「該叫多舌。因為你總喜歡胡說八道。」
多寶聞言,也不怒,笑道:「這名不錯。不過多寶之名是恩師給的,可不能隨便改。」
眾人愕然,不知他是真傻抑是假傻。
菩提予他一記白眼,逕對小石頭道:「你我雙方境遇相同,自當協力應付。暫時的結盟,我認為很有必要。小友以為呢?」
小石頭抱拳道:「老祖的想法與晚輩正合。只是結盟之後,咱們雙方又該如何做法,還望老祖示之!」
菩提道:「好,既然小友與我想法相若,我也不再賣甚關子。眼下天庭可謂四分五裂,儘管四方天庭未曾公開獨立,但私底下皆已自治。禹皇那小子除了守著他的一畝三分外,也無威信制約諸仙諸神。咱們惟有趁此時機,各自舉事,你宣布你的截教現世,我則在西方為你牽制接引那廝。如此亦好減少你的阻力。只是小友一旦事成,要允我新教能在華夏收授信徒。」
小石頭一愣,老傢伙說話著實坦誠。按他所說去行,確實對自己有益。但依他根深蒂固的思維,總覺一個堂堂的至尊級仙人竟像商人一般追名逐利,未免不適。在他看來,所謂仙應是一批不食人間煙火的瀟洒人物。得固喜,失亦不愁,不說盡去名利,卻也不該像菩提這般好名好利。尤令他懷疑的是,菩提本身神通高妙,天上人間惟兩三人可敵,何必要與自己這個敗落戶結盟?截教之名雖盛,但畢竟不是千年之前了。此刻的截教經千餘年的沉浮,等如是俗世的一個江湖組織。那有恁大實力,反天逆天?
他這廂尚在尋思,那邊菩提略微辨出他的疑慮。笑道:「看來小友對我也有不放心的地方。」
多寶在旁道:「廢話,你適才不放心我教教主,我教教主自也可對你不放心。這有何奇怪的?」
菩提瞥他一眼,恨不得即刻封了他嘴。與此同時,小石頭伸手,示意多寶休要多言。跟著沉吟道:「不知老祖打算把新教的基地建在那裡?」
菩提沉思餘裕,道:「適才小友曾說,與其和他們在華夏纏鬥不休,毋寧建教予外。我思來想去,覺得小友之策確是可行。所以,我琢磨著把新教建在西方。而且,那西極天皇大帝與我交情深厚,到時有他襄助,當可事半功倍。」
「西方?」小石頭詫異。他在龍兒和石虎的口中得知,現今的西極天皇大帝其實就是上古五帝中的顓頊帝。也就是軒轅帝後裔。心想,菩提打算把新教建在顓頊帝所轄範圍內,豈非仍未出華夏國境?不過又想,這是他的事,與我沒多大幹系。當下笑道:「好,那晚輩這裡便先恭祝老祖馬到功成,教運昌隆。」
菩提捋須大笑,頷首不斷。多寶見及,冷眼瞥著,嘴角都歪到脖子邊。顯是對其得意之態,感到萬分不滿。
這當兒,彩舟的回速比來時快了許多。而該說的話也說得差不多了,該講的盟約,互相也已說定。沒過須臾,回到峰頂湖泊。小石頭道:「老祖是同我們一起回中原呢?還是待在這裡?」
菩提這會直是思考著該用一個如何響亮的名字,冠在自己的未來新教上。被小石頭一言驚醒,四下稍望,方知原已回到峰頂。旋下道:「華夏我便不去了,為防接引再次襄助中央天庭,我要在西方聯絡顓頊,一同牽制佛門的勢力。」
小石頭抱拳道:「既如此,那我們便告辭了!」
菩提還禮,道:「好,只盼教主克建大功,重興截教。」
小石頭笑笑道:「謝過老祖吉言!」說著,喚過始終候在峰頂的小禽,與雷璺乘將上去。
菩提道:「難道教主還須乘禽回去?既有多寶在旁,大可用挪移術直接迴轉汴梁。」又對多寶道:「多舌,你不會吝嗇這些法力吧?」
多寶白眼翻他,道:「還須你說?哼……」繼而問小石頭:「不知教主想先去何處?」他既知小石頭與菩提結了盟,心想,我與你的大仇便留待日後,此時不與你羅嗦。
「金陵!我有幾位朋友在那!」小石頭答道。
他原就著急另二女待在金陵不知如何?眼下有多寶施展挪移術,想必眨眼即到,那便愈發迅疾了。當下便與菩提和西勒告辭。與此同時,多寶在旁業已吟誦起挪移術法咒。他見到菩提,便覺手癢,若非盟約故,早不顧一切地沖將上去。此刻與菩提辭別,卻也合他心意。
小石頭見他施法,不敢怠忽,連忙凝神靜待。但見眼前一片霞光,跟著一黑又是一亮,待睜眼,只見四下原野茫茫,那裡是什麼金陵城,分明是一處晃山野嶺。耳中傳來多寶的語聲:「教主,當真慚愧得很。我多年未履華夏,這地形已不大熟矜。」
小石頭鬱悶之中,笑道:「無妨,咱們慢慢飛去即可。」
多寶爬耳撓腮道:「不如這樣,教主,我把挪移術法咒傳給你,由你來施展,多半就行了。」
「由我施展?那要多久?」
多寶嘿嘿笑道:「不多久,教主身上其實法力早有,這挪移術又簡單得很,只需施展人有足夠的法力即可。」
「好,那便先試試。」自在華山開始修鍊,小石頭一直就是光煉元神,不修術法。故此,任他法力深厚,往往施展出來得均是武道招式。這會聽多寶傳他仙法,也覺意動心癢。
說來這門挪移術在眾多仙法之中,既稱得上簡單,又可謂極難。說它簡單,實在是只需法力足夠,凡天下任何地方,均是眨眼即至;說它極難,只因挪移術施展起來,當真是耗力甚巨。就算是上界的天師級仙人,他們的頂限不過是萬里之內。一旦超出這範圍,就算不累死,也勢必元氣大傷。
這時,多寶已把挪移術法咒以及其間秘訣,詳詳細細說予小石頭知曉。
小石頭默思片刻,覺得這門挪移術施展起來,果真不難。只是裡面涉及到一個坐標的問題。須知,挪移術何以這般迅捷,關鍵在於,就是破空裂虛。但它又不同與大神們那樣真正的破空,實在是裡面暗含巧機。然而,無論如何樣的巧機,這空間畢竟被你破開了,你身體遁進去后,終究要出來。那便需要另一個坐標。一旦坐標不對,輕則就像多寶這樣,不知挪移到了何處?重則,便是永墮虛空,再無搭救的機會。
念及此,小石頭不禁暴寒,身子一涼一涼的。拿眼瞅著多寶,只見他臉上別說有感罪愆,縱然愧疚之色也無半分。旋下把頭搖搖,心想,這傢伙也大意得緊。也不知是真性情?還是功力增長過快,以致腦子練糊塗了。
囿於挪移術一旦使錯,後果較為嚴重。小石頭不敢第一次便帶著大夥一起遁空。當下,喚小禽落地,他自己走到一旁,在附近挪移了數次。當然距離極短,均不足百里之遙。直待心下確定,已無大礙,方叫上眾人,圍在自己身旁。然後吟誦法咒,腦海里默想著金陵城。
直覺渾身一熱,跟著周身法力急速朝外湧出。不片刻,法力外泄感即止。
小石頭心知,已然出了虛空。前時,他已試過多次,自是大有體會。睜眼看,不禁大喜。自己等人的落腳處,竟在金陵城外。只見城頭罐鋼澆鐵,綴金砌玉,時當今世,有此奢風的城池,惟獨金陵城一家,再無別它分號。
此刻,他不能堂而皇之的入城。前時跟雷倩遠赴長安,是用病急的借口推搪南唐君臣,倘若這會不在國賓館,反從城外而入,雖不用忌憚什麼,但這教人拆穿謊言的感覺,終究不大舒爽。當下再次乘禽而起,由天際入城。多寶則駕起雲頭,跟在他們後面。俯瞰城下景像,但見繁榮一片,多寶大異,驚道:「教主,這……這是何處?竟這等繁華?」
小石頭一笑。回道:「金陵!」心想,他是數千年前的古人,那時縱然華夏最大的城市,也決計沒金陵城時下的喧鬧。不說商集如何,單是人口寡眾,就不同以往。說話間,已到國賓館上空,當即俯空下沖……
正文第176章酸醋潑天
石虎在峨嵋諸道手上逃出之後,也不敢再在長安逗留。心想,反正少爺業已無恙,我自可回去告訴兩位女主子,亦好讓她們寬心。不過少爺身邊又多一位女主子的事,不知要否說出?他初出人世,對人類情感的把握,仍感模糊,思慮來去,始終躑躅難決。捱到金陵城外,尚未有個決斷,撧耳撓腮下,在城外頓足不前。
突然,聽到不遠處有人吆喝,隱約傳來什麼「妖女,美女」之類的稱呼。他對美女自不放心上,但妖女二字引起了興趣。未服極品仙丹前,他也算是半神半妖,儘管從不曾承認自己是妖,但實質里,被剝神格的神獸與妖實無不同。當下舉步湊去,想看個究竟。
遠處百姓蜂擁扎堆,里三圈,外三圈。垂髻小兒,耄耄老者,竟也多不勝數。
石虎走到人群外圍,便聞近處兩婦道:「王大嫂,如今可真是世風日下,誰想一女兒家竟穿得這麼不堪?」那王大嫂道:「是啊,李嫂。瞧那女子也算長得可以,怎得……唉……」鄉村婦女唯一的樂趣,便是打扮得好看些,引得男人們偷偷地覷視自己。孰料,今早遇到了妖冶媚生的龍兒,這些婦女加在一塊也不及人家半分。
要說心中不妒,那是全然作假。
李嫂嘴一撇,又道:「長是長得不錯,不過與我倆年輕時候一比,還是差距不小。」這二婦布裙荊釵,身形嬌小,確實頗有丰韻。但這般自相誇讚,縱石虎性憨,也覺忍俊不住,在旁哈哈大笑。
二婦瞪他一眼,李嫂輕斥:「去去,傻大個真不懂事。女人家講話,你也偷聽?」
石虎臉一紅,想起姐姐龍兒說過,女人的私事確實不宜多管,也曾責過自己不懂事。心想,女人就是麻煩,這兩個人類女子講起話來,居然和姐姐一個調調。思忖間,忙移步走遠。他身材魁梧,由后看去,甚是偉岸。
隱約聽那王嫂道:「李嫂,那傻大個賣相不錯,比你家相公俊多了。咯咯……」李嫂道:「騷蹄子,是不是自己看上了,要不我麻煩些,幫你撮合撮合?」石虎聞言大驚,腳步放快,逃命似的急溜。暗道,我喜歡的可是體軀壯壯的母虎,像你們這些細骨嫩脆的女人,用點力就斷了,有什麼樂趣?
他這般一跑,適好擠進人堆。依他的健壯強力,江南一帶的瘦小男子甚難抵擋。眨眼,便教他撞翻了十數人。百姓紛紛喝罵,說是從那來了一名野蠻子;又有人道,不如送去見官。便在這時,人群圍著的那名女子,在裡面嬌滴滴地道:「你們攔住奴家,想幹嗎么?」這一聲,著實軟綿,大有江南戲曲的花腔調。
石虎在外聽了,直覺一陣惡寒暴汗。但又覺著,此音甚為熟矜。
他思忖際,那女子在內接著說,「難道,難道你們想意圖不軌么?」此時女子音調又變,竟如女兒家深閨私語,遇著情人發嗲撒嬌,柔媚宛轉至極。眾多百姓原就是樸實人兒,何曾聞過這般餘妙繞樑的嬌聲,不覺里神蕩蕩,魂飄飄,固然百鍊鋼的粗莽農夫,也包教你成了知疼知惜的繞指柔。
與此同時,石虎猛拍大腿,他終於聽了出來。說話的女子分明便是自己那位可生裂虎豹,口吞熊狼的青龍姐姐。當即便想擠入進去,瞧個究竟。不想,裡面是年輕男子居多,一個個被龍兒的風情所迷惑,只恨自己湊得不近,又豈甘被人擠出。況且,人類的潛力委實巨大,尋常之時,不怎表露,值此關鍵,饒是有神獸底蘊的石虎居然也舉步唯艱。在外空自著急,竟再也難進半步。
說來,眾人圍著的女子正是堪從濮陽趕來的龍兒。當日她說回去找些顓頊帝曾使用過的法寶。小石頭應了。於是,她急趕緊趕,回到古墓。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但凡發光閃亮之物,盡被她搜羅一空。
之後,由於她本人已化人形,途中見著有些女子花枝招展,濃妝艷裹,極是美艷。
羨慕之餘,便見樣學樣。至於首飾,倒是簡單。反正顓頊墓裡帶出許多玉器,也不分好壞,只揀亮麗的往自己身上掛,且她穿著又極暴露。如此一來,途中自然招蜂引蝶。尤其她不知矜持二字為何物。凡有人贊她貌美,或相邀聚會,當真是來者不拒。一路上被她教訓的紈絝子弟,可用堆積如山來形容。
自入了南唐境內,情形便即大異。南唐男子斯文有禮,不似周人那般直接,見著心儀,便定要搶回府里。不過,南唐人雖不強搶明取,那嘴舌之間卻頗多調戲。龍兒聽得似懂非懂,直道旁人真心讚美,心下美滋滋的索性佇足城外,任人評析。
也囿於她虛榮心作祟,巧不巧地適與石虎相逢。否則,照她的神通,幾下遁移便可進入金陵,何用在此遭人圍觀?此時,見眾多男子眼爆迷戀,神魂顛倒,她心中大是滿足。覺得這般惹人著迷,讓人為自己瘋狂,實比一口吞了人家,還要來得過癮有趣。
正想再賣弄數招在途中勾欄院里學來的feng騷本事。
只聽人群外一聲大吼:「死婊子,快出來啊!老子擠不進來。」
龍兒一驚,耳中聽得分明,當世稱自己做婊子的,惟有哪個傻不愣登的虎弟弟。正待推開人群,只見旁觀的眾多男子也被石虎的喊聲驚醒。在他們心裡,賣弄feng騷的龍兒不僅貌美如花,簡直就是天上下來的仙女兒,豈可遭人輕賤若斯。
男子們紛紛返身,尋那口出污言之人。
這當口,笨憨的石虎還未辨清險境,掂著腳在那張望。瞅見裡面的女子果是龍兒,旋又大叫:「臭婊子,還不出來?叫你家爺爺等到什麼時候?」話甫出口,回頭的百姓終於曉得是誰在後面鼓噪搗亂。
也沒人指揮,更沒人下令,百十多人頓時蜂擁而上。
百姓里,有的是貨郎身份,御了貨擔,掄起扁擔就砸,口中還道:「賊子竟敢在京師重地胡說八道。瞧老子不打死你。」有的是農夫,揮起手上鋤頭,跟著大湊熱鬧。口中也喊:「賊子委實大膽,咱們打了后,再送他去見官。」
眼看大夥忽如中魔似的來打自己,石虎愕然瞠目。也不及還手,忙不迭抱住頭顱,沒命價地往前直跑。奔逃間,眼前倏現一株大槐樹,足有五六人合圍。不遑多慮,縱身躍上,爬至樹頂,方有餘暇朝下打量。只見姐姐龍兒在遠處咯咯嬌笑,而那些自己用手指便可捻死的人類男子,一個個在樹下暴跳雙腳,破口大罵。
他不通世務,只知小石頭曾囑咐過,以後切不可再喚姐姐做婊子蛇。剛才由於心下作難,適見素來聰明的姐姐在此,高興之餘,脫口而出。那曾想居然引發眾怒。尤其聽人道,這裡因是京師重地,所以不能胡說八道。不禁疑惑,少爺在皇宮裡都胡說八道,怎麼在皇宮外反而不能胡說八道了?
何況,這婊子二字,自己也是學自人類。記得當年,自己正與龍兒吵架,卻有一對人類男女到顓頊墓前遊玩。只見他們摟摟抱抱,又聽他們口口聲聲的說著什麼婊子,死淫賊之類的字眼。自己聽著好玩,便也這麼喚起龍兒。心想,我都叫了千餘年了,怎麼成了人後,倒不能叫了。
他伏在樹上抓耳撓腮,渾然不知自己錯在那裡?又想,我與姐姐均屬同類,何以她便招人喜愛,而我偏惹人厭惡?
這當口,樹下的男性百姓,有的自恃口利,在那掉舌鼓唇,說石虎乃男子中的敗類,又說他口出污言,乃暴殄天物,焚花滅香之舉;有的為在龍兒面前逞強稱能,揎拳捋袖,打算爬上樹頂,揪下石虎,然後好好的教訓一頓。龍兒瞧著有趣,又見傻弟弟著實可愛,居然被一些弱得可憐的人類男子,迫得爬樹逃避。在旁捂著小嘴,竊笑不已。
便在這時,在旁的婦女姑娘們卻看不過去了。她們一早打扮得嬌艷彩麗,直道一路上必受男子們青睞。縱不能教他們佇足留視,也必讓他們心痒痒的喜歡。孰想,途中偏偏多了位媚眼亂拋的feng騷女,儘管她們不認為龍兒能有多美,但無可否認,自龍兒出現一刻,別說途邊男子,縱然自家的相公和情郎,也像丟了魂似的喊不應。
人說女子善妒,果非欺人。
倘沒有石虎這麼一鬧,若時辰再久些,這些女子未嘗不會上前找龍兒尋釁滋事。此刻石虎喚龍兒為婊子,當真讓她們聽得是心爽胸舒,樂不可支。在她們心裡,著實已引石虎為自己等人的知己。尋思著,別看此人傻模傻樣,若論眼光之佳,這條路上的眾多男子無一能和他較。
起先「仗義直言」的就是剛與石虎說過話的王大嫂,之後便是李嫂,跟著就如驟然炸開了鳥雀窩。
鄉婦和姑娘們一個個正色厲聲,齊相指責男子們的無知和無禮。說他們有眼無瞳,又說他們荒淫無恥。眾詈下,數十名女子雖非潑婦罵街,但也齦齒彈舌,神色間更是氣正辭嚴,直罵得男子們體無完膚,狗血噴頭,恨不能挖洞而入。
眼見不妙,有些男子訕訕離去。但有些男子的女伴便在左近,即便想逃也逃不得,被自家女人纏上后,直說他們是否想要始亂終棄?一時間,場面之火暴委實出乎意料。同時,只怕也是金陵城郊近年來最為喧闐,也最為發噱的一段場景。
趁眾鄉人吵鬧際,龍兒走近樹下,招呼石虎下來。隨後,二人悄悄離去。由於男人們正被眾多女子罵得焦頭爛額,是故,二人離去,沒一人發覺。只待一鄉婦大嚷著要尋狐騷女理論之時,眾人方是發現,那位絕美的feng騷娘子居然早已離開。
自此以後,金陵郊外便多了許多魂不守舍的年輕男子,整日價要尋那夢中情人。否則,決不談婚論嫁。以致若干年後,金陵城郊的一處小鄉村裡,竟而多了十數位單身老漢。
此是后話,暫且不提。
再說龍兒揪著石虎,一路奔到城牆下。脆聲道:「傻大個,我在那裡正與人談話,你罵我做甚?」石虎迷迷糊糊的仍覺頭暈,適才之事直到現今依舊茫然不解。聽得問話,即道:「我、我一見你,便有些高興,自然叫你了。」
龍兒單手叉腰,一手指他鼻尖,勢洶洶地斥道:「少爺不是說過,以後不能再叫我那字眼么?怎麼你又犯了?」
石虎有些氣沮,低聲道:「忘了唄!」
「忘了?哼,少爺的囑咐,你竟敢忘了?我看你膽子好大,難道想造反不成?」龍兒得理不饒人,以前二人獨處,她也經常借故欺負石虎。此時尋著把柄,那便愈發肆無忌憚。而石虎被姐姐欺負慣了,見著她不由便多了一種奴性。這當兒壓根不敢還口,甚至連解釋一下,都覺膽寒。直在那垂著頭,像是犯錯了的小孩,等待長輩責罰。
突然,龍兒嘿嘿笑道:「罷了,看你也知道認錯,今日之事,暫且饒你一遭……」說到這裡,見石虎沒有預料中的雀躍,不禁犯疑:「哎,我說的話,你沒聽見么?」
「聽見了!」石虎呢嚅著。
龍兒又問:「那你怎麼還是老樣子,連點高興的表情也沒有?」
石虎道:「幹嗎高興?我知道你才沒安什麼好心。接下來的話,我猜都猜得到。」
龍兒一愣,笑道:「那你倒說說看。」
石虎抬起頭,道:「你接著肯定說:只是呢,你錯得比較厲害,要我不說,總須允我些好處。否則,定不饒你。」說至此,石虎嘆了一氣,又道:「唉……千多年了,你每次都這樣,我能不知道么?」
龍兒瞪著俏眼,又窘又氣,沒想此番算計,全落入傻弟弟彀中。怔忪片刻,眼珠子一轉,心想,你當我要提條件,我偏偏不提,看你怎辦?笑道:傻大個,這次你錯了,姐姐我是真心饒你一次。可不要你的什麼好處?」
「真的?」石虎大眼如鈴,激大之下,當真教人怵心。龍兒見慣了,見怪不怪,笑道:「當然,你以為我騙你?呵呵……」忽又道:「傻大個,我問你,你不是該和少爺一起么?怎麼一人在這閑逛?」
石虎神色一黯,當下把長安之事原原本本地說予龍兒知曉。臨了問道:「姐,你說我該不該把少爺身邊又多一位女主子的事,說出來?」
龍兒沉吟餘裕。她與石虎雖同為獸身,但畢竟屬於陰柔,心思上要較他細膩不少。何況一路上見識過來,也領教過女子的妒性。情知有的女子,好起來溫柔可人,但若是犯了她的底線,決計教你懊悔終生還嫌不夠。
儘管與冰清、鄧蓉處的不長,但想,反正俱是人類女子,情緒變化勢必大抵一樣。念及此,便道:「此事萬不可說出。何況,你又沒肯定少爺身邊有了旁的女子,就已是另結新歡。萬一猜測有謬,待少爺回來,看他不剝了你的白虎皮。」
石虎聞言,身子一栗。
想起當日在鎮南老王爺的營帳里看見的老虎皮。心道,不定少爺與他佬爺一般,也有這癖好。我可不能惹他嗔怒。當即猛地點頭。
見他這般聽話,龍兒略愕。二人雖為姐弟,又同在一穴生活千餘年,然囿歲月枯燥,是故常常吵個不停。以往,但凡龍兒所說,先不管是對是錯,石虎總會大唱反調。龍兒道:「虎弟,你沒什麼不對吧?」
石虎詫異:「我有甚麼不對?」
「哦!沒什麼!我道你被那些老道揍傻了呢!」龍兒捂嘴笑起。
石虎瞪她一眼,道:「婊……姐啊……」原又想喚以往稱呼,可想起適才之事,旋即改口:「我看你越來越像人了!」
「是么?咯咯……」龍兒聽了很是高興,問:「怎麼說?」
石虎道:「你以往笑得時候,總是比較囂張,可如今居然也知道捂嘴,這不和蓉主子差不多?」
龍兒笑道:「是啊,我就是和她學得。」饒她是獸類出身,但聞著有人讚美,仍覺興奮異常。說著,由懷裡掏出一塊絹帕,按在嘴邊。眼眸眨巴眨巴的一直不停,道:「虎弟,你看我學得怎樣?」她覺得剛才之笑,尚不能展現出自己的學習天賦,此刻加倍賣力。
瞧她做作過甚,石虎「哇哇」作嘔,道:「求你了,別這樣,實在看不下去。」
龍兒腳一跺,嬌嗔道:「死相,不能說幾句好聽的么?」
石虎嘿嘿笑道:「你想聽好話,我可不會說。不過,我可以向你推薦一人。你若和他處得長了,保你每日里眉開眼笑,樂哉快哉。」
「誰啊?說來聽聽!」龍兒疑惑,心道,這傢伙不錯么,跟著少爺不多久,朋友倒多起來了。
石虎神秘兮兮地道:「這人你居然不知道?」見龍兒搖首,又磔磔怪笑著:「不就是咱們少爺么?」
龍兒一愣,道:「又胡說,少爺一臉敦厚,那像油腔滑調之人?」
石虎道:「少爺若不會說話,那有恁許多的女孩子跟著他。依我看,少爺除了生得俊外,多半那張嘴也是塗了蜜的。」
龍兒沉思須臾,道:「是啊,你不說,我倒險些給少爺蒙了過去。照理說,倘若一人獃獃蠢蠢,任他生得再俊,卻也索然無味。」
石虎應是。
二人邊說邊笑,逕往國賓館而去。途中言語泰半倒是編排小石頭。倘若給小石頭得知,鐵定能教他氣暈了過去。不多會到了國賓館。依二人的法術神通,館外的侍衛等如擺設。進了館內,來到花園,適見冰清和鄧蓉正在弈棋。
石虎上前,把長安之行的來去經過,一五一十的稟予二女知曉。其間瞧著璺兒之事,自然省略了去。
其時,雷倩在旁觀棋,聽他嘮叨半晌。聞得小石頭與家人均已脫險,當真歡欣不已。但也奇怪石虎怎地說來說去,均未提到二姐。問道:「石虎,我二姐如何?怎未聽你說起?」她當日被石虎救出,便始終待在國賓館。幾日來,與冰清相處也較融洽。至於鄧蓉,原本與她便是姐妹關係,此時見她家遭大難,自然倍加關心。
「你二姐?那個是你二姐?」石虎摸不著頭腦。轉念一想,難道就是主子身邊的那位女子?那會在場的人,我無一遺漏,她們也均對得上號。除那女子外,再無旁人了。這下好生為難。抬目間,又見雷倩潸然欲泣。他最見不得女子啼哭,直覺好生煩躁。暗道,罷了,罷了。少爺啊,不是我不想為你遮掩,實在是倩小姐憂心如焚,倘我刻意不說,未免過意不去。
念及此,當下便吞吞吐吐地說起了雷璺的事兒。說道少爺如何抱著她,又如何一起躍上小禽之背。只是二人先行一步,自己這會也不知行蹤如何。此番說來,宛若竹罐子倒豆,再無半分藏瞞。直急得龍兒雙腳直跳,連示眼色。怎奈,全然白費。
三女聽罷,已知他先前何以不說。
冰清幽怨暗忖:真不知該怪石大哥風流呢,抑是多情?不說汴梁城內尚有留蘭郡主之事還未解決,此刻始終在邊上豎耳聽著的雷五小姐,顯也是有女懷春。殊未料,咱們只是見其一而未見其二。他在外面居然又目成心許了一位雷二小姐。聽石虎敘述,他二人既非琴挑文君,又非落花獨意,分明是互生情愫。那我們又算什麼?是丫鬟,還是普通朋友?
思及此,她是醋海翻波,只道小石頭定是篤新怠舊。她想,我與鄧姐姐倒是至死靡他,心裡腦里裝得全是他,沒料他反而在外面暮翠朝紅,和別的女子山盟海誓起來。
年輕女子原就喜歡異想天開,或游思妄想,情絲纏身者即愈發厲害。
固然她蘭質蕙心,尋常時才慧百倍,但逢此際遇,依舊心下酸楚。
悒悒不樂里,偷偷瞧了鄧蓉一眼。見她也是玉慘花愁,坐卧不安。心下一緊,暗道,蓉姐姐對石大哥也是一往情深,可囿於她曾有婚配,一直自憐自哀,而石大哥似也從未表白過。如今這情勢,只怕蓉姐姐心裡比我尚要酸苦百倍。
由於臉上的胎記,冰清自小便倍受父母的冷落,除了母親偶爾地噓寒問暖外,父兄等人素來不理會她。雖說這些時日,父親廣智似對往日之事頗感疚愆,同時對她也是呵護倍至。但這打小的心靈傷痕,總有意無意間,令她很重視身邊的親人。想那鄧蓉曾是一派掌門,久行江湖,性子較為爽直。恁久時日,始終視冰清為自己的小妹。與此同時,冰清對這分姐妹情誼也極看重。
當真有不是手足,勝手足的意味。
此刻見鄧蓉哀傷,冰清居然感同身受。心道,鄧姐姐如此可憐,無論如何,總須設法玉成了她。否則,我心何安?一時間,她全然忘了自己。所想所思,便是如何教鄧蓉快樂起來。
如此一來,胸中醋濤漸息。
旁人看去,但見她先是軒眉嗔容,遂即閑然自定,神色安穩,竟看不出半點對小石頭的不滿或怨懟。渾似聽著尋常之極的事,至於那個男主角,也似如陌生人一般。
龍兒手指托腮,凝眸尋思。直覺眼前的幾個姑娘們當真難以索解。比之前在途中碰到那些個女子,複雜得多。她原道石虎說出璺兒之事,縱不引得眾女爭鋒吃醋,也必然愁眉苦臉,不定是怫然大怒。誰想,她白白忐忑了許久,卻見她們神意自若,非但毫無異樣,更鎮靜到了極點。
剎那間,她對小石頭佩服得五體投地。同時對石虎先前所說的,小石頭多半嘴甜舌蜜,頓也全無懷疑。心道,她們不呷醋捻酸,定是少爺的本事使然。否則,焉能有此平靜結果。
雷倩聞得二姐與小石頭一起,高興道:「那便好了,之前沒聽到二姐的訊息,差點嚇死我了。」說著,輕拍酥胸,以示之前如何擔心。鄧蓉輕笑道:「倩妹妹,只要石兄弟在場,你還怕他不儘力相救?」
「那倒不是。」雷倩聞言,臉色一紅,也不知動了什麼心思。
誠因璺兒之事,眾女心思各異。但聞得小石頭無恙,終覺心下寬慰。均道,不管如何,只須待他回來,一切事兒便即明了。
那日過後,又是數日光景。
小石頭非但不見回來,甚而連個報音人也沒有。如此一來,三女自然千思萬緒,既為小石頭的安危而耽憂;又為他的喜新厭舊而怨氣滿腹;心煩意亂里,三女皆是黯然傷心,神糜不振。平日最為話多的雷倩,竟也變得沉默寡言,偶爾一句,也多沒笑容。
總之,愉悅之緒在她們身邊漸漸消失,替而代之的儘是焦思勞神,坐立不安。
這一日,眾人又聚花廳品茗。時當天風和煦,陽光正暖。除龍兒外,冰清與鄧蓉俱都心懷愁緒。儘管不時陪著她笑語兩句,然轉眼便心神恍惚,心頭人兒渺無音訊,又那裡快樂得起來?至於前幾日的捻酸勁早忘得一乾二淨,直想,但須小石頭能回來,別說他只帶一名女子,縱然帶上十七八位,也隨他去了。
雷倩更甚,連品茗聊天都欠缺興緻。一人偎在花廳邊的大石上,手上播弄著一朵堪堪摘下的花蕾。一瓣一瓣地數著,把所有的希亟,皆寄託於這種渺茫里。
鄧蓉瞧在眼裡,疼在心裡,忙自招呼她過來,又喚她坐在一旁。剛想開口勸慰。
雷倩乖巧,替她斟好茶水,搶先說道:「兩位姐姐定又在挂念石大哥。不過,你們放心就是,石大哥恁般大的本事,世上有誰傷得了他?何況,還有隻大雕陪他身邊。」
鄧蓉頷首,笑道:「倩妹說得是,姐姐多慮了。」見冰清默默無語,又道:「冰清妹妹,咱們也毋庸掛懷。石兄弟數日不回,依我看必有甚大事要辦,料想再過幾日就回了。」
冰清輕點臻首,朝其一笑,心下卻想,他與雷二小姐一起會有甚大事?不定時下在那花前月下,談情說愛著呢!思起這茬兒,芳心內便覺苦悶。
便在這時,行來一名侍女稟道,說館外有位年輕男子來尋雷倩雷小姐。
雷倩愕然,朝大夥看看,撅起小嘴道:「是誰啊?金陵城裡有什麼人認識我?」
鄧蓉也訝,說道:「莫不成與那潘國舅有關?」
雷倩聞言,娥眉皺起,兇巴巴地道:「這傢伙,原當他好心帶我來金陵,誰想他竟是楚王派來得。哼……若不是他故意隱瞞,石大哥又豈會遭人埋伏?」跟著,又道:「幸喜有冰清姐姐在,冰清姐姐聰明絕頂,眼亮心明,他想混水摸魚,未免有些塞耳盜鈴,愚不可及。」
冰清謙笑道:「倩妹妹這般誇我,我真有些飄飄然也。說來,也是碰巧,若非他失誤在先,我也察覺不出。」
雷倩道:「冰清姐姐,你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若非他自己都招認了,我到現在還沒想出原因來。」
冰清一笑,說道:「旁人只道行詐必要滴水不漏。就像那廝與石大哥說話的時候,因其早有預謀,是故說起話來滔滔不絕,半點不像是遭人監守,或遇逢大變的模樣。由此可見,他所說之語,必然早經綢繆,之前也必排演多遍。而且,此人胸無點墨,誠然腦子機敏,但如此一個粗陋無賴,竟代西秦出使素崇文才的南唐,未免教人吃驚不過。你們想,就算秦方再是如何想謀害他,也不必拿本國的外交利益來尋玩笑。正囿此數因,我前時才會故意詐他,孰想,他倒老實,一問便答,且無半點隱藏。」
鄧蓉笑道:「這也是妹妹你眼利,換做是我,包準看不出來。不定此刻仍讓他在外逍遙。」
冰清又忙即謙遜。
雷倩道:「這傢伙實在可惡過甚,等石大哥回來,一定要給他些厲害瞧瞧。」說著,又自回頭,朝那趴在大石上,懶洋洋曬太陽的石虎道:「石虎,你眼下閑得很,不如先去給他些教訓,好讓他知曉騙人的結果。」
石虎起身,磨拳擦掌。
鄧蓉急忙阻止,道:「不可,不可……」
雷倩道:「為何不可?」
鄧蓉道:「潘世傑欺瞞石兄弟,又騙他自陷埋伏,雖說是樁大過錯。但他之前也曾救過石兄弟的性命。你忘了……那時,石兄弟得罪秦皇,倘非潘家從中出力,石兄弟又豈只充軍那麼簡單?何況,此人雖然粗鄙,但性子還算豪爽,為人也甚仗義,只不知此番為何助紂為虐,竟助楚王暗害石兄弟。依我看,事里必有內因,可惜他始終不說,我們卻也奈何他不得。」
雷倩道:「有甚奈何不得?只要石虎揍他幾拳,相信他招得比誰都快。不過那會石大哥得他襄助,我也曉得,只是氣他不過,如今居然想害石大哥。」
鄧蓉笑道:「姐姐知道你疼愛石兄弟,但此事終須待石兄弟回來再說。」又道:「咱們也別只顧討論潘世傑了,這會有人尋你,你到底見是不見?」
雷倩猛搖腦袋,連聲道:「不見,不見,這人我又不識,見他何用?」
那侍女得令,剛想下去。
冰清喚住,對雷倩道:「倩妹妹,還是見一見吧。萬一此人是石大哥遣來的或又是你父母托其傳遞什麼音訊。咱們大意地推了去,倘若是真,它日豈不懊悔?」
心下卻想,也不知那名男子是否真是石大哥所派。如若真是,怎又只說要尋雷倩?難道說我和蓉姐姐加在一塊兒,也及不上一個雷倩?轉念又想,是了,多半此人是雷二小姐派得,不關石大哥的事。唉……不對啊,雷二小姐能派人傳遞消息,可石大哥為甚不帶個音訊回來呢?就這眨眼工夫,她腦海里瞬息萬思。心旌更是時喜時憂,時怨時憐……
雷倩聞她言語,神色一愣,忙道:「不錯,不錯,幸有姐姐你提醒。」當即吩咐侍女帶那男子來見。
不多會,一名年輕男子由侍女帶進。
雷倩看得呆若木雞,餘裕之後,猛得大喊一聲:「四哥……」原來來者竟是雷家的四少爺雷博。
要說雷博何以到了金陵,此事說來便就話長了。
當日他一怒之下,離車而去。由於心下憤懣,一路走來均往荒無人煙處而行。走不許久,胸中怨氣漸息,便開始留意四周景色。卻見山石嶙峋,雜木叢生,腳下更是坑坑窪窪,高低不平。不時又有小鼠灰狐在葳蕤里竄出,那唏唏簌簌之聲再合上眼前山石之怪形,陡教他膽戰心驚,大是惶恐。心道,早知如此,原不該賭氣出來。又走數步,腳下踩空,足踝頓傷。
他是雷嘯岳入了朝廷后才始出生,素受父母疼惜,從不曾遭過苦楚。這刻腳足小傷,居然登時坐倒在地,哇哇大叫。且這腳扭又是愈揉愈疼,他脫下鞋襪一看,竟腫起大片青淤。當下是眼淚汪汪,旁人斷了腿興許都沒他這麼傷心。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際。
忽聽背後有人大笑。回頭一看,原是數日前在長安郊外,圍攻小石頭那幾位白鬍老道中的一人。
他心下本郁,又遭人恥笑,越加憤懣,吼道:「你笑什麼?」
來人是峨嵋耆宿閔一得。他們師兄弟七人,當日循著石虎蹤跡,一路跟尋,只盼除了虎妖,以免百姓遭殃。同時,小石頭的離去,他們也遷怒到虎妖頭上。直覺倘若不除之,委實無顏至極。因此,幾日來均在荒山野地里行走。沒想,虎妖沒見著,反而遇見了雷博。
只聽他嘿嘿笑道:「小子,崴下腳就哭了?」這人隨意慣了,饒是雷博說話極沖,也不著惱。如換成金蟬子在此,只怕早已一飛劍取了雷博性命。
「要你管?」雷博忙著擦乾淚痕,倔強地道。
閔一得哈哈笑道:「臭小子,說起話來真與我那以前的小師弟,沒甚兩樣。我喜歡……」
「像你小師弟?」雷博想,看你老兒至少百十歲了,你那小師弟多半也要六七十歲。我像他?他打小與雷璺一樣,一是不愛習武,二是身子骨弱,因而始終學文。平日里常常自詡風流倜儻,眼下聞閔一得把自己與一糟老兒相比,當真鬱積到了極點。跟著對閔一得也便愈無好感。
閔一得不知他想法,聽他問起,忙即頷首不斷,道:「是啊,你就和我的小師弟當年一模一樣。」
「哼……」雷博懶得理會,自顧揉腳。孰想,他這般表現,與那被寵壞的寧道子當真是幾若一人,毫無二致。寧道子本由閔一得帶下峨嵋山,之後,也是在他眼皮子下被姜神君一指亟滅。因而,每當思起,那股子愧對恩師的內疚,便始終鬱郁不散。此刻見了雷博,即便心下明白當日師弟被殺,實已元嬰盡誅,再不得轉世,然心下依舊歡喜得緊。暗道,此子不僅生得與小師弟年輕時相若,尤其難得是,這脾性也一般。
他笑著走上前,道:「小子,別揉了。我來替你看看。」接著,不由分說地逕自拉開雷博的手,繼而掌心蘊力,緩緩附去。說也奇怪,那足踝間原淤腫得厲害,被他輕輕一撫,不須臾即復原貌,再看不出適才曾青腫過。
雷博驚訝地看著,嘴張大了竟自合攏不下。沒想眼前老兒生得雖不起眼,功夫倒是精深。幾下涼嗖嗖的便治好了自己的腳疼。見他這樣,閔一得甚是得意,笑道:「小子,全好了。站起來走著試試。」
雷博頗有懷疑,暗道,就算不疼了,但骨子裡的扭傷總該在吧?難道,眼下就能走了?將信將疑地慢慢起身,又戰戰兢兢地邁出一步。實在是剛才的鑽心疼楚,令他創鉅痛深,尤有后怕,那一步跨出,竟虛空佇留,始終不敢落地。
閔一得看不過去,猛一記拍他後背。
雷博一個趔趄,踉踉蹌蹌沖前好幾步。待站穩腳足,回過頭,氣吼道:「死老頭,幹嗎拍我?」
閔一得嘿嘿笑道:「不拍你,你敢落腳么?難道就這麼待一晚上?」
雷博醒神,心道,對啊,我剛才一連走了數步,確實沒感疼痛。迅即跳蹦數下,果不再疼,心下大喜。繼而抱拳作勢,道:「原來前輩本事這麼大,適才我言語得罪前輩,著實鹵莽了,還望前輩您恕罪。」
閔一得擺手,笑道:「不知者不罪。有甚道歉的?你還是像原來一樣,與我有甚說甚,倒是好玩。」
此言正合雷博心思,若非剛被閔一得治了腳傷,他決計不會抱拳作禮。即道:「好,前輩生性爽直,是個性情中人。」被他一誇,閔一得愈發歡喜,叉著腰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可願拜我為師?」
「拜你為師?」
「不錯!怎樣?」
雷博有些怔然,根本沒念及這怪老兒會想收自己為徒。他素來厭武,認為舞刀弄槍之輩著實粗鄙,口上老喊著打打殺殺,且臟言污語一大堆,又大多目不識丁,實非君子所為。
不過,自璺兒喜歡上小石頭始,這念頭已有轉變。
他只道璺兒喜歡小石頭的英武和神勇,是以才對自己這個文文弱弱的四弟不屑一顧。只是一來自己歲數已大,固想改習武藝,只怕也晚了;二來,即便學全了爹爹的武學怕也不是小石頭的對手,許到最後,也難逃失敗之恥。與其日後不斷失望,不如瀟洒離去。或許如此,璺姐才不會忘了自己這個文弱的弟弟。
正囿此想,他才斷然下車,說來也著實不想親眼看見自己的心上人兒和情敵纏纏綿綿的景像。
見他始終不語,閔一得急道:「怎麼?不想拜我為師?你可知道,咱們峨嵋派乃天下三大武脈之一,世間不知多少人想拜入本派門下。你小子一點興趣也沒有?」
「三大武脈之一?」雷博輕聲說著。
閔一得道:「是啊,本門就是三大武脈之一。」
雷博又道:「不知比那崑崙怎樣?」
閔一得最氣崑崙,聞言大惱,高聲道:「本門與崑崙勢不兩立,他們雖也是三大武脈之一,但源出闡教,此刻已有衰敗之像。而本門源出西方教祖,乃為佛道雙修,須知,入我一門,等如同學兩宗技藝。小子,你好好考慮一下。」
話音甫落,雷博噗嗵跪下,揚聲道:「師傅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閔一得大喜,陡時歡天喜地的作勢攙扶。不想,雷博身子一縮,又道:「師傅,在我正式入門之前,弟子還有一個小小的要求。倘若師傅應允,弟子對本門終身不貳。但師傅如果不應,弟子情願立刻死在這兒。」
閔一得愕然,忙道:「好、好,有事快說。我全答應就是。」他好不易尋到個與當年小師弟差不多的人兒,此刻豈肯讓他去死?雷博道:「弟子與那東周的震北王爺趙岩有些糾葛,師傅若應允幫我殺了他,我便入門。否則……」
不等他說完,閔一得大笑道:「我當何事,原來竟是這個要求。」說著,扶起雷博,又幫他拍去膝上泥灰,道:「此事不須你說,那趙岩,本門也是要除去得。此人明的是崑崙弟子,實質卻是魔教妖人,打算顛覆天下正道,其心甚毒。乖徒兒盡可放心,此人生死包在為師身上。哈哈……
聽閔一得這麼說,雷博並無疑念。前時諸道圍攻小石頭,他也看在眼內。但在入門前提這要求,不過是想堅定諸道誅殺小石頭的決心。雷博動甚心思,閔一得絲毫不知。心下直是歡喜,望著眼前這個氣質俱佳的入門弟子,真如灌了蜜似得甜。只想,大概是恩師上天有知,曉得咱們失了小師弟,因此藉此徒兒慰我內疚。
當下轉出深谷,又尋到另六位老道和金蟬子。
閔一得把自己已收雷博為入門弟子之事,一五一十地說予諸位師兄知曉。另六位老道不置可否,但看雷博的眼神,卻比原先和煦不少,也慈藹不少。
金蟬子跟著上前,拖著雷博的手,顯是親熱無比。待再聞得雷博的入門要求,便是要諸老道務須誅殺小石頭,心下更是歡喜。二人對小石頭均感厭惡,不過寒暄數語,片刻后已是相見恨晚。跟著,又自一番密議,英雄所見略同的認為,小石頭乘禽遠遁,必是先至金陵,去看另外二女。
於是,老道們搜索虎妖的工作,暫告段落,逕自御劍升空,直飛金陵。這也是當日,東周密諜們何以尋找不到的原因。他們那會想到,手無縛雞的雷家四少爺突然會騰雲駕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