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澄江如練-第187章 金仙下凡
正文第182章澄江如練
待兩艘戰艦緩緩駛出港口,小石頭攜眾女登上船樓。回望石頭要塞,以及江邊無數艦隻,不由嘆道:「來日接戰,又要生靈塗炭了!」他見南唐水軍戰艦繁多,紀律嚴明,顯非金陵城裡那班老爺兵可比。不禁心下生憂,生怕俟時周唐大戰,鎮南水軍難以勝過。
冰清知他心意,柔聲道:「石大哥無庸多慮,想老王爺鎮守北岸二十年,其間大小戰事不計其數。到時,必有妙策。不定能兵不血刃而取之!」
小石頭一笑,回想當日鎮南營里的大周水軍,論起精強似也不輸眼前唐軍,當下道:「但願如此。」說話間,船至中流。只聞江水滔滔,轟隆不絕。
金陵城座落於大江下游,照理江水原該平緩才對。但囿鎮寧山脈束江的緣故,江水湍急,奔騰不息。水道更是曲折迴轉。幸而他們所乘的軍艦乃大周水軍里最高等級的仿鯨式樓船。素有「風浪漲天,無有傾側」的美譽。雷璺和冰清兩位手無縛雞的弱女子,倒無半點暈船之感。
這當口,就屬雷倩最為興奮。秦地有山川之險,出身西秦的她對馬兒熟悉異常,但乘船卻是首次。尤其大江兩岸奇峰突兀,削壁垂江;江水滾滾,奔騰不息;這般山水相繆,郁乎蒼蒼的旖旎風光,令見慣了奇山俊嶺的雷家姐妹,又自領略了一股不同北國的意境。
大概半多時辰,兩艘戰艦以及十數艘裝載戰馬的貨船,前後迤儷,乘風破浪,由西向南,連轉數彎,倏地折東而行。剎那間,納百川,容千流,江面壯闊得如同茫茫大海。放眼遠望,天水蒼茫,惟一線際。
數女立於戰艦樓頂,任江風拂身,獵獵風響里,心底所有的浮躁不寧,彷彿在這空靈蘊藉的雄瑰景色里全然盡杳。
小石頭遙望遠帆,復聞天際間傳來的小禽鳴聲,竟有種遺世獨立的心緒,纏繞胸臆,茫茫天地里宛若自己一人獨存。無言的寂寥和孤獨,襲上心頭,身子憑虛御風,不由張開雙臂,道:「冰兒,璺兒,倩兒……如果人世間沒有戰火紛飛的話,你們說人還會有煩惱么?」說話間,身子不回,依舊面對大江。
諸女面面相覷,那想他問得這般怪異?
冰清沉吟餘裕,脆聲道:「石大哥,人之煩惱千百種,有幾種是源自戰爭的呢?」
小石頭回過頭,微微一笑,道:「冰兒說得不錯,世上煩惱何其多?有些是人自找,有些卻是撞上來。但總得來說,有果必有因。」他面浮笑容,心頭偏重如千斤,腦海里不自禁地想起鄧蓉的俏笑倩兮。既不知佳人何方?又不知她喜憂如何?更想她孑然一人,六親無靠,豈不孤苦?
心間柔情涌動,不覺扣舷唱吟:「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於懷,望美人兮天一方……」一曲唱罷,臨風悵惆,思緒黯然,心潮更如江水洶湧,澎湃不止。
眾女知他思念鄧蓉,一時無語。互視一眼后,又各自看向雷倩。只盼她能胡攪兩句,讓小石頭以遣憂懷。
這當口,江面收縮,岸邊景色一覽無遺。但見兩岸平野,田疇荒蕪,雜草叢生,原是優良的麥田中,到處長滿了荊棘。又見兔貉獾狸,蹦跳縱躍。想是這些田地無人照應,竟作了它們的天堂樂園。
雷倩見及,喜道:「石大哥,看啊,那些小東西真可愛!你看、你看,它們還在看我們呢!」
小石頭順她手指望去,笑了笑,繼而沉聲道:「倘非兩國交戰,這些田地豈會無人耕作?唉……」
一聲嘆息,引得眾女心頭又是一沉。均道,本想為他排遣,誰曉,反增他愁思。剎那間,皆感束手無策。沉寂半晌,冰清忽道:「石大哥,這般青山浮水間,倘若不喝些茶水,未免可惜了。」小石頭回首,笑道:「哦!?」璺兒又道:「石大哥,左右眼下無事,冰清妹妹要煎水瀹茶,我們不妨下盤棋如何?」
小石頭聞言,胸中頓熱,情知她們這般遷就自己,無非為了幫自己排遣憂悶。剛想開口說話,只見劉副將急匆匆奔來,稟道:「王爺,前面出現不明戰船。」
小石頭一怔,此刻兩國隔江對峙,江上怎突然出現不明戰船?當下走至船頭,遮額眺望。但見茫茫水際間,無數帆影迎面而來。不知為何,隱約感到一股無形的殺意襲上心頭。再看左右,平坦的遼原已落在後頭,這會兩岸夾山,懸崖峻岭,峭壁直垂江中,縱想停泊登岸也無可能。
猛地警兆兀現,思起昨兒李世昌的談吐舉止,心道,莫非這就是他所謂的必來相送?
念及此,哈哈一笑,道:「劉副將,看來南唐的端王爺還不想我們走啊!」
「王爺是說……」劉副將茫然不解。其時,對方的戰船相隔極遠,除了隱約能見帆影之外,余者根本看不清楚。他前時稟報,說前方出現戰船,全是根據風帆的大小作判斷。孰料,王爺僅這麼一瞥,便肯定對方是敵船,且說敵方首領又是南唐大都督李世昌。如此神異的揣測,當真教他半信半疑。
又想,此處已是周唐共有水域,大周水軍時常巡視。那李世昌莫不成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在大周水軍的眼皮子下,襲殺王爺?
這會兒,小石頭心下疑竇也悉數解開。何以,李世昌昨日親來?又何以見他神色開懷?而在自己說要離開金陵時,南唐方面又為何無人相送?種種怪譎,此刻已明白無疑。顯然一切均出自李世昌的謀算。
眼下這些戰船,分明想在大江上阻殺自己。事後,他們可推卸說,我是私自回國,他們並不知曉。如此一來,南唐也就沒了擅自殺害他國使者的罪名。而且,就算大周方面知道其中緣故,他們也無須忌憚,畢竟,既已決定開戰,卻也不必顧忌敵國的想法。他們這樣做,無非不想在外交史上留下污名,順便又可誅殺敵國的一員大將。
想到這裡,不由面浮微笑。李世昌只道我一人一刀在陸上厲害,故而思出在江上狙殺的計策。殊不知,我的神通可非他一尋常人所料想得到。他心有計算,自然沉著冷靜,那邊廂,偏偏急壞了劉副將。只聽他大聲道:「請王爺下令備戰。」
「嗯!你替我傳令吧!」小石頭淡淡地道。
「是!」劉副將得令,急奔下樓。
要知道,小石頭此行所乘的兩艘戰船,是鎮南老王爺安排。對這個外孫,他老人家是疼在心裡。所以,兩艘戰船皆是大周國內最為精巧,也最為厲害的新式樓船。
一為狼魂號,一為天地號。
船樓五層,每層可待數十人,樓壁四周置有射程里許的床弩。且四面甲板還備有八架長達十數米的新式武器—拍竿。所謂拍竿相當於利用了槓桿原理的巨型長錘,一旦有敵船試圖接近,拍竿利用落下的能量便可砸擊。敵船若不結實些,只怕不數下,便是船沉江底的噩運。
而且,兩艘戰艦的船體儘管是木質,艙壁卻覆有厚實的鐵板,船首又裝有形似鏵嘴的犀利鐵尖,這般鐵壁鏵嘴的猙獰模樣,實可謂武裝到牙齒的的裝甲戰艦。如此兩艘破壞力驚人的戰船,在冷兵器時代,簡直就是無敵江河。
船上忙亂須臾,不明戰船愈駛愈近。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大大的金黃色「李」字帥纛,纛下,一員中年戰將,身披環扣索子甲,手按劍柄,淵停岳峙。小石頭神目凝聚,隔空遙視,此人果是南唐大都督李世昌。只見他依然一派儒將風範,不過眼神炯炯,銳利如劍,表情剛毅而雄健。看得出,目下的阻擊戰,他是下了大決心的。
由於突變猝生,璺兒和冰清俱停下手頭事務,緊緊捱在小石頭身邊。
雷倩直嚷道:「石大哥,這就是水戰罷?嘿嘿……我還沒遇到過呢!」她素對小石頭信任,認為天下間委實無事可難住自己的石大哥。因此,即便己方僅有兩艘戰艦,而南唐艦船足有上百,她依然無懼無怕,一派天真。
小石頭還沒來得及回答,璺兒瞥她一眼,搶先輕斥:「倩妹,莫要吵了石大哥的思緒。」
「哦!」雷倩對她敬服,撅著小嘴,委屈地應了。
小石頭一笑,道:「無妨,這些戰艦,我還不放眼裡。」依他平素性子,這般猖獗言辭,斷不會說的。但怕眾女遇敵心慌,當下出語慰驚。
龍兒這時忽揎起拳頭,問道:「少爺,要不我化出原形,下江鼓搗一番?」
小石頭一怔,隨即省起龍兒的原身本是青龍。常言道,龍游大海。可見一條巨龍在汪洋大海里尚且可以興風作浪,眼前這大江,對於龍兒來說,當真是土壤細流,微不足道。笑道:「暫時不需,你先替我照應好她們!」說著,指指冰清和璺兒。龍兒應了。冰清和璺兒卻道:「石大哥,我們一點用也沒有,真真慚愧。」
小石頭道:「你們二人均是才女,這種打打殺殺的事豈可勞煩你們,自然有我這樣的粗人就行了。」
聽他說得詼諧,二女抿嘴微笑。
其時,南唐戰艦已布開陣勢。前頭五艘巨艦開道,後面緊隨著大大小小的各式艦艇。但見旌旗蔽日,耳邊戰鼓雷鳴,上百條戰艦猶如群鯊奪食,顯得好不獰惡。
劉副將再次上樓,道:「王爺,情勢不妙。末將決定,留「狼魂號」下來與敵糾纏,咱們暫且後退,伺機在鎮寧山脈登岸。」他這是捨車保帥之策,也是目下唯一的良計。大周的戰艦雖比敵船來得先進,但南唐方面畢竟有大小戰艦上百艘。俗話說,蟻多噬死象。萬一李世昌不計傷亡的孤注一擲,大周的兩艘戰艦鐵定全軍覆沒,至於另外的十數艘貨船,更是無用至極。
小石頭胸有定計,擺手道:「不用,我們靜觀其變就是。」
說話時,敵船又近了不少,艦上唐軍已然眉發可見。劉副將問:「王爺,可要發射床弩?」
小石頭示意不必,遂走自船頭,高聲道:「來者可是端王爺?」說話間,他微凝法力,語聲不溢不散,逕往對方傳去。
李世昌立在船頭,聞聲愕然,他身為武將,也曾得名家指點。情知,此時江上大風飛揚,兩方之間雖然互視得見,但想如平常那麼說話,若無渾沛的內力真元輔助,決計不能。何況,小石頭飄灑佇立,言來從容,沒有半絲吃力費勁。這等樣的實力,若在江湖行走,也必是一等一的頂尖高手。
心想,這傢伙果非尋常。傳言說他一人一刀在百萬軍里縱橫披靡,多半非虛。又自尋思,幸喜自己狠下決心,決意在江上伏擊於他,否則,待他到了陸上,再想要戕,怕是千難萬難。他捫心自問,倘自己用勁回話,決計傳遞不過去。教人笑話事小,若打擊了士氣無疑糟糕。當下直是冷笑,並不開口。
瞧他不語,小石頭調侃道:「人說端王爺忠義高節,又謀算千里;本王來前,向風慕義,實如傾陽葵藿。殊不知,本王至誠待你,你卻詭計害我?哈哈……可見端王的高節風骨,不過人云亦云,欺瞞世人而已。」放聲大笑了片刻,又道:「今日本王中你計策,原也無怨。可連話也不說一句,不免令本王齒寒。」
這話一說,但凡聽到的唐軍無不憤慨。
要知,小石頭在周軍里有多大威望,那麼李世昌在唐軍里也有多大威望。兩者皆是軍中魂,營中膽,受軍士擁戴。劉副將機靈得緊,待小石頭話落,立時哄聲響應,大喊:「端王爺卑鄙,乃南唐第一無恥小人。」跟著,千餘震北軍也自大嚷大叫。
唐軍不服,不過李世昌治軍嚴謹,若無他下令,斷不可隨意出聲。是以,只得在那粗著脖子漲紅臉,摩拳擦掌地暗想,眼下讓你們囂張會兒,稍後就教你們這梆北豬曉得爺爺們的厲害。
周唐兩國水軍交戰無數,周國邊域遠至大漠,更囊括大片草原,軍中戰旗也多以狼纛或熊纛為主。在剽悍的周軍眼裡,唐人不過是在江南水鄉,享用肥草的羊兒。相反,南唐以文治國,崇尚仁義,作戰悍不畏死的周軍,卻被他們貶稱為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胖豬。
李世昌原想一言不發地即刻命戰艦擁上,省得夜長夢多,另有變化。但被小石頭數語擠兌,倘不還一句,倒顯得自己確實理虧。迫於無奈,揮手命艦船駛近。
至一箭之距外時,戰艦緩止,李世昌揚聲道:「趙王爺生得好一張利口。世人曉你刀利,不想你口舌之利比刀勝過百倍。」他氣力不及,這句話喊得誠然響亮,但在江面大風裡,依舊微弱無比。不過小石頭神識靈敏,存心想聽得話,縱連江底魚兒的吸水聲也可清晰入耳。
當下抱拳笑道:「呵呵……端王爺過譽了!」又道:「端王爺來此,可是想取本王的性命?」
李世昌暗道一聲:「廢話!」口中說道:「兩國交戰,兵不厭詐!趙王爺乃東周棟樑,又是二十萬震北軍的大帥。今日若歿在此處,想必對東周打擊不小!本王為了大唐萬民,為了皇上,犧牲些小小名節,也在所不惜了。」
他心知,自己伏擊小石頭,可謂卑鄙。畢竟小石頭是東周使者,此番前來,無論是好是歹,均代表兩國邦交。但震北王的名氣實在巨大,又是大周百萬大軍的軍魂。若自己擊殺了他,先不論如何,反正對大周軍的士氣,必然打擊甚大。此刻兩國交戰在即,自己連生死都不懼,至於什麼名節或義氣,在國家利益前,一概全拋了。
小石頭道:「王爺的打算是不錯。但你以為本王是如此容易殺的么?」
李世昌道:「你只兩艘樓船,本王這裡戰艦上百,甲士萬餘,除非趙王爺勒生雙翼,否則,固然你百計千心,也惟有安坐待斃罷?」
小石頭嘿嘿一笑,道:「那好,王爺既然胸有成竹,那咱們便手底下見真章。」
見他嬉皮笑臉,李世昌心頭打鼓,但想,目下明顯是我實力佔優,倘若他真能逃出生天,或者有翻雲覆雨的本事,我也認了。只怪蒼天不佑我大唐。念及此,大手一揮。與此同時,百艘戰艦擂鼓隆隆,吶喊四起。繼而,十數條蒙沖攻擊艦,當先疾駛;後頭又跟著數十艘先登快艇。
這當口,劉副將暗自埋怨小石頭話多。前時,敵船未近,若應了自己的計策,此刻不定已然脫險。然王爺非要與敵方說上兩句。眼下,敵船眾多,己方的兩艘樓船縱然威大,但被圍得水泄不通的境況下,怕也好景不長。他倒不是擔心自己安危,實在是震北王爺擔系巨大,他寧願丟了自己性命,也不願王爺遭受半點損害。
他卻不知小石頭另有打算。
此番兩軍猝戰,小石頭琢磨著,大周伐唐反正在所難免,不如趁此時了解下李世昌的水軍能力。故此,他並不急於施展聞仲傳授的神雷術。只想,當日無情谷一役,十萬唐軍頃刻皆亡。說來皆是天雷之故。倘若自己施出神霄天雷,只怕這上百唐艦,無一倖免。又見己方軍隊士氣高昂,不管是自己震北護衛軍抑是船上原有的鎮南軍,均一副視死若歸的威凜之態。他心下一動,順便也想測試下這梆鎮南水軍和震北鐵騎在水上與人作戰的能力。
但見唐軍來勢兇猛,念及古書有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個道理。是以,他便使計阻了唐軍勢頭,硬生生地與李世昌胡攪蠻纏了一番。讓士氣正盛的唐軍有所懈怠,同時,又在道義上打擊了李世昌。而李世昌也是老謀深算,情知小石頭意在打擊己方士氣。故此,他言來誠懇,其間利害索性說得一清二楚,同時又極盡貶低周軍實力。
可說,自二人碰頭交話之刻,便是鬥智鬥力之始。這些為將為帥者的才情思謀,自非沙場攮血的劉副將可以瞭然。而小石頭有此心算,也無非有賴於奚方的數月教導之功以及他前世的經驗所致。
唐軍戰鼓擂響,便有十餘艘蒙沖攻擊艦不顧一切地向大周樓船衝來。
堪堪臨近,只聞「啪啪啪」的數聲。但見沖得最前的五艘蒙沖攻擊艦,頓時被周軍的新式武器—拍竿擊中。其中,兩艘立沉,三艘喪失攻擊力,船身歪歪斜斜,瞧趨勢,倘不立刻回港,估計也撐不了多久。
眼見拍竿效果奇佳,船上震北軍轟然喝好,興高采烈。
劉副將眉飛色舞道:「王爺,老王爺給您的船,果然是咱大周最精良的戰船。」
小石頭一笑,瞥眼見,興奮的均是震北軍士,至於船上原本的鎮南軍依舊眉頭愁蹙,顯然局勢不善。旋下道:「劉副將,不要高興的太早。畢竟水上作戰,我們都不精通,刻下儘管搞垮人家幾艘船,但畢竟那裡還有百多條呢!」
目睹拍竿大威,李世昌也自色變。根本沒想及,大周水軍里忽然多出這麼一個威力奇大的武器。要知道,蒙沖攻擊艦的任務就是衝撞,故而它的船身堅固度可不下於水軍里最巨型的樓船。殊不知,居然頂不下對方的一砸。這樣的武器實在太可怕了。他面色沉肅地下令,讓餘下的另幾艘蒙沖攻擊艦,上去支援。又命先登快艇上的唐軍,做好登艇準備。一旦蒙沖艦纏住對方,即刻便要上船,免得浪費大好時機。
瞧著艦艇前赴後繼地撲向大周樓船,他心下又道,幸喜今日看到這件武器。否則,來日兩國大戰的時候,大周水軍突然使出,自己一方勢必措手不及。他默念蒼天保佑的這當兒,卻見無數先登快艇,已把大周兩艘樓船團團圍住。有些唐軍已登上敵船。當下又想,看來大周的這樣新式武器,威力雖大,但給敵船近身後,便也無用了。由此可見,日後與鎮南水軍交戰,倘若己方沒有武器克制,惟以數量取勝。
便在這時,兩艘樓船上的拍竿再次落下。一艘八拍,兩艘十六拍。直聞得噼里啪啦,轟轟隆隆。囿於唐軍奮不顧身,牢記李世昌的團團圍住之令,那先登快艇又布得密集。眼下拍竿砸下,竟大收奇效。有些拍竿,落在兩船之間,同時一砸沉二。沉船的唐軍紛紛落水,但沒一人呼喊救援,只是在江中划著水,向在後押陣的戰艦游去。
小石頭尋思,單看這些落了水的南唐軍士,不就近爬上己船,只往後游。就知李世昌治軍果然嚴謹。如此一人即便算不得名將,也是一員良將了。他猶豫著,稍傾自己出手的時候,不知要否取了李世昌的性命。此人雖有殺自己的心思,但究其因,無非為了保家衛國,可謂沒有半點私心雜念。這麼一個忠肝義膽的將軍,自己下得去手么?
思忖間,沒被拍竿砸中的幸余唐軍紛紛地撲上樓船,有些搶功心切之輩,幾乎已衝到小石頭跟前。不過未待他動手,已被劉副將等震北軍悉數砍死當場。這當口的鎮南軍士,倒是不慌不忙;一撥人收起拍竿,準備下一擊;另一撥人則調試床弩和箭弩,待唐軍再多些,便萬箭齊發。
起先兩次拍竿,由於只是船沉人落水,兩方軍士倒未怎樣?眼下既有濺血,頓時激發起了兩方的血性和殺氣。
唐軍戰鼓擂鳴,李世昌身邊的傳令將官,急速地揮舞著手中的旗幟。百餘艘戰艦以嵌形陣勢,緩緩壓上。繼而,只見唐軍五艘樓船上的投石機,紛紛「咯吱」開弦。看來,李世昌已放棄活擒小石頭的打算。
與此同時,周軍天地號上的床弩早已瞄準李世昌。那邊的投石機剛剛拉弦,這邊的長弩「唰」的一聲,隨後破空厲嘯,撕開江風,直向李世昌衝去。
正文第183章乘風破浪
周軍的床弩在四國里素稱最為精良,其餘三國雖也有類似武器,但論精確度和射程,卻相差極遠。李世昌原本算得極准,照以往常識判斷,他命座船停在周軍床弩的射程之外;同時,說起話來對方又能隱隱聽到。至於對方的聽力是康健抑是耳聾,那就不干他事了。
可惜他萬沒想及,此趟小石頭所乘船隻,不僅安裝了東周國學院新研製出的秘密武器—拍竿,縱連床弩也是升級換代后的最新產品。
尋常床弩能射出半里許,已是極限,如今天地號上的床弩,竟能再加半里,直達里許。如此超乎想象的射程,令他分外驚訝。
說起小石頭眼下所乘的兩艘巨型樓船,也是堪堪建好,原是仁秀帝心向高遠,志存一統,為平復江南而用。本打算建得百艘,待伐秦平漢之後,便揮師南渡,直下江南,完成太祖武帝之夙願。可惜他目下身遭囹圄,這般大的理想,只能在心下想想,或者與那司馬潤瘋言瘋語了。
鎮南王疼惜外孫,又存心顯威,見他出使南唐,身邊誠有千餘剽悍鐵騎護衛,但想這座船上面,卻萬不能弱了威風。便自做主張地調出這兩艘秘密建好的樓船,予他乘坐。而且,由於樓船是將來東周水軍的抗樑柱,是以船上水手以及弓弩手,無一不是鎮南軍里的精英。
論水戰經驗和戰鬥素質均堪稱大周水軍中的翹楚。
那發射床弩的數十位鎮南軍,待弩箭射出,均握拳瞪眼,亟盼一擊而中。他們都是鎮南軍里的老兵,跟隨鎮南老王爺同唐軍交戰,不下十數次,皆知道南唐大都督李世昌的本事。也曉得,目下震北王遭圍,若不及時除掉李世昌,待會只怕凶多吉少。
這也是拍竿適才大展威力際,不善水戰的震北軍在那歡欣鼓舞,而深知其間奧妙的鎮南軍卻自愁眉緊鎖的緣故。
眼看長弩破空,李世昌瞪眼咋舌,「噌噌噌」倒退數步,身形微有慌亂。原道周艦射出巨弩,不過是恐嚇而已,但見其來勢勁急,破空激嘯,既有擊電奔星之速,又有潮鳴電摯之勢;任他素來沉著鎮定,逢此駭人聲勢,也不免倉皇色變。
一邊踉蹌後退,一邊緊盯弩尖,剎那間,眼帘內惟有愈趨放大的巨弩,腦海里偏是空白一片。
幸其邊上守衛皆是身經百戰之輩,變生倉猝余,不遑多思,急忙執盾而列,迅速布成一面盾牆。跟著,周遭甲衛紛至沓來,擁作一團,手上不管是皮盾抑是鐵盾,皆密密實實地環列於後。不過眨眼,居然已成三道盾牆。其應變速度和遇事不慌的鎮定,足以顯示出了這支唐軍的精銳之處。
與此頃刻,兩方激戰的軍士皆不由緩了下來,有的甚而停下手頭忙亂,屏氣斂息地望著。縱連刀劍相交者,這時節也自忘了抽刀再砍,直是在那目瞪口呆。
他們都知道,南唐政權能風雨飄搖至今,大半是靠李世昌;倘若這一箭直接命中,沒了他的扶傾定危,那震北王殺不殺已沒幹系。俟時,懦弱的南唐決計沒人抵擋得住老謀深算的東周名將——鎮南王高昆。
霎那間,江面上似乎只有巨弩撕裂長風的破空聲和江水的浪潮聲,偶爾參雜些唐軍的驚喊聲。幾種不一樣的聲音夾在一起,竟奇妙地凝成了一股緊張的氣氛。
有人寒毛卓豎,有人汗不敢出,唐軍是急張拘諸,周軍卻是若有所盼。千百人千百種心情,實難一一言表。
見得己船突發巨弩,小石頭也是一怔,隨即神識大放,跟踵而去。此刻若有修道人在場,必可發現他額間微開神目,一道肉眼難見的細小能量緊緊地貼在巨弩之上。
由於巨弩之速,迅如電掣,在他人眼裡,已成一道虛影;然在小石頭看來,與頭緩緩爬行的蝸牛無差分毫。他能清晰地看明巨弩如何穿破潮濕的空氣,又如何通過自身的震蕩頻率,消除了風力的阻礙;這是一種玄之又玄的妙感,既清晰又模糊。
突然,弩身上傳來一種不達目標,決不停止的殊異感覺;那是一股壯士一去不回的熱血雄壯。
他不知道,是床弩業已通靈,還是自己心有所感。漸漸地,轉而留意到弩身上精雕細斫的花紋,那簡直是古代工藝的完美結晶。
微微蹺起的雙星錐頭前部,居然做了一個獠牙虎首,散發著猙獰的氣勢;優美修長的三棱翼弩身的尾部,用陰陽線結合的超先進工藝,鑄成了雁翎羽狀,充滿了張力和靈巧;整支長弩,拖曳著流星趕月般的美妙弧線,劃破空間,水平沉穩地前進著。
他知道,巨弩能有這樣驚人的威勢,實質與它本身的鑄造工藝和匠人們對它的精雕細斫是分不開的。心想,環顧四國,也就大周由於商市繁盛,富得流油,讓匠人們可以精益求精地追求鑄造工藝,換在別國,那有恁多餘暇,讓匠人們慢工細活。
在此一刻,對大周工匠的手藝,他是嘆為觀止又敬仰不已。甚至對那些抓住時機,射出巨弩的鎮南軍士們也感到萬分欽佩。
尋思著,這般威勢巨張的一弩,別說普通軍士,縱是修道的鍊氣士只怕也要暫避其鋒。說實話,他心底里委實不想李世昌就此身死,畢竟好古的他,佩服像李世昌這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愛國英雄。儘管李世昌是唐皇族,很難說他的戰鬥是一心繫民。但古代的愛國英雄中,又有幾人不是為了忠君思想而奮鬥。
不過,想法歸想法,他決計不會出手救援李世昌。在他看來,自己能不以神霄天雷當場亟斃他,已是仁至義盡,倘再加以維護,不免令手下將士寒心。
便在人人手心攢汗的一刻,巨弩奔雷掣電,眨眼即至,以電光火石之速,挾著威煞凌人的霸氣擊中早已豎好的堅固盾牆。
「轟——」震耳欲聾的響聲,讓眾人掩耳不迭。
巨響之後,那精鐵鑄成的盾牆瞬間崩潰,迸飛的鐵片,如蝴蝶飛舞,以看不出形態的速度,四下飛濺。
十數名執銳披堅的親衛,承受不住床弩帶來的巨大衝力,紛紛彈起,隨後掉落水中。有些躍在半空的時候,便被鐵片擊傷;有些直接被巨弩撕裂,化為碎骨閃肉;有些則悲憤不已,大聲吼叫。
巨弩在眾人眼裡似已不是一支殺人的利器,反像是一位威武的大將軍,所向披靡,勇往直前。
頃刻之間,時空彷彿凝滯住了,萬餘唐軍望著巨弩虛影,人人駭出心底,直盼后兩道盾牆能克建大功,擋住這該死的巨弩。
眼看第一道盾牆被破,李世昌如墮冰窖,周身徹寒,踉踉蹌蹌地退到甲板中央。萬沒想到,周軍的床弩非但射程超遠,且遠隔如是,居然勁力不減。又止不住想,莫非蒼天當真不佑我大唐?明明是敵弱我強的局勢,偏偏自己危如累卵,險象環生;而趙岩卻優遊自若,一派閑然。
百思不解里,手中長劍亂舞,以盡人事矣。他不知道,自己此遭能否倖免,但想,假若自己在明顯佔優的情形下,反至身亡,那當真是天意弄人,現眼至極。
「轟——轟——」又是兩聲巨響。
后兩道盾牆,依然和第一道一樣,被巨弩摧枯拉朽地破得乾乾淨淨,徹徹底底。
斯時,李世昌身前再無一盾一人,完全無所阻擋。憑巨弩適才的爆威,顯然會當場亟他個洞穿。唐軍人人駭慌,恨不能一下擋在李世昌身前,替他受了這一弩。
小石頭這會兒竟有莫名的失望之感,總覺得一位世之名將,若這麼簡簡單單地被巨弩射死,未免太過不值,也顯得太為兒戲。心道,人生如戲,可李世昌的這齣戲,實在太荒唐。
間不容髮之際,由李世昌身後,突然閃出幾人來。這些人有老有少,老有耄耄,少則青壯,俱著勁裝,一身江湖中人的打扮。手中或刀或劍,有的甚至是槍棍一類的長兵器。
瞧他們打扮以及手上武器,不用問,這些人必是李世昌招攬的南唐武林中人。
其中一老者,數步行空,便搶至李世昌身前,隨手拽過,硬生生地把他移到別處。跟著長劍橫胸,鬚髮賁張,其捨身相救之烈態,引得眾軍士一陣轟然喝好。另有幾人卻逕直迎向巨弩,有的架刀迎擊,有的橫劍斜劈。
這梆人皆是暑練三伏,冬練九九的武學高手,既起死心,一意要救下李世昌,當真是縱如脫兔,伏似卧虎。而且,他們的膂力以及伺機捕暇的犀利眼光,也非尋常的軍士可比。
兔飛鷹行間,看著出手混亂,尚不及適才那伙親衛軍來得齊整,其實分工細緻;每一撞擊和砍劈,無不是巨弩的薄弱之處。
只聞得一陣「嘈嘈切切,叮叮嗆嗆」的金屬撞擊聲和摩擦聲。巨弩自離弦刻起,始終未動的水平路線,連遭數下擊震之後,竟微有偏移。有句常言,謬之分毫,失之千里。此刻套在這裡,當真又符合又貼切。弩尖略偏,目標自也大相徑庭。
原瞄的是李世昌,這會兒居然斜刺里劃過,「哧啦」數聲,破兵碎衣,又震落數人,最終穿過一根合人抱的桅杆,深深扎在後面的嵌鐵船壁內。一陣「嗡嗡」之響后,船壁「噼里啪啦」的連裂數縫,直至甲板。
望著兀自震顫的弩尾,李世昌及一干江湖人無不駭然色變。心道,依此威勢,若由肉身受了,鐵定有死無生,再無救還的機會。
靜……分外得靜。
李世昌乾咳一聲,堪想說幾句振奮人心的話語。直聞頭頂上方「喀啦」一聲,抬頭望,身側的桅杆,由與適才遭巨弩穿過,時下又經江面大風猛刮,終支撐不住,傾然倒下。
唐軍是又怔又喜,怔的是敵軍床弩竟有此威力,喜的是大帥終能幸免於難。慶幸之餘,對那梆子江湖人也是感激由衷。只是囿於先前的過分緊促慌張,唐軍陣營里,一時居然無人緩過氣來。直過良久,南唐萬軍奮起,激動之情無以復加。
歡呼聲里,那梆江湖人十九癱倒在地,實有再世為人之感。須知周軍的巨型床弩,可是由百十人拉動絞盤,方能射出;他們出手阻擊時,誠已強弩之末;卻也擋得萬分艱難;有些人雙臂受震,麻木不堪,手腕顫崴得幾乎提不動刀劍;有些暗抹冷汗,大嘆僥倖,心想,若非先前已有三道盾牆緩上一緩,自己等人真不知能否引偏得了巨弩的準頭。
這當口,小石頭倒是無怨無嗔,微微一笑,止不住尋思,李世昌不愧為奚先生和廣智二人交口稱讚的名將,暫不說本事如何,單這般受人擁戴,便知此人定是愛兵如子的一位好將領。又想那巨弩當真厲害至極,換成自己,不知能否抵擋得住?
心道,適才唐軍妄想以硬破硬,以盾牆相擋,最終幾致束手待斃之境;而那伙江湖人以引之訣,避開巨弩的犀利鋒芒,偏去巨弩的準頭,反大獲成功。可見,絕對的實力下,以硬碰硬,終難有所成;緊要之處時,用巧勁旋過,反能操有勝券。
胸有所得之餘,他道心修為不覺又進些許。
時他思忖際,另邊的劉副將卻是大拍腿股,深以為憾道:「唉……可惜啊,可惜……」話沒說完,在旁之人均曉其心意。無非是李世昌不死,自己等人要倒大霉了。
小石頭聞言,笑道:「劉將軍,何必如此捶胸頓足?那李王爺也算一代名將,若真這麼一箭而死,豈不遺憾?」
劉副將一愣,心道,我的爺啊,你倒說得輕巧,他不死,你便危險了。
說話間,李世昌已恢復常態,當即令大軍齊進,今日定要取了小石頭的項上頭顱。隨後對那些救了自己性命的江湖人叩謝不已。這些南唐的江湖人,均是李世昌重金厚聘而來,雖非人人出於愛國才投其麾下,但常言道,受人錢財,替人消災。江湖上又注重個義氣二字,李世昌危急那當兒,他們倒確實奮不顧身。
俟待消了巨弩之危,別說李世昌,縱連他們也覺后怕不已。
自見了敵船武器的威力,唐軍已不敢像先前那般託大。五艘主力樓船紛紛用拋石機,投出巨大石塊;而其餘的小艦艇,則火箭密射。顯然,李世昌打消了活擒小石頭的念頭,企圖擊沉他的座船,讓其身溺江底。
面對唐軍的遠程武器,船上的震北軍又是氣憤,又是憋悶。他們這些馬背勇士,何時遇過這般束手無策的尷尬局面。在北疆戰場,即便蠻騎再多,也是揮刀策馬,勇猛前進,可如今,偏偏只有被人打的份,自己卻在船上躲來閃去。
劉副將氣得哇呀大叫,口中一個勁地罵娘。
躲在在船廂里的四女見敵勢兇猛,不免著急,商榷之下,遂決定讓龍兒出去助小石頭一臂。她們想,自己無用那也罷了,偏偏還要有本事的人保護自己,而石大哥卻獨身在外,冒箭擋矢。左思右想,都覺自己等人著實不該。
龍兒原就是惹事的主,先前由於小石頭的吩咐,自也無奈。這會被眾女一鼓動,頓時心癢難忍。衝出船廂,奔到小石頭身邊,大聲道:「少爺,敵人陰險得很,不如我下水去,搗亂一番?」
小石頭聞聲回頭,見是龍兒,不禁急道:「你又胡鬧什麼?我喚你保護冰兒她們,怎麼出來了?」
龍兒性子極潑,不過對他忌憚得緊,瞧其神色嗔怒,登時心下忐忑,忙辯解道:「是姐姐們要我出來幫你的。」
小石頭道:「幫什麼?你只須幫我保護好她們就是!其它事不用你管。」
「可……」龍兒還想說。卻見小石頭一揮手,道:「敵人的遠程武器雖然密集,但你沒發覺,都沒捱到船上么?」
龍兒轉目四顧,只見果然不錯。那些看似駭人的石塊,堪近船身,便無緣無故地自行爆了。至於那些弩箭更是滑稽,凡對人有危險的,便莫名其妙地失了箭頭,無危險的,卻儘是射中了船壁。
她道:「少爺,難道都是你……」
小石頭一笑道:「不錯,這下你放心了吧!快回去保護她們。」
「嗯!」龍兒應了。心下卻想,少爺的神通越來越厲害了,眼下這無形壁障,分明是天仙級的「金衣玉護」。她那知道,目下小石頭所施展的功夫,正是剛從南唐江湖人引偏巨弩一事上學來。尋思間,又望望遠處的唐軍,心道,你們這些蠢蛋,憑少爺的本事,別說就這上百條破船,固然千艘萬艘那又如何?思及此,嘿嘿一笑。
與此同時,李世昌也發覺了其中的古怪。要知道,這片水域乃周唐共有,隨時辰漸長,難保不會有周艇駛來。念及此處,孤注一擲之心即生,暗道,反正怨毒已深,今日若不殺了趙岩,它日必遭報復。旋下命所有船隻一起沖將上去,又令手下的江湖人編成先頭部隊,對付周艇上的震北軍。
此令一下,適才救他的那位武林老者,頓時手提青鋒,一人當頭,躍至一艘小艇之上。待至天地號約百步之距時,突然舉起一根粗木,扔於江中,隨後縱身躍起;落下時,單足在粗木上一點,腳尖用力,滑行數丈,跟著雙臂奮張,如大鷹矯飛,直往天地號撲去。
見己方人這般神勇,唐軍士氣大振,戰鼓如雷鳴般響起。
劉副將在旁看得大駭,他雖知王爺神武,卻不敢託大,急忙持長刀立於船頭,擋在小石頭身前。
面對敵人來勢洶洶,又見唐軍四面八方,團團圍來,小石頭依舊從容自若。見老者即將躍上船頭,他屈指輕彈,一縷剛猛的指勁,頓時破空射去。一指彈出,連他自己都大吃一驚。他原想以焚陽刀式里的無形氣刀擊落來襲者,但老者雙臂躍高,胸前空門大開。瞅著如此大的破綻,竟令他不由自主地使出了驚天第九式——破天神指。
自當日偶得紫金銅人,習得神農氏的看家絕學,他一沒好生研悟,二沒仔細參詳。說到使用,除了那次在山道,迫於無奈里嚇了隗斗一次外,再沒施展過。不想,今日里,亂石紛飛,敵人湧進,其景象堪比紫金銅人那日展現出的天穹異像。下意識里,施展出來。
指勁彈出,暗底生悔,心道,這老者武功誠高,卻如何抵得住破天神指的威力?他對李世昌的忠君愛國極是佩服,連帶對那些江南武林中人也是愛屋及烏,不忍加以一指。不過,這破天神指他造詣並不深,侵淫的歲月更不及天羅刀法和焚陽刀訣,指勁既出,那是無論如何也收斂不回了。
眼睜睜地瞧著,躍空的老者被指勁亟中,身子在半空一滯,那面容上滿是不信和震駭,跟著噗嗵一聲,掉落江里,白髮在江面上漂浮數下,眨眼即沉入江底。小石頭搶步走至船頭,俯首略視,心下不自禁地想起那日武總管被雷熙擊斃,拋入小潭的景象。莫名的心旌微搐,嘆了一氣。
那老者是江南武林中的前輩人物,身手自然極好。儘管江湖傳聞,東周的震北王如何,如何。但在他看來,不過是馬上戰將,至多力大一點。是以,他才會奮不顧身地當先衝來,亟盼能一舉擊殺了小石頭。一來揚名立威,二來青史留名。不曾想,明明已是咫尺之距,突然一股大力撲胸而至。繼而,難言的疼痛瞬時傳遍渾身,胸腹間便如碎了一般。緊接著,自己已然掉落江中,江水湧來,腦海瞬時空白一片。
這就是老者臨死前的最後感覺。
眼見己方人長驅直入,明明將要殺掉東周震北王,竟猝然落水。唐軍的歡呼聲戛然而止,接著,居然是萬人嘆息。他們不知老者何以落水?只因小石頭的出手實在太過隱蔽,那屈指一彈,在大夥眼裡實在普通不過,那裡想得及,會是極厲害的一擊。
與此同時,劉副將既歡喜不禁,又感佩由衷,暗道一聲「乖乖」,原來王爺厲害如斯?適才見那賊子撲來,氣勢獰惡,自己還擔心擋不下來,怕他驚擾王爺。不想王爺那麼輕輕一彈指,便擊死了他。看來,傳說里王爺是天神下凡,此言不虛啊!
李世昌容色大變,氣得鋼牙緊咬,喝令全軍壓上,又命全軍的拋石機俱向天地號投去,至於狼魂號和那十數艘載馬的貨船,暫且丟開不管。他壓根沒想及,小石頭空手竟也這麼厲害。尤其出招怪譎,防不勝防,令人渾不知傷害由何而來?
剎那間,喊殺聲再度四起,唐軍人人奮勁,個個拼先。
小石頭剛才輕易擊斃老者,委實讓他們有所震悸,但這伙唐軍畢竟是李世昌麾下的精銳,其水戰實力和無畏無懼的勇氣,實非金陵城裡的老爺兵可及。不過片刻,在鼓聲和氛圍的渲染下,早已忘了小石頭適才的駭人一擊,心中存意,只想儘速消滅眼前的這支周國使團艦隊。
其時,十數塊磨盤大的石塊,如暴雨突降,直往小石頭湧來。要知,古代的拋石機完全有賴士兵的目力,並不像現代的遠程武器那麼精確;之前因已使用多次,拋石的唐軍,已大致曉得了角度和距離。此刻拋出,極其準確,十之八九皆落往小石頭站立之處。
劉副將驚悚。他責之所在,若王爺遭甚不測,自己這護衛軍的副將,別說無顏回去,縱連家人恐怕也饒不過自己。當下持刀上舉,試圖拚死效力。
孰料,小石頭手一伸,攔他在身後,跟著手一翻,順勢奪了他的長刀。
劉副將愕然,他想自己是護衛,原該護住王爺才是。誰想事情奇異地簡直教人驚詫,眼下這幕情景,分明變成王爺維護自己。當下愈想愈覺羞愧,只覺手下人似乎都看著自己,皆指著自己的脊梁骨,大罵膽小鬼。思及此處,身子一晃,搶上前去,心道,固然我是空手,卻也要替王爺擋住石塊。
這裡堪堪躍出,小石頭長刀划空,夷然自若的在空中虛劈了數下。那紛如暴雨的石塊,堪遇著柔綿的刀罡,一滯一頓,繼而便被交織成網的強猛刀氣絞成齏粉,飄飄揚揚於空中,無一遺漏。
這幾刀劈也劈得瀟洒,破也破得犀利。
眼看漫天亂石驟成粉末,時正交戰激烈的兩方大軍,無不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暗掐腿股,想知道眼下所見是夢境還是真實。
直待石粉飄灑至肩,他們用手指捻磨,方是覺醒,適才一幕果真非虛。
與此一刻,唐軍駭然之餘,沖勢戛止。有些人固已爬至一半舷梯,卻自悄悄溜下。躺在船上,眼望半空尚且飄得妙異的石粉,逕是瞠目咋舌,深為自己見機得快而感慶幸。
要知道,這些石塊,個個有磨盤大小,別說由拋石機投出,縱然靜靜地放在地上,倘然一人不盡全力,也休想挪動絲毫。何曾想及,這位文文弱弱,看似求學士子般的東周震北王居然一人一刀,悉數劈成齏粉。
這要多大力?又要多大的本事才行啊?思忖間,掐己腿股者,待覺疼痛,更是駭然無語。心中竟生不起半點鬥志。
又見小石頭長刀橫胸,臨風而佇,衣裾飄飛,雅如真仙,又威如天神。一時,萬餘人膽氣喪沮,再無伊始奮往直前的勇氣。面面相覷里,均想,此人必非尋常,搞不好真是神仙下凡。這教咱們如何抵敵得住?又怎生誅殺得了?越想越是恐慌,直至最後,怛憷得連刀也提不起來。
他們又怎想及,妄說別人,縱然小石頭自己此刻也是詫然不已。
依他原本的打算,是以刀剖石,然後震落即可。怎料,長刀使出,體內的太素神力頓時貫注刀尖,不過虛划數下,整片空間內驟然布滿了主宰質變的太素神力。跟著,腦海神念一動,眼前的無數亂石,便俱都化為塵泥,飄灑如絮。故此,在別人看來,亂石乃由刀勁劈碎,他自己卻清楚得緊,其實是太素力的功勞。
正文第184章扣劍悲吟
見巨石被毀,李世昌驚愕失色。適才周軍發一弩,自己躲得何等狼狽;眼下己方連投數石,小石頭非但無傷皮毛,更且擋得瀟洒,破得犀利。那臨風面江的超凡英姿,更教人自慚形穢。
心想,今日當真流年不利。千算萬算,沒料他真如傳說中的一樣厲害。暫不說石塊本身就有百斤之巨,若再加上拋出去的巨力,兩相迭加,當不止千斤。孰想,就這麼被他輕易地一刀劈成齏粉。這是人力可及的事么?何況,看他那淡然飄逸的瀟洒模樣,只怕適才一擊還未盡全力。
思忖間,不由轉首望向手下的江湖人,冀望他們能有本事制服小石頭。
見他望來,剛才尚喊得轟天響的江湖人,無不怯極垂首。要知道,之先沖在最前的那位老者,可是他們中間最為厲害的一人。不說輩分怎樣?單是那身渾沛功力,在整個江南武林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可就那麼無聲無息地死得古里古怪。尤其臨死前,那怪異的景象,令他們思起怵目。
剎那間,任他們一腔報國熱誠,血氣猛勇,然遇此人力不及的咄咄怪事,也覺束手無策,惶惶不可。
李世昌見之,暗嘆一氣,剛想揮手命眾軍停止進攻。轉目四顧,卻見己方軍士人人呆佇,有如木雞,顯然被對方展現出的神勇,嚇得魂不附體。當下又是黯然,又是灰心,前數日的意氣風發早不復存在,直覺意興懶散,渾身無力。不禁尋思,看來是天要亡我大唐,非戰之罪也!
念及此,搖頭數下,整整衣衫,走前數步,朗聲道:「趙王爺,果然好功夫,本王今日是錯之又錯。」
小石頭哈哈一笑,道:「端王爺何錯之有?我與你分屬兩國,互相間又各具紛爭,你伏擊我,那是一點也不錯的事體。」
李世昌被他調侃,神色不變,續道:「沒想趙王爺果有萬人敵的勇力,是本王失算了。」說著,黯然地笑笑,又道:「趙王爺的刀法實已深得令尊日月刃法的神髓,依本王來看,多半是青出於藍勝於藍。如今,固是趙老王爺復生,怕也非是王爺的對手。」
聽他一力地讚美自己,小石頭微覺詫異。琢磨著,他不會以為自己想要殺他,因此,試圖以好話乞饒吧?若真如此,這傢伙未免太膽怯了。正思忖的時候,卻聽李世昌道:「趙王爺神功蓋世,刀法精妙,非我等可以抵擋。只不知,王爺如今是要離去呢?還是想繼續與我等一戰?」
小石頭淡然笑道:「此戰本非我願,何來我想?」
李世昌在船頭抱拳,道:」既是如此,那適才一切便屬一場誤會吧!」
小石頭嘿嘿冷笑,心想,這傢伙說來輕巧,剛才要打要殺的,眼下倒說是場誤會。剛想再說幾句,譏嘲李世昌。突然,江上戰鼓轟鳴,殺聲四起。只見不遠處,正有一支浩蕩艦隊,急速駛來。適才人人震於小石頭的神勇,皆自呆愣怔忪,竟不察又有艦隊到來。
劉副將遮額略看,興奮地道:「王爺,是咱們的艦隊。」
小石頭頷首,對變色的李世昌道:「端王爺,沒想形勢遽變得這般快法,當真是人算不及天算啊!」
說話間,周軍艦隊來得極快,不過眨眼工夫,百餘戰艦已密密麻麻地布列開來。頭艦之上,站定一員少年將軍。兩條長長的戰袍雉尾風中招展,鮮紅的戰袍內是一身獸口吞肩的山字文甲,手中倒持一根通體黝黑的玄鐵大槍。待再近些,只見他劍眉星目,英氣逼人,所謂的鼻若懸膽,面若冠玉也不外如是。烏黑髮亮的長發,由一頂金冠箍著。
那槍上紅纓與鮮紅的戰袍以及飄揚的火狼戰旗,相映如血,殺氣騰騰。
劉副將瞧清來人,心下更喜,樂道:「王爺,原來是您的表弟,高小王爺。」
說起高子寧何以來得湊巧,其功該在小禽和石虎身上。那小禽見得李世昌驅艦而出,它雖不明其意,但憑著禽類的本能,感覺出唐軍的殺意,遂忙自飛去尋找石虎。而石虎由於奉了小石頭命令,先至北岸,要鎮南軍各處關隘留意鄧蓉的行蹤。旁人聽不懂小禽的「昂昂」叫喚,可同為神獸的石虎卻辨得一清二楚。
聞言之餘,急忙稟報鎮南王,說到南唐人卑鄙,居然在江上暗施伏擊。
高昆得信,原想親率大軍而出,但其孫高子寧,聽得表哥被圍,那肯留在營中。於是,最後由高昆守營,高子寧率兵來援。
高子寧老遠見著小石頭無恙地屹佇船頭,不禁大喜過望。也不管距離遠近,扯開嗓子便吼:「表哥,小弟來也!」跟著又窮凶極惡地喚道:「李世昌,你這卑鄙小人,居然伏擊本國的外交使團。」
李世昌老顏赧然,無語耷首。他心知今日是一敗塗地了。原想悄悄地殺了趙岩,讓東周失一員良將。不曾想,眼下非但誅殺不了,反而弄得大唐顏面盡失。尤其自己此番伏擊,足足帶出大唐艦隊的三分之一。依目下情勢看,只怕要全軍盡墨於此。想著,想著,不覺悲從中來。
邊上親衛見他搖搖晃晃,急道:「大都督,你……」
李世昌微微擺手,示意無妨,繼而抬首挺胸,揚聲道:「趙王爺,此次李某敗於垂成,那是無怨無悔。更自認今日所為,並無甚不妥,不知趙王爺以為然否?」
小石頭頷首,深以為然道:「換作我是你,許也會這麼做!」心下卻想,這傢伙拿得起,放得下,是個磊落漢子。無奈朝政腐敗,皇帝昏庸,任其多大本事,也惟徒喚奈何。思及此,卻不由見哭興悲。暗想,此人之敗,倒非本事不及,實在是天意如此,情勢所致,怨只怨他生不逢時。
聽他承可,李世昌苦澀地笑笑,道:「趙王爺好胸襟,李某萬分欽佩。此刻,李某有一事相求,不知王爺可願應允?」
也不知他葫蘆里究竟賣得什麼玄乎,小石頭道:「端王爺說來聽聽,若本王力之能及,允了又有何妨!」
「多謝!」李世昌抱拳一揖,又道:「說來今日伏擊,皆是李某的打算,與我的眾多手下以及這些江湖好漢,並無干係。李某願以自己一命換取他們的性命,不知趙王爺肯否答允?」
小石頭聞言一愣,繼而肅然生敬。實地里,他壓根不想取李世昌的性命,至於要否趁機消滅眼下的南唐水軍,那是更無此等念頭。他尚在思慮如何作答,那廂的高子寧大咧咧道:「李世昌,你想得倒美。你一人的性命難道抵得上這數萬人?」
此番出援,均是周軍快艇,即便逆風逆水,卻也疾捷異常。僅只須臾,周艇與唐艦已然刀兵可及。不過數個回合,外圍的唐艦已被清剿乾淨。端得是精兵悍將,不愧為大周國兩支常勝軍隊之一。
李世昌屹佇船頭,眺望戰勢。由於猝不及防,且先前主攻鋒頭俱向小石頭,此刻慌忙調轉船頭,不免倉猝。如此一來,自是大大的吃虧。這下先前的主意便愈發堅定。放聲大笑里朝高子寧喊道:「小王爺,我李某的性命雖不值錢,但我想,貴國的皇帝甚至你祖父,均是渴望已久罷?」
高子寧啞然,李世昌此言確實非謬。祖父每次巡江,或者飲酒之後,皆要說起這位南唐的水軍大都督。誠然不怎麼讚美,但字里話意,高子寧依然辨得分明,情知祖父對這位南唐的大都督也是深為忌憚。也常說,懦弱的南唐政權,倘無這位大都督撐著片天,早已納入大周版圖。
又見己方軍士雖佔上風,但想全殲這支精銳的唐軍,卻也需時多多,且自身的損失,必也極大。須臾沉吟,忙道:「好,既然這樣,我便替趙王爺答允你的要求。」
李世昌聞言,看向小石頭,道:「趙王爺,你說如何?」
小石頭苦笑著朝他看看。他心下原無除掉李世昌的念頭,在他看來,這般忠臣良將,實不該死在自己的手上。殊不知,眼下倒好,自己不想殺他,他偏偏自行送上門來。思忖間,又向高子寧看看。只見他眉頭高軒,顯然喜不自禁。心想,他好壞也算我表弟,既已允了,我若再提異議,不免削了他的顏面。思及此,心下喟嘆,說道:「本王沒意見,全由子寧做主就是。」
聽得李世昌要以自己一命換取自己等人的性命,萬餘唐軍悲慟忿愴。有人喊道:「大都督,不要啊,咱們豁出去與他們拼了!」又有人道:「大都督,沒了你,咱們該怎麼辦啊?」在旁的江湖人也紛紛跪下,道:「王爺,你是我大唐的國之干城,豈可為咱們的區區賤命,而饒上你的性命。萬萬不可吖!」
說話間,唐軍悲憤難當,外圍廝殺又酣。前頭軍士更是奮不顧身,完全是拚命之態。但周軍快艇上的床弩尤為厲害,壓根不必刀刃相交,極遠處便是唰唰數箭。且唐軍適才圍攻小石頭時,陣營分外密集,此刻遇著周軍眾多的床弩,幾若活動的靶子,當真慘不忍睹。
李世昌澀澀地一笑,疼在心地,踉蹌地走了幾步,喚傳令官喝止住軍士。
望著滿船跪著的手下,心想,我又何嘗想死?但如今實在是情勢所迫。己方萬餘人,百條戰艦,與趙岩的兩艘樓船足足糾纏了半多時辰,至今未有一人能活著留在對方的船上。而且,趙岩的刀法更是出神入化得教人驚駭。十數塊磨盤大小的巨石,居然被他一刀盡碎。如此功夫,誰能抵敵得住?如果他惱將起來,乘艇登船,在咱們的船上大砍大殺,那……
想到一人一刀如瘋似魔般的在唐軍里所向披靡的情景,他再不敢深思下去。直覺自己之前的念頭當真好笑異常。竟異想天開地認為,憑萬餘唐軍和百條戰船,便可讓趙岩飲恨長江。而且,自己所選的伏擊地點,也是深思熟慮,幾經籌謀。先前是怕周軍有人逃逸,孰想,而今偏偏是自己陷入死地。
尋思間,突然抽出腰際長劍,朗聲道:「我李世昌計議已決,諸位不必多言!」
見他意堅,萬餘唐軍哭得更是大聲。有人哽咽著高喊:「兄弟們,咱們拼了!」話音未落,四下轟然響應。一個個抽刀拔劍,投石機再度上弦。他們對李世昌敬愛萬分,豈肯見他一人抵命。此刻,小石頭適才造成的震駭,在他們心中全然盡去,均想憑餘勇救出李世昌,縱然自己被周人挫骨揚灰,那也在所不惜。
「住手!」李士昌大吼一聲。他情知時至此刻,別說周圍還有新來的東周艦隊,縱只趙岩一人,也奈何不了他。這般定無勝機的情勢之下,復又動手,定然落得個全軍皆墨的可憐下場。俟那時,自己又有何顏站於朝堂,面對君皇?
他沉重的目光在周圍唐軍的臉上緩緩掠過,肅聲道:「誰敢違令出戰,休怪我李世昌劍不容情!」
這話一說,方才那些鐵骨崢崢的唐軍,竟而嚎啕大哭。哭聲伴著蒼茫的浪潮聲,在群山間響起,顯得分外辛酸。尤其外圍的艦隊軍士,更是深恨自己等大意了。若周軍援兵發現得早,自己一方及早調整陣勢,這會即便勝不了,但也不致輸得如是慘狀。
其時,原本趾高氣揚的周軍,感染之下也自心生凄愴;而萬餘唐軍以及那些重金聘來的南唐武林人物,無不流下了悲憤委屈的淚水。
一時間,當真是丈夫非無淚,只灑離別間。
這當口,冰清等女見外面戰事已止,又關心小石頭,遂走出船廂,來到甲板。雷倩走得最快,剛到小石頭身旁,便問:「石大哥,你沒事吧?」
小石頭回首,朝她們笑笑,點了下頭,道:「沒事!你們呢?」
雷倩道:「我們也沒事。」
小石頭笑道:「那就好。」
眾女在船廂之時,外面情勢俱看在眼內。此時,雷倩又問:「石大哥,那李大都督真的會自刎么?」
小石頭道:「會的!」
雷倩道:「石大哥,你為什麼說得這麼肯定?他這麼奸惡,居然派人伏擊我們,現在不會又是耍甚詭計吧?」
小石頭搖搖頭,道:「他伏擊我們,不是什麼奸惡,而是忠誠!」
「忠誠?」雷倩愕然囈語。她對好與壞的區別,實在簡單不過。壓根沒想及,一位遣大軍伏擊石大哥的將軍,竟是忠誠之人。在她看來,對石大哥好的,就是好人,若對石大哥耍奸計的,毫無疑問必是可惡之輩。
「不錯,是忠誠!」小石頭答道,乜眼看去,見她依舊茫然,當下又道:「他是知其不可而為之!明知所為必讓他大失名節甚至是一生的榮耀,但在忠誠二字下,他放棄了虛名。這樣的人斷不是那些行詐使奸的小人可比。因為兩者的目的,迥然相異。前者是為國,後者卻是為己。兩者若是一較,當真是天懸地隔,不可同日而語。」
話音甫落,冰清和璺兒相繼頷首,看著他的眸光,也越發熾熱。在她們心裡,小石頭的形象愈來愈是高大,似乎心兒里已有裝不下的趨勢。
然而,雷倩心思單純,聽其解釋,依然沒悟到其中涵義。小嘴微張,剛想再問。璺兒道:「倩妹,有話待會再說。石大哥心疼你,但現在大事在即,不要總去煩他。」
「哦!」雷倩癟癟嘴,算是應了。
小石頭莞爾。心道,這淘氣包也就璺兒治得住她。
這時節,李世昌正在安撫那些情緒激動的唐軍。
只聽他道:「諸位,你們隨本王守御這大江天塹,也有十數年頭了。人說我江南靡弱,然每當有敵人慾想牧馬江南之時,你們那次不是槊血滿袖,驍勇善戰。在我心裡,你們均是響噹噹的鐵漢,你們是我大唐無敵的精銳之師……」
李世昌這麼一誇讚,萬餘唐軍抽泣不止,縱連那些江湖人也是悲悲戚戚。回想與他一起馳騁大江的歲月,心下不舍之念愈熾。一人忽道:「王爺,咱們再拼一拼,無論如何,終把你保出去。大唐可以沒有咱們,但不能沒有你啊!」
李世昌搖搖頭,苦苦地一笑,澀聲道:「不必了,不要為我李世昌一人而犧牲大夥。」
「可……」那人還想說。
李世昌揮手制止,繼而說道:「我鞍馬一生,心中求得是我大唐國富民強,能有個承平盛世;唉……可惜我德薄能鮮,又才疏學淺,眼見有人病國殃民,竟無對症下藥之策。每日里茶飯無心,獨困愁悶,只以避而不談為解決之法。如今思來汗流至踵,尤是慚愧。」
原本他愁緒倍增,愈說愈輕,更且滿面愧疚;但倏忽間,聲調突起,亢聲道:「李某有感罪愆,時時午夜驚醒。捫心自問,既然上不能為君皇革故鼎新,下不能為百姓除害興利,那我做這王爺,當這都督,滿身金章紫綬,出則高車,回則駟馬,豈不愧天怍人,靦顏人世?」
此番話,他聲調鏗鏘,如敲金戛玉,又似金石擲地,錚錚有聲。
小石頭撫掌而贊:「好,說得好!端王爺不愧為大唐的英雄,江南的奇男子,這番話猶如鵰鶚行雲,令人壯心不已!又教人思及汗顏!」
李世昌回首一笑,抱拳道:「謝趙王爺的誇譽,不過王爺的為人胸襟,吾輩也須仿效。」
小石頭忙道不敢。
斯時,唐軍望向小石頭的目光,卻是怨毒已極。在他們看來,若非小石頭的緣故,李世昌焉會被逼自刎?
李世昌又道:「震北王府一門忠烈,三代賢臣,李某是仰慕已久。只恨我大唐沒有趙王爺這般的勇將帥才,為我大唐開疆拓土……」說到這裡,嘆一長氣,續道:「李某幼學壯行,少年之時便棄文習武,廢寢忘餐之餘,相信鈍學累功,終會開華結果。初進軍營,曾懷有三尺青鋒平天下,一騎白馬開唐疆的雄志。無奈時不予我,聖上以仁義治天下,朝中又多空談之輩,要他們風花雪月尚可,一旦兵戈擾攘,便恭默守靜……」
說到這裡,又是一聲長嘆:「只怨我命途多舛,緣慳命蹇之餘,每有提議,卻是倡而不和居多,投袂而起居少。即便刀過竹解之事,朝廷也多鵝行鴨步,怠忽疏慢。如此半醒半醉日復日,花開花落年復年。至如今,竟是志未酬,人猶苦,回首東南,處處有啼痕。」
聽他言來字字由衷,句句切中南唐時弊,感深肺腑之餘,小石頭不勝唏噓,說道:「王爺身為李家皇族,與唐皇又是同胞手足,自身又德才兼備,照理江南原該興盛才對。唉……可惜事與願違,非但處處受制,更且有才難施。貴國皇上實在是忘了覆巢之下,豈有完卵這句老話。」
李世昌聞言一笑,道:「李某與皇兄花萼相輝,手足情深,談不上受制二字。如今國勢衰微,其實是我持權合變,想順宜形勢,怎奈本身是朽棘不彫之才;雖有匡天之志,偏無回天之力。直落得徒喚奈何之凄涼!」
一番抑揚頓挫的話語說罷,他臉上隱有淚痕,但仍強自笑顏。由跪叩的江湖人中間走出,行至船頭,大聲道:「至而今,李某是東風吹醒英雄夢……哈哈……」突然間,仰天長笑,良久后側身顧望兩岸綿嶺,又道:「笑對青山萬重天。」
聽他講話既有節奏,又有韻律,龍兒詫然不解,問小石頭道:「少爺,他在做詩么?」
小石頭一愣,道:「算是吧!」
龍兒道:「人說南唐是文人之國,眼下一見,果真不錯。連這帶兵打仗的傢伙,說起話來也是咬文齧字,之乎者也的。」
聽她大發牢騷,小石頭失笑道:「你聽不懂,並不表示旁人也不懂啊!」
龍兒道:「誰說我聽不懂,他不就先表功,再訴苦,最後又在唉聲嘆氣么?」
冰清等聽得有趣,也是掩嘴葫蘆。而小石頭卻忍俊不禁,沒好氣道:「他這叫長歌當哭,不是表功訴苦。」
二人說話間,李世昌置青鋒於喉,大聲道:「諸位,數年來,李某與爾等意氣相投,生死與共。可惜諸位的雲天高誼,李某今生是還不了了。但是,能見及諸位平安歸國,李某卻是喜不自勝。眼下,李某別無他求,但願來生,咱們尚能作伴!」話畢,右手用力一勒,登時戛然無聲。
其時,惟有大江澎湃,浪滔聲聲。
良久之後,只聞「叮噹」一聲。長劍落地,直插木板。殷紅的熱血順著劍脊緩緩淌下,滴在褐色的甲板上。
古怪的是,李世昌身軀巍然,長久佇立,竟未倒下。那圓睜的雙眼,依舊炯炯地望著南岸,目光里凝聚著對家國故土的深情和期盼……
唐軍放聲大哭,愴天呼地,叫著他們的大都督。
頃刻后,萬餘大軍在淚光盈盈中垂首下拜,數萬人齊聲大呼:「恭送王爺英魂歸天。」
蒼涼而悲壯的祭語化作了長江大河般的聲浪,在空中久久的回蕩,盤旋。此刻天昏暗,雲厚重,風吹過的聲音在江面上嗚咽嚎叫,似對某位豪情天縱的英雄逝去,寄託著深深的哀思及悲意。
正文第185章感今懷昔
眼見李世昌終於自刎,高子寧興奮不止。心道,今日當真划算異常。原只是來救援表哥,孰想,禍中有福的卻是逼死了李世昌。此事若告予祖父,定讓他老人家笑口大開。思忖間,揮旗下令,命散開的艦隊重新集合,順便撤開包圍圈,任唐軍離去。
劉副將見及,也命天地號和狼魂號緊緊跟上。這會兒,唐軍壓根未覺周艦的舉動,萬餘人徹底沉浸在失去督帥的痛愴之中。
待艦隊集合完畢,高子寧乘小艇到得天地號上。大聲道:「表哥,今日真是喜事連連,那十數年來阻擾我大周南下的李世昌,終於死了。哈哈……」
小石頭一笑,並不言語。目睹一位愛國名將就這麼自刎面前,心下尤為悲傷,此時壓根不想說什麼。
高子寧卻是喜氣洋洋,瞥眼見他身邊眾美群繞,無一不是國色天香,不禁羨慕。又道:「表哥,你可真是有桃花緣,這風流的手段,小弟是佩服你到了極點,也羨慕你到了極點!」
被他這麼一說,小石頭面色一滯,尷尬異常。念及王妃恩情,也不忍斥他,直是連做眼色。
殊不知,當日在江都,高子寧曾見過鄧蓉和冰清,那會道是表哥的兩位紅顏知己,因此很是尊敬。可如今不見了鄧蓉,卻多了璺兒和雷倩。他不知其間到底有甚緣故,但想多半我那會揣測錯了。這些姑娘美則美矣,卻未必便是表哥的心上人。否則,那位英姿颯爽,又嫵媚動人的姑娘,豈會不見?而且,據說皇上已為表哥訂了留蘭郡主為妻,有此賢惠大才的未來夫人,諒他不敢在外面尋花問柳,胡天胡地。況且,表哥英雄是英雄,但生性風流,想來全屬逢場作戲。
他如是思忖之下,渾不顧小石頭示意,說起話來,嘻嘻哈哈,毫無禁忌。
其時,諸女看在小石頭面上,也不好說他,只得或微笑,或頷首,再或顧作未聞。
高子寧少年英雄,適才又逼死了敵國大帥,正是平生最為春風得意之刻,此時意氣風發到了極處。又見眾女嬌麗不可方物,璺兒的溫柔嫻靜,冰清的玉潔風華以及雷倩的天真稚愛,無不令人又疼又惜。尤其龍兒光艷照人,妖冶而不失端莊,嫵媚之中又有文靜娟秀之美。這般樣的四女,如能長久相處,朝夜盤恆,實在是送個皇帝都不做。
說來,古時女子的地位並不高。別說官宦貴胄,縱是尋常殷實人家,若非是妻子,幾乎沒有人的待遇。好友
往來之際,以物換侍妾也是常有的事兒。這當兒,高子寧也當四女是小石頭新納的侍妾或歌姬,心兒里食指大動。
瞧他愈來愈是不堪,小石頭欲待斥責。龍兒卻是看不慣了,大聲道:「喂,你有沒尊卑啊?我家少爺是你表哥,這幾位女主子自然是你的嫂子,怎麼可以胡言亂語?」
「啊!?」高子寧驚聲。
他倒不是為了心目中的侍妾或歌姬突然成了嫂子而驚訝,實在是當時的制度規定,男子只能一夫一妻。
綜觀華夏史,即便是皇帝也只有一位正宮。其餘的什麼貴妃和嬪妃,無非是皇帝的玩物而已。而皇帝以下,對嫁娶也就愈發嚴格。一般的平民可以討一妻一妾;當男子做了官,或是有了特殊的賜封,便可討兩妾。而像商人以及被定為賤民的某些人,只得娶一妻,討妾是萬萬不能的事。
於是,有些男子便百般的討巧,府中的女子均喚歌姬或舞姬,雖是一樣侍寢,但家庭地位,實在比傭僕尚要不如。遇到好些的主人,厭了之後,便送出去或以人換物;若主人心性殘忍的,當真百生不如一死,活得比豬狗尤要不如。
此刻,聽龍兒說道,幾位女子均是自己的嫂嫂,豈不是說,表哥要違制,連娶三位正妻。再說,違制倒是小事,憑自己家族的威望和地位,或可勉強應付過去。但那會的風俗使然,家裡女子多,那是你的本事,然視妾為妻的話,卻教人瞧不起。因為這無形之中,便喻示主人缺乏男子氣概,竟連家中群雌也擺她不平。既然身修不了,家齊不了,這國嘛,也不必治了,早些回去陪老婆得好。
高子寧吃驚之餘,目瞪口呆。拿眼望著小石頭,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小石頭不知他心思,只當之前的誤會令他心有歉疚。便道:「龍兒說得不錯,若她們願意的話,以後便俱是你的嫂子。」
高子寧再此愣忪,拉住小石頭走往一旁,跟著回頭望望眾女,剛想說話。但聞龍兒又道:「什麼玩意,說個話也這麼鬼鬼祟祟,真不像個男人。」她是神獸出身,千多年裡牢守顓頊陵,從不在人世走動。此刻,毫無為人仆佣的自覺。
高子寧氣得吹鬍子瞪眼,少年得志的他,不僅文武兼備,更且家世顯赫,走到那裡不是前呼後擁,倍受恭維,何曾遭人這般輕賤過。心想,若不看你是個女子,且有幾分姿色,小爺我不揍得你死去活來,我便不姓高。念及此,即狠狠地瞪了龍兒一眼。
龍兒天不怕,地不怕,只忌憚小石頭而已。眼見小石頭不發話,自然沒甚禁忌。見他瞪眼,便又嚷道:「哎喲,學人瞪眼呢!」說著,拉過雷倩道:「我說他不像男人吧,你們還不信。你看,這瞪眼的眼神,多嫵媚啊!咯咯……」她直笑得花枝亂顫。
雷倩是爽直人,聽她說得滑稽,竟也陪著前俯後仰。
其時,高子寧已無暇瞪眼,直在那翻白眼。他那想及,表哥府里的丫頭竟是全無規矩。拋開自己的世子身份,說來自己也是表少爺。那丫頭居然敢這麼揶揄自己,真真是膽大包天,目無家法。換在自己家裡,早有管家上去一個嘴巴子,讓她警醒警醒。
他這裡尚在思忖,小石頭問道:「表弟,有甚事,你便說罷。」
「哦!」高子寧隨口應了,心下卻是火一撥,氣一堆。只恨無處發泄。又見小石頭明明見著家裡丫頭,調侃自己,竟不說半句責言。不禁埋怨:「表哥,你府里的丫頭該管管了,我好壞也是你表弟,又是堂堂世子,怎被她這般數落?」
小石頭微笑道:「她可不是我丫頭。」
「不是丫頭?」高子寧詫異。
小石頭道:「是啊!你見過這麼美貌無比,又沒規沒矩的丫頭么?」
高子寧道:「就是沒見過,才叫表哥你好生管教管教!」
小石頭道:「她不是我府里的丫頭,又喚我怎生管教?」
高子寧被他們說得滿頭霧水。適才龍兒分明喚表哥為少爺,又喚那幾位姑娘是女主子。怎到了表哥口裡,卻不是丫頭了?他索然不解里,心頭一陣煩亂,索性不去想。不過龍兒生得實在太美,他也無心生氣,只覺那麼稍稍丟了些顏面。
這時,小石頭又問:「表弟,你究竟想說什麼?」
「沒什麼!我忘了。」高子寧惱他之餘,也不想再說什麼,尋思著,此事待回去,便稟明祖父。一切事宜均由祖父決斷。
見他忿忿作色,小石頭莞爾。心想,他畢竟還年輕,連龍兒的幾句玩笑也聽不得。多半是老王爺太寵溺的緣故。他說高子寧年輕,偏生忘了自己的歲數其實也不大。只是見識多了,所逢所遇又多是那些成精了的傳說人物,無意中自己似已飽經滄桑,閱歷千年一般。
再者他修心養性,太素寶典又薄有成效,此刻待人接物,均有種俯視蒼生,囊括萬物的氣魄胸襟。總覺人世間的一切,饒是白雲蒼狗,變幻無窮,自己也能蹈機握杼,一切盡在掌控。就如金鯉躍過龍門,風雲化龍之後,再回首凝望昔日同伴,竟覺那麼渺小可憐!說來,當一個人所處的地位和空間的有了異變之後,他的眼光和胸懷自有另一般的浮沉變化。
高子寧帶出的艦隊均是快艇,此時拉足風帆,又借著西北大風。說不多時,已能望見江都水營。待艦隻泊好,眾人徐徐登岸。高子寧命一小校速去稟報鎮南王。那小校還未及移足,只聽三聲鼓響,老王爺高昆哈哈大笑著在眾多將軍的簇擁下,由營里出來。
小石頭急忙迎上,大聲道:」孫兒見過外祖!」
其實,他心下著實不想再扮作趙岩。但見老人家喜氣洋洋,又不忍實言相告。何況,至如今,他都沒思慮出該如何向高昆說明王妃已經遇害。尤其時下正謀大事,不管怎生去做,均要權衡再三。老王爺不原宥自己事小,萬一知曉了自己的身份后,一怒勤王。憑十數萬鎮南軍絕對可以分裂大周。俟那時,什麼一統四國,復興截教,勢必劫難重重。
每思及此,他是矛盾萬分。
一邊是誠信,一邊是教業,孰輕孰重令他殊難決斷。
說來,他也極怕當日王妃之事重演。想那時,自己立下堅心,決意與王妃攤明一切。不料想,事情尚未說明,王妃卻遭了毒手。此事令他歉疚至此,始終是其心中一根難以磨滅的痛刺。倘若予老王爺說了,萬一又有什麼不可預測的大禍事,他真不知自己是否再能接受同樣的結局。
畢竟如今的祖孫之樂,確讓他恬然自喜,也深入其中。能看到老人家的笑容,聽到老人家的教誨,便讓他不由地思憶起前世那白髮皚皚的祖父祖母。
高昆開懷大笑里,攙他起來,吹鬍子瞪眼道:「那李世昌卑鄙得很吶,沒想他英雄一世,居然做出這等暗箭傷人的事來。」
小石頭不及回答,高子寧道:「爺爺,李世昌自刎了。」
「啊!?」高昆驚愕失聲。問道:「自刎?他何以要自刎?快說予我聽。」
高子寧眉頭高軒,當下便洋洋得意地說將起來。從李世昌開始時的眄視指使,到最後的悲呼高歌,他是說得詳詳細細,無一遺漏。
只是見他說話時,氣焰囂張,又賣弄口舌,好像逼死李世昌均是他的功勞,龍兒又自心生不忿,在旁嘟囔道:「吹甚大牛,如不是我家少爺,你能逼得死他?哼……」說著,頭揚翹脖,意示不屑至極。
她說得雖輕,但因老王爺在詢話,故此人人屏氣斂息。此言一說,在場之人無不耳聞。
高子寧大窘,憋紅俊臉,道:「你……你……」歇了口氣后,方道:「我又沒說是我的功勞,你怎在此血口噴人?」他原本惱極,但見龍兒娉婷玉立,如蘭花俏放,那滿腔怒忿竟煙消雲散。心兒更是怦怦地不知是氣怒抑是心動,總覺在她面前,自己便心跳氣喘,難以自抑。
且不知為何?見他氣急,龍兒便覺高興,此刻也是如此。當下嬌笑道:「說我血口?哼,我這明明是櫻桃小嘴。」說罷,尤不忘嘟嘟嘴。那俏皮模樣,當真嬌媚可人。
眾將軍見了發噱,若非老王爺在,大夥早已笑開。而高昆卻是捋須大笑,說道:「好個小丫頭,可愛得很吶!哈哈……」眾將軍見王爺都笑了,便也無須強耐,均是呵呵地敞懷大笑。
突然,高昆笑聲戛止,長長地嘆了一氣。面向南岸,久久無語。
大夥不解,面面相覷。
高子寧道:「祖父,可是孫兒做錯什麼?」說話間,尤不忘乜視龍兒,生怕自己話中有漏,又被其抓住什麼罅子。可換來的卻是一記白眼。他懊喪里,恭首垂聽。心下竟自恨得痒痒,暗道,小丫頭,若不看你是表哥府里的丫鬟,小爺我必然讓你好看。哼……
思忖間,眼光余及,適好是龍兒的一雙繡鞋。那繡鞋做工極為精美,線條流暢,色彩合理;把龍兒那雙玲瓏玉足襯得是完美無缺;而鞋面上且各綴兩朵小絨球,時下正順著龍兒的腳足擺動而輕輕蹦躍。
瞧到這裡,他止不住又想,小婆娘誠然可惡,這雙腳倒生得挺美,啥時小爺真真惱起來,便把玩把玩……嘿嘿……得意不久,又忖,咦?自己怎突然生出這般齷齪心思,那婆娘不過說話不饒人,自己乃堂堂世子,豈可與她一般見識?
他雖然心緒萬千,但自說話,再到俯首恭聽,其實不過眨眼工夫;而由於他面首朝地,諸多神色變化,龍兒也未看出,否則,真不知一條青龍怒將起來,小石頭能否強自按住。
聽得孫兒詢問其故,高昆搖搖手,又過一會,驀道:「老夫是在緬懷故友!」
「故友?」高子寧愕然抬頭,疑竇滿腹。
小石頭驀道:「外公可是在悼念李大都督?」
高昆微微點頭,道:「不錯,老夫是在悼念他。」
高子寧道:「爺爺,他是咱們的敵人,為何要悼念他呀?」
高昆沒答,小石頭卻為他解釋道:「外公此舉,想必是英雄惜英雄。」
高子寧道:「他也算英雄,卑鄙地遣大軍伏擊表哥你,這樣的人怎配英雄二字?」
小石頭一笑,不想再說什麼。然高昆回過身,道:「寧兒,這你就不懂了。李世昌派人暗算岩兒,其意無非為了剪除我大周的良將。儘管此舉稍嫌卑劣,但他一來皆出於為國,並沒半點私心;二來,周唐兩國原在交戰,且南唐始終居於弱勢,他這樣做本無可厚非。若老夫處他位置上,為了社稷安危,許也會如此做的。」言來很是語重深長。
高子寧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其間,耳內更聞得龍兒冷笑之聲。他訝然側首,卻見其一切正常,根本看不出適才曾譏笑過自己。他抓耳撓腮地疑忖,莫非自己聽謬了?
這時,高昆忽然喃喃地自語:「李大都督,本王與你交戰多年,雖然血流了不少,但實際上,你我神交已久。若非各為其主,多半早成良友。唉……你在南唐是嚶其鳴矣,無人和聲,而老夫在此卻是敬慕心往。常言道,朋友貴在知心。老夫與你雖未把酒言歡過,但此番南岸山頹,老夫便在北岸遙祭了!」跟著喊道:「取酒來!」話罷不久,一小校端來酒盞酒壺。
高昆接過,舉起酒盞,向南遙叩三下,繼而灑酒於地。
如此半晌,他回過身,看著大夥,忽然放聲大笑道:「李世昌既亡,南唐再無良將。我大周鐵騎當可牧馬江南矣!」
諸將聞言,抱拳道:「末將願隨王爺伐唐!」
高昆道:「伐不伐唐,不是老夫可以決定。此事務須稟明朝廷,由聖上定奪。」又對小石頭道:「岩兒,此番外公讓你帶份奏摺回去。」
「是!」小石頭見他公便是公,私便是私,竟無半分淆混,不禁佩服得五體投地。心道,自己在前世也曾熟讀史書,總對那些華夏名將神往不已。今日老王爺以及前時堪堪自刎的李世昌,其高風潔骨,可不遜半點。念及此,那眼神里無意間儘是孺慕。
高昆見及,心下欣慰,滿意地看看他,捋須微笑。
過不會兒,千餘震北護衛業已整裝完畢。當下,一眾人按轡徐行,出了鎮南大營,逕向江都城而去。到得當日與那『有腳書櫥』言胥經過的小鎮上。鎮上居民望見高昆旗號,頓時全鎮沸騰,高呼千歲。
高昆乘馬上,搖手招呼,笑逐顏開。
小石頭道:「外公果不愧為當世名將,單看百姓之喜容,便知外公平時定然治轄有方。而百姓感恩戴德之餘,這呼聲卻是發自由衷。」當下又把自己入金陵時的情景,訴於他知曉。
高昆道:「老夫早知南唐雖然百官畏戰,但境內百姓,卻頗有骨氣。他日平南,我軍切不可過多殺戮,務必軟硬兼施,由里分化。」
小石頭頷首,道:「外公說得不錯,我軍乃仁義之師,征伐南唐實為解民於倒懸,若造成生靈塗炭,豈非事與願違。」
高昆笑道:「岩兒此言有理。待聖上下旨后,老夫便大軍壓境,使其膽破。俟時,不定能干戈不動而取之。哈哈……」大笑之餘,胸前銀髯飄舞,威武不凡。小石頭在旁是愈看愈敬,只恨此老為何不是自己真的外公。
便在這時,忽有一熟悉的倩影在眼前掠過,欲待定睛打量,由於兩旁百姓眾多,雜訊盈耳,竟已杳杳。
他暗自揣測,不會是蓉姐姐罷?念及此,急忙凝運神識,尋找開來。囿於吸收了部分蝕陰的魂能,他此刻元神之厚,世間再不作二人之想,固然是天界,怕也惟有那兩三人可比。這會被他用來尋人,當真牛刀殺雞,大材小用。神識堪運,心神頓寧,彷彿天地間唯自己一人爾。
整座小鎮的建築結構,或縱向,或橫向,如透明玻璃似地瞬間映入腦海。無論鎮外阡陌,抑是鎮內石道,片刻之內,完全布滿了他的神意和心志。
如此細濾析剝之下,適才那熟悉的倩影登即映入腦海。也不待看清面目,手掌輕按馬背,如白雲出岫緩緩飛起,跟著以離弦箭的速度,電射而逝。
在旁的高昆等人大驚,不知發生何故,讓他做出這般驚世駭俗的事來。而道邊的百姓,起初頗感一驚,待察覺那身如鬼魅之人原是老王爺的同伴,頓時轟聲喝彩。俯肩疊背者更是不計其數,人人均想看一看這幾似神仙般的人物。
小石頭到那女子背後,喚道:「你是……」之前因背影熟悉,他只道是鄧蓉,此時離得近了,即便沒看面容,卻已知自己猜測有謬。只是由於背影太過熟悉,依然開口喚住。
走在前面的女子聞言一愣,回過頭來,跟著吃驚地望著小石頭,道:「怎……怎麼是你?」
小石頭大訝,原來此女竟是蘇眉,無怪背影熟矜。忙道:「蘇姑娘,你怎在此處?」說話間,暗自打量,卻見蘇眉竟是已嫁人婦的打扮。素來俏皮的髮型,被梳成了三團髻;而清秀的臉龐上,這會頗為憔悴,眉目間卻喜意洋溢。
如此矛盾的形態,令小石頭頗覺驚愕。心想,她當日不是和穆大哥一起走的么?難道她已經嫁了予穆大哥?便道:「蘇……穆大哥呢?」他原想繼續喚姑娘二字,但倉猝間憶起,蘇眉已嫁作人婦,豈可再稱姑娘?
蘇眉臉一紅,道:「穆大哥他……」
便在這時,不曉從那旮旯處,衝出一人,噗嗵一下跪在小石頭面前,道:「王爺,打老虎的是穆壯士,可不是穆夫人,您老人家萬不要怪罪於她。」
小石頭一愣,垂首略視,方是想起,此人竟是當日酒肆中的小二,也就是那位被石虎七攪八搞,幾乎弄暈的傢伙。當下笑問:「你怎知道,本王是想怪罪穆夫人?」說著,又自抬頭打量蘇眉。而蘇眉聞得穆夫人三字,憔悴的顏容上,紅暈陡起,一時間艷麗無比。
小石頭心道,看來她果真嫁了予穆大哥。又想,若非通臂之事,他二人的喜酒,自己又豈會喝不到?唉……
小二見他和藹,心下懼意大減。心想,這王爺果與當日一樣好說話,便道:「王爺當日途經小鎮,曾駐駕敝店。那……那……」說到這裡,他左右張望,似在尋找甚麼人?
原來那小二在酒肆里突然望見有位男子攔住蘇眉,他道是有人想耍流氓。但做小二者,迎來送往,一般記憶均不錯,不過須臾,他便想起,那位攔住蘇眉的男子,便是當日自稱為王爺的人;而他身邊之人似對打老虎的穆壯士頗為耿耿於懷。念及此,他怕小石頭對蘇眉有甚不利,立時鼓勇闖出,想憑自己一張利口,救下蘇眉。同時,他也記得,王爺身邊的人雖然兇惡,但王爺還是不錯的,待人也較和氣。
見他左顧右盼,神色惶張,小石頭知他是找石虎,笑道:「那人今日不在,你放心便是。」
小二聞言,心中大定,正想再說。只見又有四位美女裊裊行來,其中兩位一上來便挽住那穆夫人,問東問西,說得歡暢;而另兩位女子,則俏立於小石頭身側。雷蘇兩家原為世交,當日小石頭初識蘇氏姐弟便是在雷府。雷氏姐妹也沒想及,在異鄉竟會巧逢蘇眉,心下喜悅自不待言。只是三女說將起來,卻不知何時才休?
四女一至,容貌清秀,鄉婦裝扮的蘇眉頓時黯然失色。
小二訝然咋舌之餘,大腦瞬刻空白。要知,蘇眉在他眼裡已是花一般的人兒,卻那想及,世上還有璺兒、龍兒這樣的大美女。
不過,與此同時,他也曉得原是自己誤會了。當下呢嚅著並不說話。
這當口,周圍百姓也是驚愕莫名。孰想老王爺身邊的神秘高手,飛將出去之下,不過是喚住本鎮上的一名美貌少婦。而高昆更是氣怒交急,伊始只道外孫兒改了風流的壞癖,那想及,離了軍營僅只十餘里,他便在路上花差花差起來,且與一位顯然是有夫之婦的女子,羅嗦不已。
剛想喝令,小石頭速速回來。只見原在小石頭身邊的幾女也湊了上去。而其中兩女似與那少婦交情不錯,牽手搭背,笑語晏晏。當下便息了怒氣,心想,原來她們是熟人,無怪外孫兒上前。呵呵……
他心下堪堪釋然,猛一轉念,那鄉婦分明是婦人裝扮,莫不成她的……就是自己的乖乖外孫兒?
想及此處,頗覺頭疼。暗道,外孫兒家血脈單傳,他想多收姬妾,添子增孫本無可厚非,但聖上已為他親訂了胞妹,劉丞相的孫女留蘭郡主。萬一此事傳揚回京,只怕會惹鬧了聖上和劉家。
說來,也無怪他會胡思亂想,實在是趙岩風流之名太盛,昔日震北王無法管教之餘,幾欲送其至江都,由素為嚴厲的老岳父親自管教。且仁秀帝被囚之事,小石頭又不敢透露絲毫。
老王爺猶豫著要否喝回小石頭際,卻見一獨臂的瘦高漢子,由大道的另一頭奔來。來勢極速,不過幾下眨眼,已臨近小石頭等身邊。瞧來者凶意衝天,惡氣陣陣。
劉副將等震北護衛,登時上前圍住來人。
漢子見有軍士持刀相圍,也不多言,右手賁張,在胸前急速地劃了一圈。只聞一陣「丁零噹啷」的金屬交碰聲。除劉副將見機得快,餘外六名震北軍士的長刀,頓被他奪了去。漢子奪得長刀,奔速不減,腳足搶上,以肩撞開劉副將;跟著借回身旋力,拋去六柄長刀;直往小石頭衝去。
老王爺當是刺客,揚聲道:「箭弩手,箭弩手……」話音甫落,隊后立時射出一陣箭雨,密密麻麻足有數丈方圓,逕向那漢子罩去。
與此一刻,蘇眉與雷倩回首,待瞧清來者后,禁不住失聲驚叫。來者非是別人,正是蘇眉的丈夫穆淳風。冰清和龍兒俱不識,本也不以為意;但見雷氏姐妹焦急而喊,情知來者必是熟人,不禁為之焦慮。
其時,自穆淳風由遠處奔來一刻,小石頭便已認了出來。只念及,當日割袍斷義之絕裂,心知自己若上前與之招呼,多半也是熱面遇著冷腚。待劉副將上前相圍,他也知憑穆淳風的本事,六名震北軍決計擋不住他的腳步。但此刻,由於誤會所致,老王爺令弩箭手發射,他曉得,自己若不出手施援,穆淳風勢難倖免。
當下跨前一步,雙手一圈,那漫天箭雨倏如遇著天地磁力,俱往他手心湧來。囿於箭支發射極多,這麼一攏合,居然互碰互撞。有的遇力斜飛,有的著力墜落,但他此刻雙手所圈的範圍內,皆布滿了陰柔的太素神力。任弩箭橫衝直撞,竟脫不出那無形的氣罩。
餘裕,弩箭去勢逐漸消失。
小石頭雙手朝地一按。只見滿空弩箭好似由天傾落,丁零噹啷地落了一地,堆一小山。比之人力堆布尚要齊整多多。眼尖者,稍稍一數,不免駭然,這堆箭弩,少說不下百支,竟被他一人之力,輕而易舉,翻手而阻。這般出神入化的功夫,比適才由馬背飛起,還要來得教人吃驚。
這時節,小鎮大道出奇得寂靜。近處的眾多百姓以及鎮南震北百餘軍士,人人目瞪口呆,難以置信,適才所見竟是人力所及之事。發覺這裡寂然,後面的軍士以及前方的百姓,自然悄聲詢其故。待聞如此怪事,無不愕然怔忪。
也不知是誰最先喝彩叫好,跟著,便有人大叫:「大周萬歲,鎮南無敵……大周萬歲,鎮南無敵……」
千餘震北軍眼見王爺大展神威,更是興奮得無以復加,抽出長刀,齊聲大喊道:「北風,北風……」他們人數雖少,但個個由鐵血里掣馳而來。剎那間,竟給人一種朔風起兮,北旌卷揚,鐵騎燎原,摧枯拉朽的悍猛氣勢。
至此刻,即便再傻的百姓也知曉,原來那大展神技之人竟是鎮南王的外孫,號稱大周第一勇士的震北王趙岩。霎那,不管有沒聽過傳說之人,頓又大呼:「天降震北王,佑我大周!天降震北王,佑我大周!」
歡呼里,百姓紛紛俯身叩首,如膜拜神靈一樣,向小石頭大行其禮。固然他們長居南方,但三代戍衛北疆的震北忠義之名,也是耳聞已久。何況,前時小石頭火燒唐軍,威震洛陽的傳奇故事,正在街頭巷尾,沸沸揚揚。此時親眼見其人,任他是善良百姓,還是平日爭勇鬥狠的痞子,無不恭敬有加,生怕自己在大英雄的面前失了禮數,又怕自己恭謹不夠,難以表達出心中的敬意。
種種因素迭加一起,竟造成這般熱鬧場面,也是小石頭始未料及之事。
眼見百姓均朝自己叩首,其間甚至有白髮蒼蒼的老者。小石頭恐慌不安,忙道:「鄉親們,你們起來,本王不敢當啊!」見言語說出,百姓熱情不減,依舊跪拜連連。不禁愈發慚愧,索性跪下,「嗵嗵嗵」連叩三首,道:「鄉親們的大禮,本王愧不敢當。」
有百姓高喊,要小石頭起來。但小石頭執意,非要百姓起來后,自己才肯起來。
眼看雙方犟上來,鎮南老王爺哈哈大笑,他見外孫兒這般大得民心,心下著實喜暢。不過又怕今日之事,萬一傳入京中,定教那仁秀帝深為忌憚。當下命軍士們上前,攙扶起百姓,跟著躍下馬背,親自過去攙起了小石頭。道:「岩兒,看見沒。你知道百姓何以會對你這般尊敬?」
高子寧在旁道:「爺爺,我知道。」
老王爺一笑,道:「哦!?那你先說說。」
高子寧道:「表哥一家世守北疆,為我大周戍邊平蠻,功蓋天下,百姓自然記得住。而且,表哥勇名盛著,百姓們知道震北軍未因姑父逝世,而弱了勇猛,自然歡喜。」
老王爺捋須笑道:「你前半截說得還不錯,後半截話未免有……哈哈……」笑著,又道:「岩兒,你說說看。」
小石頭道:「孫兒在想,將軍勇猛固然必要,但最緊要的還是忠仁,對國要忠,對民要義,只須做到這兩點,孫兒相信,任何一位帶兵的將軍均能受到百姓的尊重和敬仰。」他說這話時,不遠的穆淳風卻自撇嘴斜眼,意示不屑加不信。
老王爺點著頭,笑道:「不錯,不錯,岩兒說得好極。與老夫所想,不謀而合啊!呵呵……」又對高子寧道:「寧兒,聽見你表哥的話沒?將軍勇猛固然必要,但忠仁二字萬不可忘。所以,你日後的高家槍予我少練些,多出去走走,了解下百姓的樂與苦。」
「是!」高子寧拱手謹應。
瞧兩個孫兒均是一般的乖巧,高昆老懷大慰。心想,如今寧兒還欠缺些磨練,與岩兒一比,尚差了些許。但憑他這份虛心受教的性子,相信多年之後,也能成為大周的一員名將。
這會兒,被小石頭救出的穆淳風未謝半句。逕直來到妻子身旁,道:「眉妹,咱們回去。」
「嗯!」蘇眉輕應一聲,拿眼望望他,又望望璺兒和倩兒,旋即襝衽一禮,便待離去。
雷倩並不知其中恩怨,打趣道:「穆大哥,你剛才太危險了,想見眉姐姐,也不用這樣急燎吧?反正她早已是你的妻子!咯咯……」璺兒朝穆淳風施禮,輕輕叫了聲「穆大哥」。
見二女這般,穆淳風也非蠻橫之輩,當下單手行禮道:「兩位妹妹,為何要與那魔教賊子處在一起?」說起魔教賊子,不禁朝小石頭瞥了一眼。與此同時,雷氏姐妹察覺他僅剩一臂,不由驚呼,獃獃地看著他的斷臂處。也想不起他所說的魔教賊子,究是何人了?
穆淳風見及,笑道:「兩位妹妹無須緊張,此臂是我自己砍下的。」
「自己?」雷倩愕然咋舌。
穆淳風頷首,又道:「我穆淳風身為仙鶴門大弟子,卻不能手刃仇人,更無力報那滅門之仇。這雙臂膀要來何用?」說著,輕嘆一氣,抬起右手,道:「此刻這一臂不過是為眉妹而留。」話罷,深情無限地望著蘇眉。二人互相凝視,目中柔情萬千,竟自旁若無人。
璺兒與雷倩聽得詫異,不禁看向小石頭。均想,那會不是聽石大哥說要襄助穆大哥的么?怎麼穆大哥如今卻弄成這般慘相?
小石頭無語,揉揉鼻,搔搔首,心想,他是割袍斷義了,但說來說去,終是我虧負於他。唉……思慮間,上前一禮,道:「小弟見過穆大哥。」
穆淳風側身閃過,沉聲道:「不敢當。」旋對蘇眉道:「眉妹,咱們走。」說著,攙過蘇眉手臂,二人逕直去遠。
那片刻間的凜然風骨,居然教小石頭一陣慚愧。二人那一心無二的互憐互惜,更讓他自慚形穢。想起自己的感情糾葛,止不住心煩意亂,內疚愧生。他獃獃地站在原地,遙望二人背影。
其時,午陽斜照,二人身影一高一矮映在青石道板上;一個挽籃束袖,一個僅剩獨臂,但蘇眉嬌俏的身子,偎在穆淳風的獨臂里,竟是那麼相配。禁不住尋思,他二人衣著樸素,生活必然儉苦;而穆大哥又只剩一臂,實已屬殘廢之人;但二人神色親呢,其樂融融,比之情侶時更為恩愛有加。可見縱是男耕女織的平淡歲月,而丈夫能用僅剩的獨臂,給予妻子足夠的關愛和溫暖,也能讓妻子深陷愛河,難以自拔。
無怪蘇眉她臉色憔悴,眉目間偏溢喜氣。
想及此處,回頭瞧瞧冰清等女,又思,自己雖有雙臂,卻不能盡攬眾女,若只獨愛一人,無疑虧負她人。想到這難決之處,他雙目閉起,深呼一氣,尋思,虧自己先前還試圖享那群女環繞之殊遇。但今見穆大哥與蘇姑娘之間的恩愛,才知自己的想法著實淺陋。恩愛需要時刻呵護,想那冰清,璺兒固然再是賢惠淑雅,然見丈夫摟擁她女,一次,兩次也就忍了,若長年積月如此,難保她們不會心生忿懣。若真到了那樣的地步,自己又該如何?
正文第186章伏羲古都
自在小鎮與穆淳風相遇,又目睹倆夫妻離去時的恩愛背影,小石頭一時竟頗有感觸。思慮來去,總覺自己是否虧欠了冰清等女。儘管目前看來,她們似已消了隔閡,表面上和和睦睦,看不出半點嫉意。但只怕時日一久,再或是自己無意中冷落了誰,難保不會情海生浪,妒波再起。
因其心緒愁多,鎮南王府的一頓慶功宴只是草草吃完,便即散了。尤其高老王爺尚邀請了江都城的文職官員。這些人打仗不行,但嘴上工夫確實爐火純青。舉凡有人相詢李世昌自刎一事,小石頭未及答話,他們便已代為吹噓。直說得小石頭天上有,地上無,環顧當世惟其一也。
聽得這些阿諛奉承,小石頭赧顏之極。心道自己何堪承受?慌急慌忙地便借醉退席,溜之大吉。
次日一早,接過高昆的奏摺,眾人上路逕往汴梁而去。這時,石虎的任務業已結束,自也隨隊回程。不過,小石頭得知石虎一路北訪,居然未得鄧蓉半點訊息,心下憂愁更多,又復擔心她一人孤身,不知有沒危險?
一路由南至北,囿已開春,途中踏春之人較多。如此走走停停,不一日到了離汴梁不遠的陳縣。陳縣古稱宛丘,因昔年三皇之一的伏羲大帝曾定都於此,同時又有天下第一都的美譽。
璺兒與冰清都是熟讀《詩經》之人,對《陳風》中描述的宛丘美景也俱嚮往不已。眾人堪入陳境,冰清便道,要否進城遊覽一番。小石頭念及汴梁朝事,起初只想繞城而過,但聞她這麼說了,又見諸女均是聞言雀躍,顯然極為符合,遂微笑而應。
神州北方多是旱城,不似江南那般水道縱橫,湖泊眾多;然宛丘城偏偏獨異。整座縣城之外環繞一片碧波蕩漾,遼闊無涯的大湖。因昔年伏羲氏的民族圖騰為蛇,之後又吸納各族族民,為照應多族的信仰,伏羲氏圖騰最終演化成聳角帶腳之龍,是以此湖遂名龍湖。
其時,初春日暖,游湖之人極多。
小石頭念及,若身邊總圍著殺氣騰騰的震北護衛,不僅大煞風景,且也有擾民之嫌。便吩咐劉副將等人遠遠掇著,至於另外的軍士,則命他們先至官驛等候。繼而棄了車馬,四五人閑步信游,笑笑說說,當真愜意之極。
漫步湖岸,放眼遠眺,只見碧水瑩瑩、浮光耀金,岸邊柳絲垂岸、鷗鷺嬉灘;遠處古樸厚實的宛丘城牆綿垣湖景之中,城湖相映,人景皆美;既有靜態處子的婷婷玉立之美,又有渾厚凝重,深邃悠遠的遠古滄桑。
委實令人喜不自勝,望之不盡。
固是龍兒,倩兒這般性朴大咧之人,竟也陶醉其中。
邊上遊人突然望見這多美女,自然眼發直,心急跳,大嘆今日出門著實划算,竟能目睹仙子般的美人兒。其間兩三男子仗著自己生得魁梧,家底殷厚,居然生出求鳳之意。不過這些前來搭訕者,沒一人可以闖得過石虎的關卡。某些人堪堪走近,便被他推得老遠,若口中污言垢語,不三不四的話,那便越發可憐,個個跌入湖中,成了落湯雞一般。
冰清、璺兒幼受庭訓,素來嫻靜;可龍兒卻是個惟恐天下不亂之輩。尋常沒事,都要找些事來,如今瞧著熱鬧,更是活蹦亂跳。時而拋個媚眼,時而嫣然一笑,直把湖邊男子迷得是神魂顛倒,一個個毫不畏死的沖將上來。最後,幸有小石頭及時阻止龍兒,方消了這小小風波,否則,只怕當日金陵城外的一幕又將重演。
這般熱鬧地遊了片刻,適見湖裡蒲葦蔥蔥、芙蓉鬥豔。璺兒道:「冰清妹妹,這茂密生長的蒲葦,多半便是夫子陳蔡絕糧時的充饑美食罷?」
冰清點點頭,又見湖上少女采菱,老翁捕魚,一派閑然自在。不禁感慨道:「夫子遊說列國,原是教君王施仁布德,殊不知,反教百姓圍困。說來,著實好笑。」
璺兒頷首,正想再說。
小石頭驀道:「他只教君皇如何使民,又教民如何尊君尊禮。然而,那時的列國民眾雖有階層區別,卻是民風樸素,多得又是那豪情天縱的古代英雄。實是一個人性張揚,學識爭鳴的年代。如此反其道而行,強要為人戴上枷鎖,又束約人性,也無怪百姓怨忿了。」
冰清等聞得人性二字,不禁呆愣,但隨即省悟,笑道:「石大哥果然學識淵博,儒家說人之初,性本善。石大哥卻能精鍊出人性二字,真可謂短小精悍,二字值千言吶!」
小石頭大窘,心道,什麼精鍊?在我那前世,縱六歲齡童張口也能說出人性。
他之前只是突有感觸,說了一番貶儒之言。然轉念又思,儒家之道,講究個人修養,培冶自身的浩然正氣。說來與天道並不相悖。何況,如今的神州百姓尊孔敬儒,彬彬有禮,然一遇敵人侵犯,頓又熱血沸騰,戰意滔天,並非像前世描述的那麼迂腐。
可見任何一門思想學說,都有它自身的道理。緊要的是,只看人們有沒學到其中的神髓。若只像前世某些酸儒那般滿口子仁義道德,背地裡卻自男盜女娼,這樣的人委實不配儒家門生的稱謂。通俗點的說,純粹就是批著正義外衣的小人而已。
遐想聯翩里,又思,世間萬般變化其實皆脫不離一個「道」字。此道既可為天道,也為人道,又能叫玄道。何謂玄道,實質便是常說的只可意會,卻難言傳的那種。這樣的道,儒家謂順天應人;道家喚天意難測;佛家則叫佛在心中坐。也就是說,人人皆可成為大儒,真仙,神佛。主要是看其人有沒這機緣或福分去領悟。
而自己是幸運的。暫不說較之他人多了數千年的前人積累,其間的禍福轉折,人世迭合,更教自己多了一層歲月感悟。人生之中涉及道的東西實在太多,大到日月星辰,風雨雷電;小到花落花開,人來人往。可以說,由胞胎生孕的一刻,道就在人的身旁,並且始終伴隨著。生生死死,喜喜怒怒,無時無刻均有道在順衍。
念及此,他緩緩閉起雙眼。古怪的是,外界的景象並未在他腦海里消失,反而越發的清晰。
這時,他忽然想起師叔清虛真人說過的一句話:「人降塵世,自睜眼始,便被萬丈紅塵所迷戀。方寸靈台間更被塵灰玷染。佛尤要時時拂拭,況且一介凡夫乎?」
小石頭深深地吸了口長氣,隨後徐徐吐出。瞬間感覺,自己吸入的不似素日的尋常氣息,竟有股子仙靈之氣輕輕洗滌著自己的心靈。
殊為奇妙的感覺,令他久久不想再次睜眼,便這麼長長地佇立在湖邊。
湖風、花香、偶而傳來的嘈雜人聲,以及柳枝輕輕吐芽的「嗶啵」聲,俱讓他的心兒沉澱,沉澱,再沉澱……
諸女見他面向大湖,悶悶不語,只道是思念鄧蓉過熾之故。互視一眼后,璺兒道:「看石大哥鬱鬱寡歡,想必這宛丘龍湖也吸引不住他。我們不妨早些趕路,亦好快些回汴梁。」
冰清臻首輕點,道:「嗯!那亦好。咱們出來日子久了,汴梁城裡還不知怎樣了!」說著,諸女回身,龍兒則招呼隨在後頭的車夫、馬夫快些過來。
小石頭聽及,心下慚愧,忙道:「不可,不可,咱們好不易浮生偷得半日閑,出來遊玩賞春,豈能因我之故,而教你們掃興而歸?」
璺兒柔聲道:「石大哥,瞧你神色憂鬱,愁悶不樂,此處固然風光宜人,天下絕佳,我們也沒心思玩下去了。」
小石頭胸間一熱,道:「我心情雖然不佳,但這裡風光迷人,景色堪絕,走得久了,興許豁然開朗起來也不定。」他也不知自己為何突然感觸多多?總覺得自領悟了《太素心境典》后,世間萬物在自己的眼裡,仿似都有著天大道理含蘊其中。每當佇足觀賞或見奇物異景,便想思索一番。這等癮味,竟難自抑,說來著實怪煞。
璺兒抿嘴笑道:「既然這樣,那便依你就是。」
「好好!呵呵……」
他們適才談論典故,雷倩和龍兒向來懶學惰文,自然覺得無趣已極。此刻聽他們道,還要繼續遊玩,頓然開心不已。龍兒道:「少爺,湖那邊有座高高的土丘,還有許多建築和人,是不是一座陵墓啊?」她與石虎守護顓頊陵千餘年,對此種丘壯的建築最為敏感。
順她手指望去,大湖北岸果有一處高丘聳立,周圍翠柏勁松,殿宇巍峨。
小石頭搖搖頭,道:「我也不知。」又看諸女,她們也均搖首。
劉副將上前道:「稟王爺,那是太昊陵。」
「太昊陵?」小石頭一怔。
太昊其實便是三皇中的人皇伏羲,也就是那一手擊敗大神蝕陰的伏羲帝。照蝕陰記憶,伏羲擊敗他們四大神后,便攜著其妹女媧一同回到了天外天。怎麼此處還有他的陵墓?他尚在思忖,意識海里,蝕陰的魂能卻驟然翻騰起來,且大聲嚷道:「小子,快帶我去看看那勞什子的伏羲陵。」
「你要去?」小石頭訝問。
蝕陰道:「怎麼?本大人落難至此,連個陵墓都不能去了?」
小石頭道:「那也不是。」堪想舉步,陡起一念,即道:「蝕陰大人,咱們打個商量如何?」
蝕陰嘿嘿冷笑道:「什麼商量?瞧你小子獃獃愣愣,原也這麼會耍心計。本大人告訴你,我在你意識里,那是情非得已,別道我喜歡。」
小石頭的確是想讓他離開自己的意識海,聽他這麼講了,倒也無奈。便道:「那你在我的意識裡面,究竟要待到什麼時候?」
蝕陰哼了一聲,道:「快則千百年,慢則數萬年。」
「啊!?」小石頭失聲。之前說話,均用意識交流,此番卻是驚呼。在旁諸女不知他發生何事?一時均感詫異。眼望諸女驚容,他訕訕地笑笑,跟著對蝕陰道:「大人啊,依你這般說法,豈不要跟我到老死?」
蝕陰譏嗤道:「笨蛋,你既有昊天寶鏡護身,又有本大人的魂能,何況自身又習仙法。豈會輕易死去?妄說地府拘禁,就算九天十地的神佛加在一塊也奈何不了你的。」
聽他把自己說得很厲害的樣子,小石頭不禁怔忪。要知道,在他心裡,從沒當自己是個大人物,也從沒長生之念。總覺那所謂的天地同壽,不過是一個傳說。自己何德何能,又有何樣本事可以臻至偌高境界?他道:「蝕陰大人,你此話未免太過。你若說我活個幾百歲,我倒還相信,可說我能永生不死,卻……卻……」
「卻什麼?你個大笨蛋?本大人也不知倒了什麼大霉,居然被你的意識禁錮住。」沒等他說完,蝕陰突然忿忿不平道。
小石頭氣急,辯道:「是你的魂能非要進來,可不是我要禁錮住你。這一點務須講明。」
蝕陰此時也氣得暴跳如雷,在其腦海里咆哮起來:「知道!是我自己不識趣,沒認清你的厲害。娘的,臭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真真氣死我了。」他敗在伏羲之手,尚且耿耿於懷,如今虎落平陽之下,連個伏羲後裔也制服不住,每當思及,更讓他憤懣難當,羞不可言。
只是他一旦惱將起來,魂能便不受控制的溢散出去。昊天寶鏡微一察覺,頓時全力阻擊。兩股能量一碰撞,小石頭頭腦發暈,周身立感疼楚。忙道:「蝕陰大人,別怒,別怒……」
蝕陰收了能量,再次蟄伏。口中卻道:「你若不去伏羲陵,本大人便與你拼了。」
小石頭道:「我帶你去便是,不過,你終究要思個法子,從我體內出來。否則,長久以往,我寧願死去,也不讓你安生地住著。」
蝕陰敷衍道:「好了,我知道便是。」心下卻忖,臭小子,吞噬了我好多能量,這會倒說得,好像是我暗害了他。
他是愈想愈忿,直覺百萬年來,就屬遇到小石頭始最為衰霉。此刻是拼也拼不得,逃也逃不得,若有人想殺小石頭,自己還須思法護住他,否則他死己亡。真是一榮俱榮,一衰俱衰。
小石頭轉首望向四女,見她們無不擔心至極,眼神里露著關切。微笑道:「讓你們憂心了。這樣吧,前面既是太昊陵,想我華夏文明,乃太昊伏羲一手肇始,不如去祭祀一番,怎樣?」
諸女頷首,臉上愁色不減。
小石頭情知是自己剛才的驚呼嚇著她們了,遂道:「你們記得我在金陵說得故事吧?」
「記得。莫非……」璺兒黛眉輕蹙,想起他那時所說的大神蝕陰深匿他體內的事,芳容上滿是驚惶。
小石頭點點頭,道:「這傢伙不知何故,非要我帶著去伏羲陵。」
諸女愕然,由於劉副將等護衛在側,當下也不多言,腳步放快,不須臾,到了伏羲陵。
傳說中,伏羲大帝功蓋百王,德配天地,後人均稱之「人祖」。尤其伏羲帝時,天下尚未有華夷之分,是故,他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尊崇無比,無人可及,縱是炎黃二帝也要略遜半籌。到陵前昊極門,但見建築雄偉,殿宇巍峨,兩旁古柏參天,勁松疊翠;綠玉浮丹里又見殿宇琉金,樓閣掩翠,可謂華彩璀璨到了極點。
而陵門前馬咽車闐,鼓樂齊鳴;一派笙歌鼎沸中,百姓穿著新衣,熙來攘往,挨肩擦膀。一望便知,今天定是宛丘城的什麼節氣好日。否則,決計不會像似集會一般。
小石頭訝囈道:「伏羲大帝乃人類共祖,此處地方官怎讓墓陵成了集市?當真怪哉!」話畢,倏聞蝕陰道:「小子,再往前走近些。本大人適才居然感覺到伏羲的氣息,可是俗人一多,那股氣息又消失了。」
小石頭驚詫,心想,伏羲帝乃大神之身,自不會身逝,可蝕陰竟在陵墓前感覺到他的氣息,難道伏羲帝今日恰在此處?疑竇里,下意識地往前行去。穿過昊極門,裡面沿中軸線,是一條綠蔭濃蔽,可並駟馬的石板大道。
堪堪行了數步,門前閃出幾位佩著腰刀的縣城衙役。其中一位明顯是頭目的衙役道:「止步,今日乃祭祖日,陵墓內禁止閑人進入。」
小石頭初一愕,繼而嚴詞責道:「荒唐,既是祭祖日,怎禁止百姓入內?」
那衙役頭目打量他們,只見男女衣著均華麗異常,男的威武瀟洒,女的清秀雋麗;再看其身後,遠遠掇著數位身披重甲的軍士。此刻卻正急步趕來。略一思忖,即知為首男子定有大身份,決非尋常的商賈子弟可比。
想及此,臉上堆起笑容,頗為諂媚道:「公子爺,你有所不知,原本每年的祭祀太昊日,從不禁止百姓祭拜。然而每到這個日子,不但有本縣的百姓祭拜,方圓千里的百姓也會趕來。公子,您想,這小小的太昊陵又如何待得進十數萬人?本縣的知縣大人為保護陵墓清凈,又怕有些無知百姓損壞陵墓施設,故此不得不禁止閑人進入。」
小石頭看看街上熙攘的人群,尋思,知縣如此做法,倒也不算全錯。旋下點點頭。
這會,劉副將等隨行護衛已經趕到身邊。他們皆出身軍營,性子暴如烈火,見王爺要進陵,居然被幾個縣衙役阻攔,不禁惱火異常。在他們眼裡,只要王爺想去的地方,縱是大內禁宮,也須所向無阻。
劉副將一把扭住那衙役頭目的衣襟,大聲道:「放肆,王爺想進,你小小的宛丘縣役竟敢阻攔?」
原見頭目與那俊秀公子好商好量,怎突然扭打起來?其餘衙役均感一驚。
急切里也沒聞著,劉副將等人對小石頭的稱謂。且職責所在之餘,衙役們不遑多思,人人拔出配刀,擁將上來。只可惜他們的功夫,對付尋常的雞鳴狗盜之徒尚可,眼前的這梆護衛,俱是身經百戰的沙場勇士,更是震北軍里出類拔萃的精英。他們的腰刀還未及劈來,有的甚至來不及抽出,便被那幾名護衛紛紛卸了刀刃,擒拿在地。
驟然有人在陵門前打鬥,尤其雙方均是官府之人,百姓好奇之下,紛紛湧來。瞬刻之間,圍得里三圈,外三圈,指指點點,暗中揣測著小石頭一伙人究竟是何身份?
那衙役頭目由於正和小石頭說話,倒是倖免。不過瞧見同伴就這麼教人輕易地卸倒,卻是驚詫莫名。稍一盤算,即一個勁地告饒道:「公子爺,不是咱們不讓您進,實在是知縣有令,禁止一切閑雜人等進入。您若硬要闖入,未免難為咱們。」
小石頭素非仗勢欺人之輩,聽他言來誠懇,心旌即軟。微笑道:「你現在去喚你家知縣大人,我在這裡等著。等他來了,我再進去,這樣的話,你家大人就沒借口責怪爾等了。」
衙役頭目大喜,叩頭如掏蒜,道:「公子慈悲,小的省得。」話罷,分開圍觀人群,撒腳就去。
劉副將不解道:「王爺,憑你的身份,何須要等那知縣,直管進去便是。」
小石頭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既然知縣下令禁止百姓入內,若我仗著身份高貴,非要進去,未免有欺人之嫌。」
劉副將等頷首,不過心下依然覺得小石頭此舉大可不必。
半刻后,街道一頭忽有銅鑼響起,跟著數塊肅靜、迴避之類的牌子起起伏伏而來。圍觀百姓聞著鑼聲,自動讓出道來。繼而一頂官轎緩緩抬進,適才去的衙役頭目,則跟在官轎旁一路小跑,轎后尚有十餘位衙役,氣勢洶洶,滿面猙獰。
到昊極門下,轎夫落下轎來。衙役頭目殷勤地掀起轎簾,道:「大人,到了。」說話間,轎里鑽出一中年人。身著七品縣官袍,搖搖晃晃走至小石頭跟前。也不說話,用手招呼那衙役頭目上前,隨後仰首看天,很是囂張,顯得官威極大。
衙役頭目屁顛屁顛地走近,介紹道:「公子爺,這位便是本縣的知縣大老爺岑大人。」
小石頭一笑,道:「岑大人!」
岑知縣聞言,算是看看他,官腔十足地道:「你是何人?怎可隨意辱打本縣衙役?難道忘了國法不成?」
小石頭聞言,倒沒覺怎樣,卻惹惱了一旁的劉副將。要知,副將之職好壞也是從五品,比之七品知縣著實大了不少。眼看小小的知縣竟對王爺出口不遜,他怎忍受得住。一個箭步搶上,便想飽以老拳。
孰料,那知縣居然頗有功夫,見他拳來,左手橫擋,右腳順勢跨出,與其錯開身子;旋即腳跟微擰,借側身躍前之勢,官袍衣袂倏然掀起,晃出一片虛影;與此同時,右拳倏出,勁如伏魔金剛杵,直擊劉副將下腹。
劉副將一愣,出手前壓根沒想知縣竟是個會家子。間不容髮際,雙手下按,卸了來拳,跟著一腳踹出。
兔起鶻落間,「砰」的一聲,拳腳相交,劉副將乘勢彈起,凌空數翻落在地上,只在佇足時,竟微有踉蹌。那知縣倒是厲害,單手擋下一腳,震出數步后,腳足沾地,復又彈回。
當此刻,舉凡圍觀之人無不大驚。那知縣儘管生得壯實,可在大夥影象里,畢竟屬於文官,那料及,一科舉出身之人,竟能與一位武將拳來腳往,不弱下風。
驚嘆之餘,圍者愈多。紛紛暗道,新任知縣原是一位文武雙全之人。又有人道:「這段日怪事真多,昨日陵前天降仙人,今日知縣大展神威。」
小石頭一邊留意知縣的拳法,一邊聆聽百姓的竊語。待聞著什麼天降仙人,不禁心下一動。又見二人功夫委實不相上下,倘要分出勝負,不知要耗時多少?旋下示意石虎上前,勸開二人。
接到少爺眼色,石虎身影一晃,閃入二人中間。他之前瞧得奇准,此刻,正是二人將拼之時。劉副將是己方人,任他樸實,也了之於心,出手自然極有分寸,左手輕拿卸了劉副將的拳勁,跟著手一翻,把他托將出去。至於那知縣,他便不客氣了。右手撮刀,斬他足脈,趁其微有麻痹,飛起一腳,適中知縣的腹部。
在百姓眼裡,只見一大團官服,忽然縮成一皮球,遠遠地彈了出去。繼而噗嗵落地,滾出那岑知縣。在那捂著腹部,大聲叫疼。
小石頭知其是偏心故意,無奈地搖搖頭。行到知縣跟前,攙他起來,道:「岑大人,受委屈了。」他此刻疑竇滿腹,適才見知縣出拳,無論推撞,頂肘抑或是崩拳,均不脫天羅拳式的範疇。暗自怪異,眼前這位知縣難道是天羅弟子?
這當口,瞧及上司被打,衙役們涌將上來,想拿下小石頭等人。而岑知縣被石虎一腳踢得胸悶腹搐,一時也說不了話。
眼看雙方又要大斗一場,劉副將揚聲喊道:「瞎了你們的狗眼,震北王在此,還不跪拜?」
「震北王?」岑知縣一怔,游目四顧,最後雙眼落在小石頭身上,道:「你、您……」說著,翻身跪下,道:「卑職宛丘知縣岑佩勛叩見王爺。」知縣都拜了,旁邊的衙役更不怠慢,紛紛跪下。邊上百姓更是瘋狂,歡呼聲四下響起。在旁幾女聞了,人人笑逐顏開,與有榮焉。
小石頭也不及向百姓客套,忙著攙扶起知縣,道:「起來,起來……」這會兒,岑知縣一個勁地叩頭,要小石頭恕他不知之罪。
小石頭道:「岑知縣起來便是,本王不是霸道之人。常言道,不知者不罪,本王不會怪你的。」
岑知縣起身,抹了把額上冷汗。湊近小石頭,低聲道:「王爺要入陵,照理卑職不該阻擋,不過,還請王爺移駕數步,卑職有事相告。」
小石頭詫異,跟他朝旁行了數步。岑知縣看看左右,繼而彎腰俯身,道:「屬下猛獅堂轄下,陳州分堂堂主岑佩勛,參見聖宗。」
聽他自承,果是天羅弟子,小石頭大吃一驚,瞪眼看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岑佩勛又道:「看聖宗神色,多半對屬下為何做了這宛丘知縣,尚有疑慮?」
小石頭頷首道:「不錯。」
岑佩勛畢恭畢敬道:「回稟聖宗,此事是這樣的……」
原來自小石頭出使南唐后。廣智天王與奚方便開始商榷,待其回來如何順利登基為帝。
他們認為,大周國的上層官員,雖說在司馬潤的叛亂中死的死,傷的傷,倖存下來者也多膽怯之輩。不過為了他日登高一呼之時,天下無一異議。
二人便定出了滌地無類之計。
何謂滌地無類,就是派出大量的天羅弟子代替大周的各層地方官員。其間,為怕忠於仁秀帝的官員及百姓,日後有甚不妥之議,二人索性是一網打盡。別說三四品的官員,縱是七八九品,也均盡量換成天羅教的人。也幸喜天羅弟子眾多,十數萬人里到有小半識得字。
目前為止,大周的地方官員已被天羅弟子替了十之五六。相信再過數月,整個大周的官員將全是清一色的天羅屬下。俟那時,固然周太祖復生也無用了。
聽到這裡,小石頭瞠目結舌,愕極無語。心想,那二人當真是膽大包天,那有這樣造反篡位的。像他們這樣頻繁地更換各地官員,只怕是瞎子也看得出小石頭已有反意了。而且,緊要的是,各地官員本是科舉出身,人人識文斷字,作得錦繡文章,理起事來決計比那些常年奔波江湖的粗人來得明白。如今為了一己之私,全天下的地方官俱換成了蠻漢,壯漢,甚至裡面不定有幾個心狠手辣的魔頭人物。如此一來,百姓豈不遭殃?
他是愈想愈怒,愈思愈氣。恨不能立即回了汴梁,揪出二人通罵一頓。
不過他畢竟是修仙之人,習得又是天界一等一的守心神訣《太素心境典》。幾個呼吸間,心旌漸趨平穩。問道:「我適才聞得百姓言道,昨日竟有仙人下凡,不知是何事?」
岑佩勛道:「回稟聖宗,此事說來當真怪異。昨日因是祭祖日的前夕,百姓來得極多。就在眾人參拜之刻,忽然降下漫天酒雨……」
「酒雨?」小石頭詫愕。
岑佩勛道:「不錯,是酒雨。」
小石頭道:「你如何確定是酒雨呢?」
岑佩勛頗為赧顏地道:「屬下……屬下昨日也……嘗了一口,那雨確實是美酒所化。」
小石頭頷首,道:「說下去。」
岑佩勛道:「原本天落酒雨,已算稀奇。殊未料,大夥忙著接雨之刻,半空中突然多了兩朵祥雲,跟著便有兩位胡發皆白的仙人,由雲里鑽出,降在了伏羲陵前。其中一人尤說,天庭住久了,人界不免陌生了,幸虧伏羲陵還在,不然真不認識路了。由於聽到這些,故此屬下肯定,他們必非常人。」
「嗯!」小石頭想,聽他這麼講,昨日由空降落的兩人,還真有仙人的可能。即道:「那他們現今在何處,你可知曉?」
岑佩勛道:「那兩仙人性子古怪得很,落下之後,也沒走開,一個施法接雨,裝入葫蘆;另一個自顧擺了一張棋盤,在那獨弈。屬下怕百姓驚擾了他們,於是便禁嚴了此處。」
「那他們時下仍在陵內?」
岑佩勛道:「有此可能,不過屬下不敢接近。」
小石頭點點頭,道:「好,我知道了。你帶著衙役們退下罷。」
岑佩勛叩首,緩緩退去。
正文第187章金仙下凡
待岑佩勛離去,小石頭思忖,既有仙人下凡在伏羲陵,自己就該進去看看。若是截教仙人,未嘗不能引為奧援;倘是玄教之仙,卻應早作準備,以免被玄教突襲,釀成不可預估的大傷害。又念及劉副將等人與石虎缺心少眼,性子暴躁,跟著進去,不定沒事惹事,於是命他們在外等候。
隨後帶著諸女一路進陵。
他如此安排,雷倩頗覺古怪,奇道:「石大哥,何以不帶他們了?」
小石頭笑道:「適才那知縣予我稟報,說陵墓里昨日降下兩位仙人。我便想帶你們進去看看,亦好長長見識。劉副將等人均出身軍營,身上有股子殺氣,若惱了仙人,就此飛走倒不打緊,萬一出手薄懲他們,豈不糟糕?」
雷倩頷首,忽然省起什麼,娥眉輕蹙,問道:「他們身上有殺氣,可我們也沒仙氣啊,仙人肯見么?」
小石頭略愕餘裕,莞爾道:「會的,你們雖然沒有仙氣,但個個蘭質熏心,秀骨丰神,似這般絕世仙姝,妄說仙人,固是五方天帝也見得著。」
諸女聞言,又羞又喜,縱嫻順如璺兒也自媚眼橫波。
雷倩俏臉緋紅,雙手卷著襟前綴邊,輕聲道:「石大哥,你這話,不會是故意討我們歡喜罷?」
瞧她們美眸瞥來,容帶疑色,小石頭索性指天明誓:「我句句屬實,無半字虛言,若……」
沒等他說完,雷倩嫣然笑開:「相信你就是。」說著,笑靨綻放,瓊鼻微皺,真箇是天真稚愛里嫵媚橫生,凝脂如玉中偏生紅暈光照,竟是風情萬種,搖曳生姿。
小石頭愣眼,心想,小妮子當真長大了,此刻居然女人味十足。
說話間,大夥沿中軸線大道走入,連經九門,最後到得陵前。陵墓周圍谷柏參天,遮陰翳然,囿於縣令禁阻百姓進入,此刻陵前寂無人煙,一片僻野里卻添幾多塵外幽趣。
環顧左右,微風徐徐,竹喧翛翛,別說仙人,固是凡人的蹤跡也見之不著。
小石頭訝然,尋思,仙人莫非已走?
雷倩道:「石大哥,仙人呢?去那了?」
小石頭搖搖頭,正想釋放神識察勘。半空中,突然有人哈哈大笑,道:「小姑娘,你想看仙人?」
大夥一驚,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栽有好幾株古松,虯根盤扎,傲傲屹立。其中一株最高古松的頂上,一老道盤膝而坐。任那松枝隨風起伏,他卻如松枝上的葉針,牢牢黏附,平穩安然。寬大的道袍隨風飄飄,獵獵作響,可垂到頰旁的雪白眉毛,依然紋絲不動,彷彿由白鐵鑄成。
小石頭打量片刻,陡即大吃一驚。此老非是別人,竟是當日在天界有過一面之緣的許悠許天師。心想,此老怎地下界了?莫非他曉得自己的昊天寶鏡丟了,故此下界來尋?念及,許悠的昊天寶鏡便在自己的體內,不禁心下揣揣。儘管不是他偷來得,但隱隱的有種不告而取,此刻卻被事主抓個正著的尷尬心情。
他這邊尚在忐忑,那廂的雷倩早已興奮得忘乎所以,行至古松下,脆聲問:「老……前輩,你是仙人?」
許悠指捋長須,呵呵笑道:「馬馬虎虎,算是吧。」
雷倩疑詫,道:「什麼叫算是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那有這麼莫棱兩可的回答?」
許悠被她責得失笑,朗聲道:「所謂仙人,通萬法,悟玄心;騰雲駕霧,翻山倒海;朝游四海,暮宿蒼梧。然貧道除了能駕雲以外,余者一無是處,故而勉強算個仙人。」說完,又自哈哈大笑。他在天界日久,所見俱是畢恭畢敬者,難得今日遇著雷倩這般妙嘴性真的人兒,不由起了嬉鬧之心。
「哎,不管了,只要你自承是個仙人,我這便予你叩首,望你能保佑我的石大哥,教他事事順心,萬難皆消。」雷倩話罷,旋即跪下,「嗵嗵嗵」三個響頭,當真是至虔至誠。
另三女見她叩了,也走上前去,殷殷拜下。留意到龍兒的體態,許悠細眼凝睨,隨即目中神光爍現。
與此同時,小石頭在旁看得是既鬧心,又感動。感動的是,幾女待己果真情深,鬧的卻是,眼前老道,分明是玄教之仙,他日自己豎起截教大旗,鐵定是冤家仇讎,幾女要他保佑自己,實屬鑽冰求火之舉,枉費心血了。
忽然,另一株古松之上又傳來人聲:「咦,此局貧道思了好久,只道定可解開,殊未料,仍是白忙一場。」音聲響起的一刻,松枝上赫然現出一人。此人園領廣袖,褒衣博帶,由下仰望,綠松藍天,白雲悠悠,與其相映成輝,顯得飄逸瀟洒,又古樸雅然。看去歲數不大,隆準方頤,姿態雍容,不似個無為的道士,反像是位極其驕矜,瀟洒出塵的狂放大儒。
諸女愕然片刻,想起仙人有兩位,立時又跑到他所坐的樹下,虔誠地叩拜起來。那人不予理會,逕直望著自己膝上擺放的一張玉制棋盤。過了會兒,又自唉聲道:「此八卦珍瓏經緯萬端,奇崛縱橫,貧道絞盡腦汁數日,居然如墮煙海,不得半點頭緒。果然厲害!不愧為大神伏羲所作!」
唉聲嘆氣,感慨良久,卻總不低首俯瞰,任諸女在樹下跪拜不止。
小石頭瞧得氣怒,堪想開口勸回幾女。許悠在另一邊飲了口酒,揚聲道:「晁師弟,老師喚我二人下界,可是為了尋找使用太素力的人而來。你這麼棋不釋手,大參木野狐,我們何時才能回去復命啊?」
那姓晁的仙人抬起頭,瞥了許悠一眼,慢條斯理地道:「天上一日,人界一年。老師平日論道完畢,均須假寐半日,再者他煉丹半日,如此迭加,我們足有一年的時限,何必火燒火燎的失了分寸。」
許悠嘿嘿一笑,道:「晁師弟下棋日久,任何事到了你口裡,皆要算計一番。為兄是佩服得無以復加。」
「過獎,過獎……許師兄,在人界的時候,我們是道不離心,氣自貫身,每日里悟道修性,始終不懈,亟盼能早日升天。可自入了天庭,日日眼望畫棟飛甍,瓊花玉樹,時日一久,任那璇霄丹闕,再是怎生精美絕倫,秀色薈萃,卻也厭了。難得此番老師命我們下界,若不好生耍耍,豈不枉費良機?」
聽他此言,許悠白眉聳動,樂道:「晁師弟啊晁師弟,我倆是不謀而合啊!哈哈……」二仙同時笑起。剎那,宛如九天鳳鳴,清雋朗越,直震得陵中飛鳥驚起,松針紛紛落地,頃刻間滿地積厚寸余。
見此威勢,雷倩越發深信眼前二人乃天界神仙。當下又拜三次,直聞叩地有聲。那鄭而重至的神態,教小石頭一陣心疼,暗道,幸喜地上松針厚鋪,否則,依她這般叩法,不定額破血流。
再想起二仙適才旁若無人的談話,不由心旌顫悸。
他知道二仙口中的老師,正是那三十三天兜率宮主人,上清高聖太上玉晨元皇大道君,也就是截教道祖靈寶天尊的大師兄,更是令截教群仙痛心疾首,恨不能挫骨揚灰之人。又聞二仙下界之意,原為找尋使用太素力之人。心道,普天之下,如今能使得太素力之人,無非是自己和多寶,莫非我二人前時運用之際,溢出的太素餘力竟散入天界,教老君發覺了?如非這樣,斷不致遣人來尋。
思慮至此,不禁蹙眉攢額。現下情勢,自己一方誠在人界薄有勢力,又稱雄四方,但要和老君為首的玄教正面相抗,卻是遠遠不夠。俟時,即便老君並不親臨,單憑那三十六金仙級的天師,揮揮袖便可令截教好不易湊攢的實力,灰飛湮滅。
措手不及之餘,無計可施,根本思不出該如何應付眼下猝然而至的危機。更擔心的是,許悠曾與自己有過一面之緣,此刻也不知他有否認出?
他那知道,二仙下界實因當日禁宮一戰的磅礴氣勢,直衝霄漢。那是迥異於仙人的力量。以如來和太上的修為,也自心旌顫動,更令他們想起當年炙烤神農的往事。當時,神農絕望時流露出的氣勢,正和蝕陰被困翻天印下的怨氣相若。囿於擔心又有大神級的人物自天外天而來,甚至是為了幫神農復仇而來,二祖擔心至極,各自派出弟子下界,尋訪散發神息之人。
許悠笑罷,細眼眯縫,望著樹下的幾女,道:「你們起來吧。」
雷倩喜道:「老仙長,你可是允了我們的心愿?」
許悠道:「小姑娘,貧道早就說過,我倆雖是仙人,但所學微少。你所說的保佑,範圍著實太廣,讓我們如何答允得了?」說到這裡,忽然笑將起來,以戲謔的口吻道:「若像你說的一樣,定要你的石大哥事事順心,萬難皆消,那我倆只能天天跟在他屁股後面了。呵呵……」
雷倩聞言,有些喪氣,翻身坐在地上,托著腮幫子道:「傳說仙人無所不能,怎麼你們兩個仙人,連這點小事也做不好?」
也不知是否是雷倩的天真活潑,深深感染了許悠,令他千多年的道心竟起微瀾,笑道:「無所不能的仙人,指得是道祖和佛祖,像我們這樣的仙人只是在天庭閑混歲月而已。」
說到這裡,用手指指另一仙人,道:「喏,就像他,終日迷戀玉碁,從不修道坐禪,似他這般仙人,又有何用?譬如還有我……」他手一翻,倏然多出一隻朱紅葫蘆,跟著仰頭喝了數口,又道:「每日是無酒不歡,在天界的時候,甚至用老師贈送的天元金丹換酒喝。你說,遇到我倆這樣的仙人,能派什麼大用?不反榨你些好處,已算你祖上積德,要教我們施法保佑,唉……那是千難萬難。」
雷倩愣愣地聽他說完,一時頹喪到了極點。半晌之後,方道:「真真氣死我了,如你這般說法,那拜你這仙人有何用?倒不如去拜那泥塑的,尚能混頓齋菜吃。」
許悠入耳,放聲大笑,直看那顫動簸蕩的松枝,便知他著實樂極?餘裕,突然面顏沉肅,指著雷倩道:「小妮子,好大膽,居然把我們比得連泥塑的都不如。你不怕仙罰么?」他口吻誠凶,然由眼角笑意,卻知他心下毫無嗔怒。
雷倩仰頭答道:「怕什麼?你倆就會飲酒弈棋,至多也就騰騰雲,駕駕霧,縱有仙罰,多半也沒甚了不起的。」說著,霍地起身,低聲對幾女道:「我們不拜了,拜了也沒用。」冰清等笑著頷首,與她一起回到小石頭身邊。
許悠望著她的背影,笑得甚是歡暢。
須知那所謂的天庭,並非世人所想的那般美好大同,而仙人的歲月更非傳說中那樣的逍遙。論上下有別,階級森嚴,尤較世間勝上三分。且仙人與仙人之間,誼篤情厚者罕有,泛泛之交則大有人在。固然活得雲淡風輕,瀟洒恣肆,然平日里不是講經論道,便是煉丹修性,歲月枯燥姑且不談,縱連歡聲笑語似也遠離自身。
正囿於此,他戀上了香醇,晁姓仙人迷上了方圓棋枰,至於其他仙人也是各有各的趣味,各有各的所好。他們也時常自問,俗人之時,嚮往天庭的美好,成仙之後,偏又亟盼世俗的情懷,真不知是愈修愈倒退了呢?還是返樸歸真,入了另一境界。
目光隨雷倩遠去,直至此刻,許悠才留意到小石頭。
見四女如星拱月似的圍著他,儘管神色各異,但其間情誼顯然非同一般。再審視四女,一個個質勝仙芝,溫婉可人,尋常男子若得其一,已是天大福分,眼前這人究竟有何德能,居然可以享此齊天艷福?詫異不解里,橫看豎看,上下打量,心想,此後生不過生得俊美些,怎獲四女如此青睞?尤其裡面有位姑娘,分明是青龍化人。這般神獸,甘冒天條之大忌,竟也喜他如是,當真怪哉!
他左思右想,索然不解。由於當日小石頭始終跟在聞仲後頭,再者他自己至無塵園時又一心掂著香醇美酒,即便最後勝佛用昊天寶鏡攝取小石頭際,他心裡記掛的僅是寶鏡,對於何人被攝壓根沒放心上。是故,此刻驟見,小石頭的樣貌在他眼裡全然沒了記憶。
另一晁姓仙人,忽問小石頭等人:「你們之中,可有人會弈棋?」
小石頭一怔,忙道:「不敢說精通,但懂得一二。」
晁姓仙人很是滿意,身不動,肢不移,保持原先的坐姿,由松頂緩緩飄下,最後落在小石頭數步之外。膝前的玉制棋盤冉冉升起,離地尺許時,即飄浮不動。跟著,向小石頭招招手,道:「小夥子,你過來,看看這局八卦珍瓏,可有解法。」
「是。」小石頭抱拳,遂施然行去。走至棋盤處,學他一樣,盤膝坐下。地上松針積厚,臀股著地倒是頗為柔軟。其實,他早已留意到晁姓仙人只是懸浮在那,雖然自己亦可依法施為,但怕引起兩位玄教仙人的注意,自是刻意藏拙,盡量裝得僅擅長武技,對於道法一竅不通的樣子。
與此同時,冰清等女也跟了上來,圍在其身後。
晁姓仙人指著棋盤,道:「小夥子,此局黑白二色,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為肩,六八為足,五環居中,黑中有白,白里混黑,頗似那河洛圖書。貧道初見,原以為是伏羲爺推卦演算之用。但經貧道私下揆度,伏羲爺畫卦,一般均用蓍草,斷不會突然以磐石布圖。」
「磐石?那仙長此刻之圖並非伏羲爺的原物?」小石頭訝道。
晁姓仙人朝他看看,道:「那是自然,記載棋局的磐石,深埋伏羲爺昔日演化八卦的亭台之下,貧道也是天緣湊巧,落地之時,突感靈氣充沛,便試著掘地而看。這才一睹神局,否則,焉能有此大幸?」
小石頭道:「那仙長依樣布局之時,可有錯漏?再或有沒……」
晁姓仙人連連搖手,氣呼呼地道:「不會,不會,貧道鑽研這方枰圓子足有千年之久,雖非由棋悟道,但貧道自信,九天十地之內能與貧道頡頏棋力者,委實寥寥。豈有擺錯之理?」
小石頭忙道:「仙長萬勿動怒,小子不過隨口問問,並無小覷仙長之意。」
晁姓仙人大袖一擺,道:「休再絮叨,速速觀棋要緊。」
小石頭閉口禁言,目光頓即掃向玉枰。
心裡卻在轉念,眼前兩位仙人,一位嗜好杯中之物,一位痴迷圓奩方局。似這等有隙可趁之輩,應付起來多半不會太過棘手。
有了此念,適才突如其來的驚惶感頓時拋去,至於原本微有的束手就殪之思,自也棄得一乾二淨。尋思著,儘管玄教樹大根深,枝繁葉茂,但自己一方也非外強中瘠,暫不說有三祖之一的菩提老祖為奧援,單多寶如今賽似混元金真的實力,除非老君親自出手,否則,兜率宮的三十六天師任一人均非他的敵手。
而且,自己一方還能用弱枝消葉之策,對付玄教。此計若運用得妙,固然老君神通萬般,然己方人不與他正面敵對,只伺機剪除玄教的枝枝葉葉,待雙方實力七七八八,軒輊不分了,才行那最後雷霆一擊。
他更不想信,千餘年前截教慘敗,以至群仙潰散;今日,他在暗,敵在明,難道還會蹈襲覆轍不成?念及此,霎那間意氣飛揚,臉上更是神采奕奕。心下尤在暗道,哼,固然千難萬險,災劫百般,我小石頭也要勵志奮發,終須復興截教。
見他喜色兀現,晁姓仙人卻道是思索有果。欣然道:「小夥子,可是有了成算?」
小石頭一怔,隨即搖搖頭,道:「此局脫胎河圖洛書,其間大有講究,小子尤要思慮會兒。」
「嗯!」晁姓仙人微微頷首,道:「這盤珍瓏,黑白對峙,陰陽分明,看似有限,又廣於無限;放之可彌*,斂之能退藏於心;四隅四方間,天地風雷,山澤水火;又有五行生數,位居中宮;整盤珍瓏,效法天地自然,旺極而衰,衰極而旺,衍生生不息之意境;似這般棋局,幾擬如天地洪荒,實則超越了形態上的圓周空間,內涵至大至小的時空極限,尺寸方隅之間無不包蘊了至極之理。如此無有相匹的神局,九天十地之內有誰能弈?又有誰能解之?唉……」言罷,頗為唏噓的長嘆一聲,又道:「說來,也是我束手無策之下,胡亂悖點,如你真能破,那這天地當真要更換顏色了。嘿嘿……」
聞他言語,很是瞧不起自己,小石頭向他看看。
晁姓仙人笑道:「小夥子要強是不錯,但也要有自知之明啊!」說著,見小石頭又自瞥眼,便道:「罷了,罷了,貧道不再多言,姑妄讓你試上一番。若你有甚心損神勞,可莫要怨我!」
「那是自然。」小石頭頭不抬,逕自答道。要知,他前世便是圍棋愛好者,在這黑白棋枰上的興趣,真有半日不弈,索然無味之感。想他當日縱是失憶,與秦皇對弈之時,依然憑本能獲得完勝,可見他在棋藝上的侵淫,半點不亞於他的主要職業外科手術。
此刻陡見這上古珍瓏,那久違的棋癮頓時重上心頭。全副神思業已完全進入那至大至小,悉數未知的廣垠空間。
過不半晌,登又愕然。以往看棋,單須稍加留意,便可知何色能勝,何色必負?然眼前這局珍瓏瞧得久了,竟有迷神之效。那黑白的棋子,明明靜止地擺放著,落在眼內宛若星霜屢移,日來月往。
黑棋衍為無垠星空,白棋化為漫天星霜。
先看黑方,一手劫、二段劫、多元劫、鬆氣劫,千劫萬劫終成萬年無憂之劫;再看白方,三連扳、三段扳,交互以想思斷、倒脫靴,以決勝負;自身棋態,也是金井重鋂,寬氣通盤,舞劍搖槽之下,竟呈天下循環之劫。
黑白二色,切撲軋卡、扳連提鎮,無不盡演方圓之妙,天地至奧。
倘若稍動其一,只怕就是天毀地崩,斗轉星移。
看到這裡,禁不住想起玄截教爭。心想,玄截二教好比這枰上的黑和白,既相生相合,又相剋相衝。鴻鈞在時,自是相生相合;然當道祖遠離,頓時相剋相衝。只不過,道祖妙悟宇宙,以太元一氣衍生四經,那太初、太始、太素、太易均是他離去后,維持天地之衡力,任動其一均會釀成不可預估的大災劫。
至這會,他腦里靈光倏現。終於弄明白,當日菩提為何不殺多寶;老君又為何盡搜截教群仙上天封神;究其因,無非為了維持天地平衡,自然和諧。是故,他們僅是百般抑制,卻不對之趕盡殺絕;同樣,靈寶天尊的元神滅不掉的緣故,也正囿此。
他這廂遐思聯翩,另邊的冰清與璺兒卻看得著急不已。見他獃獃愣愣,仿若陵前亘古的石像,盤坐在地半多時辰,居然不動絲毫。
惴惴不安之餘,互視一眼,頓時神會於心。
冰清沉吟道:「璺兒姐姐,此盤珍瓏,天圓地方,實含太虛寥廓,萬物資始之理。」
她們見小石頭沉思默想,始終不語,顯然受困於局,便想出言提點。
可這盤八卦珍瓏,九星懸朗,七曜周懸,寒暑弛張,生生化化,陰陽柔剛,無不咸有。實在是天上人間的第一神局。放眼寰宇,能破局者,除非伏羲女媧重歸,否則再無一神一仙一人可以解之。她們起先一心擔憂小石頭,又對他深有信心,故此對棋局並未十分著意。這才沒有深陷棋局紛擾。如今,二人試圖扼義擇要,自便留意起了棋局。
殊未料,並不多久,二人心神陡即沉湎其中。如此一來,她們的當頭棒喝倒未成功,反而自陷危局。要知,二女均屬凡人,儘管服過極品仙丹,質骨非同俗流,然此神局即便是百劫的天仙也難保不會入彀,以致做出狂悖之舉。像她二人這樣,當真是自取死路。
可惜的是,小石頭和晁姓仙人如今俱在瞑思苦想,腦海里千頭萬緒,壓根顧不著二女的險況;至於許悠,喝酒便是他最大樂事,要他留意弈棋人何種狀態,何樣神色,純屬妄想;而另外二女,性喜做些稱心快意之事,若直捷了當之下難以解決,那此種粘皮帶骨,還須殫思竭慮的麻煩事,便休想靠得著她們。看了片刻,不甚瞭然,索性游目四顧,再也沒看棋枰一眼。
俄頃之後,璺兒驀道:「此局五運循環,坤元總統;斡蜷之下,涵蓋芸芸眾生,熙熙攘攘;衝殺之時,又有千軍萬馬,龍騰虎躍;看似隨意著子,偏生應物象形;彷彿刻意爭殺,卻又樂觀超然;當真難解啊!」
聽到這裡,小石頭與晁姓仙人同時軒眉高揚。
跟著,又聞冰清介面道:「姐姐說得不錯,依我看,棋勢實質渾渾噩噩,但有貫通九天之威;倘再說它無識無知,又有深伏十地之力。整片局勢,偃然如枯松之卧澗壑,截然如快劍之斬蛟龍,奮然如龍蛇之起陸,矯然如鵰鶚之盤空;霸王扛鼎,不足以比其雄壯,飛將軍奮貫磐石,不足以比其犀利。此局氣魄之宏,氣象之偉,實非我等凡俗可弈!」
「哈哈……」聞她二人言語,晁姓仙人猝然大笑,揚聲道:「目睹此局之雄勢,不由令人遙想伏羲爺當年神遊八極,眼空四海之驚人氣魄。真乃壯哉,偉哉!」
他由二女的言語里遽然醒來,儘管神采飛揚,意態高昂,實質已打消了解局之思。故此,才刻意抬高伏羲大帝,如此一來,即便自己這個金仙解不可珍瓏棋局,說來,也不算太過丟臉。畢竟是伏羲爺手創的珍瓏,若真的那麼易破,那伏羲爺的顏面豈不因自己而失?
他如是安慰了自己幾句,旋即抬頭打量二女。要知若無二女的及時提醒,任他有著遠超天仙的金仙境界,可一旦深深陷入,即便不做出悖舉,卻也是樁極麻煩的事體。
一望之下,倏然怛恐。
原來二女口上說得輕鬆,其實心神早迷。那嫩白的臉容上,不僅無一絲血色,反而隱騰青氣。顯然心脾用之過甚,致衰竭之兆,而臟腑表裡之鬱氣,卻囿火滅木生之故,以木性的曲直本能,終覆蓋二人面容。如再不施救,不久之後,二女胃腎肝膽,均要大受其害,最後,不是心閉身藏,從此成為對外界事物毫無興趣的冰人;便是心血兩虧,香消玉殞的惡果。
念及此,不遑多慮,急忙喊道:「許師兄,速來,兩個小妮子有危險。」說著,大袖輕拂,捲起冰清,隨後置她於地,以背對己;跟著手指射出仙靈之氣,虛點冰清渾身周穴。
許悠聞聲,電射而至,如法炮製璺兒。
這當口,雷倩和龍兒也自回過神來。見之情形,不由頓足搓手,著急不已。龍兒是修行之人,較之雷倩,自然更能承受兀發險情。驀見雷倩行了數步,探出手想喊醒小石頭,忙搶上勸阻,道:「倩妹妹,不要。」
雷倩回首看她。龍兒道:「看冰清和璺兒,便知棋局之中大有乾坤,你此刻突然驚醒少爺,也不知他時下如何,萬一再有什麼厄難,那便糟糕了。」
雷倩頷首,看看依然呆若木人的小石頭,道:「龍兒姐姐說得是,若不是你及時勸阻,我險些釀成大禍。」又道:「龍兒姐姐,現下我是六神無主了,你告訴我,我們該怎麼辦?」
龍兒游顧四周,道:「現今,咱們惟有在旁候著,靜觀其變。」
「嗯!」雷倩很是聽話地點點頭,當即默默不語。
餘裕之後,二仙同時開氣叱聲,遂各自拈出一粒金丹,投入二女口中。
晁姓仙人深出一氣,道:「沒想伏羲爺所擺的珍瓏這般厲害,她二人不過看了須臾,便幾乎魂飛魄散。」
許悠不滿地哼了一聲道:「這下曉得厲害了吧?我早說了,要你不要沉迷這木野狐,可你偏偏不聽。」說著,望望冰清和璺兒,又道:「假若兩小妮子有甚差錯,我看你怎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晁姓仙人嘿嘿地賠笑道:「許師兄罵得極是,不過天庭歲月實在枯燥,若沒一樂趣,又何以打發那百無聊賴的日子。何況,兩小妮子發現得早,我們也施援及時。如今更服用了老師的仙丹,未嘗不是因禍得福。」
聽到這裡,龍兒和雷倩終於放落了一直提起的心旌。
「哼!」許悠瞪了晁姓仙人一眼,道:「就你說得好聽。」又看看龍兒和雷倩,道:「既已照顧了兩個小妮子,那這兩個又如何?畢竟她四人適才均向我們跪拜過。雖然心愿完成不了,但這好處終究還是要給些的。」他對雷倩極有好感,總思索著予些恩惠,此刻實乃趁勢而為之。
晁姓仙人點點頭,深以為然地道:「許師兄說得對極。剛才我幸得二位姑娘及時提醒,方未沉淪其中。否則,也極為麻煩。此恩情,若不報還,我晁錯豈不愧對天地?」
許悠頷首道:「那就好!你倒是取出來啊!」
「什麼?」晁錯詫異。
許悠不耐煩地道:「金丹啊!」指著冰清和璺兒,道:「那兩小妮子俱服過了,至少再添五十年的陽壽;可另外兩小妮子卻未服過。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聽到服用一粒金丹可以增壽五十年,雷倩喜不自勝。轉念想,若把此丹給爹娘服用,那二老豈不各添二十五年的陽壽?念及此,若非仙丹還未到手,怕已興奮地跳將起來。
「哦!」晁錯應了。說話間,手心裡又多了兩粒火焰焚炙,光芒璀璨的丹丸。他道:「許師兄,前兩個小妮子服用金丹,是因我們用仙力為她們伐筋洗髓,震蕩經脈……」又指雷倩和龍兒道:「可這二人里,惟獨她可以,那這小妮子怎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