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嗜痂之癖-第181章 不可言傳

第177章 嗜痂之癖-第181章 不可言傳

正文第177章嗜痂之癖

雷倩見得四哥突來,心下之訝委實無以復加,旋下探頭望其身後,未見爹娘蹤影。很覺奇怪,問道:「四哥,怎麼只你一人來了?」她只曉兩位哥哥和爹娘一起,雷博中途出走,卻絲毫不曉。

雷博呵呵笑道:「怎麼。五妹不歡迎我?」

「不、不……」雷倩急忙搖手。她曉得自己這個四哥脾性古怪,又不擅武學,爹娘怎就放心他一人前來?不說她心下始終疑惑不解。雷博咦了一聲,道:「二姐,怎地不在?」說著,轉目掃視在場眾人,又道:「五妹,你就不為四哥我介紹下么?」

「哦!?嘿嘿……差點忘了。」雷倩不好意思地說,可她素沒吃虧的習慣,繼之續道:「莫非鄧姐姐也要我幫你介紹么?」

雷博搖手示意不用,當下上前,抱拳道:「鄧姐姐,好久不見了,小弟可念你得緊。」雷嘯岳與鄧蓉之父同為秦中劍客,素來交情深厚,之後更而結了八拜之交。故此雙方兒女等如同胞,尋常見時,沒大沒小,玩笑已慣。對雷博,鄧蓉也較清楚,知道此人不同雷家另四位。

說來,雷家五位兄妹當真是各有性格。

長子雷霆像其父,忠厚老實,只是官場圓滑,由於涉得少,遠沒雷嘯岳那般精通。二女雷璺,溫柔嫻靜,賢良淑德,又知書達禮,可謂有才有德又有貌。三子雷熙,平日瞧來陽光開朗,其實生性內向,做事精於算計,城府極深。四子雷博,外表柔弱,但實際里比誰都要來得桀驁不馴,不說其好高騖遠,但常自說些令人驚訝之語,教人難以承受得住。而五女雷倩,鄧蓉最為喜歡,平日里大大咧咧,如男子似的蹦蹦跳跳,更有股子俠義心懷,尋常也喜歡打抱不平。先不管有些事稍嫌鹵莽,但這直爽脾氣,任誰都要喜歡三分。

她見雷博非但朝自己行禮,更而說話親熱,迥非以往那種眼高於頂之勢。一時,竟有不適之感。心想,博弟大概經此家變,性格上大為成熟。此刻為人處事,誠仍嫌青澀,但已不會讓人興起反感。憑兩家關係,見雷博這樣,她也高興,當下起身,斂衽還禮,笑道:「博弟弟客氣了,不過姐姐也想你得緊。來來,先坐下,姐姐為你斟茶!」

雷博笑著坐下。跟著,即由鄧蓉為他介紹在場之人。由冰清始,再到龍兒,最後至石虎。雷博起身,一一行禮。大夥見他彬彬有禮,頗為親和,也自歡喜。

這當口,雷博暗中打量眾人。見冰清雖然臉上長著胎記,顯得醜陋,但落落大方,毫無忸怩之態,不禁心下甚佩。又見龍兒艷麗無雙,打扮超常,不說頭上盤的鬢髮比旁的女子來得要高,就那衣裳之裸露實已到驚世駭俗的地步。

如此秋涼天氣,她半截袖,上下青色薄紗的衣衫,中間玉臍尚懸一小鈴鐺,嬌臀微晃,便是叮噹輕響。身材婀娜得教人簡直不敢置信。尤其上衫緊繃,玲瓏曲線一覽無遺,胸口也不像別她女子,那般領口緊密。大大的岔口,偏偏勒得酥胸呼之欲出,著實讓他看得驚心動魄,胸內心兒霍霍遽跳。一時幾欲忘了自己此來目的為何?腦海里,悉數是龍兒衣香鬢影,撩人丰姿,儘管稍嫌妖媚,卻偏偏可愛動人,一顰一笑,無不教人目眩神迷,魂為之勾。

最後再看石虎,卻是嚇一大跳。眼大如鈴,臂若壘柱,又生得高高大大,往自個兒面前一站,瞬時擋了陽光照射,好似驟然到了樹蔭下。且那渾身虯腱凹凸起伏,黑光發亮,似玄鐵寶鋼。身上衣裳儘管與龍兒一般也是緊緊繃繃,但其間差距委實不可以里計。他心下一悚,倒是從著迷中醒神。忙道:「這位大哥生得真壯,看來必是趙王爺麾下的一員猛將。

石虎最是吃不得誇獎,被他一贊,身子骨陡然輕了數兩。嘿嘿而笑,抱拳之後便退到原先的大石邊。心想,算你小子有眼光,看得出虎爺爺的厲害。磔磔磔……正覺得意不凡,雷倩喊道:「石虎,去打桶水來。這兒沒水了。」

石虎應聲,上前提起水桶,逕到花園偏側的泉水旁接水。心下懊喪不堪,尋思,剛建起的猛將形象,一下便被這姑奶奶悉數破壞。唉……旁人不知我厲害,見我這般,鐵定暗道,原來這大個子不是王爺的猛將,只是一名打水的雜役。想到這裡,那拎桶的手,不覺左右搖晃,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直如童養婿遭岳母呵斥虐待,而無處申冤之苦態。

瞧其這般,雷倩吃吃而笑。又道:「四哥,你大概不知道吧,石虎可不單是石大哥麾下的猛將,簡直是石大哥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只須有他在,即便到任何地方,石大哥均可放一百二十個心。」

「哦!?是么?」雷博詫異。他不知雷倩是看出石虎的心態,故意說些好話,讓其開心。當下逕是悄自記住石虎樣貌,心道,此人既然如此厲害,日後若想殺掉趙岩,務須先行除去此人。他暗自計算的時候,那邊石虎聞言,興奮得不亦樂乎,腳步放快,似流星怒矢,激射至泉邊。心下更道,倩小姐果然夠意思,她這樣為我美言,以後我也得多幫幫她。

這時,鄧蓉問道:「博弟,你怎麼獨自前來,伯父伯母呢?他們可到了汴梁?」

雷博道:「我爹和娘均安好。只是他們不知小妹下落,故而派我前來金陵,一來向趙王爺報訊,我家已安然到了汴梁;二來,也是為了懇求王爺,讓他派人尋找小妹。孰想,小妹竟已在此,倒是我多此一舉了。呵呵……」他既想混入這裡,探聽小石頭下落;這何以來此的原因,自然早就想妥。此刻,鄧蓉一問,當即是滔滔不絕,一番話說得,中間毫無停頓之處。尤其換氣吸氣,更是自如流暢,就像一位詩人,正在吟誦深雋腦海的詩句,實有深情並茂之感。

鄧蓉頷首,道:「伯父伯母無恙,我也就安心了。」邊上雷倩見四哥說話順溜,想起冰清適才說過得潘世傑之事。她雖無懷疑之心,但素來愛鬧之性的緣故,要讓她安定坐下,好生聽人說話,那是幾不可能的妄想。當即嚷道:「囈?奇了!」

雷博一驚,道:「小妹什麼奇了?」

雷倩嘻嘻笑道:「這一南一北,茫茫千里,爹和娘為何不叫會武功的大哥來,而叫四哥你來呢?」

雷博釋然,答道:「這原因為何,四哥也不知曉。但我想,或許是大哥性子暴躁,又喜惹事,爹娘對其不大放心,是以喚我前來吧。」

「是么?嘿嘿……」雷倩笑起,神色間帶著一絲不以為然。

她知道四哥喜歡自賣自誇,平時又眼高於頂,根本看不慣練武之人。在家裡,除了嫻靜的二姐和老娘,能讓他伏首以外,縱連爹爹也難讓他信服。有時,他甚而背後說道爹爹,純是老粗,若非武功尚過得去,那有做大將軍的份。眼下又聽他在外人面前編排大哥。心下很是不爽。但想他是四哥,我也不好直言斥責,當下只得嘿嘿而笑。

邊上冰清見他兄妹這般,心下一動,道:「咱們離汴梁也有數日光景了,不知那金水集是否依舊熱鬧如昔。」又道:「雷少爺,那金水集是汴梁城內最為繁華之所,你可曾去逛逛?」

雷博一愣,沒想她猝問若斯,靈機一動道:「不曾。咱們一路急行,進了城便逕直去了王府。之後,小弟還未曾休息,便又被我爹娘遣出。聽姑娘一說,等我回到汴梁,那金水集倒是非去不可。呵呵……」

冰清一笑,又道:「是啊,那金水集的熱鬧,鄧姐姐也是看見的。俟時,若你不認識如何去法,倒可讓鄧姐姐帶著你。」雷博暗怨冰清何以有恁多話說,但又不能不答,只得強顏道:「那到時就勞煩鄧姐姐了。」鄧蓉忙自連聲道好。心下卻不解冰清何以突然說起汴梁的金水集。總覺這話說得未免蒼白,幾有無話找話說的感覺。

冰清突然又問:「雷少爺,不知兩位老人家在王府,可住得慣?」

雷博道:「住得慣,住得慣,那裡應有盡有,爹和娘早已笑得合不攏嘴。」

冰清撲哧失笑,道:「兩位老人家想必是安排在見山樓吧?記得咱們離開王府的時候,也就那裡空著。何況,那裡更是以前老王爺所居,環境幽雅不說,更居王府中樞,與雷老將軍的身份也算符合。」

「嗯,是啊。那裡環境確實不錯。」他想,這醜女子既說獨有那裡空著,想必爹娘定是住在那裡。我如此回答卻也不致錯了。何況,就算我答錯了,到時,推說事情繁多,一時忘了,你也拿我沒法。他心下有此定計,倒答得爽快。

冰清回望鄧蓉,輕笑道:「原來雷老爺和雷夫人果真安排在了見山樓。」

此刻,不說冰清心裡已有確定,縱然鄧蓉也是懷疑多多。不禁問道:「博弟,你沒記錯,伯父和伯母,是住在見山樓?」

雷博暗叫糟糕,情知落了冰清的話套。當即瞥了冰清一眼,見她神情安怡,根本看不出絲毫異樣。便道:「鄧姐姐,那會小弟剛脫險境,心下又正惶恐,那裡記得住這些小事。爹娘所居之地幽雅寧靜倒是真的,但至於究竟喚做何名,恕小弟確實答不上來。」

鄧蓉頷首,心道,博弟此言不錯,他本無武功,遇起事來自然不同會武之人那般鎮定自若,記差所住之地,也屬情由可原。當下又自回眸,望向冰清。她知道冰清機智百出,學識又豐,遠非自己可及。是故,她年歲雖長,平日仍以冰清為主,凡大小事宜,無不以冰清的意見為佐。

冰清微笑道:「雷四少爺說起謊話來,居然絲毫沒有口澀,小女子當真佩服得五體投地。」

雷博怔然,隨即怒起,高聲道:「姑娘這般說我,究竟繫於何因,倒請姑娘賜教?」

冰清深吸一氣,淡然道:「那便請雷四少爺聽好了。」這當口,石虎已站在雷博身後,只待女主子們一聲令下,他那雙開如磐石的大手,立刻便能抓住雷博,包準讓其動彈不了絲毫。而龍兒也早已佇在冰清和鄧蓉之間,倘若有人想害二女,勢必先要從她手上過了才行。

這時,雷博也不惶恐,冷笑道:「那雷某便洗耳恭聽了。只是姑娘一定要說得雷某心服口服才是,否則,雷某可不是善罷甘休之人!」說著,竟自二腿相交,閉眼顫悠,一派閑定。他曉得院外有人接應,此刻不定業已潛伏入內。是而,根本不忌被人拆穿謊言。至多就是廢些手腳,把眼前這些人悉數擒下,俟時用來脅迫小石頭。

冰清道:「之前,我問雷少爺金水集有沒去過。雷少爺說不曾。可你又怎知道,金水集位於長安里城的西首。你們既由長安至汴梁,勢必先經外郭的崇明門或者保康門,然後再穿過里城的天波門。而這天波門下因金水河潺潺流過,是以另有一名叫金水門。至於,那金水集毫無疑問,就在那裡。雷四少爺若要至震北王府,這條路是必經的地方。除非帶路的故意領你們去了東首的朝陽門。不過,我想東周的密諜們縱然離家日久,也不至這般憨愚。」

「哼……這就是你的證據?」雷博很是囂張地問道。

冰清搖首,道:「不單單這些。假如僅憑這些就說雷四少爺在說大話,別說蓉姐姐和倩妹妹饒不過我。縱然我自己也覺理由不夠充分,且也遺哂大方,不定被雷四少爺嘲笑。」

雷博嘿嘿一笑,跟著揚眉嗔目,沉聲道:「那我繼續洗耳恭聽!」

冰清淡笑道:「那我便一一說來。」跟著看了雷倩一眼,道:「倩妹,這不關你事,坐下就是。」

原來,自雷倩聞得冰清說雷博此來,竟是花說柳說,打算魚龍漫衍,欺混眾人。心下之驚,自不待言。一時,始終斂容屏氣,聆聽二人之語。她只盼冰清猜測有謬,但實地里又知,多半此事非虛。正左右為難,生怕眾人囿於四哥的緣故,連自己也懷疑其內,那便說不清楚了。忽聞冰清之言,頓時感激得無以復加,直想,冰清姐姐當真是我的今世知己,天下之大也惟有她最值信賴了。

冰清看出她的激動之色,朝她微微一笑,轉目望向雷博,道:「雷四少爺,你有所不知。震北王府的見山樓乃石大哥的居所。倘無他本人應承,王府之內沒人敢擅自安排他人入住。而且,那見山樓也不位於王府中樞。而你偏偏直言相認,不免教人有些詫異你的腦子糊塗得厲害。居然連王府內的方位也看不清楚。」

雷博仍不願承認,他想在場人里有鄧姐姐和小妹在,莫不成你們還能逼供?只要我矢口否認,你們就拿我沒法子。念及此,突然哈哈大笑,道:「姑娘所說,雖有些道理。但須知道,當日我家突遭大難,說來慚愧,雷某惶惶不可終日,心神早亂。那裡還會去記什麼方位或者去留意什麼集市?」

要知,他此刻這般嘴硬,實在是一來有人在旁暗中保護;二來,自己剛拜的師傅此刻多半也在左側,數日里,老傢伙始終對自己稱讚不斷。倘若這會自己首次出馬。便被小小女子拆穿殆盡,實在是無顏又無趣。日後難保不會讓老傢伙絮叨不已,大暴今日之丑。

見他抵死不認,冰清毫不動怒,依舊嫻雅澹然,說道:「雷四少爺,可知我是何時對你有懷疑得?」

「哦!?姑娘不是在我一進門就懷疑上了么?」

冰清臻首輕搖,道:「非也。四少爺好歹也是倩妹妹的兄長,小女子又非衙門捕快,豈會一見,便心生疑念。說來,也是四少爺先自行露了破綻,才讓小女子忍不住出言試探得。」

這一說,讓雷博好生赧顏,心下尤為憤恨。依他素來傲性,倘若被人出言試探,囿於自己確實不知內因,而曝露身份,倒也不以為羞。可冰清卻表示,是他自己胡亂說話,以致露了破綻。教他如何心服。當即喝道:「姑娘,你倒說說看,我到底那一句讓你起了疑心。」又忍不住暗想,自己此來,因早知必有人會盤問不斷,是以做了甚多腹稿。每句每字無不與金蟬子二人斟酌數遍,方最後敲定。可她居然說我早已排演好的腹稿有破綻,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冰清道:「四少爺,可記得倩妹妹曾問你,為何雷伯父與雷伯母喚你前來報訊,而不喚雷大少爺前來?」

「記得!」雷博頭一昂,頗為不耐。

冰清又道:「那你是如何回答得?」

雷博一怔,道:「我回答的是,或許是大哥性子暴躁,又喜惹事,爹娘對其不大放心,是以喚我前來吧。」又道:「難道破綻出在這?哈哈……姑娘,你是胡思亂想得厲害。」

冰清瞥他一下,眼神內俱是輕蔑之意。雷博吃受不住這等蔑視,頓時怫然:「姑娘,你……」

冰清容顏驀變,溫笑道:「你看,你連這麼一個眼神都忍受不住,雷伯父和雷伯母,又豈會放心讓你獨行千里?據我所知,雷大少爺頗有父風,忠厚淳樸不說,更且仗義疏財,為人豪爽,所結交的江湖朋友,沒一個不大翹拇指,贊他一聲好漢子。如此一人,父母對其遠行而心生憂念;可一個連輕蔑眼神也受不住的人,卻能讓父母寬心,而放其遠行千里。實在令人疑念大熾。」

雷博聽得牙關緊咬,氣得渾身發顫。

要知道,有的人喜歡藏拙,有的人卻喜歡出風頭。雷博無疑便是后一種類型。這種人不但有好高騖遠的想法,尤其對自身缺點,根本無視到了極處。相反,對於旁人偏是貶低已極。往往一個小小缺點,到了這種人嘴裡,也會成為罪不可赦的人生大污。

就像雷霆和雷博,在旁人眼裡,雷霆英風颯爽,實屬當世好漢;而雷博好說大話,又整日價吹毛求疵別人;只是旁人為了禮貌計,有時不好多說什麼。時日一久,雷博越發自滿,幾視天下為無物。在他看來,自己所說的,爹娘不派大哥,而改派自己前來,實在是合情合理得簡直無可挑剔,根本尋不出半點錯謬。但因他沒正視自身,根本想不到自己所說之語,在他人聽來,實屬荒謬絕頂,令人匪夷所思。

此刻被冰清揭皮露骨地說將出來,予他來講,不啻光天化日之下,突遭人剝去周身衣衫,渾身赤裸得站在眾人眼前。那股羞恥,幾與蒲鞭示辱相差不離。換做他人逢此遭遇,要麼引以為戒,以後奮發改過;要麼惶惶不安,低頭求饒。然他自得已慣,痛定思痛那是全不可能的事,他眼下惟有的就是恨,滿腔的恨,那股子恨意鬱積一起,完全由他眼裡表現出來。

瞧他雙目猝然轉紅,三女大驚,情不自禁地後退數步。

石虎也不再客氣,剛想抓他肩胛,防他暴起傷人。斜刺里,驀地插出一股罡風。石虎怛然,發此罡風的顯是修真高人,不是仙境就是神境,天境高手決計施展不出這股猛力。當下身子一偏,避了開去。而偷襲者志在救人,

暫無傷人之意。瞧他避開,自不追趕,迅即拽過雷博移至一旁。

諸般變化其實僅只一瞬,委實倉猝到了極點,縱連稍稍思慮也是不夠。

待各具思量,卻見園子里赫然多了八位仙風道骨的白髮老道。每人俱是紫金冠,無憂氅,逍遙履,金絲帶。氣派大得嚇人。

雷倩傷極而叫:「四哥,你居然出賣我們?」眼前幾老道,她雖不識,然在先前聽石虎說過,曾有八老道圍攻石大哥一人。目下情勢不必多言,這些老道決計是敵非友。

救雷博的正是閔一得。他道:「徒兒,你妹妹和你說話呢!」

雷博原不想理會,被他一說,再裝不知,未免已不可能。即道:「小妹,四哥不是想對付你們。我只針對趙岩一人。」

雷倩初聞趙岩二字,愣然片刻,方是想起此乃石大哥的另一姓名。問道:「石大哥與你何仇?要你處心積慮地對付他?」

雷博蹙眉道:「仇不仇的不用你管。反正你記住,此生此世,我與他二人不共戴天。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雷倩茫然不解:「四哥,你與石大哥至多數面而已,之前更從未有來往,你何以恨他若斯?」

「哼……」其間原由,雷博確實無法宣之於口。跟著臉色放緩,道:「小妹,我勸你也別再和這些妖人處在一起。你知道么,你的石大哥其實是魔教妖人,他之目的多半就是興風作浪,企圖讓天下兵連禍結。而他接近你和璺姐,鐵定也是包藏險心。你們又何必與一妖人為伍?」

雷倩聽得忿極,大聲道:「胡說,滿口胡說。你的話一定是在那些牛鼻子嘴裡聽來得。四哥,你好糊塗,石大哥為人純善,待人熱誠,你和他相聚不長,所以沒感覺出他得好。俟時日久了,你便知道,石大哥決非牛鼻子所說的什麼妖人。」

雷博道:「小妹,你才糊塗呢!你知道么,我師傅說過,魔教之人有門蠱惑人的邪功,任誰和他處得長了,不覺便被他惑了心神。一但那樣,即使你親眼看見妖人做下惡事,你也會予以默認。依我看,你未嘗不是中了你那石大哥的蠱惑。小妹,到哥這來,哥求我師傅為你解毒。還你心神清明。」

「放你娘的屁!」石虎再難忍耐,不由氣極暴跳。話音甫落,卻想起,自己罵了雷博的娘,雖然過癮,但無意中忘了,雷倩和雷博是一母所生,而且,那和少爺一同乘禽遠去的美女,也是他們的姐姐,想必也是一個娘。念及此,陡然大叫糟糕,撧耳撓腮道:「倩小姐,對不住啊,我……我一時失了口。」

雷倩時下那有追究這個的心思。擺擺手,示意無妨。

這當口,金蟬子打一稽首,沉聲道:「諸位,你們均是那魔教妖人的同夥,照理,咱們是該除惡務盡的。但因本門新任長老為你們求情之故,本座決意饒你們一遭。但是,你們要老老實實地交代出魔教妖人的行蹤,否則,休怪本座手下無情。」

大夥均不理他。石虎道:「你想手下無情,有沒先問過我啊?」說著,磔磔怪笑。

金蟬子還未答聲,一老道在後,驀地沉聲道:「原來你就是那虎妖?」聞言之餘,石虎與龍兒均自一怔。要知二人自服了極品仙丹,誠未恢復神格,但衍化人身後,若非是神道尊者或是天仙靈眼,決計看不出半點。這老道何以看得出來?莫不成他是天仙下凡?二人心下一緊,剎那皆感忐忑。

那老道冷笑一聲,行前數步,手上舉著一面花紋古拙的心型玉鏡,道:「倘非貧道有此本宗秘寶靈台鏡,幾被你騙了過去。」跟著,作怒目狀,嗔喝道:「孽障,速速說出爾等為何輕犯人世,否則,休怪貧道滅爾等元嬰,收爾等法力,教你從此智靈俱失。」

老道用峨嵋至寶靈台鏡探視石虎,說來也是巧合。初見石虎,只覺這大漢骨相兇猛,面露煞氣,但偏偏身具仙靈之氣。他見師弟閔一得收了弟子,當下也動了收徒之念。怎奈,俗人好找,佳徒難尋。陡見石虎生此異像,心下暗道怪哉,但未嘗沒有收其為徒的心思。是故,取出他隨身法寶靈台鏡,探視石虎根骨如何?

一探之下,教他大吃一驚。鏡中赫然現出一頭吊睛大白虎,且在狂笑不止。

伊始尚有不信,他是照之又照,一連五六下,鏡中所現,始終是頭大虎。才始深信,石虎竟是那日長安城外,莽沖自己等人劍鎏壘壁的那頭虎妖。接著,也省起,那頭虎妖為何僅沖一次,便惶張逃卻。原道它是怕了自己等人,此刻方知,竟是聲東擊西之計。倘非它那一撞,那魔頭焉有遁走之隙?思起自己七人居然教一畜生耍弄,老道心旌生怒,靈思爆起。恨不能立時上前,擒了虎妖,然後拴住了抓回山門,讓它當個守護獸。

石虎瞧他取出玉鏡,頓時憂心大放。回頭道:「姐,老頭兒不是仙人,只憑了個破爛鏡子,才看出咱們來得。」

龍兒沖前,敲他好大一毛栗,斥道:「笨蛋,你不說,我也知道了。」

石虎摸著腦袋,道:「姐,你幹嗎打我?」說話間,只見老道舉著靈台鏡,逕自朝向龍兒。方是醒神,暗道,對呀。我若不喊姐,這梆老道豈不只當我一人是妖。時下被我說穿了,姐姐的身份也教他們拆穿無疑,如此,咱們就沒了暴起傷人的份。而姐姐一旦被他們看住,那女主子們逃走的機會,也就愈發沒望。念及此,愈想愈覺沮喪,一個勁地怨責自己大意。

此刻,那老道驚得目瞪口呆,愣愣地看著鏡中所現圖案,半晌說不出話來。

閔一得道:「師兄,那妖女原身是甚?」

老道被喚,身子一哆嗦,道:「她……她……你們自己看吧!」支吾多會,終沒勇氣說出,索性讓同門自行觀看。說來,老道活了數百年,但今日怕也是首次見到一條活生生的青龍。儘管在鏡中顯出,但他曉得,眼前這生得嫵媚,且搔首弄姿的嬌女娃分明是一條青龍。

須臾,包括閔一得在內的另六位老道悉數看遍,但他們的怔忪模樣比之最前一位,也好不了多少。面面相覷之下,一時都無話可說。要知道,鏡中看見猛虎,雖是通體雪白,頗像四相中的神虎,然他們決計不會心生驚悚。畢竟世間出頭虎妖,那是極尋常的事體。至於毛色之殊,你想這虎妖連人都能變,又何況區區毛色。可在鏡中倏然現出一條張牙舞爪的青龍,那就不能用妖怪二字可以解釋了。

這龍獨有天界方有,塵世間那裡尋得到蹤影?尤其,眾道人聯想起龍是青色,虎是白色,分明就是四相中的青龍白虎。傳說中,身邊有四相護衛的,惟有五方天帝才能有此殊榮。然而,目下被自己等人口口聲聲呼作是大魔頭的傢伙,身邊竟有青龍白虎,儘管沒另外二相,但也足以表明,自己等人所要尋找的傢伙實非常人。

當下,諸道均頗感棘手,不知該做不知呢?抑是就此罷手謝罪。

金蟬子與雷博見諸道始終不語,心下也惑。走至閔一得身邊,問他討要靈台鏡。

閔一得把鏡遞予金蟬,卻見雷博面色忿忿,忙道:」乖徒兒,靈鏡不是那麼好看得。你沒法力,給你也看不了。」說著,又自金蟬手上搶過靈鏡,道:「乖徒兒,來,為師照給你看。」

雷博轉怒為喜,湊上前,朝鏡面望去。

金蟬子鬱悶至極,只覺與老道們在一起,自己不像一派掌門,而只是他們呼斥來去的一僕人。不過他也好奇,不解龍兒究為何物,怎引得老道們駭悚得說不出話來。旋即也湊上前,探頭而視。

一看之下,二人驚得嘴唇哆嗦。雷博牙關打顫,轉目望向龍兒,見她正向自己嫵媚一笑。前時倘若見了,包準樂得魂都沒了,此刻卻是唬得魂都沒了。噌噌倒退數步,躲在閔一得身後。

金蟬倒好,駭了餘裕,即道:「諸位長老,依貧道看,此必是二妖的惑目之術。你們想,倘若那魔頭真為天帝之尊,豈會降落凡間?而且,那廝又風流得很,難道堂堂一位天帝竟會留戀凡間女子?」

諸道經他一說,紛紛頷首,只覺大有道理。閔一得最是氣憤,頭一個暴起,大聲道:「兩個妖孽居然敢形化神獸,欺瞞我等。瞧我不把你們剝皮拆骨,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他氣憤之中偏偏忘了,有何化形術可在靈台鏡下維持得住。

石虎雙手叉腰,渾然不懼,說道:「你倒是來呀,別在那大言不慚得教人好笑。」要知,憑他的實力,單對單的話,根本不用忌憚。他只怕老道們使出當日的劍鎏壁壘。那是合七道之力的先天劍陣,決非自己目下可敵。心道,萬一他們厚著顏皮使將出來,為保兩位女主子,自己少不得要與他們拚死相搏了。

閔一得聞言氣煞,自問修道至今,生平妖怪見得不少,何時遇此囂張之妖?剛想躍出,即被一老道喚住:「師弟,對付妖獸不用客氣,咱們還是使出劍鎏壁壘來得保險。」

閔一得一愣,心下頗不以為然,覺得為了對付兩頭妖怪,而合七人之力,未免有勝之不武的感覺。而且,萬一傳將出去,只怕給修道同行恥笑。

但見師兄不斷眨眼,似乎此舉另有深意,旋下不再多語。

可他不言,並不表示石虎不會撩撥。且聞得他們果真要施展那日劍陣,更是大急,迅向閔一得直嚷:「牛鼻子,出來呀。你不是說要剝我皮,拆我骨么?虎爺爺在這候著,怎麼,你怕了?」

閔一得聞言,怔然之餘,氣不可遏,見諸師兄仍在準備,他是連聲催促。跟著,手指上衍出氣劍,唰唰唰三下,橫劈在地,擊出三道深有指許的地痕。

石虎放聲大笑道:「原來你不敢斗我,居然拿這地皮出氣?哈哈……」

「妖怪,休得猖狂!」閔一得大喝,頷下白鬍翻飛。不待諸師兄接應,氣劍已自劃出。他當日苦修多年的天劍被毀,劍上造詣頓時失了不少。此刻氣劍劈來,與那日初展天劍誅神之時,實非同日而語。但這般怒極一擊,石虎也不敢大意,忙即避讓。孰料,堪堪往左,只見另六道的氣劍逕也划來。

當即吃驚不小,剛想再避,但這七位老道源出一門,又一同修鍊數百年,即便不是心有靈犀,卻也差不了多少。直見漫天劍氣,嘶嘶襲來,交織成網,四面八方似全是劍影,那裡有隙容他閃讓。倉猝余,不遑多慮,跨前一步。然此一步,陡讓他落進天羅地網之中。

直至此刻,石虎方知,原來那閔一得並未上當,反是自己受了他的矇騙,自行踏入陷阱。察覺此點,野性頓起,心不甘下,索性放手一搏。

正文第178章同氣連枝

龍兒見石虎陷入重圍,也自大急。素手虛召,手上登然多了一把精光璀璨的玉尺。嬌斥道:「看我的乾坤尺。」此尺源自顓頊,原是當年鎮壓《皇輿國疆圖》所用。龍兒此番回去,以搜羅之心,也不管是好是歹,舉凡發光閃爍之物,悉數皆刮一空。此刻隨手施出,也不知寶物威力如何,更不知能否有用。直想,縱然今日寶物全毀,也須救出傻弟弟。

她與石虎源出同胞,雖然長相各異,又吵鬧千年,姐弟之情未嘗不是極深。只是原先未臨險厄,二人皆渾然不知。此刻眼看石虎將遭大難,始終不覺的姐弟之情完全復甦。不舍之餘,更起了一拼之心。但見玉尺飛出,霞光萬丈,即便陽艷日麗,依舊擋不住它的璀璨。龍兒心下一喜,暗道,此寶看來很是厲害,虎弟有救了。

只沒想,此寶儘管聲勢驚人,偏偏無用得緊。堪一觸及劍鎏壁壘的外圈氣機,登被彈回。這下不說龍兒愕然,即便峨嵋諸道也感詫異。照理,此物出場華麗,聲威赫赫,即便不是仙器之流,也必是塵世間一等一的寶物。不想居然這般虎頭蛇尾地收場。

他們那知道,這把乾坤尺在顓頊帝未曾升天之前,僅是人間帝王所用的尋常玉器。直俟顓頊帝升天,囿天規有制,凡登錄仙籍者,可在人間留一兩物以作紀念。也免得時日長了,塵世人忘了曾有這麼一位升仙者。故而,升天之人一般留在世上的,不是自己當年威震天下的法寶兵器,便是特別華麗或者分外貴重之物。

像顓頊帝這樣登天為帝的,留在塵世之物,更非尋常。不過顓頊帝實藉助家族之力,而非自行修鍊升天,是以這留下的各項器物,並沒一件是威力大驚人的法寶,均是一些貴重華麗的帝王御用品,就如這把乾坤尺便屬此類。而龍兒生性喜愛發光之物,也不管器物威力如何,究又何用?單須看起來璀璨發亮,無一不要。

見及玉尺無功,龍兒更急,當即掏出此番搜羅來得所有法寶,一古腦兒地扔了出去。卻見無數圭璧鏨胎,琺琅玉劍,甚至有仿製的帝王微型龍椅,頓時漫天疾飛。旁邊三女瞧得直愣,不知她從何處尋來?可惜的是,這些御器雖然外表好看,實際沒多大威力。即便數量多得難以計數,其結果與適才也無二致。

這會,七老道氣劍縱橫,光影里個個皓首青袍,飄逸出仙,端得是揮灑自如。

眼看龍兒如小丑般的攻擊,心下對龍的恐懼,不翼而飛,替而代之的完全是輕蔑。對金蟬所說之語,他們已然深信無疑。

只是老道們修氣日深,固然鄙夷,譏嘲之語,卻決計不會從他們口中說出。神色間顯得輕鬆無比,早沒起先的戒備慎重,對於陣中的石虎則換上了戲耍心態。有些老道想,這虎妖還算有些神通,長相更屬威猛,倘若就這麼除了,未免可惜之至。最好之策便是,索性活擒了它,再制以禁咒,命它守護峨嵋山門。如此,本宗自也威風大顯。

七人相處數百年,一人有思,六人互知。

念及此,劍鎏壁壘的轉換頓時放緩。多以纏繞為主,至於那些亟神滅煞之訣,老道們悉數拋開。這麼一來,倒是讓石虎喘了好大一氣。雖暫無出陣之望,不過一時也沒性命之危。

這般片刻,石虎氣喘吁吁,騰挪轉移已沒前時靈便。眼見落敗成囚即在頃刻,龍兒焦急不堪,猛地張嘴長嘯。這一聲來得好生突然。音浪翻滾如波似滔,始終流暢自如的劍鎏壁壘居然稍少一滯,而龍兒要的便是這一瞬。卻見她驀化青影,如虹曳空,直射陣內。

那青色裙角翻飛一刻,煞是好看,幾如龍女凌波,教人心神沉醉。

石虎瞧得怔然,大叫:「不要……」見及龍兒入陣,已領教過陣法威力的他,心知決計是有來無回。不明白素來精明的姐姐,何以非要闖入。關切之餘,大吼大嚷,試圖阻止龍兒的昏招。怎料,龍兒心志堅定,只想,無論如何今日均要救出虎弟。縱然粉身碎骨,此念不改。

老道們見龍兒闖陣,索性放她入內。他們想,蠻好,蠻好,原道那女妖見及不妙,勢會逃走。孰料傻不愣登地居然自討苦吃。這下本門便又多一隻守護獸了。這當口,陣法流動業已極緩,龍兒與石虎背靠背站定。

石虎道:「姐,你幹嗎闖進來?」

龍兒道:「你在裡面,我能不進來么?」

石虎一怔,又道:「可這兒危險,就算加上你,也難保能勝啊?」

龍兒道:「別廢話,反正我不能眼整整地瞧著你送死。就算被人抓也不行。」

石虎目眶一濕,心下決定,待后不管怎樣,也終須設法讓姐姐活命。二人思緒萬千,親情澎湃。數千年來當真是首次感受到這種血濃於水的奇異。感覺里既古怪,又舒服,好似有了依靠,又有了需要守護的目標。

陣外冰清等女手挽著手。直望得怵目驚心,又不知如何是好?雷倩輕聲問道:「兩位姐姐,你們看石虎他們能贏么?」話罷,見冰清搖搖臻首,又自驚問:「不能贏?」

冰清道:「我也不清楚。此時此刻,純粹拼的是力量,任你智計百倍也是無用。」

鄧蓉瞥了眼在場外一直悠閑安然的雷博,道:「我不如潛過去,擒住博弟,以他和老道們做交換?」

冰清道:「這法兒我也想過,可你能闖得過他么?」說著,眼目看向金蟬子。

鄧蓉搖頭嘆氣,道:「那怎麼辦?難道咱們就束手待斃或眼睜睜地瞧著他們被捉?」

冰清道:「不,讓我再想想。」說話間,始終在她懷裡熟睡的小狻猊突然醒將過來。把頭探出,朝外張望。便在這時,鄧蓉忽想起,當日與小石頭在茅屋療傷,不正因小狻猊驟然變大,守在門口,唬得龍兒與石虎不敢踏前一步?當即喜道:「清妹。我有法子了。」

冰清愕望,道:「什麼法子?」

鄧蓉朝小狻猊努努嘴,道:「就是它嘍!」

「小金?你是說……」小狻猊從未在冰清面前變過身,而鄧蓉也從未講起過那日茅屋之事。是故,在冰清心目中,小狻猊僅算得上是一好吃懶惰,又生得漂亮的寵物,那裡有恁大本事去救石虎和龍兒。鄧蓉知她疑念,笑道:「清妹,你相信我就是。小金的本領可大了,興許石虎和龍兒尚不及它。」

二人談著話時,小狻猊早看出場中危勢。突然由冰清懷裡彈足蹦起,直射金蟬子。身子尚在空中,體形驟放。原本貓狗大的身軀,猝然成了一座小山丘。金蟬子大驚,何曾想到場里還有一隻妖獸?心道,這裡簡直是魔窟一般。那裡來恁多修鍊多年的妖獸?思忖間,身子偏過,跟著「嗆啷」一聲,背後長劍離鞘彈出,化作一道弧光擋在身前。

定睛再看,當真愈發怵目。只見此獸大耳肥碩,禿額短鬢;口舌張際,吼聲如雷,來勢如電掣閃飛,偏偏又可辨眉髭。不禁又自心慌,生怕飛劍抵擋不住。當下「噌蹭噌」連退三步,跟著身子飄起,向後疾射。看他敗退,小狻猊鬥志更昂,窮追不捨,如影隨形。

它身為佛門尊崇的靈獸,神慧之清實非尋常獸類可及。適才轉眼,已瞧清在場人里誰最厲害,誰最危急?情知要救石虎和龍兒,眼前這尖嘴牛鼻子大是關鍵。若不把他擊敗,別說救人,怕是幾位女主子都難逃出。可惜就是,自己不會人語,難和女主子們交流。它這會全力攻擊金蟬,心下直盼鄧蓉機靈些,趁隙擒了雷博,亦好有得交換。

金蟬子身為峨嵋宗派首領,身手自非小可。起初變生肘腋,是故有些著慌。但這麼一退一進,思緒稍緩之後,心下便有了琢磨,再不似先前那般窘迫。手指一捻,離空長劍陡然旋迴,在空中輕振數下,衍了數朵劍花。這一式耍得漂亮,姿態更是優雅,竟有飄飄出仙之氣。

且那些劍花排列,看似雜亂,所處方位,其實暗契六合防禦之式,又恰在小金進攻之途。

倘若小金要破去劍花,勢必耽擱須臾,與此同時,他亦可好整以暇地調整身形,轉守為攻。而小金如若不破,逕用肉身撞來,那蘊涵靈劍之氣的數朵劍花,無疑會教它大受苦楚。運氣好些,一次便能讓它失了再攻能力。思起這茬,老顏綻放,深為得計。

他這打算原是極好,只未料小金非是尋常妖獸。

瞧有劍花擋路,小金身形不止,口大張,噴出一口丹氣。它修鍊時日不長,若與石虎和龍兒相比,自當遠遠不及。但神獸之珍貴便在於比尋常妖獸聚元靈捷。何謂聚元,實質就是吸收天地日月之靈氣,並聚於腹中,凝結金丹。小金在華山那等靈地修鍊數百年,且幽谷又有希夷老者所設的仙陣,靈氣比別處越發濃厚。它出谷到現在,前時總共噴過兩口丹氣,其意均為救援小石頭,且效果極好。此刻這一口,囿於情勢較前更為危急,當真是竭盡全力,絲毫未留餘地。

任劍花也屬先天靈氣所衍,但遇比其更高一籌神獸丹氣,頓時溶於無形。眼見此幕,直駭得金蟬幾乎失聲,當下雍容不再。倉促間,不遑多思,直是猛退不止,心下卻道,這遭貧道休矣!始未料及,自己的先天靈氣在此獸的妖氣下,居然不堪一擊。膽戰心驚余,完全放棄進攻的念頭。

他如此退法,後頭正是雷博所站之地。倘若再不止住,依雷博的弱身子,定被撞得斷胳膊斷腿,甚至當場嗚呼均有可能。雷倩與鄧蓉瞧得大急,儘管雷博助紂為虐,胳膊肘朝外拐,但眼看他被金蟬撞斷胳膊,卻也難忍。二人高聲呼救,一個要雷博速速避開;另一個嘶聲大喚,提醒金蟬背後有人。

怎奈眼下情勢之急,實非場中人可以掌握。雷博毫無武技,能跑數步,已是極限,面對金蟬子急速撞來的軀背,根本無法躲避;而金蟬子這會是顧前不顧後,一心只想閃開小金的進攻,別說後頭是雷博,即便換作本門的祖師爺,也是照撞不誤。

眼看遽變在即,二女駭得捂住雙眼,再不忍目睹。

便在這時,閔一得由劍鎏壁壘里閃出,身化流光,拽過雷博,順勢一腳踹中金蟬子的臀部,把他踢偏數丈,跟著氣劍破空,逕往小狻猊劃去。連串動作,皆在間不容髮之際完成,委實電光火石,大越人類極限。

小狻猊知其厲害,不敢輕擋鋒攖。急忙彎身後躍,接連數個空翻,閃過劍芒,跟著無聲落地。

與此一刻,囿於閔一得為救雷博,劍鎏壁壘不攻自破。龍兒和石虎也雙雙躍回,退到小狻猊兩側,一左一右,互為犄角。老道們無奈,互視一眼,均思,也不知師弟中得什麼邪?雖然收了徒兒實屬可喜,也不用這般溺愛吧?何況這徒兒資質僅是一般,倘若練武,倒也馬虎,但想學修真術,不免差得太遠。真不知師弟如何想得?

思忖際,他們也自打量現出原身的小狻猊。卻見它前肢抱曲,後肢撐地,巨若丘壑的身子,縮屈卧伏於地;再看它面部,頭廓圓潤,眼睛眯縫,鬚毛飛舞里露出一雙大耳,微微擺動,既像在傾聽,又似在嘲笑此刻跌倒在地的金蟬子。它大口微啟,紅舌顯露;堅牙獠現,森寒暴光;周身金色長毛隨風起舞,但禿額上偏偏生著幾縷銀色花紋,如刺倒翻,猙惡無比。

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氣,顯露無遺。

瞧到這裡,諸老道大驚。此獸分明就是久傳的佛門護法靈獸狻猊。情不禁地想起,前數日在長安,那魔頭身邊有隻佛門聖禽,可今日在他情人身邊又出現一頭佛門靈獸。難道這魔頭與佛門大有干係?

這會兒,金蟬子由地上爬起,行至雷博處,連聲示歉。其實,他這會怒極,明知閔一得那一腳純屬故意,顯是氣憤自己要背撞他愛徒,所以小作罰懲。然而,閔一得身為本宗碩果僅存的數位長老之一,輩分更比自己大了不少,即便心下再是怨懣,這仇卻也難報。他是達權通變的聰明人,心下一盤算,知道翻顏是不可能的事。於是,強抑怒火,索性向雷博示好,以顯自己非是故意。

雷博那知他心思,見峨嵋掌門都向自己低頭,一時虛榮心大熾,身子骨無形輕了數兩。幾句話后,腳足都站不穩,整個人仿似要飄將起來。金蟬子看在眼內,暗自鄙夷,心道,這等膏粱紈袴也能入得了本宗門牆?當真是老天無眼。話罷,也沒興趣繼續與雷博羅嗦,當即站到一邊,仔細查看那頭差點讓自己吃了大虧的妖獸。

一見之下,與七老道的想法差不多,均自懷疑,小石頭不定與佛門大有干係。想到那日自己等人圍攻他時,密宗喇嘛居然出力襄助。千想萬想,實在想不通,密宗喇嘛難道僅僅為了只聖禽,而冒著與峨嵋翻臉的危機,幫助小石頭?依他看來,天底下做任何事,均要先看清有沒利益,倘若失大與得,即便再是省力,也萬不可去做。又或倒過來,倘若得大於失,固然再是費勁,也須奮發蹈厲,竭力以赴。

默然半晌后,即道:「哼哼,看來你們這裡果真是魔窟,盡一梆子蛇鼠類的妖孽。今朝貧道定要斬妖除魔,還乾坤朗朗。」

冰清聽他滿口胡說八道,心下作惱,應道:「道長說話好沒來由!你說咱們是妖魔,那小女子問你,咱們害了誰了?又禍了誰了?道長這麼鼓舌掀簧,悖言亂辭,當真是居心叵測,也辱了貴派正道俠義的英風。」

金蟬語塞,確實想不起,他們到底禍害了什麼?

正待再次狡辯。

猛聞得上空雕鳴嘹亮,緊接著,一道金影由天直瀉,瞬時落於地面。

眾人抬頭迎望,來者正是小石頭。冰清等女欣喜不已,這當兒那還想得及捻酸呷醋,直在那歡快雀躍。

令峨嵋諸道詫異的是,大魔頭身後居然緊緊掇著位老道士。且看他一朵輕雲,飄浮而至。生得是鼻眼鳩顏,怪模怪樣,顯非華夏氏族。再看他一領百衲袍,系一條呂公絛,手搖塵尾,腰間漁鼓輕敲。眉額間,一滴金色水珠,尤顯神採光芒。打扮穿著誠然樸素,偏偏派頭大極。無形威勢,直讓峨嵋諸道暗生怛恐。記憶里,如此形貌之老道從未見過。回想崑崙派的諸多長老隱宿,似也從無這人。

眾女之中以雷倩歡喜更甚,她原就直爽脾性,心地有啥,立時便盡現臉上,屬於藏不住半點情緒的人。而且,也不是那種羞答答的閨中淑女型。未待小石頭由禽背下來,已搶上前去,大聲道:「石大哥,他們欺負我們!」說完,扯著小石頭袖子,就如委屈之極的幼兒,好不易尋到了一座大靠山,再不肯輕放。

璺兒見她大肆撒嬌的模樣,不禁抿嘴輕笑。數日來遇歷之奇,可謂平生罕見。此刻見得胞妹,心下著實又喜又慰。感覺里,前幾日恍若夢境,惟有眼前方屬現實。雷倩瞥她一眼,叫了聲二姐,遂逕顧扯著小石頭,定要他答允代其報仇。

小石頭拿她無法,苦笑道:「倩兒,你先鬆開,讓我下來再說。」他適才在天俯瞰,發現前時追殺自己的峨嵋諸道居然在國賓館內。心下大急,生怕冰清等女有甚閃失。直至此刻,見眾女均自無恙,才始寬心。又暗裡慶幸,自己來得適巧。倘若再晚片刻,不定數女均教這梆賊道擒了去。俟時再想救回,便費手腳了。思忖間,瞧及多寶落下雲頭,臉上神色似笑非笑,心下著窘。

「哦!」雷倩很是聽話,鬆開他衣袖。這當口,她才顧得上與雷璺說話,道:「二姐,這幾日想必你很幸福吧?」話音甫落,自己倒先咯咯而笑。

雷璺羞啐她一口,也不說話。

雷倩見她赧顏,笑得愈發大聲。待小石頭下來,立時又拽住衣袖,道:「石大哥,你可記得要替我們報仇啊!」在她心裡,自己的石大哥無所不能,無所不行,別說打幾個耄耄老朽的臭道士,縱是天兵天將,也是照打不誤。

「知道了!」小石頭甚是無奈,先放下雷璺,又朝冰清和鄧蓉打了一招呼。沒見她們之前,心地念得緊,此刻一見,莫名地著起慌來。旋下不敢多說,逕自走到場中,抱拳道:「諸位前輩當真是契而不舍啊!晚輩到那,你們便跟到那,看來,不除去我,你們是定不罷休嘍?」

閔一得哼了一聲,沉顏道:「趙王爺,難道老兒的小師弟就這麼白死了么?此仇倘不尋你,咱們又去尋誰?」

小石頭揉揉鼻,道:「不錯,此事皆因我起,前輩們確實該向我來尋仇。只是晚輩不解,在晚輩沒來之前,你們又尋得那門子仇啊?」

此話一說,老道們盡相赧顏。這當兒,那能講明,自己等人原想擒住在場的女娃兒,然後挾其而脅。他們回答不出,想起得,自是金蟬子。當下均望向他。金蟬子氣極,心想,眼下倒想起我了。適才居然為了一廢物,而踹我一腳,讓本座顏面大失。哼……

怨懟歸怨懟,也知此刻不能不答。旋下換上笑顏,陰陽怪氣地道:「找你是為了尋仇,找她們乃為了除妖。」

話尤未了,另邊廂的多寶卻已不耐。

在他心裡,小石頭既是本代教主,自然尊貴無比。別說殺你一人,固然殺光了,那又如何?而且,他生平最恨有人唧唧歪歪。當年商周戰場上,多少截教金仙就是在敵人的羅嗦里,莫名其妙地送了性命。引以為戒下,他在天涯海角立下誓言,日後倘與敵人對陣,要戰就戰,決不與人羅嗦不止。

此刻瞧金蟬子說話怪模怪樣,心下陡生厭惡。身子一閃,倏斂倏現。斂是斂在原地,現卻現在金蟬子身前,跟著「啪」的一聲,甩其老大一記耳光。不等旁人反應,身子又斂,最後在原地出現。只見他手掌搓搓,嘴角輕掛笑容,那意態,閑逸到了極點,完全看不出剛打過人一耳光。

峨嵋七道看得是目瞪口呆。自問如果是自己等人想打金蟬子一耳光,決計沒多寶這般輕描淡寫。要知,金蟬身為峨嵋宗派掌門,實屬天下間少有的修真高手。論神通也不過比少數幾位不出世的老怪物們差上些許。而且,適才多寶與小石頭來得突然,老實說,峨嵋諸人均暗自嚴加防備。孰料,就在這般情形下,仍逃不脫多寶一擊。思及此,老道們心旌懸起,悄自打鼓。

金蟬這會是呆若木雞。臉頰上火辣辣的疼,揉也不好,不揉也不好。直是過了半晌,方怔怔地問道:「你、你究竟是誰?居然敢打本座?」話音出口,只覺羞恥無限。這等話語,令他無由想起街頭小兒遭人痛揍之後所問的話語。心道,今日顏面算是丟盡了。先被本派長老踹了記臀部,時下又遭敵方打一耳光。反正今朝上下身體均留下了恥辱的標記。

想著想著,倒有些羨慕起散桑真人。暗道,當日禁宮之役后,若貧道與他一般歸隱山門,豈會受此屈辱?但此念頭僅是一瞬,轉而咬牙切齒地望著多寶和小石頭,怨嗔地尋思,此仇不報,貧道誓不為人。又自暗道,貧道落此霉運,說來起因全在雷博頭上,倘不是他,貧道便不致會受閔長老一腳。正囿那一腳,以致貧道大走衰運。想起這茬,當下把日後需要報復的對象名單里加上了雷博和閔一得。

多寶聞他之言,舉手在嘴上一吹,輕蔑地望著峨嵋諸人,道:「你們這些小輩何來資格打聽我的名諱?」又道:「罷了,反正也教訓過了,你們走吧!」

聽他一席話,峨嵋諸人氣得渾身澀抖。

一老道站出,大聲道:「貧道曲玄子,敢問道友到底是何人?」

多寶碧眼一翻,嗔道:「你們這梆死雜毛,老子饒你們不死,還這麼羅里八嗦。」話音甫落,就待出手。小石頭大驚,忙喊:「且慢!」多寶聞言,止了手勢,回過頭道:「教主,難道不給他們些教訓?」小石頭拿他無奈,笑道:「你先歇息片刻,我來與他們說。」

「嗯!」多寶退下。大有興趣地望著石虎和龍兒以及小狻猊。心想,本代教主倒與道祖生性相若,均喜歡收些精妖獸類的人物做手下。又想,說實話,這些傢伙其實比人類好上太多,與他們打交道,也不用費甚心思。不像和人類說話,總是轉彎抹角,令人摸不著頭腦。

見他很是聽話,小石頭暗道好懸。心想,就憑他和菩提老祖爭鬥半晌,尚自不落下風的神通,倘若出手對付眼下峨嵋諸人。怕是舉手間便讓這些人灰飛湮滅。如此一來,豈不與峨嵋結了大仇?又想,他適才大甩金蟬耳光時的身法,正有空間挪移術的道理在內。看來大法萬般,在於運用;而運用之妙,又存乎一心。如非眼見他使出克敵,要待我自行想起,還不知要到何時?

思忖間,上前一步,笑吟吟道:「諸位前輩若想報仇,自可另約時日。今日晚輩堪堪回來,也想與家人說些體己話,還望諸位前輩容個方便。」說這話時,目光斜飛,瞥了冰清等女一眼。

聽他稱自己等人為家人,眾女赧顏,無不垂首,心下卻是又羞又喜。

曲玄子聞言一愣,心道,這魔頭倒是顧家?傳說魔人無情無義,可今日一見,卻大大的未必。他是七道中的大師兄,此刻金蟬子不說話,只得由他來說。當下沉吟道:「趙王爺說得也是,貧道等人不食煙火,對俗世情誼倒是淡薄了。這裡先向王爺賠過貧道等人的鹵莽之罪!」

小石頭一笑,道:「無妨。諸位前輩能來,晚輩原也高興,只是莫要打打殺殺即可。哈哈……」

曲玄子老顏一紅。自己等人來此,雖有尋他之思。但明知他不在的情形,依舊對那些柔弱女子大動干戈,確實大大的不妥。幸喜今日無有旁人,否則傳將出去,當真丟了峨嵋派的顏面。念及此,即道:「今日之事,其愆在我等身上。不過小師弟之仇,貧道終須向王爺討個公道!」說著,逕自打一稽首,又道:「今日就此別過,它日再與王爺敘舊。」言罷,當先而行。走了數步,忽然回頭,道:「貧道心下有一疑,不知王爺能否為貧道解惑?」

「請說!」小石頭言笑自若,一派瀟洒。

旁邊諸女瞧得眼兒眉勒成心形。冰清大感詫異,尋思,自與石大哥重逢,他每日皆有改變。原先摩天峰上的傻夯憨愚,此刻全然不見。也不知該喜該憂。照理他英武瀟洒,我原該高興才是,可每一見及,心下居然禁不住捻酸。思忖際,不由撫摩臉上胎記,忍不住悠悠輕嘆。心道,蒼天不公,一至若斯。既送來如意郎君予我,卻偏偏奪取我的姿容,如此戲耍作弄,當真教人引以為恨。

這時,曲玄子指指多寶,說道:「王爺身邊這位高人出手辱及本派掌門。還望王爺予以名號,它日一併與其了結。」

「這……」小石頭頗感為難。多寶乃靈寶道祖的大弟子,可謂身份尊貴,然在如今的天庭看來,卻是截教餘孽,不誅而不快,決計不會容他在世上逍遙片刻。倘若把其名頭流傳出去,一來大有危險,二來也讓玄教有了提防。

多寶知他難處,大笑中站了出來,高聲道:「小輩,竟想尋我報仇?好,我給你個機會。」說著,身形一晃,消失原地。可待他出現,卻見其手上拿著數條絲帶。而峨嵋諸道繫於道袍中間的金絲八卦帶業已不翼而飛。

這下驚得峨嵋派人無不色變。

多寶傲然道:「諸位想報仇其實很簡單,倘若有誰學得了我這一手,儘管前來。如若不然,從此別在我面前提報仇二字。」

峨嵋派人面面相覷,均想,他這般神出鬼沒的身手,也不知是道法還是技擊。反正我等萬萬學不來得。怛然之餘,復仇之念不覺淡去。皆道,今日能完好地走將出去,已算幸甚,再提什麼耳光之恥,那便屬自取其辱了。

曲玄子道:「道友神通高妙,貧道等佩服由衷。好,本派與道友的過節就此揭過。但與趙王爺之間,還望道友莫要逞強插手,否則,本派情願玉石俱焚,也不受此屈辱!」

「哼……」多寶甫想說話。小石頭忽道:「好,既然如此,晚輩就不遠送了!」他想,此刻也不忙與峨嵋派徹底翻臉。畢竟峨嵋一派據說由菩提老祖開創,而自己又和老祖成了盟友。此刻欺負他們,不免剝了老祖顏面。

峨嵋今日尋仇可說失敗至極。不說見到仇人之後,無暇出手,更而大受屈辱。連堂堂一派掌門也被人扇了老大一記耳光。此刻,他們是面目無光,再無初來時的趾高氣揚。還禮之後,徐徐行出,至於什麼飛天遁地,或是御劍飛行,他們覺得在多寶面前若是使出,沒得遭人笑話。

這當口,閔一得忽然對正痴痴地望著雷璺的雷博,道:「乖徒兒,咱們走了。」

雷博不答。閔一得又喊一聲。雷博依舊未應。閔一得不耐,上前把他扯醒,道:「徒兒,咱們走了。」

「喔!好……」雷博嘴上應著,眼卻仍望著雷璺。雷璺起先始終與雷倩說著話,也未留意到他。此刻看見,自然高興,道:「四弟。你怎麼也在這兒?」說著,便想走到雷博身前。堪堪移步,陡被雷倩拽住,道:「姐,你別去!」

雷璺訝然,問道:「為何?」

雷倩道:「反正你別靠近四哥就是。」要她徑直說出雷博是壞蛋,一時也無法出口。

見其這樣,雷博心知今日是無法與雷璺說上話了。當下轉身,跟著閔一得而去。

突然瞧見他跟著峨嵋諸道一起行出。小石頭驚訝萬分,「他……」

「由他去吧!」鄧蓉忽道。小石頭詫異地望望她,又看看雷倩,見她也無反對之意,越發茫然不解。他那會想到雷博居然會投進峨嵋門下。靜默片刻,待峨嵋諸人悉數離去,小石頭道:「你們誰能告訴我,雷博怎會跟著他們?」

除雷璺也不曉前事外,眾女互相看看。

最後,大夥目光都落到雷倩身上。雷倩小嘴一嘟道:「幹嗎要我說啊?」她言辭便給,小石頭是領教過得。即道:「你說話既清脆又好聽,當然由你說了。」雷倩大喜,笑道:「是么?呵呵……那我就說了!」她說起話來原就頭頭是理。此刻說起適才遭遇,更是語妙絕倫,但偏偏沒有半點言過其實之處。教大夥聽得身臨其境,宛若再一次重溫了剛才的驚險。

不過片刻,小石頭已了解得一清二楚。嘆道:「雷博到底怎麼了?竟干出如此糊塗之事?」

雷倩道:「此事日後終須稟明爹爹,讓他來做決斷。」

小石頭頷首,沉吟須臾,又道:「雷博能拜入峨嵋門下,本是天大的好事。無奈咱們與峨嵋有仇,倒是難為他了。」他只道雷博是迫於師命,那裡想得及他是妒火攻心。

正文第179章西廂滿月

諸事完畢,強敵又退,大夥開開心心,喜上眉梢。只是待雷博一事說完后,一時間沒了新的話題,居然人人無語。直在那互相打量著。璺兒玲瓏心竅,瞧出在場眾女多多少少均對小石頭有意。念及此,不再依偎他身邊,逕與小妹雷倩站在一起。緊跟著,即便小禽也與小狻猊以及石虎等圍在一處。

如此一來,只剩小石頭一人孤單單地佇在一旁。他左首是璺兒和雷倩;右首是冰清、鄧蓉;前面的是龍兒、石虎。雖然圍者極多,不過由於剎那的尷尬氛圍,沒一人開口說話。但大夥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又總望著他。

在打量小石頭的同時,冰清也在偷偷的留意璺兒。但見其肌膚豐腴,身材合中,腮凝新荔,鼻膩鵝脂,舉態溫柔沉默,觀之可親。迥非其妹那般活潑模樣。禁不住稍感欣慰。她見及小石頭果真帶人回來,便估莫二人已然情深意濃。倘若自己強凶霸道,也不定能拆散了去。又想,此女看來溫柔賢淑,想必不會潑悍到聯合其妹,攻擊自己和鄧姐姐的地步。

眾女各具思量中,小石頭窘窘地揉揉鼻端,又乾巴巴地咳了兩聲。些微的辰光內,沒讓他思出個新鮮的話題。在來時的路上,他便尋思,一男多女的戀情局面,遲早要面對,所以預備了幾種解釋的說法,然而此時此刻的情形,思來想去,沒一種適合得了。眼看窘境來得這般倉猝,他是眉攢額蹙,束手無計。

便在這時,冰清向他走來,不過並未逗佇,逕直到了璺兒身前,笑道:「這位想必就是璺兒姐姐吧?」

璺兒還禮:「妹妹客氣了!」

這些時日,雷倩固然再是天真,也曉得自己與姐姐突然擠入進來,確令冰清心有微嫉。此時見她說話客氣,當真高興萬分。忙唧唧喳喳地為她們介紹起來。由冰清始,一直說到龍兒、石虎以及小狻猊。舉凡在場的,不管是人是妖抑是仙,她都為璺兒說個清清楚楚。

與此一刻,小石頭想,幸好有倩兒在,否則,要我開口介紹,倒是忒難。眾女各敘交情,場面頗為熱鬧。小石頭看得眼花,引多寶走開去,行到花廳邊,道:「前輩先與我一同在此住上幾日,待南唐事了,咱們便回汴梁。只是此處頗為簡陋,委屈前輩了。」

多寶笑道:「教主客氣。即便這裡簡陋,卻也比那千絲囚身獄好上千倍。還有,我如今是截教弟子,而您是一教之主,日後切不可再喚我為什麼前輩。」

小石頭道:「這如何可以?前輩功參造化,乃本教元勛,而我這才薄德淺之人,豈可直呼前輩尊諱?」

多寶道:「教主喚屬下,天經地義,有何不可?」見小石頭又想說什麼,擺手道:「教主不必再說,就這樣決定了。本教教規禮儀無須太過繁瑣,這是恩師上清道祖訂下的規矩。想當年,教中萬餘弟子,除恩師和我四大弟子外,余者無不平輩而論。」

小石頭頷首。這當口,冰清召喚侍女,整理打掃璺兒的住房。侍女們均是國賓館原有的,其間不定有密諜潛入。故此,侍女來時,不但小禽遠離,小狻猊也收了巨形,恢復成寵獸模樣。多寶道:「教主,你這些愛獸可是天地間最為靈秀的幾類。倘若好生訓養,日後定是教主的一大臂助。」

小石頭笑笑,心想,我只視它們為友,要說馴養,大可不必。但助它們提升實力,倒是合我心意。說道:「那……寶長老可有什麼建議?」聽此新稱呼,多寶一愣,隨即笑道:「這稱謂好,我喜歡。哈哈……」笑了片刻,又道:「說起建議,我也乏善可陳,不過本教曾有一門心法,專道如何馴養仙神之獸。但此門心法,當日金光聖母的弟子,冀道人修鍊得最好,我卻從未精研過。」

「這樣啊……」小石頭頗為遺憾。

見他面有憾色,多寶又是一笑,道:「教主不必抱憾,那冀道人的行蹤,屬下知曉。待改日,我去喚他前來就是。」聽此話,小石頭想起,當日在天界,聞仲曾給過自己一本名冊,上面悉數記載了截教散落各方的群仙下落。還說,一旦解救了多寶,便要自己一一尋訪他們,以備充實力。念及此,由渾元戒里取出名冊,遞予多寶,道:「寶長老,你看下這個。」

多寶信手接過,細細瀏閱。片刻后,喜上眉梢,說道:「教主有此名冊,實在太好不過。」接著又樂滋滋地看了會兒,道:「這樣吧,教主,尋訪散落道友的事交予我便是。」

小石頭點點頭,心想,此事讓他去做,確實甚好。繼而便為他說起了天界之事。他想,多寶被禁千多年,必然不知天庭現狀。儘管自己也不了解許多,然為他說上一些,總是大有幫助。其間,既有聞仲當日的敘述,又有他在群仙酒會上的所聞所見。

包括碧霄仙子遭人威逼改名,馬天君幾乎被猴子懾入昊天寶鏡。一五一十,無刪無增。

待聽完截教之仙在天庭的遭遇。多寶忿發衝冠,氣得目眥欲裂。嗔道:「玄教宵小,著實可惡……」

眼看他作勢騰雲,小石頭慌忙拉住,道:「寶長老且慢!」

多寶道:「教主,休要多說。我此刻便打上兜率宮,掀去那太上的寶座。好教我泄此憤懣!」說著,又待飛起。二人這般響聲,引得大夥均向他們看來。

小石頭也不去管他們,眼下只怕多寶奈不住性子,以致教玄門之人有了警覺。急道:「太上玄教這會威盛難擋,寶長老一人豈有力返天?」

多寶止了身子,乜眼望來,怫聲道:「教主可是怕了?」眼裡俱是輕蔑。

「哈哈……」小石頭大笑數聲,朗聲道:「寶長老說出此言,未免看輕於我。我若忌懼玄門,又何必嗣任教主之位?」

多寶不語。

小石頭又道:「本教昔日天仙數千,散仙萬餘,那是何等如日中天;道祖神通更是天上人間無出其右,但結果又如何?」

多寶哼了一聲,心下頗為不服。暗忖,若非西方教和闡教襄助,單憑玄教一脈又怎生滅得了截門?

瞧出他心下仍有忿念,小石頭再道:「敢問寶長老,你如今的神通可及得上道祖他老人家?」

多寶一滯,搖搖頭。

見他還算老實,小石頭笑道:「既然比不上……你想,道祖他老人家尚且遭奸人禁錮,又何論長老你?所以,本教目下應該暗暗積蓄實力,而非直接和玄門交戰。否則,勢必又是千餘年的頹劣結局。寶長老,你說是么?」

多寶性如烈火,卻也非愚不可及之人。思忖半晌,幡然省悟,懇聲道:「教主,是我錯了。還請教主予以懲治!」

小石頭道:「懲治倒是不必,但寶長老日後行事務必三思而行。切不可讓本教復興大業,因你而受中擾。」他見多寶雖對自己尊敬,但無非是因自己的教主之位,倘若不懾服住他,依他偶爾顯露出的倚老賣老,日後教里有甚決計,必受他阻擾。要知,他跟奚方學了數月兵家之道,情知無論何事,終須上令下行,方可事事皆順。反之,則必遭其害。此刻儘管不是完全壓服,然也在多寶心內植下忌憚的種子,行起事來,總不致像以前那般莽撞。對於這個效果,小石頭還是頗為滿意的。

當晚,月上中天,星斗閃耀。

小石頭適才陪眾女一同到璺兒房裡,說了些會話,跟著便尋一借口,溜將出來。來至中庭,時當深宵;左右寂無人跡,耳聞片無蟲語,唯有微風時傳暗香之夜氣。

他一人獨佇假山之旁,仰而見月,轉顧近在咫尺的小樓燈火,再看看黑夜繁星,心下思緒宛若星漢千萬無數。

自巳時回來,直到戌時,中間足足隔了五個時辰,眾女竟無一人責問過自己,更無一人流露出不滿之意。可越是如此,他便越發愧疚。

遙望黛色的夜幕,想起與鄧蓉也曾在這樣的月色里,互敘笑談;尤其當日的茅屋療傷,再加裸身取暖,更令他感激由衷。然私下想想,要說起愛意,誠然有些,不過感激之意仍然居多。還有冰清,他清楚地記得,那是在一次誤闖花園的過程中與她相識。自那一日之雅后,二人互憐互惜地研文究學,雖非耳鬢斯磨,卻相得甚歡,與她一起委實有如沐春風之感。一顰一笑,一言一語,無不高貴動人。

再說璺兒,老實講,在未到長安之前,他半點沒有綺思,心中惟有的只是如何搭救雷家之人。孰想,閨閣外聞她稍述衷腸,心中便生了憐惜;跟著符震逼婚的那當兒,他站在窗外,看她愁眉不展,獨坐愁城,口中吟著自己的詩句。常言道慢易生憂,但憐又何嘗不會生愛?長安郊外,束手之境下偶然出困,又在天涯海角一番繾綣纏綿,其情意之恩篤,實已不下對冰清的愛憐。

思來想去,他是委決不下,難以取捨。

照他原先之念,此生但有一人相陪白首,便是至幸至福的事兒。但情勢演變,偏偏教他身處兩難境地。幾女里,任一人皆是靈秀奇葩,魚沉雁落之姿也難表萬一。倘有男子娶得其中之一,感極涕零上蒼保佑,那是必然無疑。而自己如今,不知算是幸運,還是上蒼特意捉弄。取一舍三,不說有三女定然傷心悲慟,自己也勢必疚悔一生。眼下最好的解決之法,便是幾女答允同時委身自己。然而,自己能有恁大的福幸么?他不知道,更不敢去嘗試,生怕自己萬一說了,即褻瀆了幾女那份至純至潔的感情。

思忖里,他不動絲毫,宛若一尊石像佇足假山之下。月牙輕移,光影透亮,直映得他威凜挺拔,冷峻瀟洒。

參天星斗宛若熠熠生輝的寶石,銜在墨藍的夜穹蒼廬;俏皮地眨閃間,顯得寧靜而詩意,深邃又孕含哲理。月是下弦的,如鐮刀狀鑲嵌掛勒於繁星之間,散發著清冷的光華。

「石大哥,今晚月色不錯!」

小石頭一驚,回頭看,原是冰清。溫笑道:「你出來啦?」

冰清道:「是啊,璺兒姐姐與倩兒妹妹劫后初逢,自然有甚多話要說。我看左右無事,也就不妨礙她們了。」

小石頭頷首,靜靜地注視著她。月色清輝下,她俏立娉婷,縞袂清寒,其絕世丰神幾欲和月兒掩映爭輝。如換之前,必是愈看愈愛,此刻卻是愈看愈覺心疼。禁不住尋思,這般人兒,石康,你捨得去傷害么?你能忍心刺慟她的芳心么?想到這裡,長吸一氣,柔聲道:「冰兒,夜深了,早點去睡吧!」

他思緒紊亂,念慮紛雜,冰清悄自看在眼內。她幼時自卑,性子孤僻,父母之愛享得極少。不過這也養成了她的細膩心思。旁人是喜是愁,是煩是怒,十之八九逃不過她的眼眸。心想,石大哥此刻必為咱們的事而煩心。自己也不要煩攪他了,省得他聽了更惱。念及此,即道:「石大哥,那我走了,不過你也早些去睡。明日南唐不定有官員遣來。」

「嗯,知道了!」小石頭答道。今日自己在花園,侍女們也都看見了。想必其中的密諜也會稟報,大周的震北王已然病癒康復。他想,還是冰清心細,此時此刻,仍不忘提醒自己公事為重。

眼看冰清的婀娜身影,漸漸消逝在扶疏的花木林徑道。小石頭耳邊,突又響起雷倩的話語:「石大哥,你還沒走啊?」

小石頭回首,笑道:「呵呵,是啊!下樓后,見月色迷人,不由留戀往返。」

雷倩抬起臻首,朝夜空看看,撅著小嘴道:「黑不窿咚的有啥好看?」說完,忽然俏皮地乜斜美眸,道:「石大哥,你是不是不捨得我二姐啊?所以在這裡溜溜達達,不回房裡?」

小石頭一怔,沒想她說話這麼直接,苦笑道:「那會呢?璺兒房裡有你們在,我有何不放心的?」

「說倒說得好聽,誰知道你是怎麼想的?」雷倩繼續揶揄,跟著,幾步上前,捱近他身邊,道:「石大哥,你會不會不要我啊?」

「啊!?」小石頭聞言失聲。愣愣地看著她,即便那軟若無骨的胴體已幾乎擠入他肉里,都沒感覺到。只為雷倩剎那的疑問,感到驚訝和頭疼。

「說嘛?」雷倩害羞地垂下首,一雙繡花鞋在那左啊右啊的蹭著。其忐忑之意不言而喻。

任她素來膽大,畢竟幼承庭訓,深知這麼直接問一個男子,要不要自己,實是破天驚地的駭人之舉。好在左右無人,否則傳揚出去,和失身丟貞沒甚區別。她此刻倏問此語,對於小石頭來說,頗為突然,但是她實已醞釀好久。原先始終羞赧礙口,可最終還是對小石頭的愛意全盤戰勝了自己的羞意。這會的她,當真到了義無返顧的地步,倘若小石頭一口拒絕,等待她的只怕不是青燈黃卷,便是羞憤自盡,再無第三條路可走。

待了久久,一直沒聽到迴音。雷倩心旌懸起,五味雜陳,不知如何是好?口鼻間,不由自主地抽泣起來。

聽到戚聲,小石頭省起,忙道:「倩兒,石大哥何德何能受你如此厚遇?你待我的好,我鏤骨銘肌,永世不忘。但……」堪堪說到這裡,雷倩「哇」的一聲,哭將出來,淚如雨線,滴滴而串。又見她雖然舉羅袖掩面,但僅須臾,漣漣淚水依舊沾濕衣襟。

小石頭愕然,他原想說,此事涉及多女,自己尚須考慮考慮。不想,話沒說完,雷倩竟已傷心無限。這當兒,雷倩抬首,道:「石大哥,我……我以後再不會煩你了!」說著,便想跑開。小石頭急忙拉住,一下擁她入懷,用手輕托起她香腮,卻見她臉容哀戚,面帶絕望,令人瞧之觸目慟心。忙道:「傻倩兒,石大哥又沒說不要你。你能喜歡石大哥,我不知有多大高興。你知道么,石大哥也喜歡你,也愛你。你在石大哥的心裡,就像一個美麗可愛的小精靈。」

聞言余,雷倩心花怒放,剎那間便如從水深火熱的地獄之境,一下到了鳥語花香的神仙妙地。周身輕飄飄地如墜雲端,偎在小石頭懷裡,覺得好充實,好充實。只是她生性活潑,不慣這種纏綿的氛圍。問道:「石大哥,你說我是小精靈。什麼是小精靈啊?」

小石頭瞠目,古時華夏確無精靈的稱呼,腦子裡急速思忖,靈機一動,道:「所謂精靈,在我的故鄉,就是仙女的意思。我說你是美麗可愛的小精靈,其實就是說你是美麗可愛的小仙女。」

情人間的甜言蜜語原就是世上最為美妙,也最令人動心的言語。別說小石頭說得至懇,即便曉得他全是虛言,雷倩也必然快活無限。她心情爽喜,說起話來便無先前那般滯礙。何況,又怕小石頭適才之語,純出是安慰。當下掂起金蓮,抬首目注,道:「石大哥,我當真美麗么?」

「那當然。你若再不算美麗,世上還有美女么?」

「嘻嘻……」雷倩高興得不知南北。又道:「我當真可愛么?」

「嗯!你很可愛,非常可愛!」方才雷倩突然慟容,小石頭今思尤怕。這時節也不管是否肉麻,但須能讓她開顏歡笑,當真言之必應,問之必答。

孰料想,此時此刻的旖旎情景,雷倩實已夢縈魂牽了許久。眼前終於成真,那肯恁快結束。又道:「那……那我到底怎麼個可愛?」

小石頭躑躅餘裕,笑答道:「天下男子千萬多,然你獨愛我一人。豈不是可愛?」

「咯咯……」聽他說得有趣,雷倩霍而囅笑。忽然發現小石頭一直望著自己,不禁羞澀,略垂俏首,喃喃地問:「石大哥,你看什麼啊?」

「你的眼睛。」

「眼睛?」雷倩詫異,溫媚地看著小石頭,道:「我眼睛有甚不妥么?」

小石頭搖搖頭,意示並無不妥,又笑道:「因為你的眼睛里全是我,所以我在看。」

雷倩嬌嗔,知道小石頭在打趣自己,不依地撒起嬌來。這一刻,由於適才的淚水尚未乾透,她雙眸流轉光亮;再加情愛的灌溉,玉顏煥發澤潤。月色下,愈顯明眸皓齒,俏麗無雙。

月牙輕掛林梢,霽宇無雲,冷輝畢照,假山旁疏影橫斜,暗香浮動。此時此地,如此一嬌媚人兒全心地貼著你,任是石頭人兒也難保不生情慾,又何況是一位有血有肉的熱血男兒?

小石頭忍不住道:「倩兒,能讓我吻你一下么?」

雷倩差愕,但隨即欣然,跟著雙眸緊閉,金蓮輕掂。要知道,當時的儒教雖不昌盛,風俗民情對於男女之防也無多大避忌,但婚前的親密還是受到禁止的。此刻,雷倩能應了他的突兀,著實鼓了好大勇氣。

見她如此,小石頭知她是應了,胸中頓然一熱。心想,我何德何能,居然受恁多佳人青睞。不行,我不能輕易地褻瀆她們。若沒到正式的成婚之刻,我便予取予求,豈不輕賤了她們?想到這,陡然棄了起先的親吻之念。但因愛極之故,又禁不住打趣道:「倩兒,你聾了么?我問能不能吻你,你怎不回應啊?」

雷倩聞言,唰的一下熱紅面頰。睜眼見他似笑非笑,知道是故意捉弄自己。索性放開拘束,也笑道:「你死了么?我這樣,不就是回答么?真笨!」說著,回身即走。一路上,留下銀鈴似的歡笑聲。得意、滿足、愉悅……一言難盡之。

被她這麼纏繞片刻,小石頭愁緒盡去。心道,管它日後如何,自己只須一片真心付出,決不辜負了她們就是。道教心法原就有出世的內涵在內,講究澹泊無為,一切隨心。他這會豁然想通,只覺心頭光亮,明皎如月,再無片絲掛礙。

「石兄弟,還沒去睡啊?」不知何時,鄧蓉居然已笑殷殷地站在身後。小石頭忙抱拳作禮,道,「蓉姐姐還沒去睡,小弟怎敢獨自偷閑。」心下卻想,蓉姐姐是何時來的?自己竟全然不知。也不知她有沒看見自己和倩兒摟擁一起?

適才小石頭與雷倩說東談西,言笑晏晏,鄧蓉其實俱看在眼內,心下也頗為羨慕。此刻瞧他對自己執禮恭謹,陡感凄楚,幽幽地道:「石兄弟這樣說,不免見外了!」

感覺到她似乎心下愀愁,小石頭微愕。正思忖,鄧蓉何以如此?只聽她又道:「石兄弟,天氣秋涼,你早些睡吧。姐姐,先走了。」說著,轉過身子,就待走開。

小石頭那肯放她。心想,若不幫她排憂解悶,鄧姐姐回去,必然鬱鬱不樂。這教我怎生安心落意?忙道:「蓉姐姐,請留步!」

鄧蓉回過臻首,美眸凝視。斯時月映輝照,襯得她雪膚花貌,格外嬌艷動人。小石頭被她艷光所逼,呢嚅半晌,竟說不出半字。鄧蓉微微一笑,道:「石兄弟有事盡可說。」她內里緊身緞衣,外罩一件淡清色的蟬翼紗衫。月色下,映得裡外通明,那豐茂體態既凹凸別緻,又儀端萬方。

小石頭瞧了片刻,無由地想起當日茅屋旖旎,一時臉紅耳熱。下意識地走前兩步,握住鄧蓉柔荑,道:「蓉姐姐,我……我對不住你!」

他說得是裸身取暖的事,可入在鄧蓉耳里,卻當他打算流水無情,是故說出此語。當即花容失色,身子微顫。緩緩由他手裡抽出玉手,理理額間鬢髮,強顏笑道:「咱們是姐弟,有什麼對不對得住的?呵呵……姐姐回房去了。」說著,移步離去。背後看去,固然走得翩翩若飛鴻,實質腳足沉重,舉步艱難。若不是怕當場落淚,早已哭將出來。

小石頭愣愣地不知所措,直覺她心下有異,但要開口詢問,又不知從那說好,只得獃獃地望著她離去。琢磨著,有事不妨明日再說。若刻意挽留,此刻夜深天黑,孤男寡女未免落人口實。

翌日一早。

小石頭吩咐石虎送出兩封公函,一封給駐紮於石頭城的護衛部隊;一封給江對岸的鎮南老王爺。接著,傳喚館中唐臣,說道自己已然病癒。而前時大周所提之要求,不知唐皇考慮得怎樣?這館中唐臣只是七品的小官,那裡知曉這些國家大事。忙不迭的叩首道,此事待下官稟明聖上,還望上差靜心休養。

見問不出什麼。小石頭揮手斥他下去,只說,快尋位可說得上話的大人物來。那唐臣低頭哈腰地告退。跟著,一位侍女款款前來,說道,諸位小姐要王爺過去。

小石頭一呆,心道,莫不成現下便要開堂會審於我?看來昨日是個緩衝,今日她們多半下了決心,定要我說個清楚。念及此,頗覺頭疼。尋思著,自己還未想妥如何說法,目下去了,也沒多大用。反而教人以為,自己是個浪蕩太歲,故意玩弄她們。

想到這裡,忙推搪不去,說道,待會要與唐國顯要商榷國事,小姐們就讓她們自便吧。

待侍女告退,他摸摸額頭,坐在椅上,心想,適才說過要與唐國顯要會談,可這當口又那去找?萬一她們發急尋來,豈不抓個現形?愈想愈覺頭疼,暗自後悔說了假話。與此同時,堂後有腳步聲傳來。聽足音,輕巧軟綿,頗為靈動,顯是雷倩無疑。

當下急得如鍋上螞蟻,站起身,在堂上團團亂轉。尋思,悔不該虛言欺人,如今不過眨眼,卻已拆穿,真真丟煞人也。

便在這時節,堂外來一侍者,大聲道:「趙王爺,敝國端王爺來了。」

「哦!?」小石頭大喜過望,暗道,這端王爺當真乃及時雨。忙道:「快快有請!」話罷,聆聽堂后,卻聞足音戛止,繼而緩緩退出,當即安心落意。

不多時,李世昌大步邁來。剛到廳門,大聲笑道:「趙王爺,看來你是水土不服啊!」

小石頭道:「本王慚愧,讓李王爺見笑了!」說著,迎其入座。又道:「王爺今日前來,不知有何見教?」說話間,暗中打量,只見他紅光滿面,神采飛揚,迥非當日朝堂上的憔悴意態。心下一動,莫非唐皇意欲主戰了?還是他一氣之下,索性架空了唐皇?思索不解里,只聽李世昌道:「趙王爺,前時你曾說,你我兩國若欲修好,勢要敝國獻出朱盤玉敦不可。是否當真?」

小石頭道:「本王所說,自然句句是真,何來虛言?」

李世昌哈哈一笑道:「好,爽快。看得出王爺也是性情中人。若非你我各為其主,當能結為知己良友。」

小石頭微笑道:「朋友貴在知心,其實你我就算成不了朋友,但能互為對手,也是生平一大快事。」

「哈哈……」李世昌放聲大笑,道:「聞趙王爺這一句話,李某就該浮一大白,只可惜無酒在旁啊!呵呵……」瞧他一白面儒將,卻處處表現得豪爽已極。小石頭萬分納悶,不知他葫蘆里究竟賣得是啥?只因來時,奚先生和廣智均道,此人生性冷靜,又沉默寡言,決計不是那種講情分的人。可自己與他明明處於敵對,而他今日來此,又偏偏做出一副班荊道故的樣子,好似自己與他是金蘭之契一般。

瞧他不語,李世昌忽然正顏肅聲:「趙王爺,本王今日來此,是為通知你,敝國的朱盤玉敦乃皇權之象徵。倘若獻出此物,與拱手獻出萬里江山沒甚分別。故此,還請趙王爺原宥,敝國上下一致決定,縱然以後不能安生樂業,祖宗之物也萬萬不可丟棄。」一番話言來,鏗鏘著力,宛如斷金戛玉,字字有聲。

小石頭一怔,暗道,果是這樣。看來南唐君臣為了朱盤玉敦,是不惜一戰了。但又詫異,照理說,此等事該有南唐禮部遣使通知,然後再由唐皇親自說明,怎地如今卻由一王爺來說?莫非,時下的南唐完全是主戰派佔了上風?疑念閃過,神色不顯,說道:「無妨……既然貴國有了決議,那本王留此也無必要,明日便即告辭了。」又道:「本王與貴國的濟道皇子可謂一見如故,既要離去,那無論如何都要向他告別一下。」

李世昌笑道:「呵呵……說來不巧,濟道被他父皇派去祭祀宗廟,多半要五六日方能回來。王爺明日若走,那是見不到他了。」

「哦!?是么?那可真是不巧!」小石頭笑起,心下明了,天下那有這等巧事?分明裡面有大變故。這當口,也無心與李世昌繼續,即道:「李王爺想必事務繁多,若有事盡可自便,本王身子剛愈,便不相陪了。」

李世昌道:「正是,本王糊塗了。那趙王爺便多多休養,明日一早,本王到碼頭恭送王爺歸國。」二人互行一禮。李世昌大步離去。小石頭站在堂前檐下,看他背影漸漸消逝,心下思潮起伏。適才故意提起李濟道,其意無非是試探。但聞李世昌說他去祭祀宗廟,不禁為之嗤鼻。

在堂上來回踱去,正沉吟際,突然有聲傳來:「石大哥……」

回頭看,竟是雷璺。小石頭愕然,道:「璺兒,怎麼是你?」

雷璺臉一紅,道:「姐妹們要我來喚你,所以……」

「呵呵……」情知她面薄,也不再問。當下跟她前往後院。他也曉得,自己與諸女之間終須有個說明,倘總這般來去朦朧,暫不說是否有欺騙之嫌,就是自己也過意不去。說實話,四女均是萬中挑一的好女孩,且又對自己一往情深,任辜負其中之一,也必抱憾終生。

正文第180章茶情逸思

不多時,二人一前一後到了後院。小石頭一看,諸女均在,甚至龍兒也參與一起,且不時變出一些晶瑩玉器,在和雷倩爭著什麼。鄧蓉雙手托腮,出神地望著亭邊假山。冰清則一人忙碌著。卻見亭中央,茗壺列張,爐鼎畢陳,她素手輕捻輕放,煎水瀹茶,真可謂禮法具備。

小石頭一笑。知道天羅四王里惟廣智最為講究禮法,且精擅諸般技藝。無論琴棋書畫,遁甲奇門,那是無一不精。冰清頗有父風,涉及也多,舉凡你能叫得出的技藝,她多能略知一二,實為才女。

瞧他來了,雷倩首先躍起,笑道:「姐,你看,非要你去了,石大哥才肯來過。」

雷璺羞澀不言。小石頭用食指,刮她瓊鼻,笑道:「就你最會說。」雷倩咯咯嬌笑,上去挽起璺兒胳膊,唧唧喳喳地說將起來。小石頭走入亭內,道:「冰清辛苦你了。」

冰清淡然一笑,也不言語。小石頭省起,華夏古茶道極是講究,瀹茶之時,若無特殊事項,一般均不言語,以示對茶之尊重。當下莞爾,走到鄧蓉身邊。見她也已回過神,起身朝己嫣然一笑。旋即道:「小弟來時,見蓉姐姐默默出神,不知想些什麼?」

鄧蓉幽幽地瞥他一眼,道:「我能想些什麼?只是胡思亂想而已。」說著,眼望大夥,輕笑道:「不說了,沒得讓你們笑話。」這當兒,冰清茶已瀹好,笑道:「諸位,請坐。」

小石頭大笑道:「好久沒喝冰清親手煮得茶水了,今日要多喝一些。」話音甫落,又被冰清白眼。怔愕余,陡然想起,茶道有九德,清、香、甘、和、空、儉、時、仁、真。其中之儉,便是主客須當飲而有節,茶不可多飲,更不可過飲。倘若犯之,豈不牛嚼牡丹,全然不知所味。他見氣氛沉悶,原想說些俏皮話調節,不想淅瀝糊塗的全未念及此節。暗自懊悔里,一屁股坐下。

這時,冰清一一為大夥斟上茶湯。又道:」諸位,請……」

與此一刻,坐於遠處假山上的石虎問身邊的多寶:「老道,你怎不去喝茶,非在這搶我的酒喝?」在他心中,原本只知有肉,從不知有酒,但自金陵待了多日,每見文人浮白載筆,放歌縱酒,當真狂豪萬千。他瞧得羨慕,也偷偷喝了起來。孰料,淺嘗之餘,酒癮頓生。從此,那是有肉必須有酒,即便無肉也要有酒潤喉。如此一來,時常喝成大醉貓一般,當真大丟虎家族的顏面。

多寶嘿嘿一笑,道:「這喝茶太注重規矩,與本教自然之意全然相悖;比不上喝酒來得愜意逍遙!哈哈……」

石虎嘴一撇,道:「明明自個兒不懂,怕丟了顏面,還在這,說什麼全然相悖?」

「胡說!」多寶喝道,繼而沉聲:「那小姑娘的茶道,禮儀具備,法度謹嚴。分明出自太上《道德經》里的什麼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理兒。哼……全是狗屁。此等說法,皆是玄教之仙為了束制人類,而思出的道理。我怎可去遵守?」

「是么?」石虎疑惑。

「廢話!」多寶很是囂張,跟著拿起葫蘆,咕嚕咕嚕,數口美酒下肚,也不顧石虎怎生心疼,逕自道:「爺爺我活多久,你知道么?你小子不過千餘年的火候,那能知曉天地秘事。我告訴你,說道天上人間最為卑鄙之人,無非就是兜率宮的那個老傢伙。」說完,瞧著石虎那副饞涎欲滴的模樣,磔磔磔怪笑道:「罷了,今日爺爺我喝了你的酒,說來也欠你不少。改日,爺爺興起,傳你兩招,亦好讓你風光風光!」

石虎大喜。心想,酒沒了至多再買,可這本事學到了,卻是一生的好處。他腦子不算夯,立時叩首道:「那小子我就多謝前輩了。」他是親眼見到多寶出手教訓峨嵋諸道的,憑那本事,就知眼前老道必有金仙的本事,再不濟天仙也是有的。

何況,能獲授仙家妙訣,即便是稟賦奇高的神獸也覺福厚緣奇。畢竟神獸力量雖大,但多靠本能驅使,不像仙人那般有諸種心訣輔助。普通的仙人或許鬥不過一隻成年的神獸,但修鍊精深的大仙,以一敵百也自綽綽有餘。石虎若蒙多寶傳授仙訣,那就是真正的如虎添翼了。

而且,神獸和仙人之間尚有一個最大的區別。就拿龍兒和他被顓頊帝剝奪神格來說。所謂剝奪神格,其實就是禁制了神獸的能脈,讓它們失去原本的先天稟賦,淪為尋常的野獸。但這樣的禁制只能對未曾修鍊過仙法的神獸使用,才能有效。也就是說,倘若石虎修鍊仙訣,便可繞過先天能脈的使用。俟時,顓頊帝的禁制對他也就失效了。

當然,這得到的仙訣也須是天界一等一的心法。因為神獸的體格畢竟與人不同,尋常心訣,傳給它們也無效用。依他所想,多寶實力這麼高,所傳心法必是頂尖,普通的多半也拿不出手。

多寶哈哈一笑,也不攔他,堂而皇之受了一拜。心道,我被囚多年,昔日幾位徒兒早不知所蹤。這蠻虎性格直爽,腦子又還機靈,倒勉強夠得上我收徒的標準。須知,截教不似別教那樣注重正統,又非人身方可傳授。想截教當年,數萬弟子里,大半倒是獸魔精怪,即便四大弟子里,也是一半妖怪,一半是人。可見截教授徒向不講究。

石虎又問:「老……前輩……」他前時一直喚多寶為老道,但眼下多寶答允授他神通,依常理,那不敬至極的稱呼,萬萬不可再喊了。心念一動,當即改口。

多寶瞧了出來,嘿嘿笑道:「怎麼?有話快問,別蹩著,要像個漢子。」

石虎道:「晚輩始終覺得詫異,旁的道士,總是貧道貧道地叫不停,可老前輩你……」

「哈哈……」多寶聞言,突然笑起,道:「什麼貧道,貧道?那都是玄闡二教的叫法,本教從不興這個。本教道祖都向來自稱老子,再說到三教道祖,鴻鈞祖師也自稱老子。」說著,拍了下石虎肩膀,道:「告訴你,老子二字在天外天,就等如咱們這裡的先生字樣。沒半點不敬之意。只是世人多有誤會,最後竟獨有道德那老傢伙才是老子,而本教道詛和闡教的元始連老子都夠不上。想起就讓我氣煞。」

石虎聽得張大嘴,久久合不攏,暗道,乖乖,原來老子就是先生,先生也就是老子?抓耳撓腮里,不覺由懷裡掏出一包由荷葉裹著的大包,沒等他揭開,卻已被多寶奪了去。只見多寶三下兩下地打開荷葉,裡面居然裹著一隻熱氣騰騰,香味撲鼻的燒雞。頓時欣然道:「小子,好樣的。原來還有這等好東西藏著。好,好……今日你孝敬得不錯,爺爺改日包準多傳你幾手。呵呵……說著,拌下雞腿,逕往嘴裡塞去。

石虎瞧得痛心,暗責自己糊塗,被他幾句話蒙得頭暈,竟下意識地取出了一直藏好的燒雞。待見多寶越吃越快,不由大急,當下也不怠慢,連忙捋袖伸手,一起吃將起來。

爺兒倆在那笑笑說說,喝酒吃肉,好不愜意。

另一邊的小石頭,卻是深蹙眉頭,有苦難言。自諸人坐下至今,始終無人說話,縱連平日最為口快心直的倩兒,也是眼望鼻,鼻觀心,坐如泥塑。他知道,要打破眼前僵局,惟有自己才行。但思來想去,委實不知該說什麼?

望著茶湯蒸騰起的濃濃氤氳,一時陷入無際的遐思里。不覺端起,輕茗一口。舌尖頓時接觸到了茶湯的清苦,細細品味,轉眼苦盡甘來,香甜的芬芳充斥口喉,瞬間宛如靈魂也隨著茶香緩緩飄溢,這種感覺極玄極奧,殊難言表。忽然靈機一動,笑道:「冰清,這是江南的茉莉香茶吧?」

「嗯!」冰清低應。

小石頭又道:「此茶清淡甘美,雖無漿酒霍肉那般豪爽,但經你之手瀹過,其間別有一番情趣。先之苦澀,不濃不烈,令我醒神頓悟;后之甘甜,味微悠長,不覺教人淡泊寧靜。剎那間,什麼塵世利祿,滄桑炎涼宛若俱已不在。而那萬丈紅塵……」說到這裡,指了指如同清明雨霧般的水汽,又道:「更是在這裊裊氤氳里,滾滾消逝,再不復有!」

冰清聞言,神色自若,無喜無嗔。

小石頭怔忪。便在這尷尬之刻,龍兒咯咯地笑起,道:「少爺,有你說得這麼好么?喝口茶,也有恁許感悟?」深幸有人及時接嘴,不然當真難堪,小石頭忙道:「怎會沒有感悟?」跟著,站起身,拿過桌上茶壺,揭開壺蓋,道:「佛曰,一粒沙即一世界。但在我華夏,這句話便可引申為一片茶葉即一自然世界。」

龍兒不信,道:「一片茶葉便一世界?少爺,你別逗了。按你這說法,咱們適才那麼一小口,已喝光了幾百個世界的水。呵呵……」聽她說得有趣,諸女忍俊不禁,也自捂嘴笑起。

小石頭見此,精神大振,道:「好的茶葉一般均長在深山幽谷之中,同時也最有大自然的清明靈秀之氣。它們外形清秀,香味清幽。你若細心品茗,當可由一片茶葉里,領略到山川秀麗和自然之母賦予它的靈氣。而且茶道中的煎水瀹茶等多種程式,更能讓茗茶人不知不覺進入清、和、空、真的茶禪境界。日積月累下,必能豁然領悟,最終頓悟茶中之道。」

龍兒半信半疑,道:「真這樣?那我還得嘗嘗,適才喝得快了,沒感覺出來。」

小石頭笑著,重為她斟上茶水。心下卻愁,暗道,她們皆不說話,竟獨我一人在這作痴發癲?唉……暗嘆之餘,又想,人說西廂待月,那是甜蜜已極的男女約會;但不知旁的人若遇到我這種西廂滿月時的情景,又會如何?思忖間,打量在場數女。

只見鄧蓉斂襟端坐,愁眉深鎖;冰清白衣似雪,氣質英華;璺兒雪膚花貌,卻難掩羞;只有倩兒完全是跟樣學樣,秀眸頻轉,稚氣可愛,她不說話,多半是受了其餘諸女的感染。並非心下惱怒自己。

又想,四女里,冰清優雅如空谷幽蘭,與世無爭,但意志偏偏最為堅強,不易動搖;蓉姐姐美艷嫵媚,似牡丹艷麗,她為我棄名節,忘嘲諷,確該最受我尊重;再看璺兒,心道,她舉止溫文,嫻靜和順,學識如冰清,為人似蓉姐,纏綿繾綣教人難忘;最後看向倩兒,苦笑道,小妹天真稚氣,調皮可愛,與她一起,決少不了快樂,多得只是純真熱烈。

左右不決里,情知目下抉擇艱難,任棄了誰都不好。只不知她們願否共同生活?又想,只怪我自己情孽深重,惹了一個又一個,見了一個又愛一個。若非如此,又豈會遭此窘迫?當年,自己一心獨喜冰清一人,那是何等快樂?縱然她不在身邊,但每一想起,便心頭暖和,無比快暢。之後,囿茅屋療傷,受蓉姐裸體相擁之恩,歉疚之餘,心裡也就多了一人。不過,幸而冰清大度,並不追究,且二人處之融洽,姐妹情深。倒是解我不少憂愁。

可惜得是,悠閑不久,倩兒非但上門示愛,更且扯進了璺兒。孰想,當年那位如仙子般,不容褻瀆的大美女,璺兒也喜歡上自己。尤其之後楚王府一戰,長安郊外再一戰,之後異域顛沛,連經劫難,其間恩愛惟天可表,又如何忍心分離?

想到這裡,心頭猛決。

只見他斂容定神,沉聲道:「我知道你們的心意,也相信你們曉得我的心意。」看四女各自抬首望來,微微一笑,又道:「這樣吧,我先說個故事,你們聽后便可下決定。願意跟我的,我保證此生決不辜負;不願的,我也不會糾纏。」

四女聽了,均自一怔,神色皆變得蒼白。

小石頭瞧得疼心,但想,此刻不是面面俱到的時候,顧得前卻也顧不了后。惟有以猛葯治之了。當下低聲道:「在我們這個世界之外,還有另一個世界……那是一個既奇異又特殊,且也令人害怕的世界……」他語聲低沉,沙沙的嗓子,顯得聲情並茂。

眾女戛然止聲,即便心下再是如何幽怨,此刻也是靜靜地坐著,靜靜地聽他敘述……

當他說到在前世的時候,自己替人做外科手術后,由於有人暗中陷害,病人離奇死亡,以致自己被判死刑。

眾女盡皆瞠目。

再說到臨刑前時,眾女即便明知無事,但聞他這般險遇,依舊心旌懸起。待到天降烏雲,吸小石頭入異空間。眾女如聞荒誕神話,一個個目瞪口呆。縱連神色不顯的冰清,也面目沉凝,側耳聆聽,生怕漏了一字半語。而雷倩握著茶壺,因聽的出神,竟忘了放下,始終在那端著。

最後,聞他在七里塘被許一炒收留。大夥如釋重負,情不禁地舒了一氣。不過,等他說到酒樓里迎來鄧蓉,再到她想沐浴潔身,喚小石頭提水守門這當兒。

鄧蓉情急:「不許說……」話罷省起,自己這麼大叫大嚷,豈非此地無銀三百兩?她羞紅雙頰,背轉香首。但背地裡依舊感到火辣辣地熱炙。

大夥聞言一驚,眼光齊刷刷地盯著她。有人想,莫非蓉姐姐那會就已獻身於他?又有人想,多半蓉姐姐那時想勾引他,最後卻沒成功。所以,她怕丟臉,不許石大哥說。

小石頭知她心意,一笑道:「由於我那會做了對不起鄧姐姐的事,所以鄧姐姐便一直追殺我。」

龍兒道:「少爺,什麼是對不起的事啊?」

這話問得鄧蓉幾欲起身離去。

小石頭瞪她一眼,道:「你靜靜地聽著就是。」

「哦!」龍兒委屈地癟癟嘴。

小石頭輕笑,也不理會。跟著,就說到與鄧蓉如何在密林里逃逃殺殺,又如何遇到糊塗二老,最後是摩天峰上天王內訌。當他說道自己遭廣智和神目囚禁,眾女不由看向冰清,目光里大大的不善。雖無明顯恨意,但那些微埋怨,卻顯露無疑。

小石頭睹見,又忙為冰清解釋。跟著又安慰冰清,說自己早不放心上,此刻說出,不過是讓她們知道自己的來歷和遭遇。費了許久辰光,好不易讓眾女暢了心緒。繼而便是如何在山中救了小禽,又如何到了長安,碰到一老兒介紹,誤打誤撞地進了雷府做了家丁。

一番話,足足了說了大半晌。

他由前世的遭遇,一直說到七里塘;再由摩天峰上莫名奇妙當了聖宗;跟著汴梁城內陰差陽錯地做了世子;最後又說了自己與聞仲間的協定以及菩提老祖的盟約。

其間,不管是驚心動魄抑是任何纏綿繾綣,也自交代得一清二楚,沒有半點隱瞞。他一邊說,一邊留意著眾女的神色,心道,無論情侶還是伉儷,總該坦誠以對,自己的身世隱秘,倘若老這麼隱瞞,說來也是一種罪過。

待他說完,眾女怔忪,人人沉浸在他的奇妙歷程中。整個過程,好象有些光怪陸離,也有些荒誕不經,但聞他一一說來,偏偏絲絲入扣,合情合理。她們根本想不到,自己的愛郎會有此般驚心的歷程。其間任一險厄,只須有稍微的差缺,小石頭必死無疑。

是他運氣好?還是天意如是?眾女不知道,然她們明白,聽了這番敘述,心中的愛意非但無減半點,反而越發熾烈。這樣的奇妙故事,未嘗不是一種變相的吸引方式。因為,倘非世間的奇男子,有誰可以經歷?又有誰可以安然度過?思忖間,她們一個個目瞪口呆,僵若石人。

見此,小石頭一笑,道:「適才所說,其實就是我的故事,相信就算我不加以說明,你們也均知道了。儘管不知你們信是不信。但我的話決無半點攙假。說來,你們每一人,我都很喜歡,也很想好生的憐惜你們。怎奈,情勢不依,卻也無甚法子。」

說著,見四女還未醒神,又道:「我知道自己的故事太過突然,這樣吧,你們各自回房,細細思慮,等有了答案,再告訴我便是。」站起身,嘆了一氣,又愛憐地望了望眾女。心想,她們莫不要全舍我而去,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思忖里,行到亭外,朝石虎招手,喚他過來。

石虎一躍起身,縱到他身前,咧著大嘴,笑道:「少爺,有甚麼要吩咐的?」眼看多寶便要傳授自己頂尖的仙家心訣,他是喜不自禁。暗道,如非自己和姐姐攤上這麼一位能力超群的主子,那有恁大的福幸?說完,見姐姐龍兒和其她女主子一樣,均獃獃地不說話,不禁納悶。他適才與多寶搶酒搶肉,吃喝起勁,故此這廂的話語,沒聽到半句。又道:「少爺,我姐怎麼啦?」

小石頭道:「沒什麼,她們在想些事。我想讓你去趟唐宮,你可願意?」

「好啊!」石虎興奮,又道:「前些日,那裡面的老傢伙,派了不少人來。嘿嘿……不過每次都被我逮個正著。這次正好,輪到我去拜訪他。」說到這裡,拍下自己腦袋,道:「我等下去買些面具,戴上了進去嚇嚇他們。呵呵……」

原來,自小石頭說道生病,不見外人。唐國君臣便覺可疑之極,只道他另有詭計對付南唐。膽怯之餘,遣了多撥宮廷高手前來,打算探聽消息。怎料想,國賓館內有石虎這麼一個妖道高手在,別說尋常高手,任你是天下第一也休想逃得過他的靈覺。如此,自是有來無回。一連多遭,吃虧已甚,唐皇大急,再不敢遣人了。

龍兒這刻恰好醒神,在旁聽著好玩,躍了過來,嬌聲道:「我也要去……」

小石頭道:「這次去不是鬧著玩,是進去偷樣東西出來。」他想,既然李世昌決定一戰,那朱盤玉敦是萬萬要不到了。為截教大業,惟有偷盜一途可取。

「偷東西?那好玩!」石虎和龍兒原就性子跳脫,聽見這般好玩的事體,頓時蹦蹦跳跳。

小石頭莞爾,道:「你們不能兩個人去,去多了不好。」

「這樣啊!」龍兒嘟囔一聲,忽地雙手叉腰,對石虎道:「小弟,你別去了。」

石虎不依,大聲道:「為什麼?憑啥你能去,我就不能?」

龍兒道:「不憑什麼,就我是女的,你是男的,就得讓讓我。」

「啊?」聽到她的理由,石虎呆若木雞。在他心裡,還暫時沒有男女之別,惟有公母之分。獸界里,一般因公的力量大,是以為尊,那有人界恁多規矩?趁這閑暇,龍兒問道:「少爺,偷什麼東西?你不說個明白,到時偷錯了怎辦?」

小石頭暗贊她心細,已悄自決定,讓她去就是。至於石虎素來莽撞,倘若去了,自己也擔心。笑道:「此物極是貴重,是唐皇權力的象徵,諒他收藏必然隱蔽。可惜,此物我也沒見過,只知叫做朱盤玉敦,至於生成什麼模樣,卻也難以向你們述說。」

「朱盤玉敦?好,知道了。」龍兒聽罷,身影斂滅,居然已經去了。直至此刻,石虎方醒,剛想追去,小石頭忙自喚住:「算了,龍兒已經去了,人多了反而不好。而且,此物涉及到截教重興,萬一有甚閃失,那便糟糕了。」

「什麼?此物涉及本教大業?」多寶突然出現在旁,如鬼魅似地問了一句。

「嗯!」小石頭頷首。

多寶道:「既然這樣,我可不放心那個小丫頭,我得親自去一遭。」也不等小石頭再說,跟著人影已失。小石頭見及苦笑,心想,這老道當真心急。人說道法注重無為,旨在逍遙,他這般心急火燎,也不知如何練得成偌高神通?著實古怪之極。思忖及此,又回首望了眼仍然獃獃愣愣的四女,深吸一氣,逕自回房,等待消息去了。

正文第181章不可言傳

晌午,冬陽高掛,天氣暖和。

小石頭吩咐完諸事,便一人坐於房中。眺望窗外,碧空如洗,遼闊無垠;屋外寧靜已極,惟有枯草沙沙作響。

感受著寂寧的氣氛,心下卻自思緒萬頭。他不知道眾女時下如何?更不知她們又如何想法?只擔心,萬一她們全放棄自己,又該怎生是好?念及此,不由輕嘆一氣,尋思,情愛一事,人多了不好;但萬一人沒了,卻更為不好。他手指輕彈桌面,敲出嘟嘟的聲響,猛地省起,自己晨間所說的奇異故事會不會嚇著她們?再或是自己的所說是否過硬,又會否傷了她們的自尊。

想到這裡,騰地一下由座上站起。原打算推門而出,但手指捱到門邊,又自遲疑。心想,我晨間與她們說了,給時辰讓她們思考。此刻去了,似嫌急噪。而且,我晨間所語,均出心地,無半分浮躁,更無半分虛誇,總不成她們只喜歡聽假話,卻聽不得半句真話?

正茫無頭緒際,倏聞外間破空聲響,心下陡喜,忖道,定是有人來表明心跡。待來人進屋,卻感心涼,原來竟是龍兒。不過想起前時交代的任務,遂問道:「龍兒,可拿到朱盤玉敦?」

龍兒嘿嘿一笑,素手朝虛空一探,只見手中已多了一枚硃紅色的玉質圓錐體。此物不大,僅有拳握,下端是一圓面,沿上凝成一細小圓柄,與前世的印章大體相若。上雋古拙花紋,陰凹陽凸,甚是精美。小石頭搶過,在手中微撫。不久訝然,「囈,這便是朱盤玉敦?」又沉吟道:「龍兒,你是怎麼拿到得?」

龍兒不知他察出不妥,笑道:「說來實在簡單。我先進了皇宮,然後便逕直摸到了皇帝老兒的寢宮。孰料,卻見那老皇帝正在一密櫃里藏東西。當時,又有一年輕人在旁說,父皇,這朱盤玉敦,您可得藏好,萬不能教周人奪了去。我一聽,大喜過望,暗道,得來全不費功夫。當下便施了懶懨術,讓那父子睡了過去,隨後就取了此印回來了!」說完,笑眯眯地望著小石頭,一副等著打賞的嬌俏模樣。

小石頭尋思,姜神君說道,四大印章均為上古神物,乃軒轅帝請天神鑄就。照理說,這些印章不但花紋精美,其上更要有些微的靈氣才是。決不該死氣沉沉,等如俗物。只是所謂朱盤玉敦,他也是首次得見,要說出真偽,卻亦極難。直隱隱覺得,既為上古遺物,決不該這般尋常。

思忖間,門外突有人哈哈大笑。跟著,多寶推門而入。一進屋,便道:「小丫頭,你上當了。我這才是朱盤玉敦。」話罷,取出一黑黝黝的物什。瞧外表與龍兒適才拿來得並無二致。

龍兒那肯輕易認輸,嚷道:「老道士,你那不和我一樣?為何我的就是假,而你的偏偏是真?」

多寶呵呵笑道:「咱們也別爭,就讓教主做公斷,如何?」

「好!」龍兒應道。

小石頭笑著接過多寶取來的朱盤玉敦,手指堪一觸及,頓有一股渾沛的力道,襲指而上。那感覺,就像當日觸摸紫金銅人一般,玄之又玄。再仔細打量,兩枚印章粗看形似,但龍兒那枚,儘管色彩亮麗,內里卻是死氣沉沉;而多寶這塊,色澤較乎陳舊,然玉質細膩,堅實緻密;手指扣處,琤琮有聲,圓潤悅耳;隱約間尚看得出裡面彩光晶瑩,流離不定。待舉高再視,光澤朦朧,斑斕已極;顯然其內蘊著龐大的靈氣。

這會兒,已不用小石頭再說,固然龍兒自己都看了出來。撅著嘴道:「死皇帝,竟敢騙我?」腳一跺就想出門。

小石頭喚住,道:「龍兒,去那裡?」

龍兒頭不回,道:「我去尋那兩小子算帳!」

小石頭一驚,忙道不許。待她站住,又道:「咱們明日就要回汴梁,不得再行生事。何況,旁人的傳家寶均讓咱們盜來了,若再恃強欺辱,不免太甚。」

龍兒道:「莫非我就白白讓兩小子給騙了?」

聽她叫唐皇作小子,小石頭啼笑皆非,道:「那你還想怎樣?是你自己不細心,卻又怪得誰來?況且,受一次騙就等受一次教訓。俟你教訓多了,日後旁人再想騙你,那便難了!」

龍兒一愣,想起他茗茶時所說的故事。暗道,少爺自己也不是被人騙了多次么?其間,更差點多次送命。念及此,不禁心頭一軟,打算前去報仇的念頭,也全然消失。驀幽幽地道:「少爺,你真厲害,我喜歡。咯咯……」說完,輕笑著奔出屋子。

小石頭愕然,一番沒頭沒腦的話讓他聽得雲里霧裡。多寶忽道:「教主,我不明白這麼一塊小圓印怎就與本教大業的興復,有了聯繫?還望釋我疑惑!」

小石頭眼怔怔地望著他,沒想,四大印章的事連姜神君都知道,而這位幾乎算得上當事人的截教大弟子竟渾然不知?當真教他又驚又愕。遂道:「說來,此事也是姜氏所說。他們也只道昔日姬氏軒轅一統華夏,威震四方。為讓後人記住他的功勛,便採挖五嶽精英,好大喜功地命巧匠製作了四大印信,以此鎮守四方。這四枚印信分別為龍章印籙,朱盤玉敦,金鑲玉璽和鼎玉龜符。又說,四大印信裡面藏了一個大秘密,誰能把印信集齊,便可號令天上人間。」

話罷,見多寶有些發怔,便道:「寶長老也不知裡面到底有甚大秘密?」

多寶聞言醒神,苦笑道:「當年我等截教弟子身居上清天碧游宮,每日里除了修鍊就是修鍊,從不關心世事。別說四大印章的大秘密,固然四大印章之名,我也是首次得聞。」

小石頭頷首,道:「原是如此。不過,姜氏族人既這麼說,想來必有根源。或許印章里確有能夠推翻天庭的大秘密。只可惜,我們目下只有兩枚,另兩枚尚未到手。不然,倒可試試。」

「哦!咱們已有兩枚?那另兩枚在何處,待我去尋來!」多寶急不可奈。他被禁錮天涯海角,無時不刻想得都是如何復興截教,又如何尋天庭那梆賊子報仇。此刻,忽聞有此省力之事,只須湊集四大印章,便有機會推翻天庭。那還抑製得住激動。

小石頭道:「說也奇怪,四大印章如今恰都在大陸的四國君皇的手上。周國政權已被我教控制,那龍章印籙已然到手,再加上現在的朱盤玉敦;至於金鑲玉璽和鼎玉龜符,則分別在秦漢兩國。北漢那裡,我已派人去了,相信等咱們回到汴梁,就該會有好消息。只是那金鑲玉璽,倒是極難。前次我去西秦,原想順勢取回,怎料遭了埋伏,反而失去神通。」

多寶道:「此事無須麻煩教主,由我去便行了。」忽然想起什麼,道:「教主,臨去前,我有段心訣傳授予你。」小石頭一怔,驀想起當日菩提所語,說到《太素心境典》尚有一段守心要訣掌握在多寶手上。心想,他時下突然要傳我口訣,多半就是了。

念及此,點點頭。

多寶一笑,跟著閉眼,以神識默誦。與此同時,小石頭腦海里,陡然多了一段經文。黝黑的空間內,數百個金光璀璨的古拙文字,赫然在眼前流過。這些字均是鴻鈞道祖千錘百鍊而來,其後又經靈寶天尊不斷刪補,是故蘊有莫大神通在內。

當謂大梵隱語,無量之音。

堪一得見,他心境頓寧,不覺便跟著經文所記載的心訣練習起來。《太素心境典》經幾番領悟,他已解之甚多,此刻再聞這關鍵要訣,實如積洪決堤,體內的太素氣勁頓時澎湃洶湧,衝擊諸大脈穴。

潛意識裡,天道朗朗,鬼道蒙蒙,人道杳杳,通玄究微一一經歷。

茫茫然也不知過了多久,待他睜眼,耳里傳來多寶之音:「不無而無,視之無象,聽之無聲;不有而有,非色非空,不終不始;不無不有,息則為形,永存綿綿;於妙有妙無之間,大道存焉。」

此番話,倘在先前說,包準他愕然瞠目。這會兒聽來,卻如雲霞未沌,瞬時天郎氣清;又如天光冥遠里赫現玄雲紫蓋。以往懵懂不解的所有疑難,悉數明明白白,再無遺漏費解之處。

一時只覺心胸開闊,氣朗神清,其間玄妙之感當真教他又驚又喜。

多寶道:「看教主神色,已有所悟,當真可喜可賀。」小石頭忙自謙遜。多寶再道:「此訣既授,我已無多大牽挂,此去尋那金鑲玉璽也當可輕鬆裕如。」

小石頭怔愕,聽他言來,語帶不祥。失聲道:「寶長老,你……」

多寶一笑,道:「教主放心,依我的太素法則,當世惟懼二三人也。除那幾人外,還有誰奈何得了我?」

小石頭想想此言倒是無錯,笑道:「是我杞人憂天了,不過寶長老還是謹慎些為好。本教未來大業還有賴長老你的大力。」

多寶肅容,應了一聲。

跟著,二人相視而笑。

一晚過去。

多寶連夜去了西秦,眾女依舊沒來。

小石頭由床榻起身,伸手、展腰、扭臀,做了一串尋常人都會做的起床動作后。推開窗戶,聽著外面鳥雀唧唧喳喳,一時頗感心煩。暗道,一晚過去,都沒一人來尋自己。看來昨日之言確實嚇著她們了,稍傾到了船上,再與她們好生說說。思及此,推門而出。只見遠處一玲瓏身影正急匆匆地跑來。定睛再看,竟是雷倩。尋思,莫不成她思考一夜,終於不忍放棄自己,故而大清早便來尋我?

正想得愉悅,只聽雷倩老遠就喚:「石大哥,不好了,不好了……」

小石頭一驚,急忙搶出,問道:「倩兒,何事驚慌?」

雷倩手上拿著一張素筏,氣喘喘道:「蓉姐姐走了。」

「啊!?」小石頭失聲。雖然昨兒與眾女說,選擇與否任她們自便,願意跟自己的便不走,不願意的大可自行離去。不料想,俟親耳聞得鄧蓉離去,那心頭一下揪了起來,只覺莫名的疼楚,一陣陣地襲來,周身冰涼冰涼的。

雷倩又道:「蓉姐姐還留了封信給你。」

小石頭取過,攤開一看。頁首六字,「石弟弟,我走了……」心頭一緊,再望下看:「這些時日,多虧弟弟你的幫助,姐姐很感激。老實說,姐姐確實有些喜歡你,但我自個兒曉得,姐姐配不上你。你是天底下的大英雄,更是未來天上人間的主宰者,姐姐一個殘花敗柳又怎生配得起你?你將來做得是大事,管得更是大人物,若被旁人知曉,有我這麼一個人在你身邊,肯定很失顏面。為了弟弟你的將來,姐姐不願拖累你。所以,姐姐走了……」

小石頭看得驚心,雙手禁不住輕輕發顫,那薄薄的紙筏,沙沙做響。

「姐姐前時為你做了件衣裳,是絳紫色的,也不知合不合你身?假若不合,你也莫要怪姐姐。因為這是姐姐第一次為男的做衣裳,不免有些笨拙。還有,其實姐姐很感激你。每次總是你幫姐姐的忙,而姐姐每次又拖累你,這一次,姐姐下定決心,再不想連累你了。……」在這裡,紙面上明顯留著一滴淚跡。

那一圈皺巴巴的痕迹,雖讓整張紙失了美感,卻讓小石頭不自禁地想起這樣一幕:一個柔弱瘦削的身影,在昏暗的燈下,雙目噙淚,奮筆疾書。瞧她雙肩一聳一聳,分明仍在抽泣,哽咽的聲音,似在屋內迴響。

「姐姐現在去的地方,你決計想不到。是以,你千萬別想找到我。如果你真想找我,而姐姐又知道的話,一定會立即自刎。為了能讓姐姐我安安靜靜地度過餘生,你就饒過姐姐吧……」

「不……不……」想到她一孤身女子,為不讓自己尋到,回華山決計不可能,又想到她日後四下飄零,熬清受淡。小石頭情難自禁,失聲喊出。

雷倩在旁瞧得驚愕,忙道:「石大哥,你別這樣,嚇死我了!」

小石頭不予理會,繼續看下去。

「姐姐只恨與你逢得晚了,也恨這蒼天著實不公,為何總這樣折磨我們?姐姐走時,原想把身子給你,但又想,姐姐這般不潔,沒得污了你。而且,姐姐這顆心也早屬於你,至於什麼身子不身子,也不大緊要了。最後,姐姐祝福你和冰清妹妹,璺兒妹妹還有倩兒妹妹。她們都是好姑娘,若你還願聽姐姐的話,那姐姐便告訴你,你一定要好好地對待她們,呵護她們,切不能做出對不起她們的事……」

整片紙筏,沒甚華麗字眼,更不像文人那樣咬文嚼字,但字裡行間,無一不透著情真意切,萬千柔情。那種真,那種純,竟讓小石頭覺得無比羞愧。

突然想起,紙筏上說,蓉姐為自己做了件衣裳。立時快步跑去,衝進鄧蓉原先所居的屋子。打量間,錦被綉榻齊齊整整,顯然她昨晚就已走了。然鼻子里依舊傳來熟悉的芬芳。想起在虎丘山,自己背著蓉姐,她那時好生兇惡,可後來在星光下聊天,又自俏笑倩兮,溫柔無限。思著思著,不覺出神。

這當口,雷倩氣喘吁吁地跟來,喚道:「石大哥,你沒什麼吧?」

一言驚醒小石頭,回頭道:「哦!沒什麼!」說罷,尋起那件衣裳來。心想,這是蓉姐姐為我做的,可一定要尋到。一邊找,一邊道:「倩兒,除了這張紙筏,可見到一件衣裳?」雷倩道:「有啊,喏,不在那麼?」循她手指望去,果然,在桌邊的凳上置著一件折得齊整的衣裳。

小石頭拿起,直覺衣料柔滑舒爽,隨即輕輕抖開。這是一件儒衫,做工很是考究,無論袖邊,衣裾或衣襟口均用江南的刺繡手法,綴上了細小的鑲邊。針腳細密,線條簡約,但裡面偏生包含了無數或方或圓,或波或磔的虛實花紋,明暗濃淡,無限抽象,教人驚嘆。

看著這些蘊涵蓉姐心血在內的針腳,再撫摩著這件包含無限深情的衣裳,小石頭暗道,日後不管是冬是夏,我每日均要穿著它,就像蓉姐沒有離開我一樣。念及此,脫下原先衣裳,換上儒衫。回過身,問道:「倩兒,怎麼樣?」

雷倩一愣,跟著笑道:「石大哥,你總算恢復常態了,剛才當真嚇死我了。」

小石頭道:「真不好意思,又嚇著你了。不過以後不會了。你先看看,這件蓉姐為我做的衣裳怎樣?」想他修鍊得畢竟是截門正宗,守心功夫何等了得。故而,心情僅是激蕩片刻,便漸漸平穩。

雷倩看了須臾,道:「不錯,嘿……沒想蓉姐的手藝這麼好?前時,就聽她說,在跟金陵城的幾個綉娘學本事,沒想,已經這麼厲害了?」

小石頭愕問:「蓉姐是剛學的?」

雷倩道:「是啊,蓉姐以前可什麼都不會的。她是華山掌門,舞刀弄槍那是正常,倘若像我二姐一樣,拿著繡花針,在那刺啊刺的,鐵定給人笑話。」

小石頭頷首,心想,不錯。蓉姐那會身為一派掌門,每日修鍊武學均辛苦萬分,那有空閑學這女紅。看來這件衣裳,還當真是她到了金陵這段時日里學做的。念及此,越發珍惜身上衣裳。暗道,蓉姐在恁短的時日里便能學得這般精熟的綉針,可見她對我情深無比。

思忖里,又和雷倩出了屋門,到了花園。心想,蓉姐昨夜已走,此刻要追那是萬萬及不上了。惟有回到大周,另行遣人暗訪才是。當下暫拋愁緒。這當口,聞得動靜,冰清與璺兒也自趕來。待聞得鄧蓉不告而別,二人頗感傷楚。冰清道:「石大哥,你一定要尋回蓉姐,她已經夠可憐得了。」

小石頭頷首,堅定地道:「會得,我會找到她的。你們中的任何一人,我都不捨得。也決不會讓你們任何一人離開我。若有違此言,我石康人神共誅,天地不容。」

諸女聞言,大是欣慰。須知,昨兒小石頭一番話誠然毫無虛言,但畢竟硬邦邦的教人聽來著實不舒。古時女子均頗羞赧,要她們大聲宣愛,幾乎不可能。何況,女孩子需要柔語密言,輕輕地哄。像他那樣迫人認可,簡直與搶婚無疑,任諸女縱然非他不嫁,但處此情形,也難言語。這也是他不懂女孩心思的苦楚。

接著,小石頭吩咐諸女快快收拾行李,好早些趕回汴梁。另派石虎傳信鎮南王,多派人手在江邊巡視,一旦尋到蓉姐,速速來報。待裝束停當,一行人通告了下國賓館的唐臣,隨即女眷乘轎,男子騎馬,逕自離館而去。不過雷倩和龍兒卻是閑不下的人,吵著非要乘馬不可。小石頭無奈地應了。又自詫異,自己也算是一國顯要,眼下要走了,南唐方面竟無一人前來。那國賓館的唐臣雖竭力挽留了片刻,但見自己去意甚堅,居然也應了。

狐疑之中,平平靜靜地到了城門口。守衛兵丁瞧及是東周震北王駕,愕然里,不知該攔該放。小石頭見他們躑躅不決,又不讓道,大聲道:「怎麼?本王要走,你們還不許?」

兵丁頭目賠笑道:「不,不……照例王爺要走,咱們是不該攔的。但王爺是敝國的貴賓,身份尊榮,無人可及。倘若沒個通報,萬一出了茬子,咱們擔待不起啊!」

小石頭笑道:「本王一人一刀,百萬軍中來去無事。難道在你這南唐國都倒會有事了?當真笑話!快快閃開!」說著,推開那頭目,又對身後的轎夫道:「咱們走!」兵丁們互相看看,不敢再阻。只另行派人告知城衛提督。

小石頭一行出了城門,緩緩朝碼頭行去。前次上岸,走的是燕子磯,此番由於震北護衛軍駐紮石頭城軍營,便改道清涼山碼頭。由於城門口一鬧,途中百姓知道他們是東周使者,均沒好臉色,雖不是人人唾棄,卻也避之不及。彷彿小石頭一行皆帶著致命的瘟疫。要知道,當日一把火,在無情谷燒了十萬唐兵,消息傳回金陵,南唐軍民無不憤慨。只是他們還不曉得眼前的這位東周貴介便是那日的罪魁禍首,否則,苦大仇深之餘,難保不會一擁而上。

察覺到南唐百姓的不善神色,小石頭苦笑心頭。暗道,自己也算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不想,在這裡倒是充當起了侵略軍的角色。由這些淳樸百姓的舉止看來,自己在他們心裡,必是人厭鬼憎,恨之入骨。由於嘗受到這種過街老鼠的滋味。小石頭捫心反思,自出了七里塘以來的全部所作所為,不解究竟是對抑是錯?

他邊走邊想,又自尋思,也不知李世昌會否追來?昨日與他說過,我今早要走,他也說要到碼頭相送。但見今日陣仗,南唐方面似另有打算。難道,他們想羈留我?又或是想趁我落單際,索性剪除了我不成?

念及此,他面浮曬笑,心想,倘若真是這樣,倒也不必客氣。反正我堪堪恢復神通,還有那神霄天雷的威力,

至如今,好像還沒真正的測試過一次。

一時,他豪情萬丈。直覺,縱然鄧蓉離去,那又如何?有一日,自己終會尋到她。就算她到了地府,自己也要效那潑候,大鬧一下。

思忖間,不覺已到清涼山。此山緊鄰長江,另有一名,喚作石頭山。因江水常年衝擊拍打,形成麓北懸崖峭壁,便成了唐軍阻敵南侵的天然屏障。而李世昌更在此處設一江防要塞,老遠望去,旌旗蔽日,刀戈生輝,氣勢甚是不凡。至於清涼碼頭其實就是南唐水軍的軍用碼頭,尋常商旅船隻休想停泊一刻。

眼望山勢陡峭,絕峰上聳一險城要塞。小石頭乘馬上,笑道:「此要塞叫什麼石頭城,就像是為我營造的。」

雷倩在他邊上,咯咯笑道:「石大哥,你講話越來越逗了。跟以前簡直判若兩人。」

「呵呵……是么?」小石頭打著哈哈。馬鞭遙指,道:「前面就到了,咱們再趕緊些。」

走不多時,前方馳來一彪軍隊。前頭一騎絕塵,當先而來。小石頭定睛細觀,原是震北護衛軍的劉副將。當下止馬佇足。劉副將馬矯速捷,眨眼便到近前。只見他手勒馬韁,馬兒啾啾長嘶里,前蹄高高揚起,跟著,即人馬合一的穩身不動。

小石頭長笑道:「好騎術!」

劉副將由馬背躍落,跪身在地,大聲道:「震北軍副將劉宣見過王爺。」話音甫落,後頭跟上的百餘騎士也翻身下馬,伏在道旁。

小石頭微笑道:「諸將士過得可好?」

幾日來,南唐高層是戰是和,委決不下,因此對這千餘名震北軍倒不敢怠慢。但凡吃住均比唐軍要好。然這些震北軍都是沙場浴血的鐵崢漢子,苦一些倒不怕,吃好睡好的閑逸日子偏生讓他們大大不適。有些軍士已私下裡把此番出行比作為圈豬歲月。

軍士們私下的竊語抱怨,劉副將自不敢說,聞得王爺問話,忙道:「多謝王爺關心,末將等人吃得好,睡得著。只是聞得王爺染病,全營將士無不心憂。幸喜王爺吉人天相,病去身愈。末將等聞了,又是高興,又覺欣慰。」

小石頭抱拳笑道:「呵呵,那本王先謝過將士們了。你們也起來吧!」

「是!」劉副將起身,又道:「王爺,船已備好,是此刻走呢?還是……」

沒等他說完,小石頭道:「馬上走吧!本王歸心似箭!相信你們也是一樣!」

劉副將等軍士均自笑笑,隨後上馬開道,又分一半人護在隊后。

不須臾,一行人到了江邊。這會,餘下的震北軍皆在此處。眼看王爺到了,千餘人翻身下馬,叩首恭迎。任他們重甲著身,動作依然矯捷,而且齊整劃一。

這裡的不遠處便是唐軍的江防要塞。

眼見震北軍鐵甲爍亮,軍容威武,唐軍在上見了,著實震駭。竊竊私語里,均道:「幸虧咱們有條大江天塹,周軍鐵騎過不了江,否則,照此剽悍雄師,南唐縱有百萬大軍,也必一潰千里。」

小石頭撫慰一番軍士,命他們起來。

抬眼看那江防要塞,適才在遠處,尚不覺如何;這會離得近了,果然雄偉已極。城牆沿江而築,綿延數里,數丈大的青石均以糯米脂粘就,緊縫切合,造工堅實,經風雨江水的沖襲,竟不蝕不壞。朝北的磚牆上,密布幽森的箭孔,城垛的凹凸處,更輔以無數的巨型投石機。那繃緊的粗弦,和巨大的橢圓石塊。別說是木製軍艦,固是鋼鐵鑄造的多半也沒甚好果子吃。

小石頭見之心寒,不禁尋思,倘若大周水軍要過江,即便擊潰了唐艦,但想在這石頭要塞邊停泊上岸,卻也屬妄想。瞧此防禦,嚴密又樸實,一切均以實際出發,沒半點奢華之處。無庸置疑,此要塞顯出自李世昌之手。心道,廣智和奚先生皆說他是當世名將,雖沒和他直接交戰,但見此防禦,可見此人確有一套。不過南唐積弱已久,掌權者又醉生夢死,不然李世昌當有一番大作為。

念及此,不禁為李世昌大嘆可惜。

再顧視江岸,只見滔滔萬里大江水,滾滾而來又匆匆而去,江水在腳下磯石,奔騰激越,水花四濺。由於此處山勢懷抱,縱是大江下游,依舊水湍浪急。那唐軍的蒙皮巨艦,一艘接著一艘,密密麻麻的塞滿了整個水道,隨江浪起起伏伏,艦上旌旗飄舞,蔽日遮天;四下里舳艫千里,檣櫓連雲,瞧來極有威勢。

其時,陽光正烈,映得南唐水軍的蛟龍戰旗,璀璨奪目。睹此一幕,小石頭想,周唐間必有一場戰爭,面對如此鼎盛的水軍,也不知鎮南老王爺的水軍能否應付得了?沉吟餘裕,又忖,昨兒李世昌說要來送行。如今咱們都已到了碼頭,還不見來到,多半是踐不了諾了。

當下做一手勢,命轎夫把冰清和璺兒的軟轎,直接抬上大船。

待一切準備安宜,已過小半時辰。

劉副將上前,問道:「王爺,可需開船?」

「嗯!」小石頭隨意地應了。

劉副將執旗數划,南唐軍艦緩緩讓開水道,緊跟著,石頭城上三聲炮響,大周的兩艘巨大樓船離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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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小子成帝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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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嗜痂之癖-第181章 不可言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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