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張婆子扶著老太君去了後頭佛堂,上了香,便在一邊兒靜候著,耳朵里聽著老太君低聲祝禱,剛開始張婆子沒在意,只當老太君是祝禱大姑娘平安呢,過了會兒方聽清,老太太不是祝禱是許願呢,翻來覆去的就一句話:「懷清丫頭若能治好瑤兒,便是我的親孫女……」
這一聽清了,張婆子不禁暗驚,擱以前,她無論如何也不信一個十四的小丫頭能治好大姑娘的腳,可如今,卻深信不疑,也因此,老太君在菩薩前許的這個願,十有八九要成真的,那麼張懷清可真算一步登了天,不管她張家什麼門戶出身,從此後老太太認了這個孫女,就算是葉府的小姐了,誰還敢輕看不成,不止她,還有她那個哥哥,托這個妹子的福氣,前程也是一片錦繡,真不知這張家哪來的造化。
老太太在佛堂待到了近晌午,直到大姑娘那兒傳過話來,說接好了,老太太這才從佛堂出來,往大姑娘院里去。
老太太進來的時候,只懷清伏在案頭正寫方子,寫的甚為入神,連老太君進來都沒注意,葉兒剛想出聲,老太太揮手示意別驚擾,自己坐在了炕上等著。
懷清是真沒注意周遭,此時的她全身心都投在筆下的方子上,葉若瑤的骨頭斷了重接,說著簡單,實際操作起來卻極為不易,畢竟若瑤的腳已經耽誤了這麼多年,即便重新接好,這後面的恢復也相當重要,用藥更要謹慎,她正在想當年爺爺跟她說過的一個妙方,因久不用,有幾味葯倒拿不準了,而若瑤此時境況,一味葯之差,直接影響恢復程度,故此頗為費神。
等她終於寫完,放下筆,才發現老太君赫然在坐,懷清急忙起身過去見禮,卻給老太君拉住手親熱的道:「這些虛禮就罷了,你快跟我說,瑤兒的腳如何了,怎不見她?」
懷清道:「老太君放心,若瑤姐姐的腳接好了,怕她疼的受不住,讓葉兒又灌了她半碗葯,這會兒睡下了。」
老太太略沉吟問:「她的腳?」
懷清會意:「兩月之後傷腳方能佔地,雖不一定能恢復成常人一般,也應該瞧不大出來,只不過,之前卻要分外小心,我已經囑咐葉兒,只要按時換藥按摩就好。」
老太君目光更為柔和,伸手摸了摸懷清的臉由衷的道:「丫頭,你真是我葉家的救星,剛我在菩薩前許了願,自打今兒你就跟我的親孫女。」
懷清聽了笑道:「那可是丫頭的造化了。」
一說一笑,懷清也未當真,雖想靠著葉家這棵大樹,懷清可沒想當葉家的小姐,這是兩碼子事,況且,老太君感激之下,隨口一說的話,當真就成笑話了。
懷清陪著老太太吃了晌午飯,又說了會兒話,瞧著老太君乏了,才告退出來,從儀門外上了轎出府,正跟來拜見葉之春的汝州知府陳延更打了碰頭。
陳延更一見是女眷的轎子,忙側身迴避,待轎子過去,才問葉安:「剛轎子里是貴府哪位姑娘不成,怎這時候卻要出去?」
葉安目光一閃道:「這位可不是我們府的姑娘,卻是張懷濟的妹子。」
陳延更一愣,剛那轎子他可是瞧得明明白白,旁邊兒跟的婆子也不像尋常使喚的,且內堂出來儀門上轎,便不是府里姑娘也該是貴戚,卻怎麼也沒想到竟是張懷濟的妹子,這麼看來張家跟葉府的關係比自己想的還要親近的多啊。
葉安自然知道張懷濟年後要去南陽縣上任,眼前這位汝州知府,正是張懷濟的頂頭上司,先頭張懷濟救了夫人的命,老爺心懷感激,抬舉他做了南陽知縣,如今卻又一樣了。
張懷濟有能耐,他妹子更有本事,張懷濟救了夫人的命,他妹子卻去了老太君多年的病根兒啊,這便不說,上午張家丫頭給他們大姑娘治腳的事,府里可都傳遍了,老爺自然也知道,大姑娘這腳可是老爺多年的心病,當初雖是因大姑娘那個娘做下的虐,卻讓大姑娘成了瘸子,老爺心裡哪過得去,這些年四處掃聽接骨神醫,不知折騰了多少郎中來府瞧病,可沒一個頂用的,不想張家的小丫頭卻是個神人。
雖如今還不知如何,可瞧這意思應該差不離,老爺能不感激嗎,這份感激自然就會落在張懷濟身上,故此,葉安心裡頭明白,張懷濟這往後的路長著呢,說不定走到哪一步呢。
葉安早聽說陳延更私下請張懷濟吃酒的事兒,也明白陳延更是想靠葉家這顆大樹,便樂不得送這個順水人情。
陳延更回過神來,試探的道:「倒不知張家與貴府沾親?」
葉安笑道:「雖不沾親,瞧我們家老太君稀罕張家姑娘的意思,也跟親戚差不多了,說說笑笑比親孫女還親呢。」
葉安深諳點到為止的道理,故此說了兩句話鋒一轉岔開道:「說這些廢話做什麼,老爺還在書房呢,陳大人請。」
懷清剛下了轎就聽見院子里一陣亂,聽著像雞叫的聲音咕咕咕的,張婆子也聽見了,以為張家出了什麼事,也就沒立刻回去,而是一伸手把大門推開,這一推開看到裡面的情景,張婆子愕然半晌不覺失笑。
院子裡頭,張懷濟手裡拿著把明晃晃的菜刀,正追著一隻白底黑花的大母雞滿院子跑呢,那隻雞撲棱著翅膀,一會兒跳,一會兒叫,張懷濟渾身又是土,又是雞毛,別提多狼狽了,可還是鍥而不捨咬牙切齒的追著,彷彿那隻白底黑花的母雞是仇人一般,本來就雞飛狗跳的甚為熱鬧,旁邊兒還有個梳著兩個包包頭的小丫頭跟個小子,在一邊兒嚷嚷著出主意:「爺,那邊兒,爺,這邊兒,小花要跑屋裡去了,爺快截住,截住……」
張懷濟撲過去,小花跐溜從他肋下鑽過,往院門撞了過來,眼看就要跑出來了,張婆子眼疾手快,一彎腰抓在手裡。
甘草急忙跑過來接過去,對上懷清的目光,低下頭去,懷清道:「我記著出去前是讓你宰雞來著,難道我記錯了不成?」
甘草低聲道:「奴婢想著姑娘晚上做菜,下午宰也來得及,趕上爺家來,聽說姑娘要燉雞,就說要親自抓,奴婢攔不住,所以……」越說聲兒越小,最後都聽不見說什麼了。
張婆子一見這情形,自己不好再待著,便告辭回了,送走張婆子,懷清轉過身好氣又好笑的戳了甘草的腦袋一下:「你這腦袋裡不知琢磨什麼呢,哥哥什麼時候宰過雞,你讓哥哥動手,豈不是自找麻煩。」說著進了屋,打量她哥一遭,踮起腳尖,從她哥頭上摘下一根雞毛來,望了她哥一會兒,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張懷濟也忍不住笑了,懷清忽然覺得,有個這樣二的哥哥相依為命,這日子也不賴。
過了臘八就數著日子過年了,一年到頭就這麼幾天熱鬧,老百姓都盼著呢,雖說對於窮人來說年關難過,卻也有著對來年的期盼,故此家家戶戶都操持著過年,今年趕上葉府少爺的彌月之喜,尤其熱鬧。
要說葉家也不算世代功勛,至少比起那些世族要差得遠,可人葉家有通天的關係,葉府老太君是皇上的乳母,葉之春是皇上的發小,這感情估摸比那幾位不是一個娘生的兄弟還親幾分,葉府得子,寶哥兒還沒滿月呢,皇上又是賜名,又是賞東西,三天兩頭的折騰,也造成了鄧州府一景。
就是城門邊兒總有不少官在那兒候著,巴望著宮裡來的皇差能瞅他們一眼,然後就可以就著機會上點兒好,沒準頭上的烏紗帽就加碼了,有道是陞官才能發財,舉凡當官的,除了自己那個哥哥就沒幾個真正想為民做主的,大都沖著榮華富貴去的。
可惜算盤撥的再精也沒用,人家宮裡的來的人都是領了聖旨沖葉家去的,眼角都不會給別人一個,直接奔著葉府去了。
懷清都覺得,如果不是過年,沒準紫禁城黃圈圈裡那位萬歲爺,會聖駕親臨也未可知,估摸著在皇上眼裡,葉之春就跟親兄弟一般了,君臣做到這份上,別人再不平也羨慕不來,這是命。
之所以啰嗦這些閑話,是因為皇上不停的賞賜這事兒跟懷清有點關係,鄧州城家家戶戶忙活著過年,張家雖就兄妹倆,也不能免俗,尤其懷清覺著今年的兆頭好,又是在這鄧州府最後一個年,明年自然在南陽縣過年,至於以後,估計在鄧州府過年的機會不會有了,這當官跟居無定所也差不多,不管陞官還是被貶,誰也不知道明天在哪兒,所以鄧州府這個年就顯得別樣重要起來。
且今年跟往年也大不一樣了,因葉家高看,從臘月二十開始,只皇上賞賜下東西物件,老太君必然會讓張婆子給懷清送來一些,有布料,有衣裳,有首飾,有筆墨紙硯,還有擺件瓷器。
懷清心裡明白,這些估摸也不見得就是皇上賞的,老太君是想借個由頭給自己東西罷了,說起這個,懷清心下頗為感激,老太君做事當真周到,給她東西還要顧慮由頭,怕她多想。
其實老太君還真把她想的過於清高了,她張懷清就是個大大的俗人,不是被她哥的遠大胸懷熏陶了一下,懷清想的就是,怎麼能在這個古代多賺點兒銀子,順道振興中醫事業,所以張懷清收這些東西的時候,一點兒都沒手軟。
張懷清收的高興,老太太賞的歡喜,到了臘月二十八,張家可就大變樣了,院子還是那個院子,屋子也還是那個屋子,屋裡頭擺的東西卻大不一樣了,還有張懷清兄妹倆身上的衣裳行頭,也都換了一茬。
用張懷清的話說,新年新氣象,只不過這個新氣象里,也有讓人噁心的舊東西,例如她哥那門早就退了的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