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六十二 蛹巢
在場所有人聽到這話,都有種寒毛直豎的戰慄感。
那些沒有頭顱的屍體,難怪連靈魂都找不回來,原來早就被當做肥料消化掉了。殘缺不全的魂魄根本沒辦法進入輪迴,就連黑白無常都收不走,自己的姓名也記不得,遊盪在陰不陰,陽不陽的縫隙之間,怨念深重,遲早會凝聚成魔。
方澗流一張臉已經變得白里發青,強忍著噁心才沒有吐出來。看了看身邊幾個人的臉色也都好不到哪裡去,就連一直最淡定的顧城越,眉心也擰得死緊。
「如果推測沒錯的話,城裡的這些廢棄人偶就都有解釋了。」顧城越一想起那人偶的血腥味,哪怕見慣了各種殘肢斷體也有種生理不適的感覺,「不知是否有辦法尋找到女姜的群居地,又不驚動它們。」
「這有何難。」文曲眯起眼睛笑得像個狐狸,好似身後有九條尾巴正在簌簌甩動,「雖然在下沒有天算師的本事,但不過找幾個怪物罷了,還難不倒我。」說完那隻手便在白醫生身上不老實地摸來摸去。白醫生的臉立刻漲得通紅,從針囊里摸出銀針就要往他手上扎,這時文曲已經像個偷到了雞的狐狸一般收回爪子,上面還捏著幾枚銅錢。
「這幾個小東西借我用用,一會就還給你。」文曲將銅錢掂了掂,露出一個滿意的表情,「想不到白醫生還挺好古,這幾枚錢幣皆是古物,至今至少有數百年歷史,且邊緣十分光滑,想必是經常把玩摩挲。只是白醫生身為大夫,身上帶著錢幣不知何用?」
白醫生抿了抿嘴唇,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說了又有何用?他難道要說這幾枚古錢是曾經枕邊人的常用之物,被他當做信物攜帶,不知多少春秋,錢幣上的字樣都已經消磨殆盡。
他難道要說曾經有人會用錢幣做炙,只是還沒來得及傳授這方法,便死於非命。
他難道要說這幾枚東西已經是他唯一的念想,也是他能活到現在的唯一理由。
這東西落入他人之手,還被嬉皮笑臉地看來看去,他本該怒不可遏,拚死搶奪——換做幾百年前,也定然是如此。
但現在他也只是皺著眉頭,丟過一個警告的眼神。
已經太久了。等到報仇的時候,大概自己的命數也就到頭了吧。
一同灰飛煙滅,也是不錯。萬物終有盡時,又何必執著一兩個所謂的信物呢。
文曲本來是想看他惱羞成怒的樣子,卻見白醫生眼神變換不定,最終也沒來搶奪,不禁有點興味索然。
而且……那樣的眼神,他不喜歡。
好像要和他手上的東西同歸於盡。
文曲悻悻地撇了下嘴,將三枚銅錢拋向空中,反覆數次,最終得出卦象。銅錢卜卦並不稀奇,現在稍微懂點周易的都會用。但文曲用的卜卦方法似乎和眾所周知的有些不同,濮陽涵瞪大了眼睛想要湊過去看清楚的時候,文曲已經算出了結果,一手把卦象抹了。
「小朋友,我用的是先天八卦,凡人見之則盲。」文曲笑眯眯地看著濮陽涵,手裡掂著那幾個銅錢叮噹有聲,完全沒有歸還的樣子。白醫生眼看著他就要揣進自己的腰包,終於忍無可忍,伸手道,「拿來。」
文曲輕巧地使了個手法避開,「我看白醫生也不是很寶貝這幾個東西,不如就送給我當謝禮好了。」
「胡說八道,快點還來。」白醫生被他那副弔兒郎當樣激起了三分怒氣,也顧不得什麼招式手法,直接撲上去就要搶。哪知道這迴文曲壓根躲也不躲,就直接讓他撲到了自己身上,接著身高的優勢將銅錢舉在手中,明知道白醫生夠不著,還是壞心地笑著,「想要就自己拿。拿不到?求我啊~」
這幅嘴臉委實太沒有節操,在場所有人自動移開了視線。直到顧城越出聲阻止,文曲才總算意猶未盡地停了手,「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不好的消息,你們要先聽哪個?」
「好的。」沒等顧城越搭話,方澗流立刻搶先回答。
「好消息是,我已經算出我們要去的方位,而且離我們不遠。」文曲想起剛才算出的卦象,在他人看不見的地方緊了緊手心。
「不好的呢?」濮陽涵立刻問道。
「這個卦,是死局。」文曲的眼神里難得地沒有見到玩世不恭,而是少見的憐憫和無奈。
「你們要保命的話,還是不要去的好。」文曲斂起了笑容,神情里竟然有幾分為難,「我推算的卦象從來沒有出錯過。倘若還有一線生機,我倒是不懼陪你們去試試看,但……」
但這個卦,絕無活路。
文曲只能在心裡苦笑。凡人最終還是無法對抗天數嗎……或者說,天數已定,到底還應不應該做無謂的掙扎?
作為不知活了多久的星辰,他比誰都了解天命。哪怕有一天所有的人類都消亡殆盡,宇宙星辰仍然遵循著天命的規則生生不息,除非數億星辰有朝一日,共同化為煙塵。
即使知道結局也要前進嗎?
文曲看著那一行人,心裡卻不知道是應該嘲笑他們的愚蠢還是勇氣。
非要自己去撞了南牆才肯回頭么……哪怕他們根本沒有後悔的機會。文曲看著他們的背影,不知為何,總覺得這樣的場面有些熟悉。
什麼時候,自己也曾做過這樣的蠢事?
明知道情愛不過是紅顏枯骨,任然情根深種;明知道凡人何其渺小,命數所限,還是為了所謂的天道蒼生,愚蠢地賠上自己的性命?
眼前隱約浮現種種,可是文曲想要看個究竟時,卻又如浮煙般散去了。
「既然如此,就讓在下帶你們走一趟吧。」文曲突然叫住眾人,看見他們詫異的眼神,心裡有種無法言說的愉悅,「大不了沒了這一世,回天上重新練級來過就是了。」
文曲說完便朝著眾人走去,因此沒有看見在他身後的白醫生,目光迷茫,卻又略有所思。
「這裡……這不可能。」看著面前的招牌,方澗流半天才吐出這麼一句話來。
「沒錯就是這裡。」文曲雖然明白眾人何以露出這樣的表情,卻也只能勾勾嘴角,「不得不說,選了個好地方啊……」
眼前的大樓,招牌上分明寫著:xx市xx婦幼保健醫院,本市最有名的產科醫院,就在於此。
「歡迎幾位,請問是來探訪的嗎?」才剛進門,前台的接待就熱情地過來打招呼。她的目光在顧城越一行人身上逡巡一圈,最後落在了方澗流身上,拉著他的手就往前走。
「哎……哎,我還沒說要去哪裡……」方澗流被拖得不知所措,但竟然怎麼也掙脫不開對方的手。
「可是我知道呀。」接待小姐對方澗流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會帶您過去的,一路上您還可以順便參觀一下我們的醫院。您看,這是育嬰房,這是待產室……」
育嬰房裡,每一張嬰兒的小床前,本該寫著孩子的父母、性別和出生時間,但在這個容納上百張嬰兒床的房間里,卻安靜得可怕。每個孩子都像裹在繭里一般安安穩穩地熟睡,而她們的床頭,都沒有名字,只標註著性別:
女。
全都是女嬰。沒有一個男孩。
待產房裡傳來悅耳的音樂聲,本來應該是為了讓產婦保持心情愉快的吧,但在其中卻夾雜了一絲絲痛苦的呻吟和哭泣。
走近些看的話,就會發現,產婦的肚子以超出正常的程度隆起,幾乎被撐成半透明的狀態,甚至可以看到腹中嬰兒的手、腳,甚至是臉。邊上的護士正在為產婦使用的針劑看上去像是混合著破碎血肉的半液態,直接從產婦的腹部進行注射。隨著針劑的推進,產婦發出更為尖利的叫聲,皮膚下的血管呈現詭異的深紅色……
「吧嗒。」
隔著玻璃,只能聽到好像紐扣崩開一樣的聲音,就像捏爆了一個豆莢。只不過在玻璃門後面,爆裂開的卻是人類的腹部。
白嫩的小手從裂口中伸出來,對著護士露出甜甜的微笑,「媽媽~!」
女姜的孩子,剛出生就會說話,且具有成人的智力。在母體中就已經有意識,能夠認識撫養自己的母親……
嬰兒的笑聲清脆甜美,但在他們看來卻比鬼哭更恐怖。
那個孩子開心地和母親戲耍了一會,大概是覺得餓了,便掙脫開母親逗弄她的手,鑽進那個裂口中。
噴射出的血液還沒有乾涸。而躺在床上的產婦,竟然尚未死絕,瞪大失神的眼中瞳孔已經渙散,但她的雙手還是本能地想找到自己的嬰兒——不屬於人類的嬰兒。
「母愛真是可怕。」文曲低低地說了一聲,但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那個嬰孩開始撕扯母體的內臟,用尚未成長的口腔奮力咀嚼,臉上露出滿足的幸福表情。
也許孩子咿咿呀呀興奮的聲音被聽到了,產婦慘白的臉上竟然露出淡淡的微笑。她大概已經什麼都看不見,只是憑著本能想要觸碰自己生出來的孩子,哪怕這個孩子正在吮吸她無法停止的出血,啃著她的身體。
「一般我們不會立刻讓產婦死亡,這樣的狀態大概會維持上一兩天。」前面帶路的接待小姐笑起來露出兩個甜美的梨渦,「畢竟,小寶寶剛出生,還是要吃新鮮的比較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