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艾薇回首再望眼小屋,裡面隱約傳來歡聲笑語。「師傅,」她追上墨濯塵,微側螓首,一臉好奇。「那婦人明明久生不下,閉氣而亡,如何師傅一針紮下,她就醒轉了呢?」

「嬰兒並未胎死腹中,只是小手抓住了臍帶,才令婦人氣絕假亡,我用金針刺其手,令其疼痛鬆開,就此離開母體。」墨濯塵淡淡道,他腳步突停了下來,劍眉微皺。

艾薇順著他的視線望去,見一衣衫襤褸少年沿街乞討。那少年一雙兔般機靈的眼睛因為疲憊而泛著血絲,眼中滿是於他年齡不符的成熟與世故。

墨濯塵欲伸出手去,忽地艾薇攔在他前,一腳踢翻了少年面前的破碗。少年眼露怒氣一閃而過,隨即嘻笑著又揀過破碗。

墨濯塵滿臉詫異,轉向艾薇,目光漸漸冷黯。

她鎮定自若,黑湛湛的雙眸直視著他的嘲冷目光,一臉固執。

「錯了,我們都錯了,」她有些黯然,「因為從小是孤兒,所以看見那些孤幼,殘弱,總自以為是的捐點錢銀給他們,便當是行善了,其實哪知竟是做惡。興之所來,偶施小善又有何難?可卻讓他們忘了這世間能依*的只有他自己。你今日布施,他有所依賴,便日日坐等著施捨,卻不知世人只是偶發善心罷了,並不能跟著他一輩子。那麼,便不該讓他們自作多情,以為世多善人,而應要他們學一技之長,能自食其力才是真善。」

艾薇雙眸靈動,墨濯塵忽地閃神,有些恍惚。他遇見她時,總見她於阿哥們一起,便以為她定出生高官貴宦,哪知她會是孤兒,她身上到底還藏有多少秘密?

風拂亂了艾薇的發梢,她轉過臉來。「師傅,既要行善便需徹底,對不對?咱們辦義學吧,讓他們都能略識文字,學些謀生之計,或還可選些有慧根,出類拔萃的跟著師傅學醫。」

「你倒會打主意,平日也沒見你孝順師傅,凈會給我找事。辦義學?說得容易,錢從何來?」墨濯塵聲音平平,卻別轉過臉去,怕她看見自己忍不住揚起的嘴角。

「這個好辦,讓十四貝勒爺出,誰叫他家大業大。」艾薇眨眨長睫,輕輕淺笑,不覺露出絲調皮。

陽光流過她眼角眉稍,她含笑的神情落在他眼中,烙上了心。

倆人忽聽得陣咕碌聲響。

「呵呵,五臟廟叫了,得先祭它了。師傅,我這就孝敬您,一塊去吧。」艾薇低頭看看,嘻笑道。

「去燕雲樓吧,那裡的烤乳豬可是一絕。」墨濯塵建議說。

艾薇瞪他一眼。「去什麼燕雲樓,街邊王大娘的牛肉麵也是一絕啊。」

「一碗面就算孝敬?你不是才說家大業大,哼。」他嘲諷她,她再回瞪他一眼,他揮手笑道:「算了算了,還是我孝敬你吧。」

「好,走,那就去燕雲樓。」艾薇接得毫不客氣。

燕雲樓,雅閣。

窗外,突地淅淅瀝瀝下起了秋雨,捲起落葉,扑打著窗欞。艾薇眺望街邊,人來人往,驚忙躲閃。

墨濯塵遲疑片刻,終問出口:「你好象總有心事?」

艾薇一驚,緩過神苦笑道:「師傅這麼厲害,還會通心術。」

「怎麼——和他不高興了?」他試探著問道,雖有些尷尬,卻還是忍不住。

「沒有。」艾薇輕輕搖首,緘默許久,才道:「我一直想有個家,有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後來,遇見了一個人,——以為會跟他一生一世的,」艾薇不知為何現在說來還是這般疼痛。「可——他不要我了。」

「他是傻瓜嗎?」他輕得猶如自喃,無人察覺。

人的情感,有些奇妙,有些人認識一生,卻也不會對他說些什麼真心的話,而有些人,看似相識不久,卻能傾吐心事。

「他以為我已經死了,是不是這樣會更好些呢?」艾薇漸漸恢復平靜,輕言道。

墨濯塵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一縷柔情閃過,再看時又已無跡可尋,平靜道:「你還想回去他身邊嗎?」

「不,不可能。」她有些驚慌,「我本來就決心離開他了。」

墨濯塵忽地端起桌上一盞茶傾潑於地。「付出的感情,就如這潑出的水般,永遠無法再收回。你越想忘記,它卻如蛆附骨,時間越久,它咬得越深。剛開始你還會覺得痛苦不堪,可時間久了,好象忘了什麼叫痛,那並非已結束,只是已痛至麻木了。」他冷靜卻又犀利地繼續道:「很多人失了愛會發瘋欲狂,那是因被它困在其中,死鑽牛角尖而無法脫身。你要問問自己的心,到底是真的斷了,還是自我欺騙。要是真想斷了,就不要再苦苦追尋,這就好像有人在背後砍你一刀,你不趕緊止血療傷,反而躺在那,喋喋不休地質問,他為什麼砍我?這樣又有何意?若斷不了,那就再給自己一次機會。人生難得遇見一個自己深愛的人,與其一輩子掙扎,不如勇敢面對。」

艾薇愣住了,他的話,如雨滴般字字敲打著她。

京城,八貝勒府。

秋日楓槭似黃微紅,映得琉璃碧水波光瀲灧,湖心亭間歌女聲聲曼妙。

執事太監上前回稟,享滾河東那邊人已來。

八阿哥揮手退下歌女。

十阿哥聽聞是享滾河東來人,頓有些按捺不住。

執事太監引上廳來兩名鷹販,每人手中各執一籠,俱用繡花錦套罩住,兩人屈身過禮后,恭立一旁。

「打開瞧瞧吧,說是年裡能得著最好的海東青了。」八阿哥微微一笑道。

鷹販徐徐揭開錦套,籠中鷹警然收緊羽翅,雙瞳灼人。

十阿哥一見到它們那雙純白玉爪,脫口道:「好一個『日月嵐光鑄銳眼,搏風玉爪凌霄漢。』果然是級品!」

鷹販聞言,面露得意。「這兩隻捕住上了『腳絆』后,足足熬了六天六夜沒讓它們合眼才磨去了野性。」

胤禵笑道:「這鷹如此威猛,真不愧是咱滿人的『鷹神』啊,八哥等秋獮時送上,皇阿瑪一定高興。」

八阿哥淡笑不語,起身上前細瞧那兩隻海東青。

胤禵垂下眼,看著手中透薄如玉的茶碗,漸漸無聲綻裂,他若無其事起身,饒有興緻地瞧著他們逗弄海東青,握住茶碗的手不為人覺地伸出,任裂碎的瓷片紛墜湖中。

城郊。

已至落暮時分,似不舍離去般,夕陽分外熾熱艷麗。

胤禵眯眼看向遠處,餘暉將他俊朗的面孔塗染金紅。一旁黑膘馬上人似有些焦灼,微胖的臉漲得泛紅,眺見遠處揚起道塵土,自東向西賓士而來,不由欣喜道:「爺,他們來了。」

胤禵不語,稍夾緊馬腹,一騎當先,迎上前去,拉住韁繩,淡然道:「總要讓我瞧瞧那東西是否有效,到底值不值那個價。」

「那是當然。」兩名來者霍然揭開一籠,又從懷中取出朵紅花,擱於鷹鼻下片刻,那原本生龍活虎的海東青瞬間垂垂欲斃。

「果然是好東西。」胤禵低聲自語,眼裡綻出陰沉而喜悅的光芒。

兩名鷹販如約取到酬金揮響鞭子決塵而去,遠遠飄來豪放快活地歌聲。

「他們還真是逍遙啊,」胤禵拉住韁繩,悠然望向天空,忽一聲冷笑。「都安排妥了嗎?」

黑膘馬上人沉聲道:「安排妥了,早讓人在進八阿哥府前就照過面,只等他們出了關外,便能遇見流匪。」

「拿來讓我再瞧瞧。」胤禵淡淡吩咐。

「是。」那人恭敬遞過鷹販留下錦盒,訕訕笑道:「爺,這玩意還真是神奇,怎一聞就見效。」

胤禵取過錦盒,*近了他,耐心解釋道:「這叫『七心藏紅』,需『熬鷹』后,於吊食的七日內連服,那海東青便會半年內都勇猛異常,可它惟有一處致命,便是再不能聞這『七心藏紅』了。」

胤禵瞧了瞧聽得有些入神的他,揚起眉稍,突地笑了。「啊呀,怎麼都與你說了出來呢。」

那人驚醒過來,一身從里涼到了外,鄂然低首,電閃石光間一把長匕已沒入他后心,直直穿透胸口冒出,他胸口緩緩沁出血來,倒下了身子。

康熙五十三年十一月,丙辰,帝巡幸塞外,途中,皇八子胤禩遣人送海東青,揭幕見鷹奄奄殆斃,帝怒不可遏,心悸幾危,公斥其黨羽甚惡,陰險已極。十二月,滿文硃諭,帝特選派皇十四子胤禵著令皇八子胤禩解送御前。五十四年乙未春正月甲子,詔貝勒胤禩、延壽溺職,停食俸——

《清史列傳.聖祖本紀.百四十八卷.滿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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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宮夢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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