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八阿哥府。
宣銅爐里裊裊逸出奇香,一溜的楠木太師椅上,搭著大紅金錢蟒*背,十阿哥有些不耐的扭著身子。
「老十啊,你這性子怎麼還是沉不下來?」八阿哥笑著搖首,只聽得砂壺中颼颼作響,轉瞬聲弱,水沸如魚眼,他即提壺,淋罐淋懷,待畢將壺復置爐上扔進一撮姜鹽,拿起竹筅攪拂了下茶湯,取過茶罐,鋪開雪紙,細細納茶。
「八哥,你這炭火顏色倒也好看,是絞積炭嗎?」十阿哥實極無聊,緊盯著古鼎風爐猛瞧,似為所言不覺流露三分得意。
「老十,有長進啊,也知道絞積炭了,那絞積雖已可算是最上乘的燃料了,可我這是烏欖核炭,乃是用去仁的欖核殼燒制而成,比起絞積炭來還更勝一籌,你瞧它焰活而呈藍色跳躍,火勻而不緊不慢,是為子瞻所云『活水仍須活火烹』啊。」
「這飲茶哪有喝酒來的痛快,八哥,你還是等九哥他們來了再煮吧,別凈讓我牛嚼牡丹的糟蹋了。」十阿哥聽罷喪氣道。
八阿哥但笑不語,手不停頓,連番動作。「茶經開篇即雲飲茶最宜精行儉德之人,你也該靜下心來學學。」
還不及十阿哥回言,已有聲傳了進來。
「是啊十弟,這等好名聲也不能讓老三、老四他們專美於前那。」九阿哥撩簾入內,朗聲道。
「九哥還說只好財色,如何又有興茶道?」十阿哥搔發道。
「你就不懂了,人說『從來佳茗似佳人』,既與佳人相關,我如何不愛?」九阿哥取過盞茶,懶洋洋道。
十阿哥探首見他身後無人跟進,遺憾道:「十四弟怎麼又沒來?」
「嘿,咱愛新覺羅可算是又出情種了,來前我特去了趟他府。他那女人到了日子又生不出來,十四弟整日愁眉苦臉的,如今是除了上朝,哪都不去了。那女人也算是託了宛琬的福,一步登天了。這傻小子,對女人不能這麼寵的。」九阿哥語帶不屑。
「十四弟素來重情分,那年八哥出事,他不也是挺身保奏,拚死相攔的。」十阿哥聽著不爽,忍不住辯道。
八阿哥端茶的手一抖,淡笑凝結在唇角,隨即平平放下,並未注意到自己神色有變。
「你懂什麼,皇阿瑪當時雖說對他狠了點,可最後呢,誰得利最多?大哥旗下半數屬地旗人還不都劃歸了他。」
十阿哥一時悶住,心下不服,可十四弟事後獲利最大確為事實,又不知再該如何反駁。
八阿哥聞言如有所思地看了九阿哥一眼,依舊一派悠閑的靜坐著。
九阿哥回瞧他一眼,他最受不了八哥這副不慍不火慢吞吞的德行了。「老四那傢伙向來就沒什幺弱點,又讓人捏不著短處,難得有了個宛琬,還正想著怎麼好好利用利用呢,怎麼就死了?這事也蹊蹺,八哥,你說拿著她的那蠢子怎麼不用她要挾要挾老四和十四兩個,一下就弄死了她呢?」他總覺得這裡面似乎還有什麼沒弄明白的。
「我倒也琢磨過這事,若說什麼都不圖,一意只取性命的話,永和宮那位主子極有可能,抽薪斷火,這一招雖毒,可說來也算是為了他哥倆好。」八阿哥白凈的臉龐被跳躍的火光映得有些潮紅,「不過,也有可能還——另有隱情。」八阿哥一字字輕吐道。
十阿哥一聽急了。「那咱們就讓人去查呀。」
「不,不」八阿哥搖了搖首,「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那爐水都快燒開了,可沒閑工夫再管這些了,你八哥如今自己都是泥菩薩了。」
「八哥,你這套越瓷好啊,捩翠融青如玉,輕薄似冰,怕是上林湖貢窯極品吧。」九阿哥把玩著青瓷,呷了一口熱茶,忽轉話題道。
八阿哥順著他答道:「還是九弟識貨,這還是前些日子,佟天雄送來的。」
「那老傢伙跑來做什麼?」十阿哥插言。
八阿哥若無其事道:「還能做什麼,還不是想等朝里有了空缺好拔擢拔擢他,這朝中,是早就找不到什麼廉潔之士了。」
「八哥,現正風口上,你怎麼還收下禮呢?」十阿哥擔憂不解道。
「咱們的十弟還是單純啊,同朝為官,留人三分情面總是好的。何況老爺子何嘗會來計較這些個。」八阿哥對著他笑笑,他低首看著爐上又已沸沫如皚皚白雪的茶湯,提起沖入杯中,「老九,前段時間毓慶宮中的暗探傳出話來,你年前讓揆敘、阿靈阿去辦的事,二哥被廢前就都知道了。」八阿哥又轉過話題繼續道。
「知道就知道了,反正事也成了,運兵求險,不想些法子弄他下來,難道他還會自己走開?」九阿哥不以為意地哼了哼。
「可咱們內府里有他的哨子。」八阿哥眼中攏上了層煩憂。「我門下有人被扯進宗人府一案中了。」
九阿哥小眼眯得越發成了條線,眼神瞬間變得危險。「怎麼回事?有誰還敢動你手下的人?」
「是老七親自帶人逮去的,真是不講半分情面,大咧咧地就在我地頭上逮人辦案,臉面倒還算了,可在這節骨眼上可不能再讓他審出點什麼事來了。」八阿哥無奈的長吁了口氣。
十阿哥頓時面露愁容,看向九哥。
「媽的,老七那小子賊難弄,咬著誰都不放。老爺子說得好聽,什麼七阿哥『心好可親』,我看這小子就是自己殘廢了,也見不得別人好,趁火打劫呢。」九阿哥沒好氣道。
八阿哥揉了揉額際,「可這下也沒法子,總得先把人從老七那給救出來再說。」
九阿哥冷哼一聲:「還救什麼救。」他伸手示刀一揮。「老七私下審人手段素來毒辣,他既想攪這趟渾水,索性成全他,扣到他頭上去。」
八阿哥略一思索,頷首贊同,「好。」,他沒想到老九如今行事風格如此狠絕。
十阿哥若有所悟地看了他倆人一眼,如今諸皇子中,朝野內外,宮闈上下,滿、漢大臣中就屬八哥最得人心,八哥能有如今局面實屬不易。他陷入了從前的回憶中:他與九哥因同一年生素來最是要好,可八哥雖少年老成,文章、弓箭樣樣勝過太子,卻因額娘出身低賤,處處受制,在宮中難得一同齡友人。
那個炎炎夏日,他又躲在南書房裡間打起了磕睡。誰知皇阿瑪摒退了宮人,當場捉住了他,好是一頓責罰,他恨得牙痒痒時,分明看見了皇阿瑪身後八哥的影子。
翌日,他見著八哥,一言不發地衝上去就與他扭打了起來。最後還是九哥趕至,說八哥本是叫了他去報信的,卻還是讓皇阿瑪察覺給攔下了。倆人方才停手,鼻青臉腫地坐在地上,背對著背。陽光那樣的烈,照得心裡熱乎乎的,忽地倆人就都咧嘴笑了,爭著讓九阿哥評說究竟是誰的臉上戰跡比較輝煌。
九阿哥見他沉思模樣,疑問道:「老十,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哦,沒什麼,最近三哥風頭挺勁的。我進宮聽說三哥那個蒙養齋館辦得很好,皇上親口誇了他好幾次,說他雖不善言辭,但為人處事穩重。」
「老三他明哲保身,沒動靜了那麼久,也是熬不住了。」九阿哥不以為意的揮揮手,心中反倒是對另一個人比較感興趣。「最近老四有些奇怪,整日參禪信佛的,還大搞什麼『坐七』,只怕他這『天下第一閑人』不等閑啊。」
十阿哥介面道:「宮裡倒是探到那章嘉活佛可是在老爺子面前力誇四哥有佛性呢,說其已參透『三關』,得成正果了。」
「那倒好,四哥的悟性也算超佛越祖了。」八阿哥嘖嘖有聲地贊道:「倘若他真如此潛心向佛倒也罷了,可如是欲藏在深海中的蛟龍,可決不能讓他浮上來,掀起驚濤駭浪。」他眼底瞬間聚滿了揮不去的煩憂。
「咱們還是一旁靜觀其變的好,他要真想浮上來,我就是咬也要把他咬下來。」九阿哥搓著肉掌狠狠道。
十阿哥站起身來嘀咕,「這都灌了一肚子的水,八哥,我出去下。」
八阿哥待他走遠,清清嗓子,瞟向九阿哥似真似假的開口問道:「九弟難道你就不曾想過坐擁江山的滋味?」他一直都知道,胤禟不比老十,他心計從來不在他之下,心思謹密,手段毒辣,又是諸皇子中最為闊綽的,難道他就不想坐上那個人人夢寐以求的位子而甘心只為他作嫁衣?
老八他到底是忍不住問出來了,這樣也好。九阿哥沉默片刻,心中千迴百轉著斟酌道:「那位置有誰不想?可我也一直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我沒什麼雄心大志,也不圖那虛名,不過想美人在懷,一世鐘鼓饌玉。那位置好處雖多,可也勞神,我還有自知之明,就不去糟蹋祖宗基業了,那份辛苦還是留給八哥吃吧。」他兩眼直對上八阿哥內藏野心的雙眸,三言兩語的將自己的立場撇清楚。
「八哥和你說笑了啊。」八阿哥笑著擺手,很有閒情逸緻地繼續品起茶來。
倆人不約而同地互看對方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京城郊外。
風呼嘯而過,像刀刃一般冰銳,刺破他的肌膚、血液沖向四肢百骸中去,胤禛伸手輕撫去宛琬墓碑上的積雪,輕輕嘆道:「琬,今年的雪特別大,如果這席天大雪真能如你所願,掩埋掉世間一切的爾虞我詐,手足相殘,骯髒齷齪,該有多好……」待度過寒冬,宛琬的墳上便該是碧草青青,春意濃濃了吧?
胤禛回想起那一日,旭日萬丈,她飄然離去,大半年的時光,就這麼過去了。他呵了呵幾已凍僵了的雙手,*著墓碑屈下身子,索性席地而坐,只有這時,他的心情才能平緩下來。
太陽漸漸有些隱去,雪下得更大了,天空混混濁濁,似乎什麼也看不清楚,不時傳來幾聲凄鳴,那是只南飛掉隊的孤雁發出的哀叫。
胤禛仰頭望天,大雪紛飛,棲在唇畔,帶著刺人的冰寒,也許自己便如這隻孤雁般,再也找不到親人了。
京城,十四貝勒府。
胤禵出了綴錦閣,轉踏上長廊。天邊晚霞漸冷,餘輝奮力跳耀,燃盡了最後那點火熱,耀得白雪透亮,然胤禵心中卻蒙著層陰影,薇薇早過了待產日,卻遲遲都無動靜,那個該死的墨濯塵還悠哉地凈說風涼話,一念及薇薇,他不由情生意動,加快了步伐。
才進月洞門,胤禵便見婢女端葯走來。婢女慌忙福身請安,他上前接過漆盤,掀簾入內,艾薇背光坐於陰暗處,彷彿一道灰影,叫人無法看清她的神色表情。
胤禵心頭莫名一痛,深吸了口氣,笑著上前道:「薇薇。」順手揀過大錦*褥墊她背後,微皺眉頭。「這窗扉上的青紗瞧著太素凈了,明讓人換上銀霞蟬紗,也配那幾竿竹。」
艾薇似被驚醒般抬首,端他眉色,微微笑了起來。「胤禵,你不要擔心了,墨先生不是說讓他在肚子里養養足也好。」
好個屁,胤禵面上笑容依舊,端過葯碗,輕聲道:「喝葯吧。」
艾薇接過慢慢地喝了下去。溫熱的湯藥燙著心肺,讓她身上微有些發熱,清白的臉頰上浮出淡淡嫣紅。
「薇薇,還是去床上躺著吧。」
艾薇輕輕頷首,近來她總是很容易疲倦,下腹悶悶脹意,沉沉欲墜,墨濯塵診脈后只讓她萬事寬心靜養為上。
腹痛突又襲來,腹內一抽,絞起陣爆烈的疼痛,艾薇呻吟著,猛蜷起身子。
胤禵見她額頭的冷汗層層地往外拔,「薇薇。」他呆住了。
艾薇弓起背想忍下痛,胤禵忙伸出雙臂阻攔住她。「你別動,不能壓著的。」
他似乎比她還更為緊張,胤禵的手緊緊扶住艾薇的身子,小心地轉著姿勢,手心沁出冰涼汗珠,幾握不住。艾薇的呻吟突地凄厲起來,幾要脫出他的壓制,似欲抱住肚子翻滾。她緊攥住胤禵雙臂,指尖隔著衣衫深深地陷入他的臂肌中。
那是種脹如撕裂般的疼痛,肚腹脹鼓得似爆裂欲開,抽痛得脊背如斷裂般,十幾日來艾薇一直偶有這樣的陣痛,只因都極為短促,也未加註意。她整個人軟倒在胤禵身上,長睫已為汗水打濕,望出去一片迷離,「胤——禵,我……我好像是……要生了……」她羞澀地低言。
要生了?胤禵的臉色突一下變了,大叫出聲:「快來人,快把隱婆叫來,再讓人去把姓墨的也給我找來!」他一把抱起艾薇小心地將她放至室內一角微折起的床榻上。
胤禵的一聲暴吼引來了門外的一陣喧嘩。
穩婆、婢女們紛涌而入。
「貝勒爺,您這會可不能再待在這了。」有個膽大些的穩婆怯怯地上前,尷尬的勸拉待在床邊忘了走的胤禵,哪有女人生產男人還站在床頭的事?
胤禵殺人般的目光掃得她一哆嗦,他甩袖走了出去,一動不動地釘在門外。
穩婆們拉起艾薇的雙手,取過備在一旁的絲巾,將她的手縛綁在床柱上,緊緊地打上了結。
那扇門開了又合,合了又開,忙碌的聲響中卻無艾薇一絲痛叫。婢女們進進出出,帶血的水換出了一盆又一盆。
胤禵閉上了眼,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再吸進,再吐出,紊亂難耐的心才稍稍在胸腔中鎮定下來。
「有沒有什麼事?」胤禵攔住一端著水盆出來的婢女悄聲問道。
婢女神色倉皇,顫顫地猛搖頭,疾疾避走離去。
夜色中飄浮著清冷的寒氣,胤禵身上似疙瘩頻起,他越加煩躁起來。
為何裡面還是沒有半點動靜,會不會——胤禵臉色大變,攥緊拳頭,踢門而入。
門口守著的穩婆大驚失色,結巴道:「貝勒爺,爺,這女人家生孩子男人怎麼可以進去?」胤禵一把推開身旁勸攔的人,繞過屏風,大踏步走至榻邊。雙目如被釘住般不能眨動分毫,艾薇像是被縛綁在了人間煉獄的刑柱上,床褥血水重重浸透僵結,幾成暗赭,新血來不及凝結,刺目的汪紅一片,濕透的長發散亂糾結,因痛楚而顫動著,雙眸渙散,嘴上咬著的巾帕血跡斑斑。
「她這是怎麼了?」胤禵鬆開她被縛綁的雙手,心痛欲裂,恨不能以身相代,已無力再去責罵她們。
「夫人盆骨太窄,又使不上力,怕是難了。」隱婆們趕緊蹭步上前,覷瞧向他,再不敢多言一句。
「來人!就是綁也給我將墨濯塵架來。」胤禵怒目暴喝。
艾薇只覺連痛呼的力氣都彷彿被抽幹了,無邊無際無法掙脫的苦痛讓她恨不能早點死去,她已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慢慢地闔上了雙眼,放棄掙扎,任綿軟的身子沉墜下去。
周圍一片驚呼,「天那,羊水都破了」
「夫人昏厥過去了」
「見紅破胞,這下大人小孩怕是都要不保了」室內驚慌嘰喋聒噪。
胤禵撲下身去,緊握住艾薇雙手,手下一片濕冷,她嘴唇指尖泛出暗紫。他痛駭欲絕,靈魂幾欲脫竅,「薇薇——」那一聲凄厲嘶喊劃破漆黑的夜空,驚起千百宿鳥,撲愣愣地飛過京城的蒼穹。
「薇薇,薇薇,薇薇」胤禵緊攥住她手,聲音漸已嘶啞。
她是要死了嗎?艾薇昏昏沉沉,耳邊充斥著似海螺里傳出的嗚嗚風聲,又似颶風來臨狂掃千里般的雷霆萬鈞,猛地一隻手破霧而出緊緊抓住了她,那般堅定、有力,淡淡的暖意直透掌心,一時心頭冰寒盡融,無限暖意。
胤禵感覺到艾薇的手指微微一動,他湊近了她。
「薇薇,是我,我是胤禵,薇薇,你一定要堅持住,他馬上就來了,薇薇,薇薇——」胤禵的心仿被生生地撕裂開,他淚流滿面,不停地吻著艾薇冰涼的雙手。「只要你能平安,我什麼都答應你,薇薇,我讓你走……」
艾薇眼中流轉著淚,唇角扯起絲縹緲的笑容,仿連微笑的力氣都已殆盡,胤禵看她嘴唇龕動,湊到她唇邊,凝神細聽,卻已是弱不成聲,他一邊流淚一邊點頭道:「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
門外又是一陣驚呼喧嘩,墨濯塵疾步入內,見狀飛快地將艾薇褻衣撕開,在她心口附近疾疾落針。待緩過神來,四周隱婆七嘴八舌說起前險,墨濯塵一概充耳不聞,伸指向艾薇下體探去,片刻,取過濕帕擦凈血污,復撫上她肚腹道:「原先你腹中嬰兒頭還未至產門,乃氣逆不行,兒身難轉,並非交骨不開。只因你見久產不下,心懷恐懼,恐則神怯,怯則氣下不升,氣不升,則上焦閉塞,所以現在你只需放鬆便可。」
艾薇聽他一大通說得頭頭是道,不由緩下神來。
墨濯塵自明那番言語只是為振她心氣,繼續穩言道:「你面雖虛蒼,但無煙熏之氣,腹胎尚妥,我現行針護住你心脈,雖可阻心疾再發,但已不能灸麻剖腹而生,你氣力衰微,可再要久耗蓄力,必定胎死腹中,這回你要*自己撐過去,但先別盲目使勁,等我叫了再齊發用力。」
艾薇死死支撐著自己的意志,微微頷首。
墨濯塵強持鎮定,一邊讓蝶衣為她拭去冷汗,一邊力道適中地推上艾薇肚腹。她劇烈地喘著氣,絲毫不敢放鬆用勁。
墨濯塵從葯匣中取出個白瓷瓶,倒出一粒碧綠丹丸,奇香撲鼻,他拉出胤禵的手指,將丹丸送入艾薇口中。「現雖已破胞,可水未流盡,還可一試,我剛給你服了最烈的催生葯,我們一起再試試看。」
艾薇眨眼示好,墨濯塵雙手橫壓在她胸腹之間,順著胎兒的墜勢緩緩推揉,艾薇雖*著藥力強行用力,可那擠推早已是無意識下的拚命動作。
大半個時辰過去,如此苦苦掙扎仍舊不行。墨濯塵直起身,深吸口氣,只能走最後一步了。他讓眾人都退出,只留下兩位隱婆在內。
滿天星光,飛雪飄揚。
胤禵佇立空庭,風雪交急,他也不讓人撐傘,一身衣袍早已濕透,寒風吹來凜冽入骨,他卻似無知覺,神情縹緲望著天際。
月華淺去,天空微微泛白,隱約一抹金紅躍起於地平之處,聲聲嬰兒的啼哭響亮的直穿雲霄,融融日光鋪灑大地,一片輝煌。
胤禵抹去眼角的濕冷,轉身走入屋裡。
「她的手怎麼這麼冰冷?」胤禵劍眉深蹙,雙手緊捂住艾薇雙手。
「回爺,女人剛生完孩子,手腳都是冷的,沒什麼關係,氣緩過來就好了。」穩婆顫顫答道,背脊涔涔冷汗直冒,那個男人划刀破肚地取出嬰兒實將她嚇得不輕。
「孩——子」艾薇虛弱得幾睜不開眼。
「什麼?」胤禵只見她的唇瓣微微嚅動,忙低首俯耳過去,輕輕撥開她汗濕粘在額上的發。
「貝勒爺,她是想看一眼孩子呢。」穩婆抱了嬰兒過去,討好道:「夫人,您瞧,是個千金呢。」
艾薇勉力瞧了眼,唇角彎翹細微得幾讓人不覺,放心地沉睡了過去。
天際雲捲雲舒,清風襲襲洗盡了舊時鉛華。
象鼻三足鰍沿鎏金琺琅大火盆炭內焚著百合宮香,澄青地磚融融透出暖熱之氣,古銅花觚內插幾枝香素,隱有春意,旭日暖陽透過銀霞蟬紗,流溢渲染了一室醉人紅。艾薇慢慢睜開眼來,雖肚腹隱痛,四肢倦怠依舊,但一股久違的溫馨湧上心頭。
耳畔傳來蝶衣輕柔的笑聲:「貝勒爺,您小心點。」
胤禵望著小小嬰兒簡直不知該從何下手。
蝶衣和著乳娘倆人小心地將嬰孩放入胤禵懷中,指點著他。
嬰孩小小的不及他半臂長,攥緊的粉拳宛如小貓爪般大,全身柔軟無骨,好象他稍一用力便會碰壞了她。
「怎麼皺巴巴的,象個小老頭,長得這麼丑?」胤禵皺眉不滿道。
「剛生下的小孩子都是這樣子的。」乳娘大著膽子,指著嬰孩緊閉的雙眸道:「貝勒爺您瞧,她眼線多長,等長開了,一定像夫人,是個小美人呢。」
胤禵急忙低頭探究,左瞧右看還真是,咧嘴笑道:「嗯,還真是。」
嬰孩無意識的動動,嘟嘟嘴,吐出些東西來。
蝶衣一見忐忑道:「呀,貝勒爺,髒了呢,還是讓奴婢來抱吧。」
「沒關係。」胤禵笑笑,出奇的好脾氣,「你拿棉絲帕來替她擦一擦。」他越看,越覺得嬰兒的五官輪廓酷似艾薇,還真討人喜歡。聞聞嬰兒臉頰的奶香氣,又忍不住親了親,他慈愛的表情瞧得周圍一干人都有些發懵。
「啊,貝勒爺,夫人醒了。」
胤禵轉過頭去,對上她含笑的明眸,一時愣住了。
艾薇躺在那兒不知已默默看了多久,胤禵抱著嬰兒開始覺得有絲不自在,但還是走過去,俯身將嬰兒擺到她的旁邊,笑道:「你這一覺睡得時間可久,你放心,乳娘剛剛已替她餵過奶了。」
艾薇望著女兒無邪的面容,她滿臉通紅褶皺,神情卻純凈如雪,半點不知世間險惡,她的心軟軟的。
艾薇轉過視線,目光從他烙著深深齒印的食指轉到他臉上,停在他眼中。
胤禵一愣,低下了頭,倆人四目相對。艾薇看著他,這是她第一次那般長久的望著他,他在她漆黑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
鬼門關一圈兜轉,生死不過一線間,再醒來初見著稚子的一瞬間,艾薇心底對胤禵殘剩的那一絲憎惡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胤禵心中熱熔溶地澎湃到翻騰不已,他鬼使神差的想起了什麼,整個臉色都變了變,慌掩飾道:「我叫人進來,先讓你洗洗臉通通頭。」
一番忙罷,胤禵將艾薇抱至屋南的矮榻上。
艾薇見*背引枕皮褥一應俱全,尤嫌不足榻上還鋪著張猞猁猻褥子,榻上另一頭設了個極輕巧洋漆描金小几,几上放置著茶吊、茶碗、匙筋、漱盂、洋巾、果饌之類,門外候著的婢女們捧著翠綠燙金漆盤魚貫而人,菜饌擺齊。幾碟小菜,雖未見奢侈,卻清爽誘人。胤禵才一揭開冰玉青瓷盅蓋,白氣蒸騰,香味撲鼻,「薇薇這盅十全大補湯可一定要喝了。」
艾薇聽著湯名就想笑又怕他再胡說,便擺出副不已為然的樣子,但那對明眸中閃爍的柔光已露了餡兒。
胤禵瞧著心底直嘆,只覺好笑又甘之如飴,薇薇怎麼能連『裝模作樣』的神情也這般可愛呢?他忽地笑了笑,「還沒給孩子起名呢,我讓人排……」
「不用了,她叫忻圓。」艾薇脫口道,欣喜的神色似有些探求他的意思。
「她是你女兒,你愛叫什麼就什麼,何需問我這個外人。」他賭氣道,她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只怕是從前早就想好的吧,話衝出口又悔那言中濃濃的醋意。
艾薇一怔,逐低首默食。
胤禵喚人去取了梅花香餅來,將懷中手爐掀開焚上,仍蓋好,放與艾薇腳旁,叫過蝶衣、乳娘輕聲叮囑了幾句,便走了出去。
自此後,過了幾月艾薇都已停服墨濯塵所配藥膳,仍不見胤禵蹤影,仔細問了蝶衣才知他日日都是等她熟睡后才來,她知道他在躲什麼,可又實不願錯過這次機會。
這日夜靜無風,隱隱聽見蟲鳴,一鉤彎月襯著滿天繁星,已漸西斜,胤禵躡腳踏入屋內驚見艾薇坐於昏黃燈下,躲得了一時,又怎躲得了一世?
柔韌和煦的燭光淡淡地縈繞在她身上,雖瘦弱,那秀眉容顏卻猶如初春露水中滋長的新葉般清新。胤禵指尖劃上她的眉心,低沉道:「你都好了——,聽說你這兩日都在找我?」
艾薇聞著了淡淡酒意,他漆黑的雙眸散亂無光,清瘦如許,仿換了個人般,滿是憔悴病容,她忽然不知該如何開口。「你生病了?怎麼還去喝酒。」
「你這算是關心我嗎?」胤禵垂眸低喃道,他知道借酒澆愁只不過是暫時的麻痹自己,永遠都不可能讓傷口癒合。
「胤禵——,這次我們母女能夠平安,多虧了你,我不知該怎麼——」那個謝字堵了很久才說出口,艾薇心底越發的亂了,五味雜陳。「還有——,打擾了這麼久,我們該要告辭了。」
胤禵身子一顫,久久不語,半響,慘笑道:「這便是你謝我的方式?」話一說出才覺嗓音暗啞,他的眼眸一下黯淡了去,眸光靜靜的籠著她,靜得讓人心憐。
可艾薇實不想再與他兄弟倆有任何糾纏,她抿抿唇,率先打破僵局。「胤禵,你答應過我的,只要能平安就讓我走,君子一諾千金。」
「可我不想做君子。」胤禵斷然道:「我放了你,誰來放我?你到底有沒有想過我?」是有報應的吧,他從來都只喜奼紫嫣紅,萬花叢中過,哪想過要三千弱水,只取一瓢。
「我不懂你說的是什麼。」艾薇腦中一片茫然,她只知道他追,她躲,他霸道的壞,霸道的好都讓她束手無策。
「你懂,你從來都是知道的。」胤禵蹲下身子,縮短倆人間的距離。他溫柔地觸著她臉頰的手指,彷彿要用盡他全部的柔情,似要催眠她一般的低語:「薇薇,要怎麼樣,才能讓你除去心結,才能讓我住進你的心裡?」
在他的世界里,一切就只能照著他的心意運轉,他就象個任性的孩子執意要得到那件不屬於他的玩具。艾薇狠狠心漠視心底的一絲掙扎,決然地搖了搖頭。
「你到底要騙自己多久才肯承認,你難道真的一點點感覺都沒有?」他不容她躲閃的逼視著,他不信她對他就真的什麼感覺都沒有。
胤禵溫柔而魅惑的聲音話語逼得她苦無去路,艾薇緊按心房,不讓這小小的一隅被他攻陷淪落,她不能做他眷養在籠子里的小鳥,縱然那籠子金砌玉造。她飄忽的明眸終不再躲閃,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更堅定些。「沒有。」
胤禵眼眶猝然泛紅,覺得自己還真他媽是犯賤,明知會是這個答案,還是問了出來,臉上肌肉微微抽搐。
原來一直都是他一個人在自作多情,他的悲哀從來都只屬於他自己,她的內心從沒有真正對他打開過。她那樣霸道地撞進了自己的生命,給了他個最美麗的幻象,就翩然飛去。他原以為沒有照不亮的夜,沒有捂不暖的寒,可終究成空。
「薇薇,是非走不可,無論如何都不行嗎?」若是真愛便該沒有自尊吧,胤禵怎能甘心,伸指摩娑著她的唇瓣,低嘎著呢喃。
艾薇拉住唇邊他的手,勉強微笑。「胤禵,你不要這樣,若有來世——」
「我不要——」胤禵一口截斷,英挺的朗眉攢得更緊,口不擇言道:「這一世都被你毀了,來世,我不要再認識你。」
不知從哪鑽出的一絲風吹得燭光忽明忽暗,他的影子也象被折成了幾段閃晃著。
「你留下來好不好,無論你要怎樣,我都答應你。」胤禵略帶哽咽之聲在靜夜中聽得格外破碎,他如抓住那最後塊浮木般頹然攥住她雙手。一滴淚直直打碎在艾薇手背上,帶著溫熱的刺痛,她輕輕顫抖,心中惶然,滿是酸楚,半天,艱難吐出。「我只要自由。」
胤禵死死地盯住她,撕痛憤怒悲澀哀傷無奈如流水般從眼底涌流而出,他憤然起身,四目凝對。他渾身冰冷,氣咽舌喉,一顆心被她狠狠攥在手心殘忍地捏著,疼得那樣難過,只欲將她揮去,卻是不能,原來她任是無情也動人!
拒絕的話明明就纏繞在嘴邊,說不出口,說不出口,許久,胤禵木木地應了一個「好」字,話才出口,只覺一顆心恍恍悠悠地也跟著吐了出去,滿腔只是空空地難受,眼中戾氣時隱時現,緊緊盯住她,良久才吐了口氣,戾氣散了開去。他抬起手慢慢地撫上她的脖子,然後順滑至耳廓,最後停在秀髮上,節奏緩慢卻又不含絲毫**,似欲告別又似難以割捨。
胤禵終於斂袖,「你再住上幾月,等我一切都安排妥當就讓人——送你走。」這聲音是他的嗎?遙遠得好不真實,他已經恍惚得不知該怎樣發出聲音了。
艾薇聽得有些愕然,不覺抬目望向他。
胤禵會過意來,苦笑著。「如今我說什麼,你都當我居心叵測了嗎?墨濯塵早和我說過,你的腿原先大夫治得已頗有起色,只因妊娠才不能繼續。日後你獨自帶著孩子多有不便,既有希望總需治好了,也不枉我讓你母女平安。再說忻圓才出生沒多久,硬生斷奶,只怕她身子受不了,這麼點大的孩子最易得病,等她養得再結實些,你們走了,我也好放心。」
他說得似句句有理,她浮出一抹慚色,點了點頭。
「胤禵,天太晚了,休息了吧。」有股不能有的感動帶著某種令人害怕的魔力如網般罩住了艾薇,既然欲走,便該斷得無情,她開口打破這讓她心悸的氣氛。
胤禵斜睨向她,譏嘲道:「現在才天晚的嗎?目的一達成就趕人走,你也太不講情理了吧?」
艾薇假裝沒有聽出他聲音里的嘲諷之意,依舊淡然道:「真的是太晚了,我想睡了。」
她清清柔柔聽似有禮,實則漠然的口吻,刺得胤禵胸口一陣銳痛,她總能將他傷得更深,自己愛得那樣深,她卻偏要斷得那麼絕。這些日子,他徘徊在放手與不放手間遲疑難斷,為的不過是希望有天她能明白過來,會真正屬於他,可是,他等不到,無論他再怎麼辛苦痴等,他就是等不到。
胤禵喚人入內,轉身離去。夜風吹到他臉上,冰冰涼涼,抬手,觸到一片濕冷。
翌晨,艾薇推開欞窗,無邊春色撩人眼帘,就連青青苔痕也不甘寂寞的轉瞬綉滿石階。
窗外的說話聲傳入她耳際。
「她夜間還會出虛汗,時感心悸,這是太醫開的方子。」胤禵看著墨濯塵,遞過方子,平靜無波的語調已聽不出太多情緒。
墨濯塵接過略看兩眼。「宿薑、茯苓、紫英各減七錢,添加十四株細辛,原三十九丸,加至四十九丸,每日服食。」
胤禵抬眉示意一旁的隨侍接過方子,負手而立,墨濯塵以為他還要再說些什麼,難得耐心停在一旁等著,片刻,胤禵只定定地瞅了他一眼,徑自走了開去。
墨濯塵一怔,不明所以的走進裡屋,取出約一指高的羊脂玉瓶,走至榻邊,撩起她衫擺。他輕柔地塗抹在她結枷處,動作溫柔,口氣冷硬,「傷口已癒合,日後需天天塗抹,才不至留下疤痕,」遲疑片刻,方隔衫指了指她胸口,表情嚴肅。「那箇舊傷疤也可用。」她胸口那塊銅錢般大的舊疤,肌肉翻扭,可見當年傷勢幾乎致命,真不知她有著怎樣觸目驚心的過往。
艾薇瞅著他,忽就冒出一句,「先生,你對每一個病人都這麼好嗎?」她明明是想道謝,偏那張嘴就象自有意識般的脫口而出,艾薇想她腦子一定是這兩天讓胤禵給擾糊塗了。
墨濯塵有點氣悶,難道自己口吻還太和善了嗎。他扔下玉瓶,轉身自顧打開藥匣,燙起金針,緘默不言。
「先生,我可以跟你學醫嗎?」艾薇盯著他諗熟的手勢,又神情認真的問道。
這群皇親貴戚說話、做事都是這樣的莫名其妙嗎?醫術也是可以讓她無聊耍著玩的東西嗎?墨濯塵頓沒好氣道:「還不會走,就想學跑,象你這種好手好腳的我都不要。」他冷然回絕,不留轉圜。
他還真是容易生氣,艾薇扁扁嘴,有些頹然。
墨濯塵坐置榻前,不停頓的刺向她陽陵泉、足三里等穴。
「為什麼要學?」墨濯塵垂眉冷言,問得有些突如其來。
她略略頓一頓,平平道:「救死扶傷,懸壺濟世,不是很好嗎?」
不知怎麼一回事,雖然她說時語氣平和,似象真的,但他就是覺得,其實她心裡不是這麼想。
許久,她才幽幽低吟:「因為很辛苦。」
墨濯塵一怔,眉心蹙起:「醫者只能醫病不能醫命。」
「是。」艾薇想了想,頷首微笑,他是鬆口了吧,他的心真的很軟。
墨濯塵一眯俊眸,斜睨道:「怎麼,好了,很會演戲啊,剛才那麼沮喪都是裝的吧?」
「不,是真的很沮喪,不過,師傅,我倒真是很喜歡錶演,以後可以逗你開心啊。」艾薇明眸眨了眨,好象不在胤禵面前,她輕鬆了許多。
「不要叫我師傅。」墨濯塵有些生氣,停了下又故意說:「你會演戲?那現在演一段給我看看。」
「現在?好,師傅,你喜歡悲的,喜的?」艾薇愣了愣,旋即點點頭問。
「都會嗎?」他有些懷疑。
「那是當然。」
口氣倒還挺大,他不以為然道:「喜的。」
艾薇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喜的有些難,師傅,你好象屬於那種天生不太會笑的。」
胡說八道,明明是自己不行,墨濯塵忍住笑,裝出認真再考慮一下的樣子。「那就悲的吧。」
「我有師娘嗎?」她突然調轉話鋒,莫名其妙問道。
墨濯塵猛地愣住,有些狼狽道:「這和演悲的有關係嗎?」
「沒關係。」她答的很乾脆,又有些狡黠道:「不過,我知道了沒有師娘。」
墨濯塵臉龐微微有些泛紅。
艾薇皺皺鼻子,想了想說:「好,就演悲的……我演收到休書。」她身子挺挺直,看著他。
「收到休書?」墨濯塵不覺說了出來,會有女人這麼奇怪的把它掛在嘴上的嗎?見艾薇盯著他,他納悶地問:「要演了嗎?」
「天哪,不會吧。」艾薇眼皮向上翻,丟了記白眼給他。「已經在演了啊!」
「是嗎?還真看不出來。」
艾薇面無表情道:「那說明我演得很自然,不怪你,這是內心戲,一般人是看不出來,更何況你還未曾娶過妻。」
內心戲?娶過妻的就能看懂了,簡直莫名其妙。墨濯塵側偏過身子,笑了出來,原來她在說笑。
「笑了吧,師傅,我演得本來就是喜的。」艾薇有些得意,樂極生悲,突就不受控制的磨起了牙,還真是讓人有些尷尬。
墨濯塵若無其事道:「你這就叫口噤,世人常粗心將口噤、咬牙,混成一症,其實口噤為牙緊不開,咬牙則是叩齒有聲。」
怎麼也不打聲招呼就教了,艾薇凝神聽講,不忘提問。「先生,可我明明叩齒有聲的。」
「口噤是虛症,咬牙是實症,開方用藥都需不同。而你只是口噤太甚,下牙里收,其聲如銼,才似咬牙,口噤在傷寡、瘟疫、雜症,婦疾中皆有。惟獨半身不遂,只有口噤,絕無咬牙。如無半身不遂,又無他症相兼,忽然口噤不開,乃風邪阻滯經絡,氣不上達所致,可疏通經絡。」言談中,墨濯塵不停針起針落。
「雙腿癱痿,症源有別,痹症疼痛,日久才令腿癱,癱后仍然腿疼,你屬痿症,極度受寒,氣血淤堵,兩腿忽然不動,始終無疼痛之苦。」他語氣平淡無波,下針卻輕柔謹慎。
「我知道,我一直幸運。」艾薇唇角似有若無地淺揚。
墨濯塵惱她這副神情,一針刺向她唇畔,叫她緘聲難言。
如此春去夏來,艾薇雙腿已漸有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