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八十五章 醞釀】
雨水淋淋漓漓灑了一宿,青蟬始終沒怎麼捨得闔眼。這一夜彷彿是老天對她格外的眷顧,讓她得以如此接近姜無憂。這樣的機會或許已經沒有下一次,她不禁產生荒唐的假設,若要拿年華來換取這短短的幾個時辰,那麼她願意為此付出多少代價呢?
姜無憂應是睡意正濃,毫無防備地側過身來。晨光破曉,青蟬看清了她的五官輪廓,看到她黑鴉鴉的長發鋪陳開,看到她因為呼吸而輕微起伏的肩頭……青蟬想姜無憂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此刻既甜又澀的心情,哪怕需要拿整個生命去交換這溫馨寧謐的一刻,她都不會有剎那的猶豫。
——可是天亮之後,她們又要回歸原位。
青蟬察覺眼角開始潮濕,可是她不敢哭,不敢有任何動靜,就這麼睜著眼睛,將淚水無聲地逼了回去。
……
天光大亮之前,青蟬終於混混沌沌地睡著了。她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壓著心事,心裡沉甸甸地堵著,精神上無比的疲乏。以至於醒過來的時候,對著空掉的另一側床鋪,愣了好久回不來神。
直至外面傳來拍門聲。
「青蟬?醒來了嗎?」阿芒的聲音隔門響起。
青蟬正發著呆,後知後覺醒悟過來,只得收拾起心情下地開門。她一夜沒睡好,面色自然憔悴,門外的阿芒也同樣一副宿醉頭疼面色難看的衰樣。兩人咋一照面,都嚇了一跳,阿芒急忙發問:「怎麼回事?哪裡不舒服嗎?」
說著將青蟬從頭打量到腳,哽住了:「……你這身衣裳,別不是……」
「昨夜大雨淋濕了,姜大人好心讓我換上」,青蟬頓了頓,「我沒事,只不過沒睡好罷了。你呢?怎麼就喝多了在沈員外府上歇下了?」
「難得投機,不由多飲了幾杯……」阿芒說著,往後來回看了看,確定姜無憂不在這附近,才壓著嗓子繼續說道:「都是哥哥不是,若非哥哥喝酒誤事,你豈會在這裡將就?落在姜大人眼皮子底下,就是想要睡好,怕也是不易。」
青蟬:「……」
阿芒提起手上的包袱,言語間十分不情願:「早時已替你收拾了衣裳,姜大人說就要帶你回白鶴城……還沒歇幾天呢!城主為何如此心急?」
青蟬搖頭,要去接那包袱,阿芒卻又拽緊了不肯撒手:「今日一走不知又要何時才能歸來,要麼由我再去說說情?」
阿芒必然是已經向姜無憂說過情,並且毫無收穫,否則又怎會說出一個「再」字?青蟬搖頭道:「若能通融,姜大人就不會開這個口了。」
阿芒一口氣要嘆嘆不出,將包袱往青蟬手上一塞:「你且梳洗吧!」說著別過臉,「蹬蹬蹬」地下樓去了。
青蟬換回衣裳,將自己拾掇清爽了,下樓見到坐在大堂里的姜無憂。周圍人來人往,就只有她是那樣安靜出塵。挺翹的鼻樑,描畫般的眉眼,隔著遙遙距離彷彿都能嗅到的冷香……青蟬定住,魔怔了般,一顆心砰砰直跳,總覺得那個不太妥當的念頭想要剝離了躥出來。很多不敢見天日的話想告訴她,忍都忍不住,就是現在,這種心情如此煎熬,再多一刻都要等不下去了!
——青蟬迅速低頭,咬著下唇用力呼吸。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她默念著,堪堪平復下內心的騷動,下一瞬便有所覺悟地抬眸。
姜無憂看著這邊,正看著她。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短暫地碰撞,姜無憂似乎對她跟柱子似的杵在最後那節台階上感到費解,青蟬一陣心虛,壓著差點脫韁的理智,一步步朝姜無憂走去。
「……阿芒呢?怎麼沒見他?」
青蟬聽到自己的聲音,還算是平靜。姜無憂聞言,不疾不徐道:「他怕道別傷心,已經先走了。你吃點東西,我們隨後啟程。」
雇好的馬車已經在客棧外頭候著了,青蟬就是有心要與阿芒以及鋪子里的那些夥計道個別,怕也是趕不及時間。再者阿芒既已說了道別傷心,那就還是省下了吧……
阿芒對青蟬一片真摯,青蟬雖是被動地享受了這些,但總歸還是對親情眷戀的,可姜無憂率先上了車,她也只好緊隨其後,兩人保持著一定的間距,相安無事地啟程了。
青蟬先時還強打著精神偶爾往帘子外看幾眼,後來在一路顛簸中昏昏欲睡,終於挨著車廂打起了盹。
不知道馬車行走了多久,青蟬做了個夢。那是繼死亡沙漠之後,她第一次夢見宸娘。她夢到小小的自己躺在甲板上,甲板是那樣的堅硬、冰涼、潮濕。她被磕得很疼,又因為困意,無論如何掙不脫身。
青蟬不安地抽噎起來。宸娘匆匆過來將她攬進懷裡,她頭枕著宸娘的肩,聞到一種熟悉的香氣。
宸娘梳理起她散下的黑髮。青蟬感受她在自己發間的輕撫,手勢很溫柔地將覆住臉龐的髮絲攏到耳後。
「青蟬、青蟬……」宸娘在她耳邊輕喚,青蟬漸漸止住了抽噎,在宸娘懷中找到了舒服的姿勢,心安意足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十分冗長。青蟬迷失了所有概念,只覺得夢裡這種踏實的感覺,能夠再長一點、再長一點就好了……
青蟬醒來的時候馬車已經停了,觸目漆黑,外面一片寂靜。她蜷縮著身體偎在角落裡,哪有什麼宸娘呢?
夢裡的感覺如此真實,鼻尖不由湧起難耐的酸意。青蟬搭拉了嘴角,不待發作,姜無憂的聲音突然自暗處傳來:「醒了?」
青蟬猛然記起自己的處境,慌忙坐起。也不知馬車停了多久,姜無憂又這麼枯坐了多久,青蟬一邊受寵若驚,一邊羞慚萬分道:「……醒了。」
過了一陣,見姜無憂那兒沒有回應,青蟬又試探著詢問:「我們在哪裡?已經到了嗎?」
姜無憂:「到了。」
姜無憂說著揭開帘子下馬,青蟬心存疑慮,什麼馬腳程如此厲害?自己不過睡了一覺,醒來就已經到了白鶴城?……還是姜無憂使了什麼了不得的本事?
青蟬動了動發酸的脖頸,也從車廂里出來。
——可這是白鶴城?青蟬站在馬車外,吃驚地睜大雙目。
四面青山,林木在閃爍的繁星下幾乎高聳入天。眼前一望無際的山谷間,地面嵌著無數夜明珠,粉白光芒緩緩流淌在蔥鬱的草地上。三五小蛾圍了光亮,撲騰著翅膀打轉。
姜無憂沿著夜明珠鋪設的地燈軌跡朝前走。她的白袍擦過綠地,伴著腳步傳來「沙沙」的聲響。青蟬還處於震驚中,委實不知自己正處於第幾門,居然會有這樣的景象?她看著姜無憂的背影,一時忘記邁動腳步。
姜無憂停下來,淡淡語音隨風飄來:「為何不跟上?」
青蟬:「這裡……」
姜無憂頭也不回道:「臨時想起還有事需要拜訪這裡的主人。」
「噢。」青蟬乖乖點頭,點了一半意識到姜無憂的言下之意……難道這裡根本不是白鶴城!?
蜿蜒一路的夜明珠盡頭,蓋著棟精巧的小樓。樓外圍了院子,樓內沒有光,亦沒有人音。姜無憂在院外站了片刻,轉身對青蟬道:「來得不巧,我那友人應是外出了。」
青蟬:「……」
姜無憂:「既然如此,就先住下等幾日吧。」
青蟬:「……」
姜無憂:「……」
青蟬難以置通道:「……等幾日?城主不是急著讓我回城嗎?」
姜無憂推開院門:「勿要擔心這個,到時我自會解釋。」
「……」青蟬想不到任何話語去反駁,唯一的想法是若讓阿芒知道這些,怕是會慪得胸悶。她看著姜無憂輕車熟路地院子推門、掌燈,自然地好像她就是這裡的主人。
「……」青蟬跟在後頭,遲疑地問道:「主人家不在,我們就這樣不請自來……真的沒關係嗎?」
姜無憂面無表情看向她:「沒關係。」
青蟬:「……」那一定是十分有交情的友人了。
屋內空氣尚好,但地面與一應擺設都已經蒙塵。青蟬見了這些積灰,忍不住又問:「……這裡像是很久不曾有人居住過了,就這幾日能等來你的友人嗎?」
姜無憂:「……」
青蟬:「……你不是有事才來拜訪?會不會被耽擱了?」
姜無憂:「……」
青蟬:「……」
姜無憂清了清嗓子:「你睡了一路,如今可是毫無疲態?」
青蟬不明所以地答道:「……是。」
姜無憂將燭台遞向青蟬:「既然如此,你去將房間打掃出來。」
青蟬:「…………」
青蟬悶不吭聲地接受了姜無憂的安排,她雖然對在別人的地盤上這麼不見外心存疑慮,但如今要想讓她對姜無憂的提議說個「不」字,顯然很難。可就在她灰頭土臉嗆得噴嚏連連之際,姜無憂卻不知從何處提來一壺陳年佳釀,半倚在游廊的美人靠上,對著月色淺啜起來。
青蟬跑進跑出無數次,姜無憂一徑飲著酒,並無半分想要動手幫忙的意思。
青蟬再也沒功夫去琢磨自己那不可告人的傷春悲秋,屋子不大,但要煥然一新也委實不易。她這一收拾,天光恨不得又要發亮。
等全部結束之後,青蟬精疲力竭地抹了把汗,半坐瞭望向不遠處的姜無憂,著實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然而望得久了,目光不免又痴迷起來。
月色勾勒出姜無憂的側臉線條,青蟬只覺得不論怎麼看,她的容顏都出眾到無從挑剔的地步。
姜無憂察覺對方的窺視,轉過頭來:「為何一直看著我?」
她的聲音里居然帶了幾分微醺,青蟬緊張地連呼吸都不會了,腦子一熱:「因……為好看。」
姜無憂笑了,擱了酒壺從美人靠上下來,徐徐踱到青蟬跟前,俯身又問:「我有這麼好看?」
她的氣息全數撲到青蟬臉上,青蟬的心窩內爬過無窮無盡的小螞蟻,整個腦子徹底炸鍋:「有……」
姜無憂將手搭在青蟬肩上,彷彿是借了一把力,抬腿邁過門檻,越過她,且笑且往裡間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