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聚首

第六章 聚首

帝都上空,密雲不雨,時有驚電隱現。伽樓羅懸浮在帝都上空,雲煥獨自行走在朱雀大街上,任雨前濕潤的風吹起他的發梢。因為帝國最高統治者突發奇先輩感,非要步行上街,於是軍隊一大早就封鎖了這一帶,整條街道都被肅清過,四周的店鋪和人家都關了門——門窗的縫隙里,一雙雙好奇而畏懼的眼睛閃爍著,偷偷觀看門外傳說中可怕的破軍少帥。

四周寂靜無聲,十步一哨,五步一崗,只有銀黑兩色軍服的戰士菁菁佇立著。

雲煥在紫城的玄武門前停下了腳步,三道城牆已經被推翻了,如今的帝都再也沒有隔閡,再也不分等級,站在禁城外看去,一眼便可看到鐵城外的鏡湖水面。

——走完這五條五里長的街,居然只用了半個時辰。

「怎麼樣,現在走起來是不是快了很多?」冥冥中,他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對他冷笑。

又是那個東西?那個羅嗦的傢伙,為什麼總是不時地冒出來打擾自己?冉而一個人站在這條路的盡頭,回顧來時路,破軍的神色黯然。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心情,居然第一次開口,回答了魔的問話:「是啊,平日恐怕走兩個時辰都走不完。」

「呵呵,你看,沒了那些熙熙攘攘的螻蟻擋路,走起來就快了吧?」魔在他心裡大笑。

雲煥沒有回答,只是抬頭望向禁城裡層層疊疊的高樓——十大門閥被血洗之後,又已經過去了半年時間,但不知為何這裡始終還是瀰漫著一種揮之不去的血腥氣。

「通向顛峰的路本來就是寂寞的,如今沒有一個人可以再讓你滯留了。」魔的聲音又低低地響了起來。

雲煥站在禁城下,長久地出神。暴雨來臨前的薄暮里只有風在舞動,濕潤而輕盈,拂過他冷峻的面容——多少年了啊,從西荒到鐵城,又從鐵城到這裡,這一路,他走了多少年?

一直一直地往上走,不曾回頭,不曾停留。想要變得很強,更強,最強;一直一直地向上攀登,把所有對手的頭顱都踩在腳下……直到某一日,他站到了這裡,所有人都不敢再和他同路。

然而,為什麼卻有一種茫然從心底升起?接下來,他又該做什麼?要到哪裡去?他……還會不會死?

「你當然不會死。」魔的聲音又在心底響起了,帶著某種冷嘲和睥睨,

「你永遠不會死……因為你將靈魂祭獻給了我。」

雲煥一震,眼裡陡然泛起了金色的光,手指握緊。

「我知道你不服氣,呵呵。」彷彿能夠窺探他的心意,魔冷笑起來,「和以前的御風、懷仞和琅玕莫不如此——只可惜,沒有一個能夠逃脫,你也一樣。你的血肉和靈魂,必將為我所有。」

「閉嘴!」破軍低低厲斥,眼中光芒閃現,帶著嫉妒厭惡和憎恨。他幾乎是集中了全部的神志,才把那個令人厭煩的聲音壓制了下去。

繼續前行,不多久,便到了聖泉殿,重建的宮殿莊嚴而宏偉。

他將手抵在門上,緩緩推開,帶著一種歸家的渴盼和忐忑,看到了中堂長明的燈火,以及燈火上下栩栩如生的畫像——畫像上,那個人在靜靜地微笑。

「師傅……」他喃喃,將身側的佩劍解下,蹋入了門內,隨手準備將門關上——將門外的一切都從他的生命里隔開,只餘下門內的世界。

「少帥!少帥!」身後突然穿來了焦急的呼聲,馬碲聲迅速逼近,「請留步!有緊急軍情呈上!」來人喘息著從馬上滾落,匍匐著遞上了一封火漆密封的信。

「明天再說!」雲煥一聲厲喝。

乘坐風隼從西荒萬里趕來的信使急促地喘息著,臉色蒼白,看到門就要重新關上了,雖然知道少帥脾氣暴烈,動輒殺人,卻還是不顧一切地嘶聲大喊:「緊急軍情,少帥!空寂大營內杠了!盜寶者挖掘了古墓逃走,整個空寂之城都亂了!」

門在剩最後一條縫隙的時候頓住了,然後豁然洞開。

「你所什麼?」雲煥的眼神亮的可怕,「古墓怎麼了?」

「古墓被盜寶者挖掘了!」信使臉色蒼白,「空寂大營內亂了!少帥,前方將士等待您一聲令下,便可以乘機攻入!

「古墓……被盜了?」額按而,破軍根本沒顧上他後面的那句話,伸手一把揪住了信使的衣領,將他整個人從地上提起,「你說什麼?那群盜寶者,那群盜寶者居然動了古墓?我,我要他們全都死無葬身之地!」

金色的烙印從他的左手開始蔓延,,漸漸覆蓋了他的正個眼眸。破軍的眼神一瞬間狠厲如狼,散發出死亡的氣息。

「傳令下去,集合帝都所有的軍隊!」雲煥一個箭步從門內蹋出,隨手將那個戰慄的信使摔落在朱雀大街上,高聲道,「一個時辰之內在白塔下聚集完畢,不到者,殺無赦!立刻出發,剿滅烏蘭沙海銅宮裡的盜寶者,自上及下,一個不留!」

無色城裡,一片寂靜。

水面上方,雲荒各個防衛正在發生一切通過水鏡一一呈現在了諸王面前——除了白瓔、青塬之外,其他四位王者面面相窺,倒抽了一口冷氣。形勢急轉直下,四處蔓延的戰火忽然集中到了一處,帕孟高原上烏蘭沙海里的銅宮、盜寶者的聚集地,忽然間忽然間成了破軍不惜一切也要覆滅的對象。

「十月十五日,大家準備好了么?」真嵐看著跟自己並肩戰鬥了上百年的諸王,預期前所未有的沉重,「白之一族的戰士由我來率領,青塬也將被從九嶷召回。這一次,一定要傾盡全里=力,畢其功於一役!」

「是!」諸王被這樣的語氣所感染,大聲領命。

「但是……」藍夏卻還有一絲遲疑,「為什麼要在十月十五日?」

真嵐低頭看向水鏡,淡淡地回答到:「因為按雲荒曆法來說,這一日正在黑夜最長、白晝最短的一日——最有利於我們冥靈軍團作戰。」

「可是,再長的夜也有破曉的時刻,」黑王玄羽猶豫道,「畢其功於一役?皇檯子認為可能在一夜之間摧毀滄流軍隊的主力么?萬一不成功,天亮後來不及撤回就會遭到極大的損失。到時候,還不是把戰果拱手讓給了那些鮫人?」

「黑王!」真嵐蹙眉,厲聲道,「大事尚未開始,便拈輕怕重、尋思退路,這一場戰不必打便先輸了!」

從未見溫和的皇檯子如此嚴厲,黑王不由得低下頭,不敢出聲。

「我和空桑早有約定,自當相互協助。」真嵐放緩了語氣,「諸位不必瞻前顧後,凡事總有一拼。如果信任真嵐,便各自儘力就是了——空桑復國,就在此一舉了!」

「聽憑檯子殿下吩咐!」諸王齊齊屈膝。

真嵐也彎下了腰,一一回禮,眼神嚴肅:「天佑空桑!」

「天佑空桑!」大司命舉起了手,在光之塔下仰頭大呼,花白的長發和鬍鬚在水底拂動,「國祚綿長!」

無色城裡,梭魚的白石棺材都發齣劇烈的震顫,彷彿裡面沉睡著的子民同時受到了震動,震動聲漸漸越集越大,響徹了整個水底。

「九嶷漫起冥靈的霧氣,

蒼龍拉動白玉的戰車,

神鳥的雙翅披著霞光……

從天飛舞而降高冠鋏的帝軍,

將雲荒大地從晨曦中喚醒。

**間響起了六個聲音,

暗夜的羽翼,

赤色的飛鳥,

紫色光芒的照耀下,

青之原野和藍之湖水。

站在白塔頂端的帝君,

將**之王的呼聲一一聆聽,

天佑空桑,國祚綿長!」

盛大的儀式已經開始,為了迎接三日後的那一場空前血戰。大司命帶領所有空桑人在光之塔下祈禱,祝誦的聲音傳遍了整個無色城。

在這樣宏大的聲音里,她卻覺得自己的神志在漸漸渙散。

「太子妃!太子妃!您怎麼了?」侍女驚慌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她性開口,卻說不出一句話,身體在不受控制地衰竭,冰冷而麻木。這一瞬,她甚至有一種感覺——自己的生命已經快要到達終點。那樣……說不定也好。

「別慌,」然而,又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安慰侍女,「你先下去吧。」

恭敬的應答聲里,旁人都退去了,一下子變的如此安靜。白瓔覺得一雙有力的手筆將她抱了起來,她睜不開眼睛,如蘆葦一樣無力地垂下頭,靠在了那個人的肩膀上——真嵐,是真嵐吧?

一直以來,他都是那樣優秀的君王和丈夫,對國家和子民盡心儘力,甚至對她這樣一個妻子也是仁至義盡。

「白瓔,你一定不會放棄的,是吧?」真嵐的聲音近在耳畔。他很清楚星魂血誓的力量,這種誓約在締結的一瞬,會將一方的生命注入另一方,將兩人的命運聯結起來——但是,當用斬血之術斬斷了這種聯繫后,她和蘇摩都會同時陷入衰竭,如果不能依靠自身的意志力恢復起來,很有可能有生命危險。

真嵐的聲音很平靜,似乎知識在敘述一個明顯的事實:「我相信你一定能恢復,雖然可能需要很長的時間,但是你肯定不會就此死去,是不是?」

「原諒我不能繼續守著你了,我馬上要出征了,這次和我並肩戰鬥的除了海國,居然還有冰族——你看,生命總是充滿了不可知的因素,所以也總是存在著期待和樂趣啊。」真嵐對著昏迷中的妻子低語,「馬上就是最後的大戰了,這一戰後,只有兩個結果。要麼,是魔統治整個雲荒,空桑和海過滅亡;要麼,就是魔被封印!」

什,什麼?最後一戰?就要到決戰的時刻了么?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

「很不甘,是不是?很想此刻就站起來和大家並肩戰鬥,是不是?」真嵐居然明白她的想法,繼續輕聲道,「那麼,就要想辦法早日好起來啊,白瓔!你是劍聖,是護之力量的繼承者,創世神生生不息的力量就蘊藏在你的指環上,所以,一定要早日站起來。」

是,是的,一定要早日站起來!一定要看到空桑重見天日的那一天!

她無法開口說話,甚至無法睜開眼睛,卻感覺到丈夫的手指溫柔地拭過自己的臉頰,他頓了頓,似乎沉吟著什麼,終於又開口道:「白瓔,離開之前,我還有一件事必須告訴你——你還記得神廟上的那一戰么?那一戰後你毫髮無傷,當時蘇摩並未直接和魔教授,卻從此陷入了衰竭——你不是一直奇怪他為什麼受傷么?」

「我可以告訴你,那是因為他替你承擔了所有的傷害!很不可思議,對么?連我都花了很長時間,才明白這其中的奧妙——這種法術從未在雲荒出現過,所以在看到你後備殘留的那個符號時,我並未立刻想到那是怎麼一回事……甚至在聽說蘇摩重病時,也沒有明白兩者間的關聯。

「直到赤王告訴我,治修在海皇的掌心曾看到過另一個正位的五芒星。那一刻,我才想起了某個遙遠的傳說。於是,我查閱了不少古卷,終於確定了這個猜測……是的,是的,這是一直秘密相傳的轉輪枯榮**!

「是將一個人身上遭受的所有攻擊和傷害轉移到別處的咒術!」

真嵐的話傳入耳際的剎那,她的神志在一瞬間接近崩潰。然而虛無的意思無法凝聚,更不能支撐起無力的身體,表露出絲毫的感情起伏。

不,不,真嵐,你說的不是真的!你說的一定不是真的!

那個人是瘋了么?星諢血誓之後,他們的命運已經緊緊相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怎麼可能只讓其中一人承擔所有的痛苦,而讓另一個人得意保全?

「白瓔,你想說什麼?你想說了星魂血誓,不可能有這樣的情況出現,是不是?是的,正是因為這個咒術在先,所以也防礙了我之前的猜測。一開始,我根本沒有想到事情的真相會是這樣。如果早些明白的話,一定不會讓蘇摩離開。

「但事實上,在你走上白塔神殿、面對神魔之前,他已經在你身上布下了這個咒術。所以,你無論怎樣都可以全身而退,回到無色城;所以,他戰後出現了前所未有的衰竭,並在所有人覺察之前,離開了雲荒。

「他為什麼要離開雲荒,當時,沒有人明白。

「其實,他不是任性的王者,不是不顧子民、不顧國家的海皇,在這個時候他忽然離開雲荒遠赴海外,必然有他的難處。我想,其中可能有一點,應該是為了……斬斷和你之間的聯繫。」

斬斷和她之間的聯繫?他們的宿命已經相連,星辰的軌跡已經合併,生死同命,怎麼可能再斬斷?

「你知道,星魂血誓是極其厲害的法術,一旦結下,只有斬血**才能將其終止,而要實行這種法術,必須要回到其中一方的血緣『緣起』之地。所以他帶著紅衣女祭回到了故國。我猜,他大約是要在自己承擔所有之後,再斬斷和你之間的聯繫,以免自己的衰竭會同時影射到你的身上,將你一起拖向死亡。白瓔,原來他愛你之深,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真嵐握著蓮台上昏迷中的妻子的手,看著她言教不停滲出的淚水,心中一痛,臉上露出心疼而絕望的表情。

「可惜等我明白這一點的時候,海皇已經原離雲荒。而戰雲四起,我輾轉其中,因為身不由己——如今我也要去往戰場,和破軍進行最後一戰。」他輕聲嘆道,為她擦去眼角的淚水,「所以,在走之前,我必須將這件事告訴你。」

「你一定很痛苦,白瓔。如果你不知道這一切,是不是你會過得更加寧靜?但很抱歉,白瓔,我是個自私的人,不能讓自己忍受這種折磨,所以必須要告訴你真相。

「多麼可笑,某日我還幻想過,以為我們或許真的可以在一起……呵,知道現在,我才明白前緣有定,終究不可以勉強。

「我現在用了『定影』之術,將你的身體暫時維持下去——後土的力量會護住你的心脈,維繫你的生命。我讓大司命看著星盤,當屬於你們的兩顆星辰徹底分開的時候,你就脫離了危險。從此以後,你擁有了血肉之軀體,也有了新的生命。」

雖然無法出聲,然而,餓珠滾落的淚水說明了她內心的種種激烈情緒。白瓔在極度的衰竭中昏迷著,但那個人的影子卻越發清晰地出現在了心底——藍色的長發如風飛舞,絕美的容顏蒼白而憔悴,他站在雲霧縈繞的白塔之上,回頭看著她,深碧色的眼睛里有著她一直無法看懂的表情。

蘇摩……蘇摩,這麼多年來,你可曾表露過一絲一毫真正的想法?

如今的你,究竟在何方?你究竟要做什麼?

真嵐看著妻子蒼白的面容,嘴邊突然露出了一絲微弱的笑意:「你應該感謝他,因為他給予了你這一切。他是個隱忍的人,當年欠你多少,如今,如今都要用百倍來回報。」

真嵐,為何你要說這樣的話?每次都是這樣,我早已作出了選擇,準備為空桑而活下去。為何,你卻要讓我一再陷入這樣的混亂中?如今的我……如今的我,到底該何去何從?

「白瓔,我想我是一個幸福的人,可以和自己所愛的人共度百年的光陰——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愛不愛我。我只是一直在翻新,擔心自己沒有耽誤你,使你錯過了你最愛的那個人。不過還好,一切還來的及,你們一定會重逢的。」真嵐輕輕搓著白瓔的手,讓那隻冰冷而纖細的手在自己的手心裡逐漸溫暖起來,然後,輕輕地取下了她無名指的那枚戒指,從此,你只是你自己,不必再受到皇室禮法的拘束——我還你自由。如果某日你能重新戴上這枚戒指,那麼,我依然尊重你的選擇。」

真嵐凝視了妻子片刻,低下頭,輕輕在她冰冷的額上印下了一個溫暖的吻:「再見,睡美人。」

十月十三日。

暮色初起的時候,空寂之城裡枕戈待旦的軍隊並沒有迎來預料中的猛烈進攻,諸位將領登高遠眺,發現駐守博古爾大漠的滄流鎮野軍團一夜之間忽然南撤,向著帕孟高原上的烏蘭沙海集結而去。

「這下好了,破軍集中力量進攻銅宮,我們這邊便可多支撐一段時間了。」衛默大大送了一口氣——有大片的烏雲正在往南面移動,分明是帝都痂藍的軍隊傾巢而出,在伽樓羅金翅鳥的帶領下奔赴盜寶者的聚集地。

「難說。盜寶者趨炎附勢,一定會將古墓里盜去的珍寶獻給雲煥的。」飛廉站在城頭,嘆道,「這仗未必打的起來,大家不可掉以輕心。」

「你看,伽樓羅金翅鳥已經停下來了!」青珞驚道,「雲煥下來了!」

「什麼?破軍真的肯和對方交換條件?」有人驚叫道,「天啊。以他那麼暴躁的脾氣,怎麼可能親自出面和卑賤的盜寶者低聲下氣地談條件?」

諸人齊齊將目光投向了守墓多年的狼朗:「古墓里到底有什麼?」

狼朗低下頭,古銅色的雙手緊緊交握,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卻道:「不,飛廉少將,這一戰在所難免——不管盜寶者們市斗會交出盜來的珍寶,烏蘭沙海必將血流成河!」

飛廉悚然動容,轉頭看向這個戍邊多年的同族:「僅僅為了一個死去的人?」

「你們不明白這座古墓對破軍的重要性。」狼朗站在空寂之城的城牆上看著南方,眼神冰冷,「那群盜寶者真是自取滅亡,居然敢偷走那樣的東西,還以為奇貨可居,他們不知道,在破軍的心裡——這座古墓是絕對的禁域,無論是誰,只要敢驚擾到那個人,都會陷入到萬劫不復之中!」

十月十四日。

帕孟高原上,狂風怒嘯。銅宮矗立在荒原中心,在血色的夕陽里發出鋼鐵特有的冷銳光芒。

然而,夕照很快就被遮天蔽日而來的軍隊掩蓋了——伽樓羅巨大的雙翅遮住上空的日光時,銅宮的最深處,盜寶者們正在進行密議。

「九叔是不是已經帶著家眷走了?」音格爾首先發問。

「是,」他的心腹侍從恭敬地上前稟告道,「今日一早,就帶著夫人和閃閃從密道離開了。族裡其他的婦孺也已經被妥善轉移到了靠近狷之原的地方,只要這裡一出現異常,立刻可以從狷之原泛舟海外。」

「哦,那就好,」音格爾送了口氣,「對了,那些霍圖部的人呢?」

「他們……」侍從顯得有些由於,「稟少主,今日一早就找不到他們了——霍圖部的那些人不告而別,半夜全部撤走了。」

音格爾微微一驚。

幾個月前,那群由女首領帶來的霍圖遺民,手持一片白色的羽毛,前來傳達了空桑皇檯子的意願。而他也袼守了自己在九嶷山帝王谷對真嵐做出的承諾,在這樣一個非常時刻貢獻了自己的力量,站到了空桑人的一邊。

可是,如今大戰就要開始,那一隊霍圖部人居然不知所終。

「算了,本來也沒對他們有什麼指望,你們先下去吧。」音格爾蹙起了眉——盜寶者之王其實還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在沒有部下簇擁的時候顯得有些蒼白而單薄,完全不像那一群虎豹之徒的領袖。

頭頂有低沉的鳴動聲,穿過銅宮厚實的牆壁傳到了大家的耳畔。

他知道,那是征天軍團特有的殺戮之聲。大量的風隼雲集在烏蘭沙海上空,宛如一群等待高空撲食的惡鷹。而惡鷹們的頭領,那架巨大而可怕的伽樓羅金翅鳥卻是無聲無息地懸浮在空中,宛如死亡的陰影一般可怖。

音格爾將臉埋在手心裡,感覺手心滾燙,臉頰卻是冰冷的——這一瞬,他幾乎以為童年時就纏繞他的毒又發作了。然而,他卻清楚地知道,這知識在如此重壓之下對自己產生的一絲懷疑而已。

「音格爾少主,破軍少帥已經到了。」背後的帷幕里,有人緩步走出,手按光劍,正是空桑的大將軍西京。

「我已經派出使者和他交涉了,」音格爾沒有抬頭,悶聲道,「願意用古墓里的這尊玉像和他做一個交易。」

「交換什麼?」西京身後的慕容修饒有興趣地問道。

「擺脫任何一族的奴役,封疆列土,自立為王。」音格爾在掌心裡短促地冷笑了一聲,「說實話,這可是我們盜寶者數百年來的最大心愿。」

「好高的代價,」慕容修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道,「雲煥會答應么?」

「一般來說,應該會的。畢竟師傅的遺體在那裡,他不敢棄之不顧。」西京低聲道,「但是,就他的個性來述評,這是絕對不可能的——破軍絕對不會容許拿他所珍視的東西『做交易』的熱門再存在這個雲荒上!」

慕容修悚然一驚:「那麼,現在我們就開始按計劃行動吧!」

「沉住氣,慕容公子。」音格爾的臉色陰鬱,「慢慢來,等待破軍的回復。畢竟盜寶者的舉止要像個盜寶者,我乘機討價還價豈不是太不像話了?」

「嗯。」慕容修很快恢復了鎮定,點了點頭。

西京伸出手:「我要的東西準備好了么?」

音格爾點點頭,伸手入懷,摸出一物遞給西京:「這是隱墨珠,和辟水、柔火、定風、駐顏並稱的寶物。暫時借給你,用完了還我。」

西京接了過來,打開白玉匣子,剛一接觸到那顆淡墨色的珠子,整個人便忽然間消失了。

「怎麼樣?」音格爾看著虛空,淡淡問道。

「很好,」西京的聲音從原處傳來,「不愧是盜寶者之王啊,簡直搜羅了天所有的奇珍異寶!」

「其實也都是從你們空桑的皇帝那裡弄來的。」音格爾淡淡答道,「不過也要小心,以破軍之能,就算你隱身了,恐怕他不過片刻之間就能察覺出來。」

「沒事,只要那個『片刻』就夠了,」西京收了隱墨珠,身形赫然出現在房間的另一端,「這本來就是瞬間定勝負的事,不成功便成仁,絕無第二次機會。」就在此刻,莫離的聲音忽然從外面低低傳來:「稟少主,破軍少帥的回復到了!」

「怎麼說?」音格爾臉色一沉,直起了身子。

「破軍看到了您送去的信物,非常憤怒。」莫離站在門外低聲稟告,「一怒之下,竟然將我們派去的使者殺死在伽樓羅里,將頭顱從高空拋擲而下!」

「哦?」音格爾冷笑,「我還以為他看到禮物會很高興呢。」

「但是,破軍很快就平靜下來了,」莫離的語氣也是詫異不解的,「他居然又反過來派出使者,說願意接受您提出的那些條件——封您為大漠之王,以帕孟高原為封地,從此不再受帝都的節制,只求您保佑古墓里的人不受任何損害。」

密室里的幾個人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神色複雜。

「那好,你回去和破軍說,」音格爾卻是不動聲色,「封位儀式就定在今晚,如果他兌現了諾言,他就可以毫髮無傷的到走他最珍愛的東西。」

「是。」莫離領命退去。密市內的氣憤凝重而嚴肅。音格爾不聽地把玩著手上的短刀,蒼白的臉上泛起了某種可怕的神色,纖細的手指緊握刀柄,另一隻手無聲地拭過刀鋒——瞬間,一滴血沿著刀刃滾落,隨即消失不見。西京的手也握緊了腰畔的光劍,低頭看著上面那顆銀白色的小星。

沉默只持續了片刻,西京便抬起頭看向慕容修,開口道:「慕容,你可以暫時離開了——接下來是我和少主的事,你幫不上忙。」

中州來的商人沒有一絲猶豫,點了點頭:「那好,我先走了。」

西京擺了擺手,看著那一襲白衣消失在了地道樓。

盜寶者少主看著那個中州人的背影,眼神卻是鋒利如刀,冷笑一聲:「真是好夥伴啊,在這個時候就這樣輕輕鬆鬆地走了!你們空桑人怎麼會結交這樣的朋友?見利忘義、貪生怕死,還不如我們盜寶者可靠呢。」

「哪裡,」西京卻是毫不介意地坐了下來,「慕容只是個商人而已。」

「商人?」音格爾驚訝地問道,「中州來的么?」

「是啊,你們盜寶者應該和這種中州來的商人打過很多交道。你們盜來的珍寶不是大都通過他們之手流傳到中州去的么?」西京搖頭笑了笑,「商人重利,何況他謀划的又是天下大利。所以,你又怎能指望他在此刻留下來?」

不等音格爾再說什麼,空桑名將抬起頭,閉目聽了聽外面空氣里風隼的鳴動聲,彷彿在預測這一次來了多少軍隊。過了片刻,他忽地睜開眼睛,看著坐在對面的盜寶者之王,脫口道:「有酒么?」

「酒?」音格爾奇道,「大敵當前,將軍卻要喝酒?」

「當然要喝!」西京彈了彈腰間的那個空酒葫蘆,大笑道,「越是大敵當前,越要好好一醉!汀死後,我再也沒有沾過一滴酒,今天可要好好痛飲一番了!」

音格爾看了他片刻,彷彿想從這個活了上百年的前朝名將的臉上看出一些什麼來,然而最終只是默默點頭:「好。銅宮裡自釀的『大漠紅』也算得上佳釀,只是酒性極烈,在下量淺,恐怕無法陪將軍痛飲了。」

「好!」西京一拍光劍,大笑道,「那就先來五壇!」

在空桑劍聖重開酒戒之時,綠水青山的九嶷郡里,那笙正在青王的離宮內,看著那一面空白的碑發獃。

望鄉台,墜淚碑。

——空桑人追憶亡靈的神物,凝聚了千百年的血淚。那是有著無數「過往」的東西,一眼看去,那笙的視線就被那面空無一字的碑面吸引了,彷彿看出了什麼,久久凝視著。

「啊?」旁邊的晶晶覺得無趣,拉了拉她的衣角,指向天空。

暮色開始降臨了,然而霞光漫天,依舊可以視物。奇怪的是,南方的天地交界處有一線黑色,彷彿一塊巨大的黑色幕布正在從地平線上緩緩升起,在彩霞滿天的夕照里顯得異常詭異。

那抹黑暗還只有一線,被霞光反射后看起來並不明顯,所以除了這個啞巴小姑娘以外誰也沒有多加留意。連那笙也沒有被這樣的提醒驚動,還是直直地盯著前方。

那個光潔的碑面上……似乎有血淚交織而流,蘊藏著無數辛酸痛苦。仔細看去,那些血淚卻又幻化成了猛烈的戰火,火焰里有無數人奔逃慘呼,紛紛倒下,化為了枯骨。

那笙悚然一驚,這樣的景象是在回放著上千年來雲荒大陸上的種種慘景,還是在預示著即將到來的大難?

然而,她的手指剛一接觸到碑面,上面的種種幻象就全部消失了。碑座下的那個骷髏依然空洞地睜著眼睛,不知道看向哪一處。

突然,彷彿是幻覺,九嶷山谷深處起了一陣低沉的嘆息,無限悲憫。

「誰?是誰?」那笙吃驚地抬頭四顧,然而帝王谷里霧氣重重,空無一物。只有黃泉瀑布不停地奔流著,逆著方向湧向帝王谷,然後注入九冥。是九嶷亡靈在嘆息么?是那些即將進入輪迴、獲得新生的亡靈為這個大陸的悲慘命運在嘆息么?

她抬起頭看向北方,忽然看到帝王谷黃泉之路的盡頭騰起了一片白光。

「天啊……」那笙喃喃,看著那一片奇特的光華從黑色的密林里升起,漸漸凝聚成一片,在夜色里如霧氣一般搖曳。她認出來了,這正是數天前。她在天荒坪的夢魘森林上看到的那種光!那個經由雲荒三女神修補,從而得以完整地去往北方盡頭進入輪迴的靈魂!

那片光帝王谷上空漫起,柔和而潔凈,如霧氣一般瀰漫著,漸漸向這邊流動過來。

「這,這是怎麼了?」那笙脫口叫道,感覺身邊的晶晶也害怕起來,將小小的身子靠了過來,牽緊了她的衣角。

「晶晶,快去找青塬!對他說帝王谷里有異常,似乎有冥界的東西逃出來了!」那笙下意識地把晶晶鵝昂后一推,右手捏了一個訣。

——上一次因為粗心沒有保護好這個孩子,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要對得起閃閃的託付。

然而不等晶晶跑遠,那片白色的光已經隨風而下,籠罩了這個庭院。那笙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片皎潔如雪的光,不知不覺地送開了捏著訣的手——這光是如此的平靜而安詳,沒有一絲殺戮之氣。

「唉……」風裡,她又聽到了一聲輕微的演戲。然後,有雨水落下,滴在她的來年色上,一滴,又一滴。

下雨了么?不等她抬手擦去臉上的水跡,忽然在那片奇怪的光芒中看到了一張臉——那張臉浮現在虛空里,漸漸凝聚,恍如一朵蓮花的綻放,俯視著大地。

有晶瑩的淚水從那雙眼裡滾落,墜入風中,落在墜淚碑上。

「咦,我好像在夢魘森林看到過你……你是誰啊?為什麼哭啊?」那笙看著那個從百光里凝聚而成的人,不知為何不再感到害怕,「你不是被三女神送去轉生了么?為什麼又從黃泉那一端回來了?你為什麼哭啊?」

那雙眼睛凝視著她,虛空中的人似乎又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嘆息。

「你為什麼回來?」那笙吃驚地指著黃泉之路的方向,「輪迴的時間是有定數的。如果錯過了時辰,就要再等二十年才到下個輪迴!你還不快去?」

半空里的雨水止住了,風在庭院里迴旋,潔白的光芒在風裡凝聚,最後幻化成一個白衣長發的女子。那個純白色的女子在虛空里成形,站在雲端上凝望著這片大地,蓮花一樣的素顏上有著憂戚而悲憫的神色。

「殺戮之風從南而來,雲荒就要成血海了……」風裡傳來低低的嘆息聲,「我怎能安心?」

那笙詫異地看者壓:因為不安心,所以她從黃泉返回到了這裡?這個女子到底是誰?

虛空里的女子低下了頭,凝視了她許久,目光親切:「孩子,你有著非常乾淨而明亮的靈魂,或許可以幫我一個忙。」

「好啊,什麼忙?」那笙脫口答道——不知為何,她並未覺得一個陌生的鬼魂對自己提出要求有過分之處,反而有一種雀躍之感。

白衣女子沒有說話,忽然伸出一隻手來按在了她的額上。

那雙手沒有溫度,那笙只覺得一陣恍惚,似乎有一道明亮的光從眉心射入,瞬間充盈了她的全身。手上忽感熾熱,她吃驚地低下頭,發現自己的手裡居然憑空凝聚出了一道光華,宛如一把虛無的光劍。她聽到了那個溫柔而寧靜的聲音在心底輕輕道:「孩子,我的靈魂只能凝聚很短的時間,無法獨立行動。請以最快的獨夫,帶我去戰雲密集之處。」

戰雲密集之處,巨大的金色機械懸浮在半空中。

伽樓羅巨大的羽翼遮蔽了銅宮上空的夕陽,身側簇擁著無數的風隼,匯聚成一片遮天蔽日的烏雲,散發出凜冽的殺氣。

寂靜的艙室中,這架擁有媲美神魔力量的殺人機械卻發出了陣陣戰慄。

「主人,」瀟的聲音低低響起,「晚上真的要舉行那個封王儀式么?」

「嗯。」金座上的軍人簡單地應了一聲,眼神卻始終投注在手裡那件東西上。那是方才盜寶者的使者動來的一卷破舊捲紙,上面凌亂地畫著許多符號。不知道為何,在看著這一捲紙時,軍人冷酷的眼神忽然變得柔和起來。

「可是如果主人要下到地面上的話,瀟就無法陪伴您了。」傀儡憂心忡忡地嘆道,「您會被沙蠻和盜寶者保衛——不如不要去銅宮了。」

「放心,我會……」雲煥還是翻看著手裡的東西,聲音卻陡然頓住了——最後一頁紙上,凌亂地寫滿了字。那樣熟悉的筆跡,彷彿一瞬間將時空逆轉了過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翻來覆去只有這兩句話,被狂亂地塗抹在了粗糙的羊皮紙上。筆跡一開始是拘謹的,然後漸漸恣意,越到後來越肆無忌憚,凌厲的筆鋒里幾乎讓人產生了一種強烈的窒息感。

雲煥猛然合上了手裡的羊皮紙,將臉深深埋入其中。

是的,是的……這是一年前他在封墓之前留下的東西。當時的他,竭盡全力也無法將古墓里的血跡清洗乾淨,只好筋疲力盡地獨自坐在黑暗裡。在這個童年、少年時居住的地方,他翻開了這卷昔年師傅教授他劍技的手繪卷,凝視了許久,在最後一頁上留下了這樣的筆跡。

看來,那些盜寶者果然已經進入了古墓。

「這只是我們為您準備的禮物之一。如果少帥肯屈尊來到銅宮,還能看到更多的珍寶。」

——那個使者居然敢這樣對他說話,讓他在狂怒之下不由自主地出手,斬下了那個狂妄者的頭顱。血濺到了紙上,染上了一抹殷紅。他下意思地去擦,卻無法將血色從那樣珍貴的東西上抹去。

三日之期轉眼已到,大軍集結在銅宮上空。

雲煥放下了書卷,從金座上長身而起,眼神冷酷。

「主人!」伽樓羅發出了輕微的戰慄,瀟脫口低語,「不要去!」然而雲豢只是回頭漠然地看了金座上的傀儡一眼,並未對這樣的請求有所動容。他走向艙門,拉開,大漠上的冷風頓時席捲而來,充斥了整個黑暗的機艙。破軍少將站在艙室被,俯身著腳下暮色里烏蘭沙海,神色漸漸轉為狠厲。

外面已經有軍隊在等著他,無數的風隼和比翼鳥簇擁著伽摟羅。

破軍少將從金色的機械里走了出來,抬起手示意征天軍團九天的各部將領靠近。九架比翼鳥被鮫人傀儡操縱著,準確地降落在了伽樓羅寬虧的機翼上。

「稟少帥,按照您的吩咐,我們一直監視著帕孟高原的各個防衛,入夜前,有人通過密道去了銅宮……」負責監視西方的將軍跪下稟告,臉色凝重,將聲音壓得很低。

「很好。」雲煥只是短短地吐出兩個字,然後回頭對簇擁在周圍的將領們低聲吩咐了幾句什麼。

身穿銀黑兩色軍服的滄流軍人齊齊單膝跪地,斷然領命而去。

「瀟,你在這裡等我。」安排妥了一切后,雲煥孤身站在巨大金色機翼上,聲音低沉,「等我下去將師傅的遺體迎回就會發出訊號。到時候你就徽調這裡,殺光所有的盜寶者——這片沙漠上,雞犬不留。」

伽樓羅的顫動在一瞬間停止了,瀟的臉色蒼白如死。

「凡是碰過那座古墓的人,都不能再活下去。」雲煥冷冷地看著大漠上空的冷月吐出了最後一句話。這一瞬,他眼裡的金光璀璨無比,恍如神魔附體。

是的,那是他的聖地,是他保存在心底的唯一潔白的地方……而那些人居然敢褻瀆神聖,闖入那座古墓,驚擾她的長眠,歲萬四不組贖其罪!

「來了么?」

「來了。」

「帶了多少人?」

「似乎只有一隊士兵跟隨。」

「真是自大而狂妄啊,破軍。」

「這樣的態度也是正常的——這個雲荒上,還有誰會是他的對手呢?如果不是因為師傅的遺體在這裡,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摧毀這裡的一切,就像碾死一堆螻蟻一樣。」

「螻蟻……你也未免太小看自己和我們盜寶者了吧。」

金帳里有人苦笑,兩雙眼睛在重重帷幕後看著從天而降的滄流軍人。盜寶者之王放下了手裡的短刀,看著原出尚看不清面目的軍人。雲煥落在遼闊的沙漠上,篝火圍繞著他,陰照著他的側臉,冷毅而鋼硬。

這是音格爾第一次看到這個血洗帝都的破軍少將,然而只是一眼,盜寶者之王便感覺到了某種強烈的冷酷殺氣,一時間呼吸為之一窒。

西京喝完了最後一壇酒,將酒碗重重摔落在地,長長出了一口氣:「好,就這樣吧!音格爾,現在反悔還來得及,我們立刻停止這個計劃,就當一切沒有發生----否則一旦開始,盜寶者們就要和這樣的魔物為敵到底了!」

音格爾一震,將目光從遠處那個人的身上收回,蒼白的臉上忽然浮出一絲冷笑:「反悔?你以為大漠上的兒女會屈膝於一個魔物么?」他抬起手,霍然將面前一直沒動的一碗酒一飲而盡。烈酒從喉中傾瀉而下,他劇烈的咳嗽起來,蒼白的臉頰上迅速浮起了紅色的酒暈----然而,這樣一個俊秀如女子一般的少年,眼裡的神色卻是亮如閃電的,讓所有人都不敢輕視分毫。

他看看那位從天而降的滄流軍人,雙手緊握,站起身來:「開始吧,從現在開始,戰鬥到最後一刻!」

空桑的劍聖霍然抬頭,看者盜寶者之王,緩緩點頭,眼神凝重而雪亮。他將手探入懷裡,抽出了銀色的光劍,看向了遠處人群中間的那個昔日同門,另一隻手卻握住了錦囊里的那件寶物。

「保重。」西京低聲說了最後一句話,將那顆陰墨珠握入了掌心。一瞬間,彷彿有無形的網覆蓋下來,他整個人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音格爾看者西京消失,神色淡然。他將短刀收入懷中,將金索繞上手臂,然後整理好了衣襟,抬頭看了看遠處被眾人簇擁的破軍,嘴邊露出了一絲冷冷的笑意,緩步走了出去。

「少主,破軍少帥已經到了。」莫離低聲道,「請您立刻出門迎接。」

「知道了,」音格爾輕聲答了一句,繼續往外走去,「都準備好了么?」

「是。九叔已經帶著婦孺們從秘道離開了,估計現在已經下了高原,」莫離低聲回答,神色凝重,「留下的兄弟都在心裡做好了準備。」

做好了準備?音格爾臉色沉了一下,似乎被這一句話背後蘊藏的血腥之意震住了----盜寶者多年來縱橫大漠,為了生存不得不做盡各種陰惡陰毒之事,過的都是刀頭舔血~提頭賣命的日子,所以,成年男子罕有活到四十歲之後的。

然而,縱然是這樣一群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對於今日即將來臨的一切還是心存驚駭的。

音格爾默默握緊了袖中的長索,微一點頭,撩開金帳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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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聚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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