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第 104 章

入了秋,益州便更冷了,那種冷跟京城不一樣,是一種冷到骨子裡的陰寒,讓懷清這種本來不怕冷的都不想出門了,在屋裡窩了兩天。

這天難得日頭出來,甘草道:「昨兒余府送來的那兩盆秋菊開了,剛我跟銀翹抬到了院兒里了,這會兒迎著日頭開的可好看了,姑娘去瞧瞧吧,總在屋子裡待著要病了。」

懷清這才出了屋,一出來就見廊下的兩盆菊花,迎著太陽開著欣欣向榮,讓人心情陡然豁朗了不少。

銀翹指著左邊的道:「余福昨兒送過來的時候,剛打花苞,瞧不出什麼來,今兒開了真真好看呢,對了,余福說左邊這盆叫西湖柳月,奴婢記得,右邊兒這盆叫什麼來著?」

甘草道:「叫鳳凰振翅,姑娘瞧,這花里黃中帶著些許紅,跟那盆西湖柳月不同呢,倒是難為少東家從哪兒尋來這樣的菊花,以往奴婢可沒見過。」

懷清心說,慶福堂真有錢啊,就算自己不大懂行情,也能瞧出這兩盆菊花絕非凡品,當年周半城的夫人送自己的那一盆海棠,當時不理會,後來在若瑤屋裡瞧見過一盆差不多,略問了葉兒一下,說就那麼一盆就值五十兩銀子呢,可見這兩盆菊花也便宜不了,真真浪費,還不如直接給她白花花的銀子呢。

想到這個,又覺自己太過市儈,哪有人直接送銀子的,正想著,忽外頭牛蒡走了進來,牛蒡跟著長安主僕成扶靈回兗州安葬了陳大人之後,懷清便把那一老一小暫時安置在了葉府,畢竟益州正鬧瘟疫,又總發水,多災多難的,陳延更就留下長安這麼一個獨苗兒,若有個閃失,也對不住陳大人在天之靈,讓他們主僕在兗州老家待著,懷清又不放心,倒是葉府,有老太君,有若瑤,有葉夫人,把長生暫時安置在哪兒了正好。

牛蒡前兒才趕來益州,卻不知這會兒怎來了自己的小院,便問他:「哥今兒沒出去?」

牛蒡道:「今兒有客呢。」

懷清一愣:「什麼客?莫非是府丞劉大人?」牛蒡道:「劉大人天天來,哪算客,是總督府的大管家。」

總督府?甘草想起姑娘跟尹進寶的事兒,忙道:「莫不是來找咱們大爺麻煩的。」

牛蒡不知懷清跟尹進寶那些事兒,疑惑的道:「是找咱們姑娘瞧病的,說他家二公子病了幾日,尋了幾個郎中都不見好,聽說姑娘的醫術好,來請姑娘給二公子瞧病。」

甘草哼一聲道:「發他的大頭夢,那尹進寶最不是東西了,在京城的時候就調戲咱們姑娘,到了益州還不老實,活該他病死,這世上倒少了一個禍害。」

銀翹接過去道:「這位總督大人也太不知禮了,咱們姑娘可未出閣呢,怎好給他兒子去瞧病,但能明白事理的,這個口都不應該開。」

牛蒡給兩丫頭一人一句沖的摸摸鼻子沒話兒了,懷清想了想道:「你就說我病了。」

牛蒡這才去了,尹繼泰何嘗不明白找人家未出閣的姑娘給兒子看病不妥當,卻實在沒法兒了,況張懷濟這個妹子,他是有些耳聞的,聽說比太醫院的院正王泰豐的醫術還高,而進寶的病,請了幾個郎中都不見效,無奈之下,只得讓管家來府衙張這個口。

張懷濟不知尹進寶的事兒,又深知懷清的性子,不是見死不救的,也就沒推辭,大管家心裡剛鬆了口氣,不想牛蒡回來說姑娘病了出不得門。大管家如何聽不出這是推脫之詞,心說,架子倒真大,臉色一沉拂袖而去。

張懷濟不以為意,俗話說宰相門人七品官,這位總督府的管家擺擺架子也在情理之中,忙問牛蒡:「昨兒懷清還好好的,怎今兒就病了?」

牛蒡嘻嘻笑道:「姑娘是不想去瞧那尹進寶呢,甘草說那不是個好東西,病死活該。」

懷濟鬆了口氣:「沒病就好,這兩日總瞧她悶在屋裡,我這兒正擔心呢。」

卻說大管家,何時受過這個癟,黑著臉上轎回府,路過慶福堂忽見外頭排了老長的隊,撩開轎簾問了一句:「今兒什麼日子,怎藥鋪這麼多人?」

跟著小子忙道:「大管家不知,今兒余家的少東家在慶福堂坐堂,少東家可是王太醫的高足,遠近得了信兒的莫不趕了來。」

大管家點點頭,回了府先把府衙的事兒添油加醋的一說,尹繼泰一拍桌子道:「給臉不要臉。」

大管家道:「老爺您還是悠著點兒,這張懷濟可不好惹啊,他在南陽扳倒了許可善跟梁榮,在江南更邪乎,把邱家兄弟都辦了,這可是個愣頭青,再說,老爺沒必要跟他一般見識。」

尹繼泰哼一聲道:「若他把益州當成江南就打錯了主意,我尹繼泰可不是邱明臣,任他揉圓搓扁的折騰。」

大管家見自己的話兒,老爺聽進去了,才又道:「其實也不一定非求他張懷濟,奴才這兒琢磨著張懷濟的妹子也就是徒有虛名,一個小丫頭罷了,略通些歧黃之術,給不知情的人一捧,就成了神醫,還不是靠著他哥,不然,誰搭理這麼個小丫頭啊,還神醫,做夢吧。」

尹繼泰也覺這話有理,卻道:「進寶這麼病著也總不是個事兒,如今我尹家可就指望進寶了。」

大管家道:「奴才回來的路上路過慶福堂,聽說少東家今兒在哪兒坐堂,這位少東家可聽說是王太醫的高足啊。」

尹繼泰點點頭:「一時著急倒把他忘了,你速拿我的貼兒去一趟慶福堂,請少東家來。」管家剛要走,又給尹繼泰喚住道:「余家的面子還得給,我親自走一趟吧。」

余雋瞧完了最後一個病號,把疑難不解的都一一記載紙上,琢磨回頭問問懷清,剛站起來,就見大掌柜匆忙進來道:「總督大人來了,現在慶福堂後頭待茶呢。」余雋一愣,雖說尹繼泰是川陝總督,自己跟他倒沒什麼來往,好端端的怎來了慶福堂。

大掌柜的道:「聽見說他家的二少爺病了,莫不是尋少東家瞧病的?」

余雋皺了皺眉,總督府這位二少爺,他可早有耳聞,是個專好男風胡作非為的主兒,依著自己的意思自然不想去,卻尹繼泰貴為一方封疆大吏,他都親自來了,自己也真不好推辭,只得進了後頭。

見了面客氣的道:「不知總督大人到來,有失遠迎,還望大人贖罪。」

想余家雖無官職卻比哪個世族都顯赫,余雋作為余家這一代的掌門人,其地位更不用說了,況,還跟護國公府的小姐定了親呢,莫說自己這個總督,便是皇上也要給他幾分體面,故此笑道:「少東家說哪裡話來,是本官不請自來,只因犬子之病,不得已來攪擾少東家,還望少東家莫推辭才是。」

余雋道:「大人客氣了。」

兩人寒暄過,余雋便跟著尹繼泰去了總督府,其實不是什麼大病,就是濕氣內蘊又受了寒涼,前頭幾位郎中開的方子,也不見得就沒用,是尹繼泰心疼兒子,關心則亂,見尹進寶躺在炕上哼哼,只當病重呢,其實根本就沒什麼事兒。

余雋雖開了藥方,卻頗有深意的道:「二少爺這病不葯也可行,若非要吃這個方子煎兩劑服下。」

余雋兩句話過來,尹繼泰就明白了,客氣的送了余雋出去,回來瞪著尹進寶道:「你給我裝什麼幺蛾子,病好了還在炕上哼哼?」

尹進寶一咕嚕爬起來道:「兒子身上的病是好了,心裡頭可好不了,爹還記得那年在京裡頭我斷了手的事兒嗎?」

尹繼泰皺了皺眉:「都過去的事兒了,還提這個做什麼?」

尹進寶咬牙切齒的道:「怎麼能不提,當時我就說在百花洲見了六皇子的相好,爹還記得不?」

尹繼泰如何不記得,就為這事兒,自己在皇上跟前告了慕容曦一狀,最後卻因六皇子一人扛下此事,而落得裡外不是人,不定有多少人看了自己的哈哈笑呢,若論起因,就是六皇子那個相好。

一提起這檔子事兒,尹繼泰這氣就不打一出來:「你還嫌你爹丟的臉不夠怎麼著?」

尹進寶道:「如今我掃聽清楚了,六皇子那個相好不是別人就是知府張懷濟的妹子,這瘋丫頭女扮男裝跟著六皇子去逛青樓,不想正給兒子遇上,想來是怕兒子說出去,才唆使六皇子斷了我的手,前兒也是她,為了爭一個院子,給我下了葯,害我跑到河裡凍了半天,小命兒差點兒沒了,不是底下的奴才機靈跟著她,兒子也不知她竟是張懷濟的妹子呢,爹,以往在京城我可吃了大虧,如今到了益州,爹無論如何要給我找回來。」

尹繼泰皺著眉道:「此話當真?」

尹進寶:「自然真的,不然,爹今兒讓管家去府衙請那丫頭,她怎麼不來。」

尹繼泰道:「便如此,她既跟六皇子交好,以後說不定也是王府後院之人,得罪她卻也不妥。」

尹進寶一聽不幹了,撒潑打滾的鬧了起來:「我知道爹不稀罕我這個見不得人的兒子,都讓人欺負到這份兒上了,我還活著有什麼意思,不如死了算了……」說著滿床打滾。

見他鬧的實在不像話,尹繼泰忽然道:「如今我倒真後悔了,當初實不該……」說到這裡,也不想在這兒待了,轉身走了。

等尹繼泰出去,旁邊的小廝忙道:「二少爺,二少爺,您快別鬧了,我見老爺的臉色可不好看呢,二少爺真鬧過了頭就麻煩了。」

尹進寶卻不以為然的道:「除非想尹家斷子絕孫,不然你家二爺再鬧也不過頭。」

那小廝心裡嘆了口氣,暗道二爺真是不長記性,好幾次都在那丫頭手裡吃了虧,以後躲著些就是了,還非要上趕著找事兒,就算有老爺出馬,那丫頭上頭可有六皇子呢,難道老爺還能把人家怎麼著嗎,再說,二少爺是不是忘了,若論正根兒他可排不上呢,得京城將軍府那位躺在炕上的,才是正兒八經的嫡子。

若不是因那位摔下馬成了癱子,恐不能有后,二少爺這會兒恐怕還在西北貓著呢,連尹府的大門都進不來,將軍府那位雖說現在是癱子,難保以後還是,要真一天治好了,就憑老爺對夫人的懼意,這尹府恐再無二少爺的立錐之地。

若是二少爺識趣兒還罷,如今看來,這位不僅不識趣兒,簡直就是蠢蛋,把買院子的事兒給招出去了,當老爺傻啊,老爺對二少爺好男風之事可是深惡痛絕。

果然,不大會兒功夫管家進來叫自己出去,說老爺問話,尹進寶忙一把拽住他低聲吩咐:「不許跟我爹提桂官兒的事兒。」

小廝都想翻白眼了,心說老爺問話,自己敢藏著不是找死嗎,前頭跟著二少爺的那些人,如今可還在奈何橋上望著自己呢,再說,二少爺自己先招了買院子的事兒,那李桂還藏得住嗎。

故此,到了前頭,沒等尹繼泰怎麼問,一股腦都說了:「二少爺迷上了南戲班裡的男旦兒李桂,想買個院子安置了,不想就那房主先頭已經賣給了張大人的妹子,在憩閑閣簽字據的時候撞在一處,二少爺不知哪位是姑娘,想調戲,給那丫頭扔了一包不知什麼的葯在臉上,頓時渾身奇癢,跳到河裡方才解了。」

尹繼泰越聽臉色越難看,指著他道:「叫你們跟著少爺,就干出這些混賬事來。」

小廝一聽老爺的口氣不對,忙磕頭:「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尹繼泰道:「打二十板子,看下次記不記得住。」

小廝倒鬆了口氣,雖挨了一頓板子,至少保住了命,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可又一想,攤上那麼位不省事的少爺,這回是熬過去了,下回呢,下下回呢,唉!這就是命啊。

不說小廝自認倒霉的下去挨板子,就說尹繼泰,心裡這股子邪火是越燒越旺,也太不拿自己這個川陝總督當回事兒了,為難不了張懷濟的妹子,還辦不了張懷濟嗎,妹債兄償也應該,莫怪自己心狠手辣,誰讓張懷清先惹到自己頭上的。

叫了底下的人來問:「今年蜀地有多少災民?」

下頭的人道:「連著兩年又是瘟疫又是洪災,益州這邊兒還好,別處的災民光餓死的就不知多少呢。」

尹繼泰臉色一陰:「你去找人去散,就說益州要開倉放糧賑濟災民。」

底下人一聽忙道:「若如此,四下里的災民都涌到益州,到時候若不開倉放糧,弄不好要出大事啊。」

尹繼泰呵呵冷笑數聲:「放心,出不了大事,咱們這位新來的知府大人,可是有名兒的一心為民的青天大老爺,怎會忍心看著數萬甚至數十萬災民嗷嗷待哺,自然要開倉放糧。」

底下人彷彿明白過來,總督大人這是要對付張懷濟呢,府衙可是官倉,若無皇上的聖旨,敢私下放糧,便是為了救濟災民,恐也難辭其咎,這一招兒還真是毒啊。

余雋一進來就見懷清正給院子里的菊花修枝,不禁笑道:「難為你喜歡,回頭再叫余福給你送兩盆過來,眼瞅重陽了,也應應景兒。」

懷清把剪子交給甘草,看著他道:「還是算了,這兩盆估摸一百兩銀子也買不來呢,我這不是喜歡菊花,是可惜這些銀子,若養死了,這麼多銀子可就沒了,你若是還要送,不如直接送我銀子好了,銀子好伺候,不用成天澆水施肥的伺候。」

余雋忍不住笑了起來:「好一副市儈的嘴臉,俗氣。」

懷清道:「我壓根就是個俗人,莫非余大夫現在才知道不成。」

余雋沒轍的搖搖頭:「銀子我是不送的,你不嫌棄,我還怕人知道呢。」

秋陽正好,懷清讓甘草在院里放了桌子,讓著余雋坐下,余雋指了指院子一邊兒道:「這裡若再種上一架金銀花,就跟南陽差不多了,不想你倒是個念舊的。」

懷清道:「不是我,是兩個丫頭,心心念念惦記著南陽呢。」

余雋也不禁點頭:「如今想來,在南陽的時候雖說成日不得閑,倒過得頗自在。」

懷清歪頭看了他幾眼:「這可不像余大夫了,莫非有什麼煩心事不成?」

余雋能有什麼事兒,真說起來,就是自己跟護國公府那檔子親事,余雋是見過赫連薇的,雖只一面,也頗為失望,看起來是個有些木呆的姑娘。

余雋沒指望自己的妻子是什麼傾國傾城的佳人,但至少不該是那個樣兒的,這些自然不好跟懷清說,便岔開道:「我能有什麼煩心事兒,倒是你這丫頭,跟總督府哪位二少爺結了什麼梁子?」

說起這個,懷清撇撇嘴:「我跟那混賬結什麼梁子,是慕容曦……」說起慕容曦懷清又不想往下說了,停住話頭道:「總之都過去了。」

余雋搖搖頭:「若真跟他有過節恐過不去,尹府大公子成了癱子之後,尹繼泰全部的指望都落在尹進寶身上,我瞧這位二少爺不像個有度量的,倒不是怕他,只怕他老子要跟張大人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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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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