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度、觀音佛像求
秋風陣陣襲來,不算太過刺骨,但已經不可避免地添上幾分寒意。梧桐落葉滿地,琉璃也不想讓丫鬟清掃,任由它們散漫在院落之內,踏上去時清脆的聲響讓她覺得有幾分動聽。院內池中幾條金色的錦鯉也越發懶散,沒有夏天暢遊時的活躍。琉璃知道,冬天不太遠了,馬上也要變天了,她只需要靜靜地等待,靜靜地等待即可。
琉璃踏上梧桐落葉,咔嚓的清脆聲響使她愉悅,和什麼相似呢?落葉在她身後化為碎片,顯得枯敗灰白,再也不可能復原……
兩天後。
今日便是中秋,李府上上下下都是一派熱鬧的氛圍。本來一年裡除了家中個人的生辰之外,節日也不多。所有的人特別是這些內宅里呆久的人,都希望能夠熱鬧一些來沖刷孤獨所帶來的寂寞,否則整天無所事事也太過無聊。也正是因為如此,這場家宴從好久以前就開始準備了。趙氏當時見錢氏太過於忙碌,想去幫其共同準備。但是卻被錢氏不冷不熱地拒絕了。
想來也是,趙氏有幾年掌家的經驗,畢竟王老婦人已經不太管這個家的里裡外外的事情,趙氏是大兒媳,理應是她掌家,而錢氏掌家怎麼都有點名不正言不順,自然不會讓趙氏再有機會接手家中的事務。不過錢氏也是個圓滑的性子,雖說推脫的話語有點不冷不熱,但還算得上客氣。如若是那個鼻孔朝天的王氏,恐怕趙氏免不了被一陣冷嘲熱諷。
錢氏也是精明強悍,畢竟是家中精心培養出的嫡女,老夫人很是中意這個二兒媳,對其態度不知道比對趙氏的態度要好上多少倍,就是王氏在錢氏面前也是客客氣氣的,不敢耍一點性子。那府中的銀兩都掌握在這個女人手中呢。
所以總的來說,錢氏算是一個面前一套背後一套的女人,明裡是把火,暗裡是把刀,那些表面文章還能得到一些愚昧之人的愛戴。
當然,琉璃絕對不會承認這些愚昧之人裡面有著她數次稱讚錢氏為人不錯的母親。
趙氏性子太軟,看人不清,這些地方她都比不上已經習慣在暗處審視一切的琉璃。
琉璃看著那招展迎風微微晃動的火紅燈籠,這是錢氏命令新換上去的。鮮紅的布料在瑟瑟秋風之中如同燃著的火焰,不需要點燃裡面的燈芯便好似可以帶來溫暖。琉璃邁著步子跟在母親身後走進大宅中,很多時候都有著太過清晰的假象,可能需要用生命去辨別。
是了,琉璃此時此刻認為自己不會被那些假象蒙蔽了雙眼,可是她最後卻真的用生命去辨別那一個太過真實的謊言。
趙氏走在前面,琉璃早在路上就從她手中結果了端在懷裡的觀音像,然後輕輕捧在手上。她自然不能夠讓母親用這副對觀音像視若珍寶的樣子去將賀禮送上,那些人又會做文章的。琉璃捧著手中有些沉的觀音像,對她來說走一段不短的路這點負重算不了什麼,但是趙氏還是投來擔心的目光,她自然是擔心自己的女兒捧著這麼沉的佛像一路上會累壞了,琉璃只是遞過去一個安撫的微笑,示意母親莫用擔心。
身後的花霎再一次感嘆,果然太過冷淡的小姐只有在夫人和小少爺面前才會笑啊……
走進宅內,裡面早已聚集滿了府中的主要成員。二老爺李承風一家人,就連那妾侍王氏也是早早前來好端端地坐在那裡,絲毫沒有也不會意識到身為一個妾侍,她想坐在這裡卻不夠格。
見到三個人進來,大廳內的氣氛有瞬間的凝固。緊接著有一個人開口了,卻是李承風的夫人錢氏,「大嫂怎麼才來,來人,還不快給大嫂添座。」語氣強硬地飄向身後的下人,對向趙氏時話語卻是較為柔和,臉上還掛著得體的笑容。
錢氏是圓臉,一身金線綉菊的絲質裙衫使她看上去更覺雍容,額頭上的頭面和發簪看上去都金光閃爍,鑲著兩顆明黃色寶石的耳墜明晃晃有些晃眼。但好在她把握地也算好,並不給人一種庸俗的感覺。
李承風和錢氏身邊是他們的兩個女兒李琉瑤和李琉玲,兩人的打扮較為相似,皆是小姑娘穿的石榴裙。只不過一個真真是那火紅艷麗的石榴色,一個則是較為內斂的天藍。兩人皆是一臉笑容地和王老夫人人扯東扯西,一派其樂融融的場面。
王氏乾脆就直接呆在王老夫人身邊,替她捶背捏腿。王氏的兒子李玉瓏也坐在那裡,時不時地插上一兩句嘴,王老夫人看向他的目光最為柔和,就像是在看那個已經死去多年的自己疼愛的兒子一般,甚至還要超出一些。這些感情可能本來是某些感情的替代品,但時間久了,就會有新的時間的印記帶來不同的感受,很久之後,你早就已經分不清當時自己的感受,只能夠真切體會到現在自己的想法。現在老夫人的想法便是李玉瓏是她的命根子,眼珠子,心頭肉,誰都不能欺負。
而這祖孫共享天倫之樂的場面,好像被突如其來的三個人給打破了。幾個孩子的臉上流露著不自然的神色,就連王老夫人,那已經遍布皺紋臉上依舊精光閃爍的眼眸也波動了幾分。可能有不滿意,但是琉璃並未看太多。
「琨兒和琉璃來了,來,過來,讓祖母看看。」王老夫人招招手,向李玉琨和琉璃說道,卻忽視了已經半蹲身子請安的趙氏,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或許是習慣,看見這個女人就能記起當年兒子和自己爭得臉紅脖子粗甚至不認自己這個娘的事情,王老夫人的火氣就蹭蹭蹭地往上冒。但李琉璃和李玉琨卻是自己兒子的血脈,這些年因為趙氏不怎麼待見他們,但好歹是自己的親孫子親孫女,說不有點疼惜是假的,但卻比不上對李玉瓏的萬分之一。
人就是這樣,近則親,遠則疏。再濃厚的情誼也會在幾年、幾十年的分離之後漸漸淡去,剩下的只會是眼前的、陪伴與自己身邊的任何事物,會不自覺地投注深深的感情,這其實是一種逃避的懦弱,一種情感的寄託。
李玉琨眼珠子一轉,慢慢地向王老夫人走去,邊走還邊說:「祖母,您還沒讓母親起來呢。」說著已經走到王老夫人膝下,睜大眼睛嘟著小嘴看著王老夫人。
看著膝下李玉琨小小的瘦弱不堪的身子和大大的澄澈的甚至帶著點點儒慕的眼神,王老夫人的心想不軟都難,卻也僅限如此,她還是會將李玉瓏放在第一位的,其他人?哼,想都別想。
「你看祖母,這見到你們都太高興,都忘記讓黎琴起身了。」王老夫人一副恍然的樣子,心下卻有些不喜,果然是在自己母親身邊養大的,第一句就是這個,心裡頭只想著他的母親。
琉璃看著李玉琨的舉動,心下有些好笑。他這聲祖母叫的倒是順溜,這傢伙長大之後也註定是個滑頭的性子,但至少在自己的教導下不會長成李玉瓏那個放蕩的模樣。
「黎琴,起來吧。你身子骨不好,照顧這幾個孩子也辛苦了。」該說的話自然是要說的,這點本事老夫人還是有的,多違心的話都能說的真摯親切,目光掃向趙氏,就像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母親。」趙氏聞言在老夫人的目光中起身,「這都是兒媳應該做的。」隨後便退到一旁,坐到錢氏吩咐下人搬來的圓凳上。看見下人搬來的只是圓凳,而不是如同其他人一樣的靠椅,琉璃目光掃了一圈之後便若無其事地收回,清可見底的眼眸之中未出現絲毫波動。
「祖母。」琉璃上前一步,將手中捧著的觀音像送到王老夫人面前,舉止一板一眼都極為莊重,然後打開裝飾並不怎麼精緻的盒子,露出裡面的物什來。「這是母親上月底在寒山寺求的的。」
本來老夫人見到略顯粗陋的盒子時還不以為然,但是下一刻她的目光卻也被廳里所有的人一起被裡面的東西吸引住了。一尊上好的和田玉觀音,觀音立體圓雕,眠目,直鼻,小嘴,高髻,並飾頭披。袒胸,身著長衣、長裙、寬肥袖,左手指搭於右腕,右手持念珠。裙角露雙足,呈直立形。慈眉善目,帶著悲憫世人的慈悲神態,讓人覺得莫名心寧。
老夫人的語氣略帶愉悅,她本就是個信佛的人,當年每每大兒子上戰場她都要在家中佛堂里跪上好幾日以求得保佑與心寧。只聽見老夫人淡淡地問道:「寒山寺?寒山寺香火旺盛,只是不知道黎琴你是怎麼求得這一尊上好的觀音娘娘像?」
言下之意,你這個窮酸夫人又沒有多少銀兩財物,如何能在國寺之中得到這巧奪天工的觀音像。是擺明了的不信任。
琉璃將觀音像遞給準備接過盒子的下人,由她將賀禮帶下收拾好。然後退到趙氏身邊,澄澈的目光注視老夫人,「祖母,母親是在寒山寺求了七天七夜,為祖母您抄寫了十本佛經,那方丈念母親心誠,便將這尊觀音像贈與了母親。」琉璃身後的花霎忍不住想翻白眼,小姐,不是您吩咐找個機會將觀音像低價賣給夫人嗎?結果倒是低價,都是白送,可是夫人念經禮佛七天七夜,抄寫十本佛經都是真的啊,您不心疼么?
其實琉璃這種做法才是最慎密的,因為如若是低價購得,府中的有心人必然會順藤摸瓜去查詢,然後自然會發現不對勁的地方。這樣假借方丈贈與的名號,倒也合情合理。就算他們去查,能查出什麼?求了七天七夜是真,念經禮佛也是真,抄寫十本佛經更是真實的。七天七夜辛苦是辛苦了點,但琉璃也在她身旁幫了她不少,趙氏便也不會覺得有多累,而且這樣自然不會有人將不孝的帽子扣在趙氏頭上。
這下,王老夫人也不好再說什麼,頷首而語,「黎琴你有心了。」
那王氏也是急急忙忙地想插一兩句嘴,「是啊,夫人,這樣你也只要跪上七天就得了一尊上好的觀音像,可是極好的買賣呢。」這話說的卻是有些不客氣了,但在場的人卻沒有一個出言反駁,或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或是幸災樂禍看好戲的神色。
那李承風的兩個女兒李琉玲和李琉瑤也是目光投向趙氏,或者說是趙氏身邊的琉璃。這個姐姐比她們大上三四歲,她們今年剛剛及笄就在張羅著婚事,李琉璃卻是已經十七都遲遲未出嫁,所以說起來也奇怪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