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包袱
第120章包袱
我眼睛不好的事只有夜尋知道，所以縱然我如今有點不好見他，當他施施然大方道可以帶我「熟悉」一下離鏡宮的時候，我猶豫了一陣，還是應了。
當日的磕磕絆絆，我不用神識探路磨磨蹭蹭的前行總是換來他在身後低低且不厚道的輕笑。
故而我極度懷疑，他這麼好心地幫我，尚有一定成分乃是要看我出糗的。
這事換個人來，除了千溯，也就是他嘲笑我，叫我半點沒有火氣了，左右都是習慣了。
這一日傷心又傷身，我終於回到寢宮躺下，想著明日還有大半常去的地方需要探路，心裡頭就一陣頹敗。夜尋卻難得心情大好地將我送回了寢宮，臨走的時候拍拍我的頭囑咐道：「明個記著早起，時間不多了。」
我那時抱著被子，只不過有氣無力地回一句「好」，半點沒能細想他話語中的含義，沒心沒肝，囫圇睡去。
翌日，我按著夜尋的囑託，天還沒亮就起了身，爾後，直奔他的院落而去。實則還有一個緣由便是折清再晚些會出門，同今天要摸索的線路稍微有些衝突。我不想讓他撞見自己同夜尋在一起好比做了什麼對不住他的事一般，便想將兩人的行程錯開了。
我有段時間沒見過折清，而他那方更是半點兒消息都沒有。原本如此，兩方之間連主動的人都失了行動，兩者自然很難再有交集，哪怕身處同一宮中。這聯姻的關係，實在是脆弱得超出了我的想象。
夜尋的院子我來來回回已經踏過幾遍了，所以在不展開神識的境況下也輕車熟路地走了進去，同有一雙眼眸照應無異。
然吱呀一聲將門推開，我才發覺自己光顧著數步數去了，忘了敲門。縱然夜尋同我不一般，不是個喜歡賴床的，但是禮貌起見，我還是在空蕩蕩的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乖乖往後退了一步，叩了叩門，小聲道：「夜尋，我來找你了。」
沒有迴音。
我心中遲疑了一下，怕他壓根是聽不見我喚他的，隨後神識若水盪開，搜尋起來。可感知範圍內屋內卻一陣茫茫仙霧，什麼都好似僅僅存了個痕迹，並不能確切地勾勒出輪廓。
這一發現讓我愣了愣，我的神識可算是魔界數一數二的強悍了，竟然連一處小院的陳設都摸不清楚，也不知夜尋是安排了什麼。
喊也不行探也不行，我估摸他如今大概還在床上，可小心翼翼地摸過去，床上空空什麼都沒有。
我心中奇怪，一路緩緩摸開，忽覺身旁軟榻上有什麼動了動，動作甚輕。我立馬探手過去，小心翼翼地觸了觸。
入手處是柔軟的，溫溫軟軟的，好似頭髮。
鑒於這是夜尋的房間，我本就沒敢亂摸，不過稍微觸了下就猛地縮手回來，頓了頓，再輕輕地摸了一下。
在原地愣了有小半晌，爾後才咂咂嘴，輕聲道：「小毛球，你可知夜尋去哪兒了？」
我不否認夜尋也可能擁有堪比小毛球上好皮毛般柔順軟軟的頭髮，可他若是能躺著不動任我摸一下，再摸一下的，那就見了鬼了。
軟榻上有什麼再度輕輕動了動，像是被我弄醒了。
可沉默了半晌，我卻沒等到小毛球的回應。
正要再開口，被褥摩挲一陣，我倏爾聽得一低低伴著三分慵懶的聲音自床榻傳來，漫不經心地道了一句。
「瞄！」
我一怔，整個人若遭雷擊，傻在了原地。
心底恍似被什麼輕輕地撓了一下，叫我心神皆是一顫，如臨大敵般猛地往後退了兩步，唇角都有點抽搐道：「夜、夜尋，小、小毛球不是這麼叫的。」
軟榻上的人靜了靜，才笑了：「是嗎……」一頓，像是沉吟，「它是如何叫的來著？」
我想了想，學著小毛球的聲音：「嗷嗷……」
我這一聲毫不猶豫、半點沒細想地喊出，屋內連空氣流動都靜了靜。待我自己喊完，我也是傻了。
夜尋滿意地嗯了一聲：「阿獃，還是你聰明。」
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
看來我叫他阿瓜的事，怕是要給他記恨許久許久了。
往後連著七日，都是夜尋伴著我在離鏡宮中晃蕩。誠然因為我得罪了他，自然也是多吃了不少苦，譬如受著他的指教，生生撞毀兩座小假山，末了他還要誇我一句：「阿獃你這一頭，撞得委實實在。」
路過的侍從被大動靜驚得頻頻移眸探究，聽得夜尋這麼一句話，縱然不明緣由，可看我這麼一身灰頭土臉從假山石中爬出來，都是捂著嘴竊竊地偷笑。
我玩不過他，只得在等人走後，討好地扯住他的衣角，堆笑著與之商量道：「夜尋啊，我好歹也是有魔尊包袱的人，就那麼一次小小地得罪了你，你看，都這樣了。能不能笑一個，咱就海闊天空了呢？」
他最近剛救了我，又因我暫失聽覺，故而在我的愧疚心以及莫名其妙的軟弱作祟下，近來對我的鎮壓倒是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巔峰。
夜尋半晌沒有搭話，偏僻無人的小荒院裡頭，我緊張地緬著笑。
就在我懷疑他有沒有看到我說這麼一句的時候，夜尋才終於開口，應了一句：「嗯。」
我一怔，接踵而來的喜意還沒來得及蔓延開口，便又聽得他風輕雲淡地笑道：「我明兒個便要回仙界了，自然再不會欺負你。」
「什麼？」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鎮住了，心中的一點兒小心思唰地被抽空，瞬間空茫得厲害。
「我本仙體，在魔界調養傷勢見效頗慢，遂而得回仙界一趟。」
他這一句說得在理，我之前也是想問他這件事的。可夜尋在我心中一直都是無堅不摧、風輕雲淡的，他竟然需得調養，本身就是件很不尋常的事，於是支支吾吾：「倘若傷勢不重，應該很快就會回來吧？」
「我尚有別的事需得處理。」
我稍驚：「你有什麼事？」
夜尋他在我魔界這多年，也不怎回過仙界，何談有事一說？我幾乎下意識地以為是他傷勢頗重，以此為託詞延遲回來的時間了。
「滄生海禁域陣法受損，我自該將之補回來。」夜尋的聲音淡淡的，每一字都很尋常，可連接成一句話后，卻驀然叫我耳中炸起一陣嗡鳴，「滄生海靈尚且羸弱，自愈能力不足，滄生海畢竟是為我所有之物，我不能讓它出任何岔子。」
我獃獃地愣在原地，夜尋也隨我靜默著，像是一份難得的耐心。
待我終於緩過來，一點點地鬆掉拉住的衣角，指尖在袖中微微收攏，有點不敢確定地輕聲道：「你、你……你就是仙界的帝君？」
我心底某處恍然了一下，緊接著又深深地茫然。
的確，夜尋這般的法力，怎可能是一無名小卒？
我只是沒想到他名頭響到如此的地步。
而且，他還答應了會留在我離鏡宮。
陰謀？
我心底默默搖頭。
他若害我，我早該死了幾萬次。
或許他看不上我這點智商，是沖著千溯來的？
可憑千溯之謹慎，他前不久還親口同我道他與夜尋並沒有過節。
我腦中一下子混沌起來，除了問出那毫無意義的一句外，便不曉得該作何反應了。
夜尋同樣默了，爾後衣袖微斂，淡淡道：「你這反應，倒是頗叫人寒心的。」
我心神一斂，便是升騰起一陣羞愧：「不，不是，我只是……」解釋也不曉得從何解釋起，我在他說出身份的那一瞬間，心中的確極快地豎起了一道戒備。
可這戒備在他一句平淡落下之後又是愧疚得煙消雲散，反倒忽略了他隱瞞身份這麼些年的事實。事後想來，只覺自己心神全跟著夜尋在走，實在是失策。
「你只是最重視千溯而已，對誰都可以是頭白眼狼，唯獨對他不行。」夜尋語調中倒是沒有多少起伏，依舊是淡淡的，甚至連一絲他方才所道的寒心的情緒都無。
我張了張嘴，最後還是合上，垂下頭。處了多年，夜尋早對我性子瞭若指掌，再辯解也沒有了意義。
可他說這麼一句，卻叫我很難受，莫名其妙地難受。
周遭靜了下來，我胸口情緒涌動，又想說什麼，卻因方才的默認失了開口的機會。而且有些話，並不是我如今的身份能說的。
兩廂靜立時，夜尋忽而伸手，兩根修長的指用力，狠狠捏住了我的臉頰。
我一個不察，嗷的一聲叫喚出聲，趕忙捧著臉，一把辛酸淚就要落下。
鑒於當時的情況，我也沒好喚疼，更不敢強行掙脫，只得苦著臉豎起手掌，使勁地晃：「我、我不當白眼狼了，真不當了。」
「我有陰謀？」夜尋淡淡問。
「沒有沒有，夜尋帝君乃是天上地下心地最好的帝君，溫柔又和善，怎會陰我？」
昧良心的話說完之後，他指尖果不其然地稍松：「我看不上你智商，是沖著千溯去的？」
我接著搖手，怒表真心：「怎會怎會，帝君之能，獨步天下，一人橫掃離鏡宮都無礙，怎會用這種手段？」
該是因為我的回復還頗得夜尋尊上的心，他偏涼的指尖在我面上頓了頓，好整以暇地摩挲了兩下，卸去了力道。
近在咫尺的人，衣袖隨風清幽浮動間觸上我的，難言的親昵。我的心也跟著夜尋的指尖輕動而微微顫著。
指腹溫軟，停留在我的眼角。就在我以為夜尋他終於能就此放過我時，身前之人倏爾一笑，淡淡開口：「誰是阿獃？」
我背後虛無的包袱猛地一抖，叫我生生頹然了幾分，面上卻依舊擠出來一份笑，無力且弱弱道：「我……」
夜尋終於滿意地撫了撫我的發，像是要將我面上的頹廢順去，風輕雲淡道：「乖，阿瓜會回來看你的。」
「……」
我眼睛看不見之後，總覺著夜尋幼稚了不少，同我能屬一個等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