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皇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隨著禮官的聲音,地上跪倒了一片。
「吾皇萬歲,皇後娘娘千歲。」
皇帝走到龍椅前揮袍坐下。
「眾愛卿平身。」
「謝吾皇。」
風暖跟著鄒羲坐在皇帝下手不遠處,偷偷瞄著從前的奉陽王此刻的定國皇帝。他似乎看上去更精神了,可是臉上的皺紋卻明顯變多。似乎他這皇帝當的也不是十分順心。
待百官落座,禮官上前唱新年賀詞。他的聲音拖得很長,繁冗而單調,但諸位卻聽得很興奮。風暖百無聊賴的偷偷四顧,正巧對上一雙溫潤平和的眼睛。見她看過來,鄒墨微微一笑,風暖也輕輕點頭,兩人再次打了個不大不小的招呼。
今日之前,她從未見過鄒墨,只在傳聞中聽說過他體弱多病,不敏於行。今日一見,他面色蒼白腳步虛浮,外加說話時慢條斯理輕言細語,倒像是一個常年卧病的人。而且她注意到,鄒墨眉眼平和,不似皇后那般即便是笑容里也藏了凌厲。如此看來,這鄒墨還是個心性淡泊的人,只不知道是真的還是裝的。
「想什麼呢這麼出神。」鄒羲不留痕迹的低頭輕語。
風暖笑笑:「想這場晚宴,必是極盡奢華。」
「這到沒有,這場宴會看似富麗堂皇,實際上用了許多障眼的方法。比如屋外那仕女簪花的燈籠,便不是用香檀木,而是用普通桐木做的。國家方建,哪有那麼多錢能用在這種東西上面。」鄒羲以杯掩唇,說。
「竟是這樣。」風暖低聲道。
晚宴進行到一半,風暖覺得煩悶無趣,便對鄒羲說要外出走走。
這種宮廷宴會果然是不適合她,無論是哪個王朝的宮廷宴會,她都覺得壓抑。風暖沿著花園的小徑慢悠悠的走著,想起十年前曾隨父母進宮的一次經歷。
當年父母還在,父親剛剛被調往西北。皇帝為了補償父親,特地邀請他進宮一聚。彼時諸惠妃尚未進宮,皇帝也沒有沉迷美色昏庸無道。她隨父母進宮,還得到了皇後娘娘的嘉獎。雖然只是蕙質蘭心冰雪聰明這樣的場面話,但因為是皇后講的,著實讓母親高興了好一陣子。
那時候的晚宴也如今日一樣繁瑣無聊,她趁著父母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時至今日,早已不記得皇宮裡的景色了,卻清楚的記得她遇到了一個小姑娘。那個小姑娘跟她差不多年紀,可能稍大一點,有著一副極好的嗓子,能唱出動人的歌曲。她們玩的很愉快,可惜不多久便被驚慌的母親找到了。皇后見了那個女孩很憤怒,說她不守宮規私自外出,欲重重責罰她,卻在自己的求情下只罰了個半月不出宮門了事。如今過了這麼多年,不知那個女孩過得可好,作為皇室公主,在這個年紀她應該已經出嫁了吧。可惜她已經不記得她的樣子了,不然還可以偷偷去看看她。不過,風暖嘲諷的一笑,只怕她也不稀罕自己這個亂臣賊子的看望。
「弟妹也是偷溜出來的?」忽聞一道清冽的聲音,風暖回頭一看,卻是裹著厚厚披風的二皇子鄒墨。
「這個『也』,莫不是意味著二皇子殿下也是溜出來的?」風暖笑著的說。
鄒墨笑的有些靦腆:「讓弟妹見笑了,我實在是受不了宴會那嘈雜的歌舞。弟妹喚我二哥便好,到底是一家人,無需見外。」
風暖搖頭:「風暖尚未嫁進皇家,貿然改變稱呼容易讓人詬病,還是遵從禮數的好。」
鄒墨點點頭,也不再堅持。「聽聞弟妹隨三弟去了西蜀,那風景可好?恕我無禮,因我這羸弱的身子,哪裡也不曾去過。」
「那裡有險峻的山,奇異的水,熱情的人。」風暖頓了頓,「還有漫山遍野的野獸。」
「還有野獸?」鄒墨很訝異,「那你們要同時應付敵軍和野獸,不會應接不暇嗎?」
風暖噗嗤一笑,為這皇子的天真感到些許無力。「野獸怕人,我們人多,它們怎敢過來。」
鄒墨被她這一笑弄得有些羞赧,聲音頓時輕了許多,「我也不知,平日里從未見過。」
堂堂二皇子,在此刻竟像個孩子一樣無措,風暖想笑,但轉念一想不知這病弱皇子深淺,若是他扮豬吃老虎想從她這套出什麼話來,她可不能不防。於是淡淡應了一句「無事的」便轉過頭佯裝月下觀花。
豈料鄒墨緩走幾步到她身旁,一瞬間風暖就警覺起來。皇家宴會上不得帶兵器,杏子紅被留在三皇子宮內,她只得暗暗在掌中運氣,同時格外留意他的動作。但鄒墨並沒有下一步動作,她微微側頭,看到他正帶著一臉溫和的笑容細細賞花。
「臘梅這種花,年年開本不稀罕,今年卻倒是格外艷些。」鄒墨說著,伸手摺了一小枝。
「想必是宮女照看得好。」不解他此番話中之意,風暖謹慎的回答。
鄒墨輕輕嘆了口氣,抬頭看向夜幕中那一輪圓月,很輕很輕的說了一句話,輕到連站在他身邊的風暖,若不是因著習武耳目聰靈,就差點略了過去。
「何時才能自由的看一次月呢。」
話里的疲倦與失落,頓時讓她心中湧出了一絲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
「抱歉,我出來太久該回去了,弟妹也早些回去吧,免得三弟擔心。」說完,鄒墨緩緩往來處走去,病弱的身子讓他在離開時顯得分外從容。
目送了他一段距離,風暖把目光移回皎月上。鄒墨這個人,她從他身上看不到一點野心,如果不是心機太深,便是根本無意皇位。可是在皇權面前,真的有人能抵制住誘惑嗎?若他根本無心太子之位,那皇后那一番動作豈不是一廂情願?風暖搖頭冷笑,這種事,應該是不可能的。
「怎麼,玩的不亦樂乎?還要我出來尋你。」正出神,鄒羲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風暖有些嗔怪的回頭:「突然出聲,嚇了我一跳。」
「這也怪我?」鄒羲無辜的反駁,「明明是你想事情太出神了。」說著上前握住風暖的手,皺了皺眉責怪道:「這麼涼,在外吹了這麼久的冷風也不知道回去。」
「沒事,不冷。」鄒羲的細心在她心裡點燃了一簇小火苗,燒的她整顆心都暖暖的。
鄒羲沒再說話,牽著她不緊不慢的往回走。
「我剛剛,碰到二皇子了。」走了幾步,風暖小聲說。
鄒羲卻絲毫不見驚訝,「二哥他平素最討厭這種聚會,總是能躲就躲,躲不掉的也定要途中找理由出去溜達一圈。你碰見他到不算稀奇。」
風暖本來還想說,他跟我說了幾句話,我覺著他像個對皇位沒有野心的人。但猶豫了少頃還是把話咽了回去,鄒墨這個人,鄒羲要比她清楚太多。
「宴會快結束了嗎?」她問。
「快了,我瞧著你晚上都沒吃什麼東西,回頭回了宮,我讓他們重新做點吃食。」鄒羲的拇指輕輕撫了撫她的手背,言語中有藏不住的愛憐。
「嗯。」風暖低聲應了句,害羞的不敢抬頭看他。
「華姐姐,你怎麼在外面逛了這麼久,沒事吧?」剛一落座,鄒姌就潛了過來,在她身旁咬著耳朵。
「沒事,就是不太適應這裡歡鬧的氣氛,在外待得久了些。」
「沒事就好。」鄒姌放心一笑,「像這種宴會以後定還有很多,姐姐你慢慢就習慣啦。其實這些歌舞雜耍,仔細看看還蠻有趣的。」
風暖應了一聲,微笑點頭。而後目光一掃,驚訝的發現二皇子妃的發上多了一支怒放的梅花,當下醒悟,原來鄒墨那支花,是為他的妻子摘下的。二皇子妃得了這梅花,頻頻含羞帶怯的偷看鄒墨,而鄒墨在舉杯抬手間也不忘向他的妻子送去毫不吝嗇的笑容。
宮宴不久便結束,臣子們三三兩兩的告退,待臣子們退盡,皇子們也開始請安回宮。
「今晚你要守歲嗎?」回宮路上,風暖問鄒羲。
「從前從沒守過,但若你想守歲,我陪你便是。」鄒羲一臉笑意拉了拉風暖的披風,回答說。
「其實守歲挺有趣的,從前在山上舅母會準備一大堆零嘴,舅舅會跟我們玩遊戲一直到子時。對了,舅舅教我玩的遊戲你應當從沒接觸過,那是舅舅獨創的,等會兒回了宮我教你。」說到山上的那段日子,風暖難得的顯露出了興奮。
「好。需不需要什麼特殊的東西,我讓他們提早準備。」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華風暖,鄒羲心情大好。
「不需要,很簡單的,到時你跟著我學便是。」她竟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可是還未等他們踏進三皇子宮,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就讓他們被迫放棄了守歲的計劃。
大皇子鄒斐不知被哪個冒失鬼撞進了池塘,現在人雖然救了上來,但由於現在是冬季,池水都冷的刺骨,加之他的腿傷尚未痊癒,現在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得到這個消息時鄒羲和風暖無奈的對視一眼,這個年夜,看來要守著鄒斐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