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入夏(二十五)
白小夏遲疑了一下,才又繼續說,「在這世上,其實我早就一個親人也沒有了。」一次一次的心疼,白小夏以為自己早就麻木了。可每一次再觸及到的時候,那些疼還在,好像又被撕裂開來的傷口還滴著鮮血不放過她,最後越來越深,好似要來提醒她還活著一般,血淋淋的疼著。
至今為止,季言歆才將白小夏和阿俊剛才所有零散的對話完整的串聯起來。只是他們都刻意避忌著一些事情不提,只是他們都曾心疼過。
而白小夏此時看向自己的眼神帶著絕望,像是親手撕開了傷口,從胸腔里剜出了流著鮮血潺潺的心,捧到了自己面前。到這一刻,季言歆的心,何嘗不是猶如車轍碾壓過一般的疼著,撕心裂肺。
是因為這些心傷,所以,她為了不觸碰記憶才連家都不敢回了嗎?季言歆還是有疑問,可她來不及疑問,因為這些疑團會解開,但她絲毫不希望因為自己要觸及的答案,再傷害到白小夏分毫。
白小夏有些輕微顫抖,她渺小的如同一個紙片人,脆弱又無情。「你還有我。」季言歆拉著白小夏的手,笑容溫暖。
白小夏覺得心裡堵得難受,好半天說不出話來。而她一開口,就是又要離開公司的話:「季言歆,回去之後,我就不回公司上班了吧。」在海程公司請假的時間也快到了,何況季言歆和長盛有了合作,雖說犯不著阮茹虞親自上心,可保不准她會不會沒事就找自己敲打敲打。
「好,我叫人接手你的工作。」本來是想讓白小夏待在自己眼皮子下面才覺得放心些,現在鬧出個阮茹虞來,季言歆倒是不放心了,萬一她阮大小姐三五不時的就有時間來參觀一下,那多叫人鬧心啊。
屋角擺著一個畫框,微風吹過,揚起了蓋著的畫布一角。季言歆看了眼,只看的到畫布的下半截,但上面像是畫著一個女人。
白小夏也瞅著那畫框半天說不出話來,季言歆猜想那還是和白小夏家裡的畫一樣,正想找話題岔開她的思緒,誰料白小夏倒是十分有勇氣的靠近了那畫框。她只手一揚,那畫布翩然落地,一下就露出裡面藏著的風景來。
乾淨的眼睛,柔順的黑髮,漂亮的笑著。長發及腰,從髮根處紮起,鬆散的垂盪在腰間,飄逸又不顯得凌亂。畫夾上有有很多張畫,幾乎每張都是如此。
「這是我媽媽。」白小夏轉身,從旁邊的柜子里拿出一本相冊來。
「你眉眼間和阿姨很相像。」季言歆瞄了白小夏一眼,心說體態氣質也像。而且上次在她房間里看到的畫像大多數都是這樣千姿百態的,再想想自己和季雲梅女士的關係,季言歆想不覺得白小夏有戀母情節都不行啊。
「她表面上是個很溫柔的人,可其實她骨子裡,是很倔犟的。」白小夏咧著嘴角,眯著眼睛,看起來像是在回憶時忍不住笑了出來。
照片里的小孩子年齡不過五六歲的模樣,直直的及肩短髮,過眉的碎發劉海,一層層彷彿波浪般很乾凈,適當的蓬鬆。劉海的小碎發凌亂恣意的盪在眉間,笑容里充滿了陽光的氣息。有時候動了心念便會一發不可收拾,季言歆的心念何止是現在才能動的,她忍不住轉頭看向白小夏,手指尖勾住白小夏的一縷髮絲,嘴角噙著笑問她:「你是從畫里逃出來的么?」
「嗯?」白小夏沒聽懂,表情有點呆愣愣的。
季言歆睨著她,蹙著的眉許久才舒展開來說:「大概是因為畫里太寂寞,所以才逃出來找尋溫暖、找尋得以續命的愛情吧。」見白小夏大睜著眼看自己,她又指了指相冊說:「誰讓你小時候長的這麼萌。」
白小夏收回目光和季言歆一起翻相冊,心裡腹誹自己小時候和現在的差別,難不成現在就不萌了嘛?難道自己長大的過程中還中過毒不成?她想著想著思緒又開始混亂,沒多久她突然問季言歆:「你小時候長的很見不得人嗎?」
「見不得人倒不至於,反正肯定是不招人喜歡的。」季言歆笑了笑,放佛一點也不在意自己不招人喜歡的事。或許是她的樣子太過不經意,言語間也太過不在意,所以以至於白小夏都認為她是在開玩笑的,竟沒從她的眼裡眉間看出一絲自嘲的落寞來。
翻到後面,有一張照片像是在樓下小花園裡拍的。照片上那個精神爽朗的男人摸著白小夏的頭,她像是一隻被人撩撥到發怒的小動物,想伸手抓他,卻被輕輕按著頭跳著腳掙扎,費儘力氣都還是夠不到,也只能氣鼓鼓的嘟著嘴,揮舞著小小的白嫩嫩的手臂。
照片里記錄的人不少,照白小夏說的都不在了的話,也許是車禍的過錯吧。事實到底是怎樣的,白小夏沒說,季言歆也不打算追根究底的問她或者是去問阿俊,這麼做無疑是在扒她們心上的傷口。
「小夏,你們先喝點水。」阿俊拿著個水壺往桌邊走,轉頭看見白小夏和季言歆手中的相冊,腳步一頓,就飛快的去看白小夏的表情,見她沒什麼異樣才稍稍放了心,笑著倒了兩杯茶說,「爺爺回來了,阿姨正在做午飯,一會好了我來叫你們。」
「嗯,謝謝。」白小夏微微點頭道了謝,又不說話了。
阿俊還是有些不放心,三步一回頭的去了前廳。中午吃飯的時候,季言歆見到了姚伯,是和阿俊有幾分相像,看樣子很疼愛白小夏,聽老人家說他和小夏的外公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長輩是夏家的長工。
中秋節回家,白小夏一是回來祭拜親人,二是看望年邁的姚伯。而照姚伯爽朗的笑聲開出的玩笑來說,就是年齡一大,也再沒幾天活頭了。可這玩笑,終歸還是聽得三人心裡忍不住泛酸。
去祭拜的時候,四座墓碑連在一起,看的季言歆眼眶都忍不住有些潮濕。白小夏在姚伯面前倒是裝的十分堅強,半點崩潰的徵兆都沒有,可看的大家更為擔憂。季言歆陪白小夏在家待了一個禮拜,阿俊見她們沒走,也請了假在家待著等她們一起走。
後來臨行前,趁小夏去拿東西,姚伯拉著季言歆悄悄的叮囑她,煩請她多照顧照顧小夏。他說八年前小夏的外公過世之後,這棟屋子就是他一個人守著的。小夏很少回家,更不會帶朋友回家,小夏在外面過的如何他不知道,也只能託付季言歆了。
第一次聽到八年前這幾個字時,季言歆的心縮的緊緊的,八年前白小夏才十六歲啊。這些年她一個人,是怎樣活過來的?
親她不可以,但白小夏出來時季言歆還是沒克制的給了她一個擁抱,好半天沒撒手。嚇的白小夏將眼光投向了阿俊,阿俊也不知所措的搖了搖頭,然後默默放好行李也要搭季言歆的車回市裡去。
「季姐,你看後面那車,是不是一直跟著咱們?」坐在後排的阿俊才從白小夏坐在副駕的事實中驚醒過來,發現後面有輛車一直跟著。(www.pnxs.com平南文學網)照說這條路路況非常好,季言歆因為白小夏的關係速度向來很穩,可後面那車好像也是保持勻速運動,不遠不近的跟著。
季言歆開始倒是沒在意,那車好像是從她們出了小城開始就跟著她們的,原先她以為人家也是回市區,開的慢些也沒什麼奇怪的,而且這車上的人,能有什麼仇家?
但是阿俊都覺出不對勁了,季言歆也只好放慢車速在路邊龜速行駛,看看主動讓道後面的車會不會先走。可她車速剛慢下來,後面也跟著慢了。
車速一慢,白小夏都看見了後面的車。季言歆想了想問:「阿俊,你平時有什麼對頭嗎?」
阿俊幾乎是想也沒想的回了話:「季姐,我是做外語翻譯的,沒有和人結過仇。」
「言歆,停車。」白小夏的手搭在季言歆握著檔桿的手上,季言歆一愣朝她看去,發現她臉色有些發白。這車不是沖著自己和阿俊來的,那就只能是沖著白小夏了。
難道是阮茹虞?這個時候季言歆想不牽扯到阮茹虞身上去都不行,阮茹虞找了白小夏那麼久,才碰見白小夏就有了人跟蹤,如果是她,她又想玩什麼把戲?可她轉念一想,阮茹虞知道自己公司,如果真要找白小夏應該犯不著玩跟蹤。這世上可沒有人喜歡被別人窺探私隱,阮茹虞這不是自己往槍口上撞么?季言歆可不認為阮茹虞會這麼傻。
車一停,後車也跟著停了。白小夏下車朝那邊走去,季言歆急忙跟下車想拉住她,阿俊怕她被欺負也緊緊跟在她身後,一副準備隨時保駕護航的模樣。
「你們在這等我。」白小夏頭都沒回,面無表情的盯著那車就去了。
季言歆不放心還是想跟去,可阿俊停了步子,他的手還橫在自己面前。季言歆看了他一眼,發現他也變了臉色,眼睛緊緊的盯著對面的舉動,而且很顯然有些面色不善的意思。
「下車。」白小夏敲了敲車窗朝里看了眼,前後一共坐著四個人,三男一女。
「您有事?」駕駛上那人訕訕的笑了笑,有幾分心虛的模樣。
白小夏不說話,指了指外面。她趁那人下車的時候,順手拔了車鑰匙就往後站了站。後面那幾人都站在車門處,駕駛上那人想來搶鑰匙,白小夏抬腳就落對方腳面上了。高跟鞋啊,那麼細的跟,硬生生踩出來一聲狼嚎。
「回去告訴派你們來的人,我白小夏沒錢沒權,但也不是沒有**的。」她說完手一揚,狠狠的把鑰匙往旁邊的樹林子里扔。
她不指望那些人能告訴她是誰派他們來的,她心裡清楚的很,除了萇家的人,有誰會這麼吃飽了撐的。
「走吧。」白小夏上車就自動自覺的系好安全帶,那小樣乖巧的像個幼稚園的小朋友一樣,連每個節奏動作都中規中矩老老實實的。白小夏順手開了廣播,掃了一眼歌名說,「一路向北。」
白小夏這副小模樣太可愛了,可季言歆沒心情去□□她一番。她開車沒說話,總覺得自從阮茹虞出現之後,生活開始有了一些改變。可表面看起來,除了了解了白小夏的家庭之外,又好像一切都沒變。也許,小夏還是有秘密的,而且關於這些,才是她真正不願意再提起的。
阿俊回頭看了眼還停在後面的車,以及那幾個奔向樹林間的人。「小夏,是不是」他想問白小夏什麼,又像是怕問她什麼,所以出的聲就有些囁囁喏喏的。
「只是一些不相干的人,吃飽撐的沒事做。」白小夏打斷阿俊的問話,顯然是不想再提起。對於白小夏這樣的回答,阿俊心裡的不確定立刻就瞭然於心了,他沉重的呼出口氣沒有再說話,只是看向白小夏背影的眼神有些不安,有些心疼。
回到s市之後,白小夏沒急著去季言歆的公司辦理交接,直接回了海程上班。本來吧,她是考慮到辭職的,結果剛回公司組長就給派了單子,說是客戶指定要她來做設計。白小夏才進公司沒多久就請了長假,現在有客戶專門來找她做設計,她卻當場臉色都變了。
想想還說不定是什麼人,她還是決定先接了單子約客戶見面,打算先看看對方是誰。結果當阮茹虞帶著助理,踩著十公分的高跟鞋出現在茶館的時候,白小夏清楚的感覺到了自己額頭上青筋一跳一跳的節奏。
「阮總,裝修房子這麼大的事情,您也敢找一個初進茅廬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出來的新手?」白小夏的表現極好,言語平靜,半點情緒化都沒有。
「什麼事情都要去不斷嘗試新的方式,才會有突破和進步不是么?」阮茹虞一如既往,笑的十分溫和,她也不怕白小夏和她翻臉。
「對,沒錯。」白小夏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卻開口說:「可是您最起碼也該找個設計師才對,所以這單子,您還是和公司溝通一下,另請高明吧。」
「我前陣子在延安路買了套房子,設計任你自由發揮,這麼好的機會千載難逢,你真不願意試試?」見白小夏搖頭,阮茹虞偏頭一嘆,似是十分惋惜的說道:「我這麼信任你,你卻連自己都不信。」
白小夏的眉頭跳了跳,心想這女人果然不是省油的燈,延安路上可是半個高檔社區都沒有。她買在這,不是擺明了沖著自己住的雲屏來的嘛。她買的那樓盤就在雲屏正對面,過條細窄的馬路就到了,簡直是遙相對望。沒事在這上演什麼牛郎織女啊,牛郎不是因為太寂寞都和牛好上了么?
白小夏想不通,她自己心裡琢磨著,阮茹虞的就電響了,她接了電話邊說邊不經意的斜眼掃白小夏一眼。看的白小夏心裡一顫,總覺得這電話里有提及到她的感覺。
阮茹虞才掛了電話,白小夏就慢悠悠的起身說:「從現在起,我和海程沒有任何雇傭關係。」她整整了衣服,沖阮茹虞禮貌客氣的微微一笑,邊走邊說:「本姑娘辭職了。」
說到做到,白小夏直接回海程去辦手續。大概是因為徐子斐打過招呼的緣故,她去辦理手續的時候人事經理上報了總經理徐子期,非說要他簽字才能辦手續。
白小夏又見到徐子期的時候,他正在辦公室里看文件。那樣的坐姿,那樣的認真,莫名讓白小夏想到了剛認識時候,也是這樣專註而認真,甚至於不苟言笑的季言歆。
對於某天早晨的偶遇,白小夏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有疑惑的。當然,這種感覺最強烈的時候,無疑是現在她正面對著徐子期辦公桌上照片的時候。那照片里的人,笑的挺青澀的,大約也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吧。笑容很淡,輕淺中有幾分靦腆。白小夏蹙了蹙眉,心想季言歆居然還有過這種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