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八十六章 二人世界】
青蟬心亂如麻地僵坐著,待重新理順思路,不由對著自己被燈光拉長的影子苦笑一聲:「……你啊,你啊,真是沒用。」
她承認自己是愛慕姜無憂的。可卑微的自己,卑微的愛慕,對姜無憂而言怕是並沒有多少意義吧?——她都懂,可心卻越來越失控。與姜無憂每多一分相處,就多一分沉迷,她時常忐忑又惶恐,擔心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對著姜無憂冒出些不顧廉恥、無法挽回的話來。
要怎麼辦呢?才能徹底擺脫這個痴心妄想的自己?
青蟬踏著最後的月色,往院子外走去。
她專註於自己的心事,竟連腳下泛著柔光的明珠都懶得去垂青了。漫無目的地走過一程,耳邊隱約聞得水流聲,便摸索著前行,果然被她找到一處小湖。
青蟬在湖邊坐下,抱了膝蓋靜默地發獃。遠處的林木間傳來鳥啼,天際被晨光割裂,稍後,溫暖的陽光一寸一寸灑在湖面上。
波光粼粼的湖水中有魚躍出,在半空里彎出一道完美的圓弧。
青蟬看著這個地方一點點地蘇醒過來。
她總是在想著姜無憂,期待見到姜無憂,可每一次的相見只會加劇她的痴望,這無異於飲鴆止渴。
若真要從這無望的感情中解脫,怕還是要割斷一切往來嗎?
正如先前的打算,重新回到海上,就好了吧?
想到在未來的某一天,自己會再也見不到姜無憂這個人,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徹底失去與她相關的任何音訊……青蟬的心口便止不住地抽痛。
好在這一天至少不會是現在,城主不放行,她也回不去海上。……可不可以就以此為期限,再放縱自己一段時日呢?
青蟬忍不住可憐起這樣的自己。她抹掉眼角溢出的淚花,深深嘆口氣。日頭已經升得高了,這個時辰,姜無憂怕是已經醒來。……該回去了吧?青蟬立起,卻剛巧撞見自不遠處款款而來的姜無憂。
清風乍起,姜無憂負著手,走得放鬆而悠閑。青蟬貪婪地望了幾眼,又羞愧地低下頭。
姜無憂一直走到青蟬身邊才停下,面無波瀾地看了會兒湖水,突然開口:「我餓了。」
「……」青蟬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肚子,回:「我也餓……」
姜無憂:「……」
青蟬:「……」
姜無憂轉向青蟬,兩人對視了好半晌,青蟬「啊」的一聲領悟過來:「姜大人,我雖廚藝不精,……但總也還能試一試。」
姜無憂:「……」
想來這裡也並沒有什麼現成的吃食,青蟬問:「姜大人喜愛吃什麼?」
姜無憂反問:「你能做什麼?」
青蟬:「……」
兩人頓時陷入一種相顧無言的境地里。沉默了許久,還是青蟬打破僵局,她背向姜無憂,麻利地解起外衣,說道:「方才我見湖中有魚,姜大人,你是想吃烤的還是蒸的?……或者喝點魚湯?」
姜無憂對著她的動作尚未回過味來,青蟬又是靦腆一笑:「姜大人你稍等等,我捉魚很厲害的。」
言辭間青蟬已經除了外衣,又將腳上靴襪摘掉,根本不待姜無憂表態,縱身一躍,投入湖中。
對著散在地上的青蟬的外衣與靴襪,姜無憂:「……」
若說逃命是後天練就的技能,那捉魚可真是青蟬先天自帶的本事了。她薅了水草,靈活地繞成一股繩,等濕噠噠地從湖裡爬上來,那草繩上已經提溜了一串肥魚了。
青蟬擺出笑臉,帶了點邀功的心思上岸,畢竟她能派上用場的機會委實不多。……可惜沒人捧場,湖邊只剩她之前散落的衣物,哪裡還有半點姜無憂的人影?
青蟬的笑掛不住,就這麼僵在臉上:「……」
這不被在意的失落感令她的心剎那涼了半截。青蟬來回絞了幾次濕裙,而後單手拎了魚,另一手抓起自己的外衣與靴襪,就這麼赤著足,在紮腳的草地上一蹦三跳,委委屈屈地往小樓去。
姜無憂正坐在院子里喝茶,落湯雞青蟬站在院門外,看著對方挺直的脊背,一絲不亂的束髮,兩廂一對比,這雲泥之別叫青蟬的另半截心也涼透了。她埋頭盯著自己的腳,兩根腳趾相互碰了碰,對自己此刻的狼狽很有幾分自慚形穢,然而更懊悔的卻是方才投湖的行為,那麼蠢!……至於這樣討好姜無憂嗎?吃什麼不行,非要跳湖裡去抓魚?
青蟬自我嫌棄不休,姜無憂有所察覺地側過頭,就著茶水熱氣,目光從對方赤|裸的雙足,到被潮濕的裙裾纏住的雙腿,再到滴著水珠的發梢,最後從她顫動的睫毛上一掠而過:「……魚不錯。」
青蟬:「……」
青蟬幾不可聞地嘆了聲,邁進院子,打姜無憂身旁經過,徑直料理這些魚去了。
這裡雖瞧著久無人居,但一應炊具還是齊全的。青蟬將端木做魚時的手法在心底里過了一遍,笨手笨腳地生起火。也顧不得先將身上的濕衣烤乾,她卷了袖子便開始刮魚鱗。
……
忙忙碌碌中青蟬抽空往窗外瞧了一眼,見姜無憂依舊是坐在院子里,茶杯中的熱氣已經散了。
「姜無憂此刻正坐在外面耐心地等著吃我做的魚」這個認知一旦達成,青蟬的笑意便止都止不住,原本涼透的心立刻就回暖了。
「你們定要爭氣些,務必得十分美味才行呀……」青蟬對著砧板上的魚喃喃嘀咕。
如此隔了有快一個時辰,姜無憂的等待總算是有了結果。烤魚雖然焦了不得不放棄,但好在熬的魚湯還算是有些賣相。青蟬心潮澎湃地連鍋端了送出去,臨到姜無憂跟前了又擔心自己做的不好,磨磨蹭蹭將湯擺到石桌上,緊張地看著姜無憂,請她喝。
姜無憂瞧了瞧那湯,沒有立即開動,只對青蟬道:「你也坐。」
兩人同桌而食並非一次兩次,青蟬也不扭捏,只先給姜無憂盛好湯才坐下。
姜無憂慢條斯理地喝起了魚湯,無甚特別的表情流露出來,直至一碗湯見了底,她才將碗放開。
「姜無憂喜歡喝我給她做的魚湯!」青蟬想著,笑容擴大,她明白自己先前的擔心顯然是多餘了,這魚湯的滋味定是非常不賴,畢竟姜無憂是如此講究的人。
青蟬激動之下,過去給姜無憂又盛了一碗。
姜無憂:「……」
青蟬回到位置,發現姜無憂正看著自己。
青蟬不明所以:「姜大人?」
姜無憂傾身過來,兩人距離很近,青蟬明顯有一個向旁邊躲開的姿勢,卻聽姜無憂道:「別動。」
青蟬便不動了,姜無憂抬手從她發間拈出幾片魚鱗。
青蟬:「……」
姜無憂重新坐下,又指了指自己鼻尖的位置:「你這裡髒了。」
「……」青蟬抽了口冷氣,她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是乾巴巴地笑了幾聲,然後悶頭擦鼻子,及至姜無憂說好了,她才停下,端起已經放溫的魚湯大大喝了一口。
……
……
青蟬看向姜無憂。姜無憂還是面無表情,將第086章奏一左一右地搖擺,樣子可愛而滑稽。青蟬興緻勃勃地走到窗邊,打算近距離地看它們一看。
她一接近,那幾隻小鳥便撲騰起翅膀,不約而同地飛走了。與此同時,外面的鳥叫一下子熱烈起來。
好像聚集了整個谷地的飛禽那樣的叫聲,響亮卻不雜亂。青蟬出了門,天空中有大鳥盤旋,她甚至能聽出那些叫聲中透露出的興奮。
——是姜無憂?她在做什麼?
青蟬滿頭霧水,循聲往鳥叫最盛的地方走去。
那是一片開闊的平地,日頭西斜,餘暉下的半空里,幾乎塞滿了各式各樣的飛禽。絢麗的鳥羽流光溢彩,姜無憂低著頭擺弄指尖樹葉,白衣黑髮,在一眾鮮艷的色彩中是那樣的奪目突出。
青蟬遠遠看著,姜無憂將樹葉貼到唇瓣上,飛禽「呼啦」一下全散了開來。這無窮無盡的飛鳥在姜無憂吹出的調子里盤旋直上,幾乎遮天蔽日。微弱的光線從它們大張的羽翅中漏下來,落在姜無憂肩頭眉梢,她抬眸,對上了青蟬關注的視線。
青蟬站在明亮處,只覺得這是自己聽過的最好聽的調子了,激越澎湃,令人心潮翻湧。她如遭蠱惑,抬步踏入黑暗,不由自主地朝姜無憂走去。然而曲調卻是那麼短暫,她才走了幾步,姜無憂就已經將樹葉移開。
青蟬動了動嘴唇,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她的心跳全亂了,天地如此之大,她的眼中卻只能看到姜無憂。
——姜無憂就在那裡,她必須要說點什麼。
青蟬提著一口氣,步伐匆匆,走得目不斜視心無旁騖,迫不及待地想要說出些什麼。姜無憂安靜地站立著,安靜地看著她的接近,然後牽唇笑了一下。
青蟬看清了她的笑容,還沒來得及分析她這笑中的含義,眼前突然有物事墜落,幾乎是擦著臉頰,筆直地對著她的腳尖砸了下去。
青蟬下意識尖叫,硬生生剎住腳步,低頭一看,從半空墜下的兔子還沒有死透,蹬了幾下後腿,不動了。
青蟬一個趔趄,栽倒在地。
姜無憂:「……」
姜無憂走過來,拎兔子的間隙里掃了青蟬一眼,青蟬面色發白,撐著草地順了順氣,不安地問姜無憂:「怎麼突然會有兔子從上面掉下來?」
姜無憂:「……」
青蟬:「……」
姜無憂居高臨下瞅著她:「烤兔肉會分你一半。」
青蟬:「……」
鳥群逐漸散去,夜幕正式降臨。
湖邊架了篝火,兔子被烤的冒油,肉香瀰漫進空氣里,一個勁往青蟬鼻子里沖。青蟬不爭氣地咽了口唾沫,捂著肚子往後挪——她不想被姜無憂聽到自己肚子咕咕叫的聲音。
姜無憂壓根沒理會她的這點小心思,看著火,轉著烤架翻動兔肉。她的心情應該是不錯,哪怕並不十分熟練,但從處理兔子到上火烤,都沒有讓青蟬插手。
青蟬看著姜無憂的背影,想的卻是:她也許是不信任我的手藝,所以情願自己動手了。
這麼一想,還有些許的低落,但這低落很快被「馬上就能吃到姜無憂親手烤的兔肉」給沖淡了。青蟬伸長脖子往烤架上張望,心道就算這兔肉難吃透頂,她也會把自己份的全部吃光。
……
遠遠近近的夜明珠都亮了起來,夜空中繁星密布,湖水倒映著朦朧夜色,水面徐徐波動。
姜無憂割下一塊兔肉,以匕首挑著往後遞給青蟬。兔肉滾燙不好直接下嘴,青蟬一邊小心翼翼吹著氣,一邊討好地對姜無憂道:「……我不知道你也會做這些。」
姜無憂:「這有何難?」
對姜無憂而言,或許真的是沒什麼難事吧?青蟬贊同地點頭,然後開始小口吃肉。姜無憂看著她吞咽的動作,沒做聲,青蟬注意到了,想了想,匆忙咽下嘴裡的兔肉,表示:「真不錯!真好吃啊!」
姜無憂聽了,理所當然道:「這是自然。」
青蟬:「你看,一點都沒烤焦呢!」
姜無憂:「……」
姜無憂轉過身,撕下一片兔肉慢慢嚼,嚼啊嚼,然後她就再也沒有回過頭。
唯一的優點就是沒有烤焦的兔肉,填滿了青蟬胃裡每一寸的空餘。青蟬克制地打了個飽嗝,由衷得對前方的姜無憂道:「姜大人,多謝你,今晚我吃的很飽。」
正在熄滅篝火的姜無憂聞言,無可無不可地「嗯」了聲。
青蟬上前去幫她,又問:「那我們明天吃什麼?」
姜無憂手上一頓,側頭,月光下青蟬眸色亮若星光,襯著帶笑的面龐,美不勝收。
姜無憂:「明天回白鶴城。」
「啊?」青蟬愣了愣,「不是有事才到這裡來的嗎?我們還沒等到你的那位友人……」
姜無憂將最後一點火苗熄滅:「不等了。」
青蟬:「……」
說等是她,說不等也是她,青蟬縮回原位,抱著膝蓋沒說話。
……
姜無憂與青蟬依舊一前一後坐在草地上,夜色正美,兩人都沒有要回去小樓的意思。青蟬戳了會兒夜明珠,忍不住又去看姜無憂的背影。
夜風自湖面上吹過來,姜無憂的發尾被風吹的往後飄。青蟬的手指從夜明珠上離開,迎著黑髮吹來的方向張開了五指。
有那麼一小縷較長的髮絲輕輕觸到青蟬的指尖,青蟬臉上一紅,閃電般縮回手:「……姜大人,你之前吹的那支曲子,很好聽。」
隔了會,姜無憂的聲音隨風而來:「你聽得懂?」
「……」青蟬無聲地「呵呵」笑,她不通音律,況且那時一門心思想說點什麼,調子也只大概聽了個囫圇,能聽出好聽已是不錯了,聽得懂?完全聽不懂……
姜無憂:「不過是馭鳥的曲子。」
青蟬「哦」了聲,低頭繼續去戳夜明珠——直到前方傳來陌生的曲調。
姜無憂的坐姿很放鬆,一手橫到唇邊,另一手搭垂在半弓的膝頭,悠悠曲調就從她唇縫間傾瀉而出。
這與之前那首截然不同,哪怕是不通音律的青蟬,也能聽出這聲音中滿溢的……溫柔?
星辰在絲絨般的夜幕上閃爍,明珠鋪設的地燈一直延續到視線的盡頭。湖水泛波,清風拂面。
近在咫尺的姜無憂,正吹奏一支動聽的曲調。
今夜令人沉迷,青蟬沉醉於此,久久無法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