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度、南園白髮新(二)

第十八度、南園白髮新(二)

……

宴席之上。歌舞依舊。

琉璃在腦子不停地轉動,在想著姜皇后的那句「蕭牆禍端起」代表著什麼。在李府之中真的有值得她去注意的人嗎?如若有,那也是她早已死去的父親。

很早以前就聽說了父親用兵如神,被封為過驃騎將軍,如今李家的地位可以說很多也是他鞏固起來的。只可惜自己關於父親的記憶比較零星。

也是,李乘雲幾乎只在中秋時分歸家,到第二年春便要離京趕赴邊疆。在家中待的時間一年也就那麼零星的幾個月。自然不能奢望琉璃對於他的記憶能夠有多麼的深刻。

那會是誰呢?又或者……

琉璃的腦子裡面閃過一絲什麼,和別人合謀?或者分別布置?

因為據她所知,在李府里還沒有人手有那麼長,能夠伸到宮裡去,特別還是在這各處都十分嚴防的梨園宮宴之上。畢竟那幾個人能夠把整個李府治理好就不錯了,怎麼還可能有更多的精力來在宮中布置什麼呢?

琉璃的眸子危險地眯了眯,在那短短的一瞬間身上淡漠的氣場彷彿破碎了一般,隨即而來的是一股極其危險的氣息,似乎周身籠罩一股濃的不可撕開的戾氣,在那一瞬間能夠把所有人撕裂。但好在這種極其危險的氣息只持續了一瞬,緊接著琉璃給人的便又是那風輕雲淡的感覺。

一旁在晚宴之上仍然坐在琉璃身邊的李琉玲不禁抖了一下,啊,剛剛怎麼這麼冷啊,沒有起風啊,周圍點這麼多的燈應該不冷啊……

好吧,不得不說李琉玲的感官的確很敏銳,在第一瞬間就感受到了琉璃那幾乎可以實質化的殺氣。但她卻沒有感受到這股涼意的來源,畢竟在她的心中,大姐還是很平和的,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可怕的氣息呢?

而坐在琉璃另一旁的李玉琨卻絲毫沒有感受到姐姐身上那瞬間噴發出的殺氣,仍舊膩歪在琉璃身旁扯東扯西。

趙氏是略微有些擔心女兒的,但是錢氏卻得意無比,在她心中李琉璃已經得罪了皇後娘娘,那麼她的那婚事是不是就可以讓自己的女兒得到了。

而王蓉卻因為這次趙氏前來便不好來到這梨園宮宴之上,否則王老夫人還不得把她罵得個半死。想要對付李琉璃她沒有意見,但是不能夠扯上李家。那些宮中貴人的怒火是一個小小的李府怎麼都惹不起的。

別看李府在京中也算是顯赫的家族,但是在這藏龍卧虎的梁州這樣的家族還有多少,數不勝數。一個李府,即使在一夜之間變成一片廢墟,也只會在那麼一段短短的時間裡面可能會成為京中人們的飯後閑談,還會有更多的人惋惜嘆息么?

京中本來就是危險與機遇并行的地方,「富貴險中求」,這些在京城經歷過風浪的家族都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所以,誰又能夠保證下一刻會發生什麼呢?他們這些京中的家族都是在戰戰兢兢地服侍皇族,並未自己家族謀福而已。生在京中的家族指著那個,他們肩負的不僅僅是自己,更有整個家族,不管是什麼事情,都應該把家族事先發在重要的地方考慮。

這也是為什麼王老夫人惱怒王蓉的原因,她下意識地將姜柳顰找琉璃歸為了琉璃惹出這三樁莫名的婚事,不過她並不知道是更嚴重的一件事。

還好如今皇帝還沒有過世,姜柳顰還不打算拿京中世家開刀。否則就沖琉璃說出的那句「姜老才辣鍋里熬」,瑕疵必報的姜皇后就會用李家第一個來殺雞儆猴。

總的來說,倒霉的一天……琉璃輕輕抿了一口梅子酒,酸澀的味道在嘴中瀰漫開來,像極了那人生中必定會品嘗的五味。這次還真是僥倖,如若姜皇后鐵了心要殺自己來個立威之類的呢?

琉璃總是喜歡想各種可能的結果和應對策略,但是這次的確如果姜皇后要下狠心,她就只有直接撕破臉了,或者是在被侍衛拖到外面的時候趕緊找一個替身過來。不過那樣就需要帶著母親和琨兒遠走京城。

真是不好辦啊……她真的、真的很好奇到底是誰這麼看得起她,用這麼大的手筆來陷害自己呢?這次被算計的人啊,她想想,應該有在李府之中拿了她簪子的某一位,回府問一下就知道是誰了,這比較簡單;第二位是太子妃,能夠將太子妃也算計上去,說明那個人在宮中太子所住的地方也安有人手;第三位……就是姜皇后了。

不過既然姜皇後知道有人陷害於她,絕對不會袖手旁觀的。就是不知道姜皇後到底會查到做到何種地步,可能是簡單的警告,可能是直接置人於死地。

那些事情就別想了吧,琉璃輕輕一嘆。將手中的杯盞輕輕放在桌上,然後摸了摸李玉琨的毛茸茸的腦袋,這小子一直賴在這裡呢,明明可以一個人一張宴席桌的。

李玉琨感受到姐姐終於不再思考問題,立刻抬頭,說道:「姐姐,你剛剛想什麼啊?」

琉璃嘴角微勾,道:「沒什麼,就是今日發生的一些事情,串聯一下想到的東西罷了。」

「哦。」李玉琨點點頭,一副瞭然的樣子。「什麼時候晚宴才開始啊。」

現在皇家之人還未到來,晚宴是不可能正是開始的。雖然說已經有前面的開胃小菜,但是真正的菜式都沒有端上來。

琉璃輕聲說道:「應該馬上就到了,怎麼,有些無趣了?」

李玉琨並不太合群,所以一直坐在那兒,並不像李玉瓏那樣還四處敬酒。

「嗯。」李玉琨點了點毛茸茸的小腦袋,明顯是興緻不高的樣子。

「晚宴應該馬上就要開始了,等到姜皇後來就可以了。」琉璃放下手中一直握著的杯盞,裡面的梅子酒已經見底,立刻就有一旁的宮人趕緊續上。

突然,宮裡的太監尖著嗓子喊道:「皇後娘娘到!」拖著嗓子的聲音顯得近乎有些尖銳。緊接著是魚貫而出地宮女,中間眾星拱月般籠著一個人。

姜皇后。琉璃垂著地眼似乎抬了抬,睫毛顫了顫,但終究沒有抬頭看那道火紅的身影。

姜柳顰早已換了一身衣,就連髮飾也換了一套。但仍舊是那火紅,張揚的火紅。

耳邊明璫晃,嘴角笑靨揚。晃得那梨園宴席上的眾人都是心頭為之一驚、一震、一迷,隨後才想起起身拜見高呼千歲。

太美了,美的讓人簡直不敢直視。那張楊艷麗的紅色簡直就是像為她量身打造的一樣,如若是平常的女子穿上,絕對會因為顏色太過於艷麗而顯露粗俗。

但是在姜柳顰身上,卻是那樣的合適。她嘴角噙著的那抹笑如同最美麗的罌粟花一般綻開在那兒,讓人明知道劇毒無比仍然忍不住靠近、再靠近。

帶著幾許玩味的笑容顯得整個人上下都是一股慵懶的味道,但是高挑的細眉卻是看上去那樣凌厲,立刻便讓人覺得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

果然配得上那昭楚第一美人的稱號。即使幾十年過去,歲月在這位姜皇后的臉上也仍然沒有留下絲毫的痕迹,仍然是如同那二十歲少女的面龐,只不過那眼眸深處是早已看穿一切的滄桑。

「都平身吧。」姜后掃視一周,只看見那對於她來說太常見的行跪拜之禮時人們向她低下的頭顱,開口說道。

「謝皇後娘娘。」整齊劃一的聲音,沒有一個規則之外的人,就連起身、落座的節奏都出奇地一致。步調一致地讓人有一種想嗤笑的感覺。

姜柳顰步態從容地坐上那個高處為她準備的位子,然後開口說道:「陛下因龍體欠安而不能出席梨園宮宴,由本宮代勞,太子也隨後便到,大家盡可隨意。」說罷便也不去在意底下的人,向一旁服侍自己的女官吩咐了些什麼,那女官退下,隨後便引來一批新的舞女,但這次所跳之舞所奏之樂卻都是昭楚自己所獨有的粗獷豪邁的式樣。

那姜皇后出現后產生的短暫的沉默被打破,然後低下的人也便開始竊竊私語起來。一開始是小聲,然後聲音越來越大,不多時氣氛就回歸到了姜皇後到來之前。

「大姐,你看這些人為什麼剛剛說話都那麼小聲音啊,明明姜皇后已經允許了可以自行酒宴了不是嗎?」李琉玲湊了個腦袋過來,在琉璃耳邊輕聲說道,好像唯恐別人聽見她說了什麼。

這丫頭倒是自來熟。琉璃為側目,就這麼眼睛斜斜地瞥了李琉玲一眼,李琉玲一震,立刻從琉璃身上彈開端正坐好卻是等待她能夠搭理自己。

她和她很熟嗎?琉璃想了想,應該沒有吧,在李府並沒有多少交集。唯一有交集的也只是在每年的各種家宴上而已,唯一讓她有印象的是李琉瑤時不時的小把戲和對她的刁難。

算說如此,琉璃還是開口說道:「因為剛剛的氣氛很冷凝,沒有誰願意去做第一個打破的人,都會認為自己一旦首先開口說話便會遭到許多人異樣的目光。」

「咦?怎麼可能因為這個就被人用奇怪的目光看待啊,這開口說話很正常好不好。」李琉玲不懂,想說就說唄,為什麼要等他人先開口啊。

「這個啊……」琉璃垂首讓細長的睫毛在自己臉上打出一道長長的影子,輕易遮去眼中本來被燭火照耀而存在的僅有光明,「或許是因為早已經習慣了去習慣吧。」

習慣被別人安排習慣被動。

習慣低眉順眼匍匐在皇室腳下。

習慣歌舞昇平縱情於聲色之中。

習慣去習慣,習慣隨波逐流,習慣了在隨波逐流之中忘記自己本來的樣子,忘記了原來自己也是一個有思想的人獨立的個體。

「習慣?」李琉玲小臉上露出疑惑的樣子,表示不懂,但是很明顯琉璃並不打算給她解釋。等了一會兒還沒有等到琉璃開口,李琉玲才只好繼續巴巴地開口道:「大姐,你的發簪很漂亮啊,是在哪裡買的?」

琉璃發間今日只插戴了一支鎏金鏤花芙蓉簪,本來是以金黃色為主打色,但是偏偏在上面鑲嵌的芙蓉是用玉雕刻而成。本來如此設計會有些不倫不類,但是這芙蓉卻是七色,七瓣七色每瓣一色,看上去渾然天成,整體毫無違合的感覺。

自然像李琉玲這樣的小女生是很喜歡這樣漂亮的物什的,但是對於琉璃來說,這僅僅是一件易於攜帶不容看出的武器。

芙蓉花瓣上有暗鈕,用特殊的方法轉開之後將簪子調整拆卸重組,能夠成為發射暗器和攜帶細如髮絲的銀針的武器。

至於七瓣七色,只是用七種碎玉角料拼湊的而已,絕對不是那種稀有昂貴的天然玉石。琉璃在宮宴上是不會將好東西往身上戴的。她發間就只有那麼一個裝飾而已,身上的服裝也是趙氏前不久親自做得,穿上去很舒服但是賣相就不那麼好看了。

「在碧霄閣購買的。」實話實說。

「那裡的東西都很好嗎?」問上一句廢話是為了不冷場的某人。

「嗯,你可以去看看,有很適合你的首飾。」為了打廣告而多說了幾句話的琉璃。

「那大姐可以陪我去嗎?」得寸進尺鍥而不捨的某人。

「不去。」斬釘截鐵毫不在意會得罪這個小小儒慕者的琉璃。

「哦……」耷拉著腦袋多少覺得有些被打擊了的某人。

李琉玲的情緒調整速度很快,快得在下一刻便又掛上一張笑眯眯的臉對著琉璃說道:「大姐,你身上的衣服是在哪裡買的啊,很好看很適合你。」鍥而不捨死皮賴臉喋喋不休……

琉璃瞥了李琉玲一眼,看見她那副討好的模樣,眉心不自覺地皺了一下。怎麼態度這麼奇怪,她們沒有那麼熟吧。便不咸不淡地開口說道:「母親做的。」

「哇,二嬸的手藝真好!」李琉玲讚歎地說道,一臉興奮。

好吧,她可以肯定事情哪裡有些不對勁了。這丫頭明顯是在賣乖討好,盡說一些沒營養的話來靠近她,但偏偏不會是因為對於自己的好感。因為自己的態度已經放地很冷淡了,正常的小女孩是不會喜歡這樣在某種程度上的一個勁的自言自語的。

那會是因為什麼呢?不會是今日的這件事情和李琉玲有關吧。這個念頭一出現就被琉璃搖搖頭否決了,不會是李琉玲,她能夠看出這個孩子心裡其實很善良。

琉璃揉揉眉心似乎拿粘的緊的李琉玲沒轍。但好在太子出現之後宴席便到了最為熱鬧的時候,令人眼花繚亂的菜式被一身艷色的宮女端上,李琉玲也兩眼放光去吃菜去了便沒有再過多地糾纏琉璃。

但是琉璃的神色卻並沒有好轉開來。相反,此時此刻她眼中光芒閃爍,那如同最澄澈的湖水般的眸子似乎被人扔下了一塊石子,濺起了波紋的同時最底下的淤泥也被不經意間翻起。

太子……剛剛一直在用一種詭異的目光看著這裡。她知道是看向自己因為自己今日被皇后叫去波及到了他的心上人,本來她並不在意,但是那種看待獵物和食物一般的眼神卻讓她有些緊張周圍的人。

「姐姐,你怎麼又發獃啊?」李玉琨軟糯糯的聲音把琉璃從思緒之中拉出。

琉璃笑笑,勾唇的弧度比那三月春風更為柔和,道:「沒事,只是剛剛感覺有人在看這邊。」

「咦?有嗎?」還沒等李玉琨開口回話,一旁的李琉玲就咬了咬筷子把腦袋伸過來看著姐弟兩個,一副好奇的模樣。

「嗯。」琉璃看著李琉玲眼中真誠的神色,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腦袋應了一聲。

李琉玲眨眨眼,「大姐,沒事啦,這是在宮中,不會有人有膽子做什麼的。」說罷又夾起一大筷子的菜絲毫沒有形象地咀嚼吞咽。

不會有膽子?琉璃儘管知道李琉玲心思是好的,但心中還是不禁冷笑了一下。都算計地這麼廣了,都在宮中能夠弄出這樣的大手筆了,還有什麼不敢的。看來這些人的膽子是太肥了才對。

琉璃開口說道:「嗯。」對於李琉玲,她是在不想太多地接觸。在她背後有錢氏,有王老夫人,她不想扯入太大的麻煩之中,這樣會耗費很多的經歷和時間。而現在她最缺的就是時間。

李琉玲見又一次主動開口之後冷場,不好再更多攀談,只好老老實實坐好,然後觀看歌舞品嘗美食。

梨園宮宴的內容在最近幾十年得到豐滿,以往只是單純的喝酒作樂,如今卻有各種比藝秀技。有文人雅士的詩詞書畫,有京中貴女的歌舞樂音,總的來說就是一場競技來爭奪或者尋覓自己的婚姻。

李琉玲吵著要琉璃參加,琉璃只是靜靜地瞥了李琉玲一眼,李琉玲就立刻噤若寒蟬不敢出生了。哎呀媽呀……大姐的眼神怎麼那麼恐怖……於是只好和李琉瑤一起參加,結果不提,仍舊是那麼幾個人奪得風采。

如今京中第一美人的稱號仍舊屬於姜家,但是卻是現在姜家的嫡長女姜泠獲得。姜泠渾身上下不同於姜柳顰的艷麗到奪人雙目的美感,她給人是一種冷艷的感覺。如同傲然於枝頭的寒梅一般,散發生人勿近的氣場。

雖然太子妃也同樣是出生於姜家,但是卻並沒有那頂級的容顏。在姜皇後身邊,倒更像是一個陪襯。

姜泠以一支寒衣舞驚艷全場,但卻並沒有多少人敢覬覦這京中第一美人。

笑話,權傾於世的姜家嫡長女,就是配當朝太子也綽綽有餘。

而太子娶的並不是姜泠那是姜皇后的一手安排。姜泠的性子太冷,並不適合做一個八面玲瓏的太子妃。相比之下還是太子妃姜清更為適合坐在那個位子上為自己的兒子打點一切。

晚宴還未結束,不到次日天明所有的人是不會載興而歸的。不過已經有不少人都已經露出微醺的神色,想來酒水也是飲用地不少。

「母親,我離開一下。」琉璃向趙氏示意,趙氏也在錢氏的勸說之下飲用了不少梅子酒,雙頰微紅。

「璃兒,你又要去哪兒?」趙氏並不放心讓琉璃一個人到處走,畢竟下午那件事情還是驚魂未定呢,可不能又出差錯了。

「我到那邊的小亭子醒醒酒,喝多了有些難受。」這麼一點兒酒水對於琉璃來說並不算什麼,但很明顯她現在沒有更好的離開時間長一點的借口。說罷,她一副頭暈目眩胸口發悶的模樣。

趙氏一陣心疼,剛剛女兒在那裡牛飲的時候就應該勸阻,於是說道:「就到那邊的亭子那兒吧,我也看得到。」

不遠處的臨湖亭子裡面點點燭火,也有幾個人影,看上去較此處喧鬧的氣氛來說十分安寧。

「嗯。」點點頭,琉璃起身向那邊的小亭子走去。在她起身之後,一個一直服侍在周圍的小宮女也偷偷遛了過去,沒有人發現。

琉璃走向那邊的亭子,但是在拐角處一閃,便是到了一旁的樹木掩映下的小道。然後一道同樣的身影替代了琉璃走進亭子之中,十分安分地在角落裡坐下,又確保能夠被趙氏看到。燈火閃爍之下,那道身影的面容竟然與琉璃有八分相像。

……

「主子,是去謙貴人宮中嗎?」月華是琉璃安排在宮中的人,也是那個個子小小的宮女,雖然說今年只有十三歲但是看上去十分幹練。

琉璃點點頭應了一聲。和花霎說晚上要去謙貴人那兒,想必那丫頭已經等的要罵人了。想起花霎那副急躁安定不下來的性子,琉璃唇角不禁微勾,恐怕她也是陪伴在自己身邊比較長的一個人了。從自己出生開始,五歲的花霎就已經入府了,被安排在自己的院中。

兩個人沒有點燈,在幾乎是黑暗之中左拐右拐,然後來到一處宮殿。此時宮殿里並沒有點燃太多的燭火,遠遠望去顯得有些陰森。

月華上前一步,輕輕敲了敲門,裡面傳來一聲警惕的聲音,「誰啊?」

「是我。」月華輕聲說道。

門被立刻打開了。露出一張蒼老的面容,在月光之下顯得有些恐怖。

「張麽麽。」月華點頭問好,態度恭敬。

張麽麽是在鄭蓼藍身邊一直陪她長大的奶媽,地位不低。但是她一直有疑心的毛病,從鄭蓼藍很小的時候開始就習慣在院中替她守夜,到如今鄭蓼藍入宮被封為了謙貴人這個習慣還沒有改。

張麽麽見是她,態度很是和善,如同枯枝劃過地面的干啞嗓音也柔和了許多,「月華,你來幹什麼?」她自然是認識月華的。

月華錯開一步,露出了在她身後的琉璃。

「張麽麽。」琉璃淡淡地叫了一聲,她的眼眸在月光之下顯得澄澈無比,如同最純凈的湖水不含一絲一毫雜質。身上的衣裙似乎無風自動了一般,飄蕩了一下。整個人面上無絲毫表情,儘管五官其實很柔和但是那冷然的面容在這晚上的衝擊力比一臉皺紋的張麽麽還要大,難免有幾分詭異。

張麽麽愣了一下,顯然沒有想到琉璃會來。但是她立刻反應過來,立刻請琉璃進去。

琉璃抬腳走進,她目光看向前方的正宮殿。她從張麽麽的那一瞬間遲疑看出她的驚異,怎麼,鄭蓼藍沒有告訴張麽麽她晚上要來嗎?

但是結果卻出乎琉璃的意料。

「你是說花霎沒有來這裡?」琉璃不急不緩地咽下一口茶,語氣看上去並不焦急,甚至可以說是放低了聲音的輕柔。

鄭蓼藍點點頭,也從剛剛琉璃突然到來的茫然之中回過神來。「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花霎了,要是說她今日上午來這裡的話,那時候我還是在宮中,一定知曉的。」

琉璃輕輕放下杯盞,「沒來么……」語氣很輕。那是到哪裡去了呢?如果沒有特殊的情況花霎是絕對不會亂跑的,但是這特殊的情況怎麼也不可能是好的情況。

「主子,……該怎麼辦?」鄭蓼藍試探地開口問道,顯然她也沒有料到花霎會在宮中走散,「花霎會不會是有事先回府去了?」

「不會。」琉璃十分肯定的開口,「好不容易有這麼個出來晃蕩的機會,就是花影來綁她,花霎也是不會回去的。」

這語氣……十分不善啊……鄭蓼藍在心中為花霎默哀了一下,想一想就知道,如果花霎平安回來了,等待她的將是琉璃的怒火。畢竟在大白天在宮中不見了,怎麼自己也是有錯的。

「那是不是要派人手在宮中尋找?」鄭蓼藍問道。

尋找么……琉璃微眯眼,將手掌放在跳竄的燭火三四寸之上,絲絲縷縷的熱氣直襲掌心。灼熱的熱氣甚至都帶來一絲刺痛的感覺。「沒有必要,我已經猜到是誰了。」

嗯?鄭蓼藍隨機反應過來,「你是說……花霎是被人捉去了?」

「還會有什麼可能嗎?」琉璃淡淡地開口說道。

「這……的確沒有其他的可能了。」既然不是自己亂走或者出宮,那出意外的可能和被人擄走的可能就很大了。但是花霎大大咧咧是大大咧咧,卻並不魯莽,出意外的可能在她頭上幾乎不會發生。鄭蓼藍眼神微動,「那主子,花影姑娘處理的那件事情有沒有完善?」

「沒什麼要緊的事情……差不多了……」琉璃的語氣悠悠,仿若深秋里飄零落下的枯葉在宮殿之中打折轉兒落下。她把手掌從燭火上放下,然後蘸了蘸茶水,在桌上寫了幾個字。

鄭蓼藍注意到琉璃的舉動,在看清了幾個字之後心中大駭,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語氣卻是有些焦急,「不會吧,怎麼可能……」

「沒什麼不可能的。」琉璃斂下眸子。卻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似乎一點兒都不著急。「最近宮中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吧?」

「啊?」鄭蓼藍似乎沒有反應過來琉璃那神態自若地轉移話題的樣子,微微瞪大了眼睛然後才說到:「沒有,只是太子最近與姜皇后關係頗僵。嗯……還有就是長樂公主被軟禁了。」

「長樂?」琉璃在腦中回想了一下,「她的母妃不是安妃嗎?以前並未和姜后對上,怎麼,如今也開始動手了?」

鄭蓼藍低下頭說道:「安妃近年來身體越來越不好,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而且安妃背後是整個安家,並不是姜皇后一派的。」

「安家可是條大魚,這麼早就動手也不怕吃撐了嗎?」

「不早了,很快就會……變天了。」鄭蓼藍輕輕說著,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神色晦暗不明。「安家是孫家一脈的,怕就怕……」

琉璃不做聲,臉上淡漠沒有絲毫表情,孫家是楚武帝一手扶植起來的京中的三大世家之一,如若姜皇后打算連孫家都動手那麼動靜實在是太大了。因為孫家不屬於任何一方勢力完完全全是中立的,他們不支持姜家不支持史家不支持各路藩王甚至不支持當家皇帝!他們所唯一需要做得就是統帥軍隊保衛這個國家。可以說孫家是只對於只個國家忠心耿耿的一個家族。姜後到底打算做什麼!

琉璃看向神色不定的鄭蓼藍,「的確很有可能,但是如果姜皇后打算這麼做了,那麼整個根基絕對會倒塌。到時候帶來的影響絕對不是她能夠承受的。所以她所做的很有可能是先在這個時候提前將孫家的一些依附勢力慢慢除去,等到太子登基除去最有幾個最有實力的藩王來達到震懾目的。如若真的要除去孫家那也絕對是在做完這些事情過後,你不需要擔心。」

鄭蓼藍的妹妹嫁入孫家,雖然說只是嫁給孫家的一個庶子,但那也是孫家的人啊,所以說鄭蓼藍不擔心是假的。

「我知道了,但……姜皇後到底想要做什麼。這些年的明爭暗鬥也過來了,只要太子能夠服眾,那些藩王是不會輕率地出兵的,畢竟這謀反的罪名可不好承受。而且出兵所花費的財力物力以及那些還有可能失敗的不定因素,怎麼也不划算。」鄭蓼藍點點頭,「我都能夠想明白的事情我不相信精明如姜後會有什麼不清楚的,如果是想為她的兒子除去荊棘上面的刺讓他能夠緊緊握住那條荊棘,那也只要拔去握著的地方的刺就可以了。如若將整個荊條的刺全部拔去只留下一根光禿禿的荊條,是沒有任何的攻擊性的。」

她毫不避諱地在宮中談論這些問題,因為這樣的情況已經出現過很多次了,也不差這一次。

琉璃稍稍側目,毫不在意,「這與我們有什麼關係,她自己所需要擔心的事情罷了。」目光冷靜地有些無情。

鄭蓼藍愣了一下,隨即微笑,是啊,也只是她需要擔心自己的兒子罷了,與她們這些人沒有絲毫的關係。因為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與自己沒有絲毫的關係。

「沒有絲毫的關係么……」鄭蓼藍喃喃地開口,「或許沒有吧,可是他登基之後,我就不得不離開這裡。或許不用殉葬,但是卻要常伴青燈古佛直至終老;或許不需剃髮,但是卻要一身素衣不塗脂粉。」

琉璃瞥了她一眼,鄭蓼藍是沒有孩子的,這也和她只進宮兩三年還有楚帝那時就已經身體極其不佳有關,「這條路不是你選擇的嗎?那南園的人不都年年都有白髮,然後就會換上一批新人。」

南園是宮中的歌樂之地,年年會徵召一批年輕的樂師來演奏供宮中的人娛樂。有的人年復一年呆在深宮之中,不少的人在這厚厚的圍牆內從青絲變成白髮,然後死去。

皇宮之中從來都不缺少這樣或那樣的人還沒有來得及品味自己的人生就匆匆奔赴下一個輪迴,那埋葬宮人的墓冢附近載滿了花開時紅的艷麗的桃樹,花開的時候滿地都無人憐惜,片片花瓣都零落成泥,就像是這些宮人一樣慢慢身不由己地在風中打轉落下最終死亡……

「嗯,的確。」鄭蓼藍笑了笑,似乎毫不在意,但是那嘴角的苦澀卻怎麼也不能夠淡去。

嘆了口氣,琉璃似乎是有些無奈,將今日發生的事情細緻地想鄭蓼藍描述一遍。看著鄭蓼藍睜大了的眼眸,琉璃聳聳肩說道:「很幸運是不是,這樣都能夠被人盯上。」

「主子!」鄭蓼藍語調稍微提高了兩分。她並不是像花影花霎那樣自小就是在琉璃身邊所以對琉璃恭敬地說不出一個「不」字,她只是中途為了利益而依附於琉璃。她看不慣琉璃那太過於隨意的態度,便會立刻表達出來,「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當然知道不是什麼好事情了,所以還要麻煩你幫我在暗中查看一下太子妃身邊的人,比如她今日是如何拿到那支簪子的。」琉璃向鄭蓼藍說道,那的確是她的簪子,應該本來好好放在自己房間裡面的簪子。

鄭蓼藍鄭重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還有……」琉璃猶豫了一下,問道:「你知道許家的許艾嗎?」

鄭蓼藍想了一下,老老實實地回答說:「不知道,我也是在三四年之前父親調任到京中才全家搬過來的,以前並不在這兒。」又想了一下,她接著說道:「不過好像聽到以前有人說過,這許艾和衛靈以前好像是出過什麼事情,導致兩個人的性格都有很大的改變。」

「還記得更清楚嗎?」琉璃並不滿意這個籠統的回答。

鄭蓼藍看向琉璃,道:「主子若是感興趣我便會去探知一二,但當時也是模模糊糊地在姐妹們談心的時候聽到的,並不是很清楚。」

琉璃點了點頭示意知曉。

更漏的聲音滴滴答答不斷地想起,等到手邊的茶盞又一次變涼之後,琉璃才起身打算離開。她並不擔心那邊會露陷被趙氏看到,因為那個假扮自己的人和自己起碼有八分相像,喝了酒的趙氏在朦朧的燈火之下根本就不可能分辨出。

所以她也在這裡多呆了一會兒,直到感覺夜色越來越涼才離開鄭蓼藍的流軒閣來到梨園。那道冒充她的身影竟然一直都呆在亭子里沒有人找上來,所以當身影走出亭子時和琉璃錯身走開,完美地交換。

琉璃快步走向宴席之上,一片觥籌交錯之景。有的人已經醉的不像樣子了還接著喝,東倒西歪地掛在他人身上沒有絲毫的儀態可言。當然,這副樣子的大多都是男子。那些京中的貴小姐們還是礙於酒後的形象沒有過多飲酒,儘管那梅子酒的味道的確是唇齒留香。

「母親。」琉璃走到趙氏身邊,有些緊張地撫撫她的額頭,「怎麼燙成這樣,喝了多少酒了?」

李玉琨在一旁聲音小小地說道:「呃……幾十杯來著,記不住了。」然後他在琉璃輕輕一瞥后立刻聲音大起來,「二十五杯,有人來勸酒娘親不好回絕。」

琉璃嘆了口氣,有人來勸酒?儘管趙氏脾氣溫和但是她在京中的人緣一直不怎麼樣,怎麼可能有這麼多人來勸酒呢。想來也是王老夫人將這喝酒的事情全部都推給了趙氏。

唉,梨園宮宴又不能提早回府,這樣下去要醉成什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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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度歸雁 琉璃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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