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風夕
剛立秋,天氣依然十分炎熱,正午時分正是一天中最熱之時,白花花的太陽晃得人頭暈目眩。人們莫不躲在家中午休納涼,而苦命在外的,莫不找個地方遮遮陰,避避暑。
「燕瀛洲,交出玄尊令!」
白國西境宣山腳下,濃密的樹林中傳出暴喝聲,聲音十分粗嘎難聽,若林中有酣睡者,想來也應被這噪音給吵醒了。
樹林深處的有十多名大漢,團團圍著,服裝不一,有戎裝將士、有儒袍書生、有作商賈打扮的、還有的像莊稼漢,相同的是手中皆拿刀槍劍。
而被他們圍在中央的是一名約二十七、八的黑衣男子,手執三尺青鋒,挺身昂立,面無表情的看著眾人,身上已多處受傷,從傷口中滴出的鮮血已染紅他腳下的草地。
而圍著的眾人目光卻多數集中在黑衣男子背上的包袱,從包袱的形狀看來,裡面應該是包著一方形盒子。
「燕瀛洲,將你背後的包袱解下,我放你一條生路!」那戎裝的看起來象個將軍的大刀一抬,指住黑衣男子——燕瀛洲。
那名被喚作燕瀛洲的男子臉上浮起一絲冷笑,帶著一種嘲諷,「曾聞華國曾甫將軍每破一城必屠城三日,槍下冤魂無數,今日難道竟對燕某格外慈悲了不成?」
那曾將軍面上一紅,待要分辯但人家說的卻是事實。
此時他身旁一藍衣儒生摺扇一揮,斯斯文文的道:「燕瀛洲,今日你定難生逃,識時務便將玄尊令交出,我們還可讓你死得痛快一些!」
「燕某當然知道今日難逃一死,但公無度,你扇中之毒害我二十名將士,我便是死也要取你狗命!」燕瀛洲手中青鋒微抬,劍尖指向公無度,目中射出怨毒之光。
公無度扇下殺人無數,可此刻對著這樣的目光,不由心底發寒。
而周圍眾人都不由自主的握緊手中兵器,全神戒備,必竟皇國「風霜雪雨」四將名震天下,而作為四將之首的「烈風將軍」燕瀛洲更是武功絕倫,曾在青城一戰中,以一殺敵三百!
「燕瀛洲,任你是武功蓋世,但今日你已受傷,且我們人多勢眾,誰勝誰負早已明了。」那似莊稼漢的人大刀出鞘,「各位,何需怕了他!咱們併肩子上,將燕瀛洲斬了,各取一塊,回去好向國主請功!」
「好!林大俠說得有禮,斬了燕瀛洲,玄尊令自是我們的!」那似商賈的人從腰上解下軟鞭,手臂一揮,長鞭已快捷如電的飛出,但並非鞭人,而是直取燕瀛洲背上的包袱。
「併肩子上呀!各位,此時可不是講什麼君子風度之時!」那曾將軍一揮大刀,直取燕瀛洲胸前。
「好!」其餘眾人紛紛出手,刀劍全往圈中燕瀛洲刺去。
而燕瀛洲雖身受創傷,但依然身手敏捷,但見他身形微側,左臂一抬,那纏向後背的長鞭便抓在手中,然後身體迅速一轉,手一帶,那商賈模樣的人便被他大力拉近擋住曾將軍刺過來的槍,再接著右手一揮,青鋼劍已架住側面砍來的刀劍,力運於臂,「去!」一聲冷喝,那些砍在劍上的刀劍齊齊震動,持刀劍的那些手只覺虎口劇痛,幾握不住,迫不得已,只得撤回,身形後退一步,才免失兵器之丑!
這些燕瀛洲做來不過是轉眼間便完成,動作乾脆利落。
「殺!」
不等燕瀛洲喘息,剛才一直圍在圈外的一名年約二十三、四的白袍小將一揮手,立在他身後的五名侍衛便齊齊躍出,逼向燕瀛洲,人未近身,熾烈的刀風已刺得人肌膚生痛,足見這五人功夫之高。
「我們也上!」那公無度一揮摺扇,便欺身殺進圈中,其餘那些本來還在觀望的人也一揮刀槍全殺向燕瀛洲,只有那個白袍小將依然置身於外,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圈中。
被十多人圍殺於圈中的燕瀛洲,寶劍翻飛,帶著眩目的銀光,刺向所有敵人,劍所到之處,必有人哀嚎,必帶出一遍血雨!
看著場中混亂的打鬥,白袍小將暗自點頭:燕瀛洲,你不愧有「烈風將軍」之稱,果然武功超群,但今日定不能容你!玄尊令是屬於我豐國的!
「哎喲……哎喲……」
「他媽的!燕瀛洲!你不要命了!」
只聞得場中陣陣慘叫怒罵,那些武功稍低的已倒下不少,地上已是腥紅一片。而燕瀛洲自知今日難逃一死,因此只攻不守,完全是拚命的打法,只是他本已受傷,拚命使力的結果是身上傷口裂得更開,血流如注,他腳步所到之處,草地便為紅地,而他的人已漸漸力不從心,疲於應付,不多時,他身上便又多幾處傷口。
「燕瀛洲!納命來!」
只聽得一聲厲喝聲,公無度瞅准機會,鐵扇如刀直直刺向燕瀛洲前胸,但見燕瀛洲身形微微一側,似要閃過,但還是慢了一點,鐵扇刺入他肋下。
公無度一見得手,正暗自高興時,忽覺胸口一陣劇痛傳來,低首一看,燕瀛洲的青鋼劍已沒柄刺入他胸口。
「我說過必取你狗命!」燕瀛洲咬牙道,他竟拼著受公無度一扇也要殺他。
「你……」
公無度剛張口說出一個字,燕瀛洲卻迅速抽劍,血雨噴出,灑了他一身,公無度眼一翻倒了下去。
燕瀛洲抽劍即往身後架去,卻終是晚了一步,左肩一陣刺痛,竟被曾將軍大刀從背後深深砍入,血流如注,他整個人已成血人!
「竟從背後偷襲!虧你還是一國名將!」燕瀛洲吸一口冷氣,怒目而視。
「哼!此時有誰是君子?!」曾將軍毫不羞愧的一聲冷哼,大刀還深深嵌在燕瀛洲體內,看著刀下已是身負重傷任人宰割的敵人,心中一陣快意,左手伸出想去取他肩上的包裹,「你還是……你……啊……」
話還未說完,但見青光一閃,曾將軍一聲慘嚎,暈死於地上,他的雙手竟被齊腕切下!
燕瀛洲左手反手一拔將嵌在背後的大刀拔出,隨手一拋,扔在地上,大刀上還留著曾將軍的斷手!周圍人看著不由不寒而慄!手中兵器不由皆頓住,人也往後退一步。
而燕瀛洲終於力竭不支,單膝半跪於地,雖是如此,但他依然以劍撐身,抬首看著圍在周圍的所有敵人,一雙眼睛射出嗜血的光芒,凌厲而狠毒,周圍的人都被他氣勢所壓,竟不敢進攻。
終於,燕瀛洲慢慢喘息著站起身來,握劍於手,那些人不由自主的又往後退去。
「來吧!今日我燕瀛洲能盡會各國英雄也是三生有幸!黃泉路上有各位相伴也不寂寞!」
燕瀛洲看著眾人發白有臉色,臉上不由浮起諷刺的冷笑,手中的劍抬起,直指前方,而站在他前方的那位林大俠竟不由自主的移步後退,不敢與之交鋒。
「啪啪!啪啪!」
正在僵持時,林中忽然響起擊掌聲。
眾人不由轉頭向發聲處望去,就連燕瀛洲也看向那擊掌之人。
只見圈外三丈之處立著一位白袍將軍,剛才正是他在擊掌,見眾人全都轉頭看向他,他停住掌聲,眼光直直的看著燕瀛洲。
「燕瀛洲,你果然英雄了得!與其死在這些無能之輩手中,不如我來成全你的英名!接我的穿雲銀槍吧!」
話一說完,他身形飛起,手中銀槍若一束冷電直直飛向燕瀛洲,仿若能穿破萬里雲空的那般快捷狠厲!
燕瀛洲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右手緊緊握住劍柄,等待著銀槍,他不能躲也躲不過!他只能站著等,等著銀槍刺入他的心臟!但是……但是他燕瀛洲的劍也一定要刺入敵人的心臟!
錄銀槍帶著奪目的銀光刺來,即要刺入燕瀛洲身體時,忽然空中閃過一抹白電,快得讓人還來不及看清楚,然後銀槍落空,燕瀛洲已失去身影。
這一變故來得那般突然,眾人一瞬間還未明白是怎麼回事,皆只能獃獃的站在原地。而那白袍小將依然維持原有的動作,銀槍直直平伸,彷彿刺入敵人身體,但事實上他什麼也沒有刺中。他眼睛盯著槍尖,似不敢相信自己全力一刺竟會失手,而且連對手是誰、在哪都不知道!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敗績!
「咯咯……咯咯……」
正當眾人痴獃著時,悶熱而腥氣熏人的林中忽然響起了清若銀鈴一般的笑聲。一瞬間,所有人都覺得仿若有清涼的微風輕掃而過,腥味淡去,鼻尖竟似能聞到一絲清新的淡香,又仿若有清冽的冰泉輕瀉而過,悶熱褪去,全身竟似浸入清寒的水中,一股涼意便從心底沁出。
「真有趣!一覺醒來,竟能一下子看到這麼多的呆鵝!」
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眾人不由皆尋聲望去,只見三丈外的一棵高樹上,有一年約二十左右的白衣女子倚枝而坐,長長黑髮直直垂下,額際以黑珍珠串著一枚雪白的彎月形玉飾,一張臉清俊非凡,口角含著一絲訕笑,一雙眼睛半睜半閉,帶著一種慵睡才醒的懶洋洋的神情看著眾人。
「你是何人?」那林大俠揚聲問道。
「南國林印安林大俠?這時候倒是挺身而出了,剛才對著燕瀛洲的三尺青鋒時怎麼反倒退了一步?」白衣女子不答反問,然後手一揮,一物飛起落在她手中。
眾人此時才看得清楚,原來她手中抓住的正是燕瀛洲,此時他似已暈死過去,腰間纏著一根長長白綾,想來剛才正是這女子以白綾救走了他。
「你?」林印安臉一紅,羞窘難當。
「嘖嘖,這燕瀛洲雖是英雄了得,可此時竟也給你們這些狗熊整得只剩半條命了,真是可憐啊!」那白衣女子單手提著燕瀛洲,細細的打量著,還一邊搖頭婉嘆,一個一百多斤的大男人給她提在手中竟似提著一個嬰兒一般的輕鬆。
「你這臭婆娘不想活了!」一個粗嘎的聲音響起,只見一身材粗壯的大漢臉排眾而出,臉紅脖子粗的大聲喝叱著。想他們全是各國名聲響噹噹的人物,此時竟給她一句話便全罵成了狗熊,如何能不生氣!
「臭……唔……」
那大漢還要開口,眾人只見綠光一閃,「啪!」的一聲,他一張嘴竟給一片樹葉緊緊封住了。
「你說話的聲音實在太難聽了,我不愛聽。」白衣女子將燕瀛洲隨手往樹上一放,然後揮揮手道,「而且你說話的口氣實在太臭,所以閉嘴為好!」
「噗哧!」
有人忍俊不禁,但耐於大漢一臉兇相而收斂。
而那大漢一張臉憋得象豬肝,伸手撕下嘴上的樹葉,一張嘴還麻辣辣的痛,心中是又驚又怒,但卻真的不敢再開口。這白衣女子隨便一片樹葉便擊封住了自己的嘴,足見其功力已至摘葉飛花、傷人立死之境界。而自己卻連人家怎麼出手的都沒看到,高下已分。若非人家手下留情,或許自己此時已和公無度同路了。既然不敵,再出聲不過是自取其辱,不如看看情況再說。
「這位姑娘,今天在這兒的人也都非無名之輩,姑娘武功雖好,但雙拳難敵四手,因此你又何必多管閑事,不如走你自己的路去,同時也買個人情給諸位,他日青山綠水也好相見。」那商賈模樣的人卻和氣的勸道。
「何勛何老闆就是會做生意,幾句話真是說得『合情合理』,讓人不心動都難,難怪你家天勛鏢局的生意那麼紅火。」白衣女子對著那何勛點點頭道。
那何勛聞得此言不由鬆了一口氣,要知他跑江湖一輩子,誰有幾兩重自也是能看個**不離十的,這白衣女子對著他們這麼多人依然談笑生風,而且就從她的出手來看,決非平常之輩,因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重點只在玄尊令身上。
「只是……」在眾人鬆一口氣時,白衣女子忽又拖長聲音來個轉折。
「只是什麼?」何勛依然和氣的問道,一顆心卻給掉起來了。
「只要你們能陪嘗我的損失,我自然離去。」白衣女子閑閑的笑道。
「這個容易,不知姑娘要多少?」何勛暗自一笑,原來也是個愛錢的。
「我要的實在不多。」白衣女子伸出一根纖指。
「一百兩?」何勛問道。
白衣女子搖搖頭。
「一千兩?」何勛再問。
白衣女子再搖搖頭。
「姑娘難道想要一萬兩?」何勛倒吸一口氣,這不是獅子開大口嘛。
「非也非也。」白衣女子嘆息的搖搖頭道。
「那姑娘……」何勛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多少了,總不能要一百萬兩吧?
「何老闆真是個生意人,除了銀葉外就不能說點別的嗎?」白衣女子手中白中綾纏來繞去的。
「還請姑娘明示。」
「本來呢,我正在午睡,好夢正酣時卻被你們給吵醒了,其實一個夢被打斷也沒什麼是吧,何老闆?」
何勛點點頭,不知道她到底要說什麼。
「問題就在於這個夢啊可是千年難得一遇啊!」白衣女子忽地收斂笑容,一本正經的說道,「你們可知道,我正夢見我被西王母邀請上崑崙仙山,品瓊漿玉液,賞仙娥歌舞,真是好不愜意哦,最後她還賜我一顆瑤池仙桃,可就在我要接過這仙桃時你們卻闖進來打斷了我的美夢,害我沒有接著,你說這嚴重不嚴重?何老闆?」
「什麼?臭婆娘,你這不是在耍我們?」林印安一聽此話不由怒聲罵道。
「嘖嘖,」白衣婦子搖搖頭看著林印安道,臉上還帶著一絲笑意,「我哪在耍你們?我是很認真的哦,要知道這瑤池仙桃可不同一般,吃了就可以長生不老,位列仙班,你說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可就因為你們害我沒吃到,這損失有多重啊!所以當然得你們賠給我!」
「難道姑娘要我們賠你一顆瑤池仙桃?」何勛臉色一變,不再一臉和氣,而帶著幾分陰森。
「當然!」白衣女子手一揮,白綾在空中舞出一顆桃形,「只要你們把瑤池仙桃賠給我,我立馬就走人,這燕瀛洲玄尊令什麼的全與我無關了。」
「看來姑娘是打算管閑事了!」何勛臉色一冷,一雙手暗自握住一把暗器,「只是何某最後奉勸姑娘一句,此時在場的全是六國英雄,姑娘這一管可是將六國全得罪了,天下雖大,但到時姑娘可要無處藏身了!」
「六國英雄齊聚一堂呀,真是榮幸!」白衣女子笑吟吟道,「可是我這人向來是有眼不識泰山,實在看不出幾位哪裡英雄了!」
何勛本以為此言一出,那女子再怎麼武藝高強,也應有幾分顧慮才是,誰知她倒生出一臉的興趣,竟毫不將六國英雄放在眼裡,反出言相譏。
「請問是風女俠嗎?」那自白衣女子現身後一直一聲不響的白袍將軍忽然出聲問道。
「咦?你認識我?」白衣女子移眸看向他,算是承認了自己是他口中的「風女俠」。
那白袍小將忽垂下銀槍恭恭敬敬的向她行了一個禮,「素衣雪月白風夕,天下皆知,何況小人。」
此言一出眾人不由皆是一震!尤其是何勛,不由慶幸自己手中的暗器剛才沒有發出,否則……這一把毒砂肯定全回到自己身上了!
要知道當今武林武功最高名聲最響的遊俠便是風夕與豐息,因他倆人名字同音,容易混淆,武林中人便根據他們的衣著而將風夕稱為「白風夕」,豐息則稱為「黑豐息,合稱為「白風黑息」。他們成名已近十年,為當世數一數二的高手,本以為定是中老年之人,誰知白風夕竟是這麼年輕的一個女子!
「嘻嘻,你不用這麼有禮,你們賠嘗得我不滿意,說不定我這白綾就會纏到你的脖子上呢。」風夕坐在樹枝上,兩條腿左右搖晃著,身後長發隨著她的身軀而微微擺動,「看你手持銀槍,大概是豐國那位穿雲將軍任穿雲了。」
「正是穿雲。」白袍將軍任穿雲依然恭謹的回答,然後問道:「風女俠也對玄尊令感興趣嗎?」
「我對玄尊令不感興趣,只是這燕瀛洲極對我胃口,讓他命喪於此實在可惜,所以呢我想帶走他。」風夕輕描淡寫的說道。
「放屁!你說是為著燕瀛洲,其實還不是為了他身上那塊玄尊令!這種託詞騙騙三歲孩兒還差不多,老子面前就省省吧!」一名滿臉鬍鬚的大漢聞言不由張口罵道。
要知在場所有人都為這玄尊令而來,有的是自己想得,有的是為重金所買,有的是遵各國之王令。「得令者得天下」,這是多麼誘人的前景,即算自己不能號令天下,但六國之王誰不想為這萬里江山之主,自己只要將這玄尊令贈或買與任何一王,那財富地位自是會滾滾而來!
「好臭的一張嘴!」
只聽得風夕淡淡的說道,然後一道綠光閃過,直向那鬍鬚大漢飛去,那鬍鬚大漢眼見著樹葉飛來,直覺要閃避,可還來不及動,那樹葉便「啪!」的貼在了嘴上,一時間只覺嘴唇牙齒疼痛難當,痛得他直想呼爹喊娘,偏偏卻無法支聲。
「我國公子極想得玄尊令,不知風女俠可容我從燕瀛洲身上取得?」任穿雲似對此視而未見,只是向風夕問道。
「玄尊令?蘭息公子也想當天下之主嗎?」風夕頭一歪,似笑非笑的問道,然後不待他回答又道:「只是這玄尊令是燕瀛洲拚死也想護住的東西,我想還是讓他留著罷。」
「如此說來,風女俠不同意穿雲取走?」任穿雲雙眼微微一眯,手中銀槍不由一緊。
「怎麼?你想強取嗎?」風夕話音才落,並未見她人動,但她她手中之白綾忽然仿若有自己的生命一般在空中飛舞起來。
那白綾若一條白龍在空中猖狂的擺動身子,眾人只覺得一股凌厲而霸道的氣勢排山倒海的壓來,將他們圈在一個圈中,讓他們無法動彈。他們不由自主便運功相抗,可那白龍每擺動一下,氣勢便又增強一分,有些功力較弱的已額際冒出豆大的汗來,而有些則眼睛圓睜滿臉通紅,有些則咬緊牙關死命支撐,心中都明白,若給這股氣勢壓下去,便不死也會去半條命!
任穿雲銀槍緊緊拄於身前,槍尖向上指住龍頭,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住白綾,全身勁道全集於雙臂,全力對抗,只是壓力越來越大,胸口越來越緊,槍尖不住的顫動,握槍的雙手指骨痛得已近發麻,雙腿已在微微抖動快要支持不住,即要向地下折去……
忽然,眾人只覺全身一輕,胸口憋住的那口氣終於呼出,但隨即而來的是全身泛力,分外疲倦,虛脫得只想倒地就睡。
而任穿雲壓力一松時,只覺喉嚨一甜,不由自主的咽下口水,心中卻已知受了內傷,實想不到白風夕年紀輕輕卻已有如此高深的內力!還未真正動手即已壓住全場!唯一慶幸的是她總算手下留情,未曾取命。
「我想要帶走燕瀛洲,你們可同意?」耳邊只聽得風夕淡而輕的聲音問道。
眾人心中不肯,卻為她武功所攝不敢開口。
「風女俠請便。」任穿雲調整呼吸,將銀槍一收,然後揮揮手,那跟隨他的五人即跳出圈外退至他身後。
「怎麼?不搶玄尊令了?」風夕卻看著他笑笑,一雙眼睛明亮得彷彿穿透他的靈魂,看清他所有思想。
任穿雲卻也輕鬆的笑笑道:「公子曾說過,若遇上風女俠、黑豐息、玉公子、皇國皇朝公子以及風國惜雲公主,不論勝負,只要能全身而退即記一功!」
「是嗎?」風夕手一揮,那長長白綾即飛回袖中,「蘭息公子竟如此瞧得起我們?」
「公子曾說,只這五人才配成為他的朋友或敵人。」任穿雲看一眼風夕,然後又笑笑道,「若風女俠他日有緣到豐國,公子定會十里錦鋪相迎。」
在東朝,十里錦鋪相迎為諸侯間互迎互送之最隆重的禮儀。風夕武功再厲害名聲再響亮,但也只是一平民百姓,怎麼樣也夠不上一國世子以此禮相迎,任穿雲此話不過是一種誇張的說法。
「十里錦鋪嗎,就怕會換成十里劍陣呢。」風夕聽得他如此推崇,卻不為所動,神色反倒淡淡的,「而你,若剛才不試,現在也不會想要『全身而退』吧?」
任穿雲聞言臉色微變,但隨即恢復自然,「平日常聽公子說起五位乃絕世之高人,一直無緣相見,穿雲今日有幸得會風女俠,自是想請您指點一、二,若有得罪,還望海涵。」
「是嗎?」風夕淡淡一問,忽然輕輕一躍,便立在枝上,底下眾人一見,不由皆神情戒備。
風夕掃一眼眾人,嘴角浮起一絲淺笑,然後看向任穿雲,「若非剛才你對燕瀛洲還有那麼一絲重英雄的意思,憑你剛才那想坐收漁翁之利的念頭,我便不會只指點你『一、二』了。」
「穿雲多謝風女俠手下留情。」任穿雲垂首道,手卻不由自主的握緊銀槍。
「哈哈……有你這樣的手下,足見蘭息公子是何等厲害!他日有緣,風夕定會向蘭息公子親自請教。」風夕忽提起燕瀛洲飛身而去,轉眼便失去蹤跡,只有聲音遠遠傳來,「今日就少陪了,若有要玄尊令的,那便跟來吧!」
「將軍,就此作罷嗎?」見風夕遠去,任穿雲身後幾名屬下不由問道。
任穿雲揮手止住他們,道:「白風夕不是你我能對付得了的,先回去請示公子再說。」
「是。」五人躬身。
「我們走。」任穿雲也不與其它人招呼,即領著屬下轉身離去。
待任穿雲走後,樹林中的諸人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是散的好還是追的好。
最後任勛一揮手道:「各位,任某先走一步,玄尊令便憑各自的運氣罷,看能否從白風夕手中奪得。」
說完即轉身離去,而那些人見他也走了,不一會兒便也作鳥獸四散,留下林中幾具屍首及雙腕斷去暈死於地的曾甫。
白國宣山。
天色才蒙蒙亮,天幕上還留著一彎淺淺殘月,只是已斂去所有光華,淡淡的晨光中,一層薄薄的霧繞著宣山聳立如筆的北峰。此時的宣山幽靜如畫,偶爾會響起早起的啼鳥清脆的鳴叫聲。
宣山北峰之上一處山洞中,傳來一聲淺淺的悶哼聲,那是卧於洞中的一名男子發出的,男子在發出這聲淺哼后,終於睜開了眼睛,先瞄了周圍一眼,然後便起身,只是才剛撐起雙臂,便發出痛呼聲。
「你醒了。」一個清越的嗓音響起。
男子尋聲望去,只見洞口坐著一名女子,正面朝洞口背對於他梳理著一頭長長的黑髮,雖光線還暗,但梳子滑過時那黑髮便發出一抹幽藍的亮光。
「你是誰?」男子出聲問道,一開口即發現嗓子乾澀,聲音嘶啞難聽。
「燕瀛洲,對救命恩人是不是應該禮貌一點?」洞口的女子站起身來並轉身走向他,手中還握著一把木梳,掬一縷長發在胸前,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
「你救了我?」燕瀛洲反問一句,然後想起了暈迷前任穿雲那劃破長空的穿雲銀槍,馬上又想起了更重要的事,不由慌忙往背後摸去,卻什麼也沒摸著,反碰著了傷口,引起一陣痛楚,也至此時才發現,自己上半身竟光溜溜的什麼也沒穿,底下也只餘一條內褲。
「你在找那個嗎?」
女子手往他左旁一指,那裡有一堆黑色碎布,布上還染著已干透的血跡,碎布旁放著一個包裹。
「放心吧,我沒把它丟了也沒動過它。」女子似看穿他的心思開口道。
燕瀛洲抬首看向她,此時才發現這女子有一張清俊至極的臉,眉宇間透著一種滿不在乎的隨性之情,額際戴著一枚雪玉月牙,著一身寬寬鬆鬆的素白衣裳,那長及三尺的黑髮並未挽成任何髮式,只是直直披在身後,整個人卻說不出的絕逸洒脫。
「白風夕?」燕瀛洲看著她額際那一枚雪玉月飾道。
「不是黑豐息。」風夕隨意一笑,然後道:「皇國『風霜雪雨』四將都像你這麼不怕死?我昨晚數了一下,除去那些舊疤,你身上一共有三十八道傷口,可你不但沒死,且只昏睡一晚時間就醒過,而且狀態看起來還不錯,若是普通人,不死至少也得昏迷個七、八天吧。」
「你數傷疤?」燕瀛洲一臉的怪異的問道,想起自己身上現在的衣著……
「是哦,你全身上下我都數了一遍。」風夕走近一步,收起手中梳子,然後好玩的看著他的臉上的表情,「要知道你受了那麼多外傷,我得給你止血上藥,當然就會看到那些傷疤,順帶數了一下而已。還有就是你那衣裳已成了一堆破布,所以我就自作主張的把它剝下了,免得妨礙我替你上藥。」
話還沒說完,燕瀛洲已只覺得血氣上沖,臉上**辣的。
「呀!你臉怎麼這麼紅紅的?難道發燒了?」風夕看著忽然驚叫一聲,然後還伸手在他額頭上摸了一下。
那清涼的手才觸及他額頭,燕瀛洲馬上便驚嚇般的后移,「你別碰我!」
「為什麼?」風夕一偏頭問道,然後帶著幾分詭異的笑看著他,「難道你不是發燒而是臉紅?臉紅是因為害羞?害羞是國為我把你全身都看遍了摸遍了?啊?」
燕瀛洲聞言全身所有的血都似湧上了臉,而看著風夕那一臉燦爛的笑容,半晌才惱怒的叫了一句:「你是不是女人啊?!」
「哈哈……」風夕忽然放聲大笑,笑得無絲毫淑女形象,卻笑得那麼自然而瀟洒。
「我當然是女人,不過你肯定以前沒有見過我這樣的女人對吧?」風夕終於止笑道。
「若天下女人都如你這般……」燕瀛洲才開口卻忽又止住了,他本不善言詞,且風夕對他有救命之恩,實不好說出不好聽的話來。
「若全如我這般如何?」風夕一雙眼睛帶著濃濃的笑意看著他,臉上帶著幾分玩味,「其實你這樣的男人我也少見,被我看了摸了你又有什麼損失?我又不是故意要看你的,要知道我可是在救你哦。」
燕瀛洲臉上本來才稍稍淡去的血色又涌回來了。
「呀呀,你又臉紅了!」風夕卻似發現什麼好玩的東西一般叫嚷道,「難不成……難不成你從沒被女人看過摸過?呀,臉更紅了!竟真被我說正了呀!真是不敢相信啊,想你『烈風將軍』也是鼎鼎有名的英雄,成名也這麼久了,且看你年紀也應該是將近三十了吧?竟還沒有碰過女人?!真是天下奇聞啊!」
「白風夕就是這個樣子?」燕瀛洲一張臉已紅得可比天上朝霞,悶了半天才狠狠吐出這麼一句來。
「是呀,我就是這個樣子。」風夕點頭,然後奏近他道,「是不是很讓你失望啊?既沒有脫俗的風度,又沒有優雅的言行,實在不象是名傳天下的白風夕哦,是不是?」
燕瀛洲一見她*近馬上坐起身來直往後退去,誰知這一動,便牽動了滿身的傷。
「唉喲!」不由自主的便發出痛呼。
只見他身上有些傷口又裂開了,血又流出了。
「你別亂動!」風夕手一伸便按住了他,任他怎麼想往後退去也動不了,「我可是將身上的傷葯全部用光了,才止住你的血,看看,現在又裂開了,浪費呀!」
眼光一掃他全身,忽然停在他的肋下,那兒被公無度鐵扇留下一道很深的傷口,此時流出的血竟是黑色的。
「公無度扇上有毒,昨日我雖替你吸出不少毒血,但看來毒還未清凈,你我身上都沒什麼解毒之葯,這下可怎麼辦?」風夕看著他身上的黑血不由皺眉道。
「你替我吸毒血?」燕瀛洲一聽又傻了眼,眼光一掃她嫣紅的唇畔,忽然覺得肋下傷口竟火燙般的**辣。
「不替你吸毒,只怕你昨晚就死了。」風夕卻似沒注意到他的神情,一轉身走至洞口,回來時手中提一水囊及幾個野果,「你也餓了吧,先吃幾個果子充饑吧,我下山替你找些葯順便再替你弄套衣服。」
風夕將水及果子遞給他,然後又道:「昨天那些人對玄尊令不會死心的,定還在這山上搜尋,你不要亂走,若他們來了就先躲起來,我到時會找你的。」
說完她轉身便離去,看著她的背影,燕瀛洲忽然衝口而出,「等一下!」
風夕停步轉身看向他,「還有何事?」
「你……你……我……嗯……這……」燕瀛洲嗯了半天卻還是說不出口,一張臉卻憋得血紅。
「你想感謝我?想叫我小心些?」風夕猜測道,看著他那樣子只覺得好笑,「燕瀛洲,你這『烈風將軍』是怎麼當上的,個性怎麼這麼彆扭?喂,我救了你,又看遍了你全身,你是不是要我為你的清白負責呀?你要不要以身相許來報我的救命之恩呀?」
「你!」燕瀛洲瞪著風夕,卻又不知道怎麼反駁她。
想他少年成名,生性即沉默寡言,嚴肅而正經,在皇國位列四將之首,世子對他十分器重信任,同僚對他十分敬重,屬下對他唯命是從,幾時見過風夕這般言行全無禁忌的女子。
「哈哈……堂堂的烈風將軍啊……真是好玩極了!」風夕不由又放聲大笑,笑得腰都彎了,「你們『風霜雪雨』四將是不是全都如你這麼好玩啊?那我改天一定要去皇國玩玩!」
她一邊笑一邊轉身往洞外走去,走至洞門口忽又回頭看著他,臉上那笑容比洞外才升起的朝陽還要燦爛明媚,襯著身後那萬道霞光,讓燕瀛洲有一瞬間的目眩神搖。
「燕瀛洲,最後我再告訴你一點哦,那就是……你身上雖然傷疤很多,但是你的身材還是挺有看頭的!哈哈……」
說完她便大笑而去,留下洞中面紅耳赤恨不得挖個地洞藏起來的燕瀛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