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六合書 講武堂 (1)

第二章 六合書 講武堂 (1)

帝都的夏季依然是清爽的。風從四周吹來,帶來鏡湖上令人舒爽的涼氣。

而三重城最內那一層里,高高的伽藍白塔底下,講武堂內的氣氛卻是一如既往的肅殺寧靜。儘管這裡出入的都是生氣勃勃的少年精英,可整個龐大的講武堂里,似乎沒有絲毫的空氣流動。

滄流帝國建國以來走的便是重武輕文之路,征天軍團、鎮野軍團和靖海軍團分別掌握著龐大的兵力,坐鎮四方。多年來,從門閥貴族到平民百姓,多以從軍作為晉身宦途之門。而這座位於帝都、由巫彭元帥一手建立的講武堂,便是帝國內唯一給軍團培養合格戰士的學堂。這個方圓不過十頃的講武堂、百年來出過無數閃耀將星,至今每一年依然雲集了冰族中最優秀的少年。其中除了門閥貴族子弟外、也有極少數的平民。

此刻是正午時分,講武堂內的子弟都在偏廳里用膳。一眼望去,是一片黑色的海洋。

每一個少年都穿著同款的黑色衣衫,嵌著銀邊、簡潔大方。面前的菜式都是一樣的,甚至每個人下筷的頻率都基本相同。大家以一貫安靜迅捷的速度吃著這一頓飯,不苟言笑地面對面坐著,相互間並不交談,鐵筷和瓷器之間也被要求不能發出絲毫聲響。

令人窒息的安靜氣氛,和那些生氣勃勃的面貌形成強烈反差。

講武堂慣例,午間用膳和休息的時間是一個時辰。休息后,便是下一堂授課開始。

他躲開了大家,一個人坐在水榭中。反正……那些貴族出身的同伴們也是不屑於和他同桌的。彷彿覺得窒息,他忍不住煩躁地扯開衣衫的領口,不做聲地深深吸了幾口氣。想起下午就要接著開始的技擊訓練,他勉力拿起筷子。可閃電般接踵而來的胃部痙攣、讓他再度重重拍下了筷子,蒼白著臉將飯菜連著盤子推到一邊。

少年將頭埋在手裡,大口的喘息,發現自己手心居然已經滿是冷汗。

「怎麼了,冶陵?」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身後有人輕聲發問,「吃不下?」

身穿黑色衣衫的少年霍然一驚,在那隻手按上肩膀的剎那、全身肌肉都緊繃了。來不及想、足尖一點地面,坐著的少年沒有直起身子就向前平掠出去。當距離剛夠一臂的剎那、他的手按在左腰側,錚然拔劍,反削,急點在身後來人的頸側。

「嘖嘖,幹什麼?」指間夾住了劍尖,豎起手指的戎裝男子皺眉,「你太緊張了。」

「啊?承訓校尉……」揮劍后才回頭、黑衫少年愣了愣,脫口。彷彿知道自己又冒失了,那個叫做冶陵的少年訥訥收劍,垂頭站到了那個二十七八歲的戎裝男子面前,蒼白著臉低聲道:「對不起。冒犯了。」

「吃不下飯?」那個戎裝軍人卻笑起來了,看了看完好的飯菜,狹長的眼睛眯成一線,「下午就要和少將交手了啊。這麼緊張?」

「稟校尉,我……我……」冶陵的頭更低,終於坦白承認,「我一直在想有什麼應對方法……劍術,我是一定贏不了的。如果空手搏擊上努力一點,或許……。」

「呵呵……不用這麼緊張——」那個叫承訓的戎裝男子繼續饒有興趣地笑,然而眯起的眼裡卻有冷光閃動,打量著面前這個面色蒼白的少年,「不過是一堂技擊講授課而已,不是出科考試,也不是什麼沙場上你死我活的戰鬥。你只要儘力表現即可。快點吃飯!不吃東西、下午你連動手的力氣都沒有。」

「是。」冶陵低頭答應著,坐下大口吃飯。然而緊蹙的眉頭始終擰在一起、不曾放鬆。顯然還是沒有什麼胃口,每咽下一口他就皺一下眉頭。

狹長的眼睛里始終閃動著光,承訓校尉默不作聲地打量著因為緊張而臉色發白的少年。

這個來自於鐵城的孩子今年才十六歲……平民出身的子弟、獲得講武堂第一名是極為少見的——除了十年前的雲煥少將。然而冶陵進入講武堂三年來,卻樣樣都是同輩中的佼佼者:空手搏擊第一、劍術第三、馬術第四、策論第二……雖然有些方面並不能拔得頭籌,然而極其均衡的發展、讓他每一年依舊都成為當仁不讓的第一。

而這一次,從征天軍團里前來指導的少將們,便要和講武堂即將出科的佼佼者們交手。

這是學滿三年後、每個講武堂子弟們在出科前必經的一個步驟。

「不要吃太飽,一個時辰后就要開始比試了……胃裡太飽會影響靈活度。」看著冶陵似乎是和食物搏殺一般、大口吞咽著飯菜,承訓校尉忍不住搖頭,「特別是、如果遇到的是飛廉少將的話,你稍微反應慢的一點點、便只有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劍被打落。」

「飛廉少將?」冶陵吃了一驚,不再吞食,睜大了眼睛,「他…他這次也來?」

「是啊。」承訓校尉點頭微笑,「被譽為『風神』的飛廉少將,這次也是要來講武堂和在讀子弟們切磋的——這是帝都的命令。」

冶陵怔住,訥訥,掩不住一臉的失望:「不是說……這次來的是雲煥少將么?」

「雲煥少將?」承訓校尉看著自己的弟子,略微有點吃驚,「你希望和他交手?」

少年沒有回答,臉色發白地咬著嘴角、將目光投向如洗的碧空。許久,才中氣不足地說了一句:「我要打敗他……我一定要打敗他。」

什麼?承訓校尉大吃一驚,看著這個口出狂言的少年——要打敗雲煥少將?

這個孩子……他三年來親手教導的平民孩子,居然有著這樣驚人的膽氣和決心。

彷彿被觸發了什麼回憶,承訓校尉怔在原地,定定看著講武堂前那一棵開花的桫欏樹——他依稀還記得當年暮色中的桫欏樹下、那縱橫凌厲的劍光。雖然是無意路過瞥見,那樣的劍技曾讓當時自負的他目瞪口呆,怔立良久。

又是一年桫欏花開。而雲煥從這個講武堂離去、已經六年了啊……

那個被元帥親口封以「破軍」稱號的雲煥少將,如今年僅二十四歲,雖然出身平民,卻是三軍中目前公認的第一高手。從少年時期就讀講武堂開始、這位破軍少將就從未一敗。出科考之時更是力挫同科的飛廉而奪冠,從而引起了巫彭元帥的注意,被直接留在了征天軍團最重要的鈞天部中,鎮守帝都直至如今。

而近幾年來,由於雲家長姐雲燭得到了帝國至高無上的智者大人的寵幸,被封為「巫真」,雲家從此由一介平民一躍躋身於十大門閥貴族之中——雲煥少將的權勢更是炙手可熱。

那是平步青雲的一條路,讓所有同僚既羨又妒,包括曾經同一科出身的他。

他雖然也算巫即一族,可他家那一支早已勢微,除了一個門閥的名頭沒有任何可以背景。所以出科后,雖然沒有向平民同窗那樣大都被充入鎮野、靖海兩個軍團,發落到屬國去戍邊,卻也無法進入軍中地位最高的征天軍團——因為空手搏擊成績驚人,他被留任在講武堂里擔任校尉——一個不咸不淡無關緊要的職位。

在講武堂的時候、雲煥也是如眼前這個平民少年一樣落落寡合的,用餐休息都不和大家一起,一個人在水榭里對著天空發獃。就算是有人試圖去邀請他加入,也會被冷淡而有禮的拒絕。那樣的脾氣是無法贏得大家喜愛的,直至出科考試結束后、各有去處的同窗們聚在一起喝告別酒,也沒有忘了對那個缺席的傢伙發表不滿——

「那個雲煥……什麼破軍少將啊,完全是靠著他姐姐的裙帶關係才爬那麼快!」

「巫彭大人如果不提攜他,說不定這個傢伙還在鐵城打鐵——不,在沙蠻子裡面打滾呢!不知道巫彭元帥看中了他哪點……不會是臉長得俊秀吧?」

「呵呵,整個雲家不就是憑著那一點出眾?」

「就是就是……你們說說看,飛廉哪點比他差了?人聰明,還是國務大臣的外甥,出身比雲煥高貴多了!如果不是出科考的時候被對手暗算、三軍之首的應該是他了!是不是?」

四周轟然一片應合。或許因為飛廉同時在座,大家的聲音更加響亮起來。

國務大臣巫朗和三軍元帥巫彭,一直是同掌帝國的兩大柱石。自從二十年前,前任巫真被滅族之後,兩大世家的更是威懾朝野,從宦的、都歸了國務大臣門下;從軍的,則大都自認是巫彭元帥的門生。然而文武兩大柱石之間,卻也是明爭暗鬥了幾十年。

而雲家正是巫彭元帥一手提拔上來的,雲煥此刻得勢,在國務大臣一黨看來、便是日後的心腹隱患了。

雖然顧忌雲家炙手可熱的權勢、對新貴不敢有當面的譏刺,可背地裡同僚聚會時,交頭接耳的都是交換著這樣的話題,面上難掩輕蔑之色——畢竟,相對於已有百年根基的其餘九大門閥來說,新興的「巫真」雲家是眼中之刺,卻是輕易不能觸動的。

畢竟目下在至高無上的智者大人身邊侍奉的、是雲家長姐雲燭。

那時候他作為留任講武堂的校尉、在茶樓雅座和眾同僚小聚,聽著這些詆毀,心裡也隱隱有些快意。然而不知為何沒有隨聲附和——或許是因為他曾親眼看過雲煥的身手。那樣顯然是超出同窗一大截的驚人水準鎮住了他、讓他至今也不敢昧著良心隨口臧否。

「大家好興緻啊……」那個時候,雅座一角忽然有個慵懶的聲音打斷了嘈雜,伴隨著無聊的嘟囔聲,「嘴皮子磨再多也不能見分曉。有這個功夫,不如在座公推一位出來、去找雲煥一決高下吧!如何?」

他和其餘人都怔住,回頭看著那個突發格格不入言論的同僚。

年輕的軍人從歌姬的手上拿葡萄吃著,慵懶地斜眼看著旁邊的同伴們。分明是譏刺的話、可從他嘴裡說出來、卻帶著一種幾乎能讓人相信是真誠的表情,看著發怔的同伴,微笑著:「既然大家覺得雲煥那傢伙除了外貌之外毫無長處,不如提著劍去了結他算了。」

「呃……飛廉?」顯然想不到這個剛剛敗在雲煥劍下的同僚會這麼說,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包括一直沉默旁聽的他——也是覺得飛廉出科考敗於雲煥劍下可能心裡正不舒服,大家方才都趁機貶諷雲煥,以博這個國務大臣外甥的高興。

沒想到聽了半天,當事人居然是用這種態度調侃著發話。

「如果飛廉你出馬、雲煥那小子哪敢囂張?」為首的長麓有些尷尬地笑。

飛廉和身邊的歌姬微笑談天,懶懶:「我不是他對手——你們也看見了,我前日已輸在他劍下。」

「那是雲煥出違反規矩!」一提起那件事,所有貴族子弟都憤憤不平起來,「居然在比試中用出了邪魔外道的劍法!講武堂里規定了不許使用非授課教導的劍術,而他居然無視這個規則——真不知道巫彭元帥為何偏袒他判他勝出!」

講武堂中本是貴族門閥子弟的天下,三年來多次見雲煥一介平民少年大出風頭,大家心裡早已暗自不爽。作為最後一戰的出科考、所有人暗自希望和雲煥並稱「雙璧」的飛廉能殺殺他的威風,卻不料最後一輪劍術比試中,飛廉依然輸在了奇招突現的雲煥手下。

「嘁!在沙場上,殺人前誰還管你用的是什麼劍術?」緩緩將手中的酒杯放到案上,飛廉依然是懶洋洋,眉目間有貴族子弟慣有的散漫雍容,聲音卻一變、嚴肅起來,「那一招的確是無懈可擊!你們哪一個敢站出來說自己能是雲煥的對手?輸了就是輸了,在這裡女人一樣嘮嘮叨叨幹嗎?」

雍容懶散的貴公子眼神陡然凝聚,隱約有冷芒閃現,逼視著一干喧囂的同僚。

所有拿著酒杯嘻嘻哈哈的貴族子弟悚然一驚,忽然間有點尷尬地沉默下去。

飛廉他……是在維護雲煥么?難道這兩個立場不同、出身迥異、在外人看來似乎命里註定要成為對頭的年輕人,內心裡並不是如旁人所想的相互嫉恨?

當時,不被重視的他坐在角落裡看著這一幕,暗自納悶。

「怎麼,要不要一起去葉城的博雅軒里喝茶聽曲?」那一天大家不歡而散,正準備隨眾退出的他忽然被叫住了。回過頭,看到的卻是那個飛廉少將悠閑親切的笑,對著他晃晃酒杯:「那裡的鮫人歌舞很出名哦!我請客。」

無法推辭來自國務大臣外甥的邀請,他微微一怔後點了點頭。

那之後他和飛廉就來往得多了起來,不僅軍務之餘一起出去遊玩笑鬧、飛廉還將他引薦給了自己的舅舅以及一乾重臣。身邊的同僚嘴裡不說、背地裡都在暗自嘀咕,說這個沒什麼背景的小子怎麼就搭上了這棵大樹。

然而不知為何、飛廉雖然引他為知己,卻始終不曾動用關係將他從講武堂校尉這個虛職上調離,謀求更好的職位——雖然他一再暗示過自己的不得志。後來明白了飛廉沒有那個心后,他就沒有再多說,默默安心地教導著子弟們。

然而雲煥……那個似乎是永遠籠罩在貴族子弟頭上陰影的雲煥,出了講武堂後幾年來一直平步青雲,事事都搶在出身更高的飛廉前頭。連提升少將,都比飛廉快了一年。

他不是沒有留意過這兩個同窗之間的奇妙關係的。

雖然飛廉曾在大庭廣眾之下維護雲煥,然而那之後他們之間卻一直淡漠。到後來,雲煥飛廉先後升任少將,然而朝堂之上相見依然沒有半句話,下了朝偶然街上碰見、也不曾見兩人停步寒暄過。

兩人一起出現的唯一機會、就是每三年一度的講武堂出科考試。

到那時、按照軍中慣例,新晉陞少將雲煥和飛廉必須作為軍團戰士回來,考察新一屆講武堂出科子弟的身手,最後更要聯袂主持比試。

然而……幾乎所有講武堂里的年輕子弟,都祈禱著不要輪上和雲煥少將交手吧?

前兩次的出科比試中,已經有兩位數的子弟慘敗在雲煥劍下。

雖然出於門閥間的表面禮節、桀驁如雲煥也不至於笨到真的下手重傷年輕貴族子弟,然而在他劍下敗北卻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勇冠三軍的少將作風堅決酷烈,根本不會給對手留一分情面,更不會讓對方有體面的下台機會,似乎是貓捉老鼠一樣,非要生生逼出每個人體內最後一分潛能才罷休。

所有和他交手過的講武堂子弟、到最後都筋疲力盡地被人扛下去的,無一例外。有些下手重一點的,甚至要在床上躺上幾個月才能恢復過來。

而這個同樣平民出身的少年、居然敢放言說期待著在比試里打敗雲煥少將?

承訓校尉看著因為緊張而臉色蒼白的冶陵,心裡有些微喟嘆。

「不用失望,雲煥少將這次也來了……或許你能輪到和他對壘。」拍了拍冶陵的肩膀,他安慰,「還有半個時辰的時間,你去好好休息吧。下午固然不算正式比試,可如果輸的太迅速、可也是不大好。」

作為他親手教導出來的菁英、講武堂這一次排位第一的冶陵,如果輕易被雲煥放倒了,他這個教導者的臉往哪裡放?

「校尉放心。無論哪一項,無論和誰交手,弟子必然能支撐過一百招。」冶陵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緩緩點頭——少年冰藍色的眼睛里,有一種堅定璀璨的光,令人無法小覷。

隱約之間,居然有點像八年前雲煥那傢伙的眼神呢……

承訓校尉若有所思地拍拍冶陵得肩膀,走開。

看來,下午比武場上必然有一場激烈的好戲了——他得先去找飛廉通融一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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