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師門念舊如相問(三)
6冠英五歲的時候,6乘風就將他送上少林拜在枯木大師名下做了一名俗家弟子。與他同去的另有幾位師兄弟,他們家中均有幼妹。幾個師兄弟練功之餘閑談,也會說說家裡的事,自然免不了關於幼妹的話題。說妹妹聲音如何軟糯香甜,容貌如何惹人憐愛,對哥哥又是如何貼心依賴……如此種種。
再加上幾人情況相同,少年心性,湊在一起就有些攀比的心思。這個說他家妹妹又做了什麼精緻可口的點心,那個說他家妹妹又針黹如何嫻熟給他縫了鞋襪衣袍……待年紀大了連各自家的妹子被人上門提親的次數都要拿來比較一番。
6冠英的娘親6夫人因為生他的時候傷了身子,在他之後便沒能再給他添上半個弟弟妹妹。這原也沒什麼影響,只是在一群都有妹子的人中間,久了難免自覺孤單。
在幾個師兄弟里,他資質算是拔尖的,自己也夠刻苦,常常在師父面前長臉。只是每每遇到談及家中妹子時,便有了落差。幾個師兄弟因他在功夫上佔了先,這時候便有意無意的調侃奚落。也沒什麼惡意,他也不好出手揍人。於是乎他聽師兄弟們說了十來年的「別人家的妹子」的話題。
不知不覺的,對於想有一個妹妹便成了他一個不可言說的念想。他一直以為這個念想這輩子都只能是個念想了。直到黃藥師認了落瓷。
你說這師妹不是親妹子?哼,別拿師妹不當妹妹!
落瓷很對6冠英的脾性,符合他對妹妹的一切幻想。除了性子不像別人家妹妹那麼軟,不過在他終於有了個妹妹的大前提下,這個小小瑕疵可以忽略不計了。
而且落瓷小小年紀便是名滿江南的神醫,其他人的妹妹能有這麼能幹么?以後見了他們他可得好好將這十多年所受的奚落狠狠地還回去!對於這個半路撿來的小師妹他是相當滿意。
以前只當落瓷是給他爹看病的大夫,不可怠慢,自然是表現得穩重有禮。而今身份不同,態度也就自然而然地變了。他得好好跟新的小師妹打好關係。
這些年6冠英乾的行當是水匪,但凡沾上個匪字的人,多少都是有些痞性的。所以在落瓷看來,以前穩重有禮的歸雲庄少莊主在她認了黃藥師后,就神一般地變成了一塊甩不掉的麥芽糖。
對於那樽白玉葯舂落瓷是真心喜歡,既然6冠英誠心相送她也不好太虛偽,便直接收下了。她暫時沒什麼回禮,想著算是欠他一個人情,以後若歸雲庄有需要,她一定竭力相幫。至於手裡的東西是貢品這件事情便被她選擇性地遺忘了。
一個誠心相送,一個收得歡喜。這份禮算是送得皆大歡喜。
落瓷一高興,便留了6冠英晚飯。後者自然是求之不得。
黃藥師不喜吵鬧,沒和他們一起吃。飯菜都送到了房裡,這讓捏了一把汗的6冠英鬆了一口氣。
飯桌上,幾人圍了一圈。唐奕聽說6冠英在少林寺呆過,覺得特別稀奇,頻頻索問。6冠英便挑了些日常小事兒和大家講。
「我們有個小師弟,性子比較憨直,上山的時候才四歲。上山一段時間后,有一天早上聽到寺里的晨鐘敲響。起床后他特別納悶的問:『師兄師兄,寺里為什麼每天都要敲鐘呢?』有一個師兄逗他說:『因為寺里沒有養公雞打鳴報曉,如果不敲鐘的話,我們怎麼知道什麼時候起呢?』這個小師弟深以為然。而且每當有新的師弟上山的時候他都會一本正經地傳授這條知識。」
桌上的人笑得前仰後合,唯獨空青沒受影響,他看了一眼掩嘴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落瓷,繼續安靜地低頭扒飯。
「還有還有,也是這個小師弟。他上山的第一年四月初八,因為是浴佛節所以特別熱鬧。小師弟看大家都忙裡忙外的沒人陪他玩,就拉住上次給他講「寺里沒有養雞」的那個師兄問:『今天為什麼這麼熱鬧?』師兄當時挺忙,就簡單的告訴他一句『今天是佛誕日』就走了。小師弟自個兒琢磨了半天也很高興地去過佛誕日了。晚上大家到睡覺的時候都沒有看到小師弟,還以為那日寺里人多被人拐跑了。結果後來在柴房找到了已經睡著的小師弟。」
「小師弟坐在一垛乾草上,對師兄們大晚上地興師動眾十分不解。大師兄十分氣憤,責備他貪玩害大家擔心。小師弟辯解說他沒有貪玩,他在給大家幫忙。大師兄問他在幫哪門子的忙?他相當自豪地挪開他坐著地那塊乾草,小窩裡有一個溫熱的雞蛋。他說:『今天不是孵蛋日么?我去找山下的農家化緣了一隻雞蛋,本想把這隻蛋孵出來后,寺里就有公雞打鳴報曉了。師兄們就不用天天去敲鐘了。只是孵了一整天都孵不出來。』」
6冠英把小和尚的茫然和認真學得惟妙惟肖。直講得唐奕笑得拍桌子。
「叮」,空青放在碗筷。動作在此時有些突兀,引得眾人都磚頭看他。他站起身:「你們慢用。」說完就離開了。
之後6冠英又說了些他當水匪的時候地一些事,唐奕相當捧場,熱血沸騰,相見恨晚,就差拍膀子說要入伙了。
只是落瓷也沒那麼大地興緻。晚上送走依依不捨直道過兩日再來看她的6冠英,因為擔心空青,落瓷早早地便回了院子。
前兩天聽空青說他的內力隱隱有些不穩,本來也沒什麼大礙,養養便好。落瓷擔心他不舒服又不吭聲硬扛著。
空青的房間就在落瓷房間的隔壁,方便隨時護衛。
空青的房門並沒有關,落瓷直接進去了。空青的房間布置十分簡潔,就和他的人一樣,低調、沉默。屋裡除開必要的傢具外連個花瓶也沒有擺。此時,空青倚坐做窗邊的案几上,平日里從不離手的劍放在一邊,手裡拿著地卻是6冠英送給落瓷的葯舂。他的姿勢不是平日常見的時刻綳直備戰狀態,有些閑散,背微微弓出一個弧度,擺了一個相對舒適的姿勢。此時窗外明月高懸,空青卻沒有仰頭欣賞,而是低頭看著手中的葯舂,不知想些什麼,連落瓷靠近了都不知道。
落瓷走近空青,握住他的手腕,準備給他把脈。
只是,下一刻,本在低頭沉思的男人猛地站起捉住落瓷的手腕並準確地扣住脈門。手臂也被反扭過去。
「唉喲……空青,是我!」
「你……」空青反應過來連忙鬆了手中的力道,拉開落瓷的袖子查看先前被他捏住的地方:「有沒有傷著?」
「沒事。」落瓷剛說完,就看到雪白的手腕上多了幾條紅色的指痕,顯得那麼地觸目驚心。空青的臉色很不好看!沉沉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去柜子里給她找葯。
落瓷被他看得有些心虛,在他看不見地角度悄悄吐吐舌頭,暗道自己又忘了不能偷襲空青,這條規定空青之前給她講過的。
空青找到葯,搬了一把椅子放到落瓷身後,落瓷自覺地坐下。他自己則站在落瓷面前:「手伸出來。」
自覺犯錯的落瓷乖乖地把手伸出去。想想又覺得不對,她是主子才對,主子就是上帝!她做什麼都是對的,沒必要心虛。可是面對此時的空青,她完全拿不出底氣來。總之很是矛盾糾結。
空青就著站著的姿勢,給落瓷上了葯,拉好袖子。罷了又叮囑:「下次別再這樣了,靠近我的時候先叫我一聲,不然又會傷著你。」
落瓷自然是滿口答應。空青見她這樣就知道又沒聽進去,每次都答應地快得很,可是照樣犯。
因為上藥,空青還執著她落瓷的手,此時便順勢在她指尖捏了一下:「要記著!萬一哪次我手裡拿著劍呢!」
落瓷表示她這次一定會吸取教訓,會用心記著的。空青見狀只好無奈地放開她的手。
一時無話,氣氛有些奇怪。
落瓷試探著開口:「你有心事嗎?」
空青抬頭看她,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因為背著月光,也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落瓷有些摸不準。只覺得有一雙眸子就那麼盯著她,盯得她心頭髮顫。
慌忙地避開頭,莫名地有些臉熱,她有些轉移話題嫌疑地開口漫說:「那我猜猜?」
也沒聽到回話,她自顧自自地說:「是練功出了問題?」
沒聽到回答的落瓷上前捉住空青的手給他把脈,這次沒有被襲擊,把完脈她鬆了一口氣:「沒事兒,看來是別的問題了。那是銀子不夠花?恩,或者……你覺得這一方天地太小,想離開去江湖上闖一闖?沒關係地,我也覺得把你留在這小小的嘉興城,綁在我身邊不好……」
這次空青倒是回答得很快,打斷落瓷的話:「我從沒想過離開。」
我從沒想過離開這裡。我從沒想過離開你。
落瓷上前一步,湊到他身邊:「那你到底怎麼了?不開心的話,說出來或許會好受點。大家也能幫忙參考一下又說很什麼解決辦法……」
空青答非所問,他重新拿起方才被他放置在一邊的葯舂:「收到珍貴的葯具會很開心?」
落瓷不明白他怎麼有突然說起了這個東西,不過還是笑著說:「對呢,每次找到珍貴的葯具或者葯柴都會開心,就像尋到寶一樣。你呢?都沒怎麼見你笑過,空青你什麼時候會覺得開心?」
「呵呵……」黑夜裡,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地一聲輕笑是那麼地迷人神魂。落瓷晃了晃有些發昏的腦袋,只聽他說:「現在。」
「恩?」大俠,你確定我們真的是在討論同一個話題嗎?
面前的女子甩著腦袋的樣子,就像平日里花小懶吃到辣椒時甩著鬍鬚地樣子,無助極了。惹得空青心裡十分柔軟,不由地笑出聲。又見她在聽到他的答案后那副茫然疑惑的樣子,活像花小懶趴在窗前瞪大眼睛鼓著腮幫子向他要肉的樣子,讓他忍不住就想要去捏一捏那白嫩的小臉。
可是他沒有,只是微微傾身,身體又向那人靠近了幾分。不自覺地軟了臉色,柔了眼神,並用一種低沉蠱惑的聲音徐徐說道:「我說,現在就很開心。」
「啊?」落瓷依然懵懵然,現在有什麼好開心的,哄她呢在?
夜空清朗,明月高懸。夜風拂過,揚起園子里的花香從窗口送入鼻翼。面前的女子依然一副茫然狀,空青順勢握住近在手邊的纖纖細手,緩緩低語:「月圓,花好。」
月圓。花好。
問玉人何處?傍我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