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流矢
大恆最北處與宏岳國間橫亘著一條大河。河面寬近千米,乃是隔開兩國的天然屏障。春夏秋時,水流湍急,可一旦入冬,水面便結了厚厚的冰,車子碾過都不會斷裂。
偏偏就是這樣牢靠的冰河,反而讓宏岳人更加忌憚,冬日裡輕易不敢出兵過河。也正是因了這個緣故,楚雲西才會安心地悄悄回京。
方才天空中便已飄起了雪,如今天色愈發陰暗起來,雪落得更加急了些。
傅傾饒站在稍高的地方,微微俯視著周圍正準備駐紮的將士,再遙望了下河對岸,隱隱有些不安。
「他們怎麼會選擇了這個時候?往年此時都很平靜的不是么?」
楚雲西望了她一眼,安撫道:「莫怕。行軍打仗就如兩人比武,見招拆招便是,沒什麼大不了的。況且如今我們佔了地勢的優勢,不會有問題的。」
這次宏岳突襲的地點正對著大恆的高山。如今大恆這邊重山險峻,山下又有寬河相助,易守難攻,說起來確實勝算很大。
傅傾饒慢慢環顧了下周圍連綿的群山,默不作聲,心中的憂慮不減反增。
楚雲西也知正常情況下行軍打仗都不會選擇對己不利的地勢進攻,宏岳的做法的確有些蹊蹺。但敵人來襲,他怎會臨陣退縮!
擰眉遙望了遠處一眼,他舉步朝旁邊慢行,掃視了下周圍的環境,轉而細看兵士們的行動。
雪越下越大,樹枝上已經掛起層層的白雪。冰涼的雪花砸到臉上,一陣涼一陣麻,冷徹心扉。
傅傾饒在營帳周圍緩緩走著,邊行邊警惕地看著,試圖從附近找出不對勁的地方。不知不覺,竟是有些走遠了。
周圍十分安寧十分清爽,沒有一絲聲響沒有丁點氣味,彷彿能聽見雪花飄落墜到肩上的聲音、聞到白雪清涼的味道。
就在此時,她嗅到了一絲若有似無的嗆人之氣。抬眼去看,就見極遠處正冒起一股股的黑煙,在這方純凈的白色天地里,顯得尤為扎眼。
細看了下,她稍一思量,臉色驟變。提氣急掠至營帳附近,顧不得去尋,攔住一個士兵慌忙問道:「楚雲西呢?大將軍呢?他去了哪裡!」
士兵臉上一片茫然。
傅傾饒大急,正要朝那冒煙處行去,就聽旁邊有另外一個士兵說道:「剛剛我看大將軍騎馬朝那邊去了,說是有人在那邊求救,他去看看。」
他話音沒落,傅傾饒已經一個閃身,不見了。
士兵撓撓頭,有些不解,「在山上不是經常碰到住戶遇險求救嗎?不過是尋常事情罷了,他緊張什麼?」
離得越近,那煙火氣就越重。仔細分辨,其中還夾雜著一點不同尋常的燒焦氣味。不多時,那氣味越來越濃,傅傾饒的心,也揪得越來越緊。
「你怎麼會那麼想?太過無稽!」
一聲低吼傳入耳中,她腳步滯了下,不可置信地朝著那邊看了一眼,努力平息了下氣息,繼續慢行。
「那幾本冊子,在我手裡。」楚雲西平靜說道:「你手握皇兄的私密記錄文書,卻到往兩國交界,還四處打聽詹家人的去處……你倒也聰明。詹家人的確很想知道平日里大恆君王的喜好。」
聽到他聲音沒有絲毫的紊亂,傅傾饒暗暗放下兩分心。輕輕躍上樹梢,隔著好些樹枝再去看那幾丈見方的空地,她不由得倒抽了口涼氣。
十幾個士兵和三十幾個蒙面人倒在地上,鮮血直流,落到了地上,與冰雪相融成為紅水。在他們身側,有幾堆樹枝正在燃燒。火焰跳動,燒到了他們的頭髮皮膚,他們依然直挺挺得『躺』在那裡,紋絲不動。
比那火焰更灼人眼的,便是蒙面人的衣飾——分明和那些士兵一模一樣。
楚雲西立在『人』群里,身姿挺拔,一身白衣早已污濁,沾上了斑駁血跡。
他手持長劍,劍尖直直地指向地上癱坐著的披散著頭髮的男子。
鄭北凌捂著胸口,冷哼道:「楚涵宣做盡喪盡天良的事情,你卻還為他這般賣命。真以為自己是救世佛祖了?太過可笑!」
楚雲西淡淡地道:「我無愧於心。至於我的所作所為是否值得,便要看觀戲人的心了。」
鄭北凌冷嘲熱諷著,手悄悄背到身後。
傅傾饒見他手指微微晃動時,他身後地上的落雪幾不可辨地稍稍晃動了下。
只一下,卻讓她大驚失色。
再顧不得其他,她抽出腰間軟劍飛身而至,在鄭北凌有下一步動作前,揮劍砍向他身後兩尺處。
軟劍抖了下,似是碰到硬物。傅傾饒繼續用力。終於,「啪」地聲響起。物品被斬裂開來。
聽到抽劍發出的那聲清鳴,鄭北凌驚訝地轉回了身。看到那把軟劍,他失聲驚呼:「鳳鳴劍?」扭頭望了眼楚雲西的軟劍,他轉而去瞧蒙了面的傅傾饒,神色有片刻的扭曲,「鳳鳴劍和龍吟劍本是一對,為先皇后和先皇所有。你這是,你是……」
他這句話沒說完,一陣劍光閃過,他瞪直了雙眼,再也沒機會多說一個字了。
楚雲西甩去劍上血漬,回劍入鞘,神色不明地盯著傅傾饒。一瞬后,他輕輕說了句「你來了」,打了個呼哨。一匹駿馬朝二人疾馳而來。
「上馬!」他厲聲喝道,在駿馬行至二人身側的瞬間,攬著傅傾饒飛身躍上了馬背。
剛剛坐下還沒坐穩,他已經一夾馬腹沖了出去。
馬蹄剛剛踏起,它剛剛落下的地方就多了四五支箭。
聽著周圍的破空聲,傅傾饒暗暗心驚。不知何時這裡竟是多了好些個射箭好手。而且那些人在身後步步緊逼,顯然是在把她們往遠離軍隊駐紮之地趕去。
眼睛被雪花打疼,面上覆著先前在路上匆匆拿來遮臉的布巾。傅傾饒覺得呼吸不順,正要將布巾扯下,被楚雲西一把按住。
「留著。別讓他們看見你。」他呼吸不穩地說道。
「鄭將軍他……」
「他和皇兄無關,應當是與詹家勾搭上了。只是時日尚短,又拿不出有用的投誠之物,所以被詹家當了替死鬼。」
說話間,又有流矢飛來。
楚雲西俯身下趴,用自己的身體牢牢護住傅傾饒。
傅傾饒扒在馬背上,聽著身周不斷傳來的「嗖嗖」聲,心一陣陣發冷。
聽著耳畔楚雲西的呼吸聲越來越急促越來越沉重,她心道不好,急急問道:「你還好嗎?」
楚雲西沒有回答。她等到的只有他更為急促的喘息聲。
傅傾饒反手摸了一把他後背。
血。鮮紅的血。
這顏色太刺目,她的手不可抑制地抖動起來。
「雲西哥哥。雲西哥哥。你不能有事。」傅傾饒一遍遍說著,一遍遍呼喚著他。初時楚雲西還有反應,能低低應和兩句,後來,便悄無聲息了。
傅傾饒從他的手裡扯過馬韁,控制著馬兒的方向。
流矢源源不斷,沒有盡頭。
傅傾饒聽著破空聲,估摸著對方和自己這邊的距離。速速環顧了下四周,她發現了一條小道,便猛地調轉馬頭,朝著山高之地行去。
她忽然轉向,追殺之人一時沒反應過來,被她多逃出了一霎霎的時間。
雪花越來越密,天地間一片白茫茫,渾然一色。
傅傾饒在今天頭一次如此感激這樣大的雪,將天幕地面一片,看不出原本的色彩。
她故技重施,彎著身子拔出靴中藏著的針,對著馬背狠力拍了下去。
馬兒刺痛,嘶鳴著朝前奔去。
傅傾饒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竟是拽著身後楚雲西的雙臂,一個飛躍下了馬背。
她咬著牙飛奔,將他帶至路邊一個山洞。剛剛將他放下,不遠處響起了馬兒的嘶鳴聲。
原來此馬並不像上次她在銅里鄉時那般離開,而是他們二人剛剛離開馬背,馬兒突然停了下來,立在那處不動。
傅傾饒震驚地看了它一眼,心念電轉間改了主意。
將楚雲西塞進路旁不起眼的山洞中,她剛要出洞,卻被猛然清醒了點的楚雲西一把拽住了手腕。
平日里冷傲雋秀的男子,此刻卻鮮血遍布神色憔悴。
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快速說道:「那幾本冊子,我大致翻了翻,能夠破譯一些。那些孩子被抓去,肚腹被劃開,臟器被掏掉……」他深吸口氣,眼神渙散地說道:「是用來『養東西』的,至於養的是什麼,說得太隱晦,我、我看不懂。」
他唇色蒼白,豆大的汗珠順著鬢邊滑落,顯然氣力不支卻還在努力說著這些,竟是有些像在交代遺言了。
傅傾饒死死握住他的手,忍著奪眶欲出的眼淚,一字字說道:「我不要聽這些。等你好了,慢慢和我講!你在這裡等我。我一會兒過來尋你。」
——如果還能活著的話。
楚雲西剛剛說話已經耗盡了力氣。
他重重喘息著,正要開口。誰知傅傾饒已經掰開他的手甩了開來,飛奔出外,躍上了那馬的背。
楚雲西心中大慟,有心想要大聲質問她。她卻只留下了個決絕的背影,飛馳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唉……平王受傷了。。。
妹紙們不來給他扔點愛的小鮮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