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六十一 人偶
沉默降臨在所有人之中。
對於女姜,顧城越也知之甚少,除了知道她們人數稀少,行蹤詭秘,久居偏遠之地之外,至今為止他也未曾親見一個女姜族人。傳說女姜族有自己的語言和文字,用女姜文寫的符咒威力要比普通符咒強上數倍。也有人為了學到女姜傳承的術法不惜遠赴蠻荒,但最終回來的卻是死狀可怖的活屍,不得不用火焚燒,才結束了生不如死的刑罰。
女姜的殘忍手段一貫為正統所不齒,但她們使用的法術和符咒都十分奇怪,竟然沒有一人能夠找到破解之法。據說是因為女姜人的體質特殊,具有和妖魔一樣能夠感知純粹的靈力而不需要介質的能力,一直為正統所忌憚。但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女姜從來不踏足長城以南的地界,而選擇在條件惡劣的區域活動,總算才讓其他支系稍微安心。
「如果涉及女姜,我不會和你們繼續走一步。」文曲冷冷地發話,語氣里有種咬牙切齒的森冷,「恕不奉陪。」
說完他便拉起白醫生的手就要離開,顧城越卻搶先一步攔在他的面前,「你和女姜之間的恩怨與我無關,但現在救人要緊,而且濮陽先生的生死關係到數千萬凡人的生死,你真的打算袖手旁觀?」
文曲冷著一張臉依舊要走,卻被白醫生拉住了袖子。看到白醫生的目光之時,文曲沉默了數秒,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就算有些過節,也都是陳年舊事而已。我之所以走,是因為你們對上女姜完全沒有勝算。」文曲收起了平時漫不經心的表情,看向眾人的眼神里有濃濃的譏諷,「她們一族嚴格來說根本不能算作人類,應該說是妖怪、咒術、野獸和人類雜糅在一起的怪物。」
天道恆常,法門卻各有路徑。修習之人對天道命數的理解不同,導致有各種千奇百怪的修習方法,經過數百上千年後人不斷摸索發展,大小派系基本都有一套自成體系的門路,最開始原本沒有正邪之分。天地不仁,物競天擇乃是自然規律,故弱肉強食的法門尚且稱不上是邪道。但人心終究不比天道無私無情,弱肉強食的下一步便是貪戮好殺,不惜以活人為牲以求精進,此等暴行造成無數殺孽,同道中人亦極憎惡。但邪道精進之速一日千里,不少急功近利之人紛紛為之吸引,一時聲勢浩大,甚至於開始殺伐同道。最終正道一方忍無可忍,集結力量將大部分邪道部眾盡數殺絕,剩餘殘部也驅逐至偏遠之處,此一過程持續了近百年之久,雙方死傷無數,最終正道一方以微弱的優勢取得勝利,當時最為強盛、功勛最為卓著的四大派系,濮陽便在其中。
那場曠日持久的爭鬥,文曲從頭至尾都參與其中,其慘烈狀況罄竹難書。一開始,正道一方並不佔據任何優勢。正道中人擅長的多是煉丹、鍊氣,縱然也有精通法術的,也多以五行陰陽為主,本是奔著修仙飛升而去,哪裡比得上邪道精通巫蠱毒術,對如何殺傷對手更是頗有經驗。幾場正面衝突下來,正道一方都賠上數倍性命,雖說對方損失也不輕,但下次交鋒之時,負傷瀕死之人卻像沒事一般再度出現,而且戰力卻比先前更為恐怖。
原本文曲不過以為他們藉助邪術使得身體恢復速度遠勝常人,但後來便發現不對,那些恢復如常之人,表面看上去與先前無異,卻如泥塑木雕般神識獃滯,竟像是……被人操縱一般。
心生疑惑之下,文曲忍不住前往查探,哪怕作為天上星君,前往龍潭虎穴之地仍是費了不少功夫。但他最終發現真相的時候,一種從未有過的毛骨悚然之感幾乎令他如墮冰窟。
那些在交鋒中受到重創,幾乎無法復原的人,將被活生生取出一半的魂魄,剩下一半留在體內,保持**不腐,但神智混沌與禽獸無異。女姜所用的法術十分奇異,哪怕文曲也只能依稀辨別出有些許上古時期以魂魄鑄劍之法的痕迹,卻又比前者複雜許多。上古之時的鑄劍師只不過將魂魄分離用於鑄造劍靈,禁錮魂魄尚且需要名劍作為載體,但女姜的方法不僅能夠生取魂魄,且不需要容器作為輔佐,單純使用術法便能束縛魂魄,更能驅使殘留半魂的身體行動,如果有人命喪與此人形傀儡之手,此人的魂魄便會被傀儡吸取,使傀儡的身體恢復如初。
因只殘留半數魂魄,半魂在本能的驅使之下會去尋找使其完整的另外一半。但半魂的神智混沌,全憑本能行動,加上女姜法術的催動,見到生人便會毫不猶豫地上前吞食。但各人魂魄相異,他人之魂無法補自身之缺,惱怒之下便將生魂生吞活剝,化為己用……如此循環,人偶的身體幾乎無堅不摧,似妖非妖,似魔非魔,除非將它的三魂六魄盡數震碎,否則根本無法阻止它兇殘的殺戮。
而女姜族人卻和同一陣營的大部分人想的不同,她們常年避世,除了因為人數稀少之外,更是因為全族上下只有女性,真要論起短兵相接,絲毫沒有勝算。她們之所以如此耗費心思,辛苦將活人做偶,自然另有別樣的打算。
「是什麼?」眾人聽文曲說到這裡,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即使顧城越也忍不住出聲詢問。方澗流摸摸已經豎起雞皮疙瘩的胳膊,情不自禁地腦補哈利波特里的女巫和攝魂怪之類形象如果真的出現在面前是何種情況……
「當然是為了……繁衍啊。」文曲貌似漫不經心地笑笑,但他的臉色卻說明了他絲毫沒有開玩笑的心情,「如果你們見到她們繁殖後代的方式,一定會把昨天晚上的晚飯都吐出來,而且以後對女人都會留下深刻的心理陰影的。」
蠶繭繅絲,本來是相當賞心悅目的場面,但文曲看到女姜以繭為卵,以魂魄為養分培育幼體的過程之時,整整噁心了大半個月。孕育後代的正常規律是陰陽結合以生萬物,雖然也有人嘗試以法器為肉身,將魂魄注入成其為活人,但此種方法與施術者之間並無血緣聯繫。既要承襲親緣,又要絕對排除男性的作用,倘若真有這種法術,也定然是逆天大罪,以女姜族稀少的人數壓根承受不起。但陰陽結合的繁衍也有例外,天底造化無窮,自然界中也有較為稀有的蟲類天生並無性別之分,卻能產生後代。女姜也不知道到底用藥物和法術對體質進行了何種改造,能夠像蟲類一樣在體外構築「卵」,將具有法力和魂魄的藥材和自身精血予以餵食,這個孕育期間相當之久,少則一年半載,多則可能持續數年之久,幼體才能破卵而出。幼體一旦出卵,便能行能語,雖然身體與人類五歲左右的兒童沒有多大差別,但行為舉止已完全相當於成人,甚至還會知道「母親」的姓名。文曲至今也無法明白她們究竟是如何做到這點,只能猜測大概是在培育幼體的過程中,母親和幼體的魂魄以某種方式「聯結」在一起,假若如此的話……
「假若如此的話,在幼體沒有成熟的期間,如果與母體強行分離太久,豈不是二者都會雙雙死亡?」濮陽涵腦中靈光一現,猛地想到濮陽家中某個偏僻角落的藏書似乎有類似記載。收到文曲難得的讚賞目光之時,心裡暗道從小被老爹逼迫著看那些奇形怪狀的典籍總算還有點用……
「難怪她們人數稀少而且離群索居,這種繁殖方式,根本不可能大範圍活動,而且也需要一個極為安全的孕育場所。」濮陽涵略有所思,雖然剛才文曲的形容讓人一陣陣冒著惡寒,但眼下自家老爹的性命要緊,也無心去想其他,「既然如此的話,當時的戰爭為什麼最後還是……」
「具體的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文曲第一次露出帶有困惑的表情,像是為此頗為苦惱,「總之,在戰爭進行到最緊要關頭的時候,女姜突然全部撤出了邪道的陣營,以至於元氣大傷。至於為什麼突然採取如此行為,我經過多方調查也沒有具體的結論,最後我只能推測和地脈有關。」
又是地脈?
「怎麼說?」此時顧城越已經隱隱覺察出空氣中有些異樣的波動,但這氣味轉眼即逝,快得讓他幾乎以為是錯覺。但警覺的本能還是讓他迅速結了個手印,將所有人都籠罩在法術所布的陣法之中。
「地脈走向,神鬼難測。有時候某塊土地會突然從荒原變為沃土,抑或反之,都是地脈遊走之故。」文曲和顧城越迅速對視一眼,像是在傳達某種無聲的信息,「我想女姜選擇的繁衍之地必然不是任何場所都能勝任,想必有她們自己一套特殊的標準。我推測是當時地脈的異常導致原先適合作為培育地的地方不再具有繁衍的條件,逼著她們一族不斷遷移,直到最後到了極偏遠才找到合適的場所。也可以說,正道的勝利並不在於本身有多強大,只不過是天意罷了。」文曲的嘴角挑起一個譏誚的笑容,「話說回來,你們不覺得無頭的人偶和女姜擅用的人偶有異曲同工之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