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接著信,真把懷清嚇了一跳,信是若瑤寫來的,說老太君病的狠了,讓自己速速回京,干係老太君的安危,懷清哪敢耽擱,當天辭別哥哥就上路了。
一路上日夜不輟緊趕慢趕,第七天落晚的時候看見了京城的城門樓子,懷清都鬧不清自己是什麼感覺了,做夢都沒想到,八月里從京城走的,還說這兩年都不回來了呢,誰知這剛進臘月就回來了。
進了城門,沒見葉府來接轎子倒是看見可喜,還有可喜前頭的慕容是,寒風中他的身姿頎長挺拔,絲毫不減畏縮,說起來皇上的基因真好,這幾個皇子沒有一個長得差的。
想也是,大燕這都有二百多年了,一代一代俊男美女的沉澱下來,基因想不好都不行,只不過,怎麼他會在這裡。
懷清下車見禮,慕容是打量她一遭道:「先上車再說,外頭怪冷的。」
懷清知道,他既然在這兒恐怕就是有大事,也就跟著上了車,剛坐好,手裡就多了個手爐,想是剛添了炭,抱在懷裡暖融融的。
暖和過來才問:「這是去哪兒?」
慕容是道:「母后病了,太醫院不敢斷母后的病症,王泰豐在父皇跟前舉薦了你……」
說到這兒,不用再往下說懷清也明白了怎麼回事,皇後娘娘得病,王泰豐拿不準是什麼病,就不敢下藥,畢竟是皇後娘娘,這葯若下錯了,那可不是王泰豐一條命能了結的,所以,這老頭把自己給供了出來,不是想讓自己治病,是想讓自己幫忙斷皇後娘娘的病症。
怎麼說這老頭呢,要說有心眼子吧,有點兒,至少知道找幫手,要說糊塗吧,也真糊塗,你找幫手,找自己頭上做什麼,自己一不當官,二無品級,更不想跟皇家牽扯在一起,這老頭如此一來,豈不麻煩。
更何況,過幾日慕容曦就要娶妃了,自己倒不是怕他娶老婆,主要怕這廝又來找自己,到時候生出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來,再有,那天被皇上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兒,提醒自己要安守本分的事,懷清這輩子都不想經歷第二次。
說白了,為個男人不值當把自己的自尊都踩在腳下,而自己並不是太醫,把自己叫回來給皇後娘娘治病,從哪兒說都有些不妥,故此,皇上才假借老太君的名頭,把自己騙回京。
想到此,懷清不禁撇了撇嘴,這就是皇上,他想用自己的時候,就不會提本分的事了,若照著本分,自己管得著皇后死活嗎,太醫院那麼多太醫呢,輪的上自己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郎中嗎。
越想越有些憤憤不平,忽聽慕容是道:「母後身子本來就弱,自入秋便有些不爽利,前些日子去御花園逛了一遭,不知怎麼著了風寒,回來就病了,這都多少日子了也不見好,倒讓人憂心。」說著輕嘆了口氣。
懷清心裡一動,雖說對皇上的做法頗反感,卻從心裡知道慕容是對自己的好,別管是因為什麼,人家屢次幫了自己,自己給他娘治治病也應該,就當還情了。
且見他愁眉深鎖,不禁勸了句:「你別擔心,待我去瞧瞧再說。」
慕容是輕聲道:「你來了我就不著急了。」這句話鑽進懷清心裡,竟有股子說不出的親近之感。
懷清急忙搖搖頭。
馬車跑的飛快,不大會兒功夫就到了宮門,甘草沒跟來,可喜提著懷清的藥箱在後頭,懷清跟慕容是一前一後從宮廊過去,前頭是奉命來迎他們的大內總管海壽。
入了夜,宮廊上的大紅燈籠給寒風吹得明明滅滅的,不管是前後左右,一眼望過去都是一重重廊檐殿宇,青黑的蒼穹下無星無月,隱約可見蹲在廊角的瑞獸,看上去有些猙獰。
這裡是皇宮,大燕的權利中心,皇上的家,也可以說是明爭暗鬥的屠宰場,爭贏了富貴已極,斗輸了,除了落下個虛名,一無所有,就像淑妃,可命都沒了要個虛名有屁用啊。
忽聽慕容是道:「一會兒別怕,有我呢。」
前頭的海壽一聽這話,險些一個踉蹌栽地上,心裡不得不佩服這丫頭啊,六皇子哪兒還沒死心呢,四皇子這兒又上趕著往前湊,且這麼多年,海壽真沒見四皇子對哪個女人如此溫柔過,雖說還是那個沉默寡言冷著臉的四皇子,可這話兒說出來真貼著心呢,是掏心掏肺的對這丫頭好,可這丫頭卻只淡淡說了句:「我不怕。」這事兒真有些詭異。
懷清不是逞能,她是真覺得沒什麼可怕的,所謂無欲則剛,那些怕的都是有所求,有所想的,自己對皇上對皇家,沒有絲毫的想頭,這次進宮就是本著一個大夫看病的心態,難道皇上還會為難自己不成。
海壽摸了摸鼻子,暗道這丫頭心真硬,慕容是倒不以為意,這丫頭的性子他早知道,且喜歡的就是她這個性子,她聽不聽的,自己盡到心就是。
可喜都替自家爺冤啊,你說天下這麼多女的,怎就讓他們爺攤上這麼個油鹽不進的主了呢,這丫頭的心簡直就是塊千年寒冰石啊,莫說捂熱了,到最後別把爺凍個好歹兒都認便宜。
懷清進了坤德殿,沒見著皇上,倒看見了王泰豐,王泰豐一見她,真跟看見救星了似的,老淚都快下來了,那表情弄的懷清都有些害怕,下意識往後退了一小步。
大概意識到自己過於熱情,王泰豐略定了定神,先給慕容是見了禮,才跟懷清道:「姑娘且先瞧瞧皇后的病再說。」
懷清點點頭,跟著兩個嬤嬤進到了內寢殿,只見床帳低垂,隱約可見帳內有個側卧的身影,瞧身形頗為窈窕。
嬤嬤領著懷清到跟前低聲稟報:「娘娘張懷清姑娘到了。」
懷清跪下磕頭:「民女張懷清叩見皇後娘娘。」
過了會兒,方聽一個柔細的聲兒道:「起來吧。」
懷清這才站起來,有宮女把皇后的手腕子捧了出來,蓋上一方黃羅帕,懷清上前跪著號脈,真有種說不出的屈辱感,給皇家人看病還真得需要挺強的承受力,自己也當幾年大夫了,舉凡給誰瞧病,莫不是遠接高迎,如今倒好,還得跪著號脈,不過這脈象怎麼像是暑氣呢。
懷清又號了半天,忽明白王泰豐為什麼把自己給找來了,心說,這老頭好不狡猾,這脈上雖是暑氣,若無十足把握王泰豐絕不敢說,如今可是隆冬臘月,王泰豐一句話說出來,弄不好皇上一惱,老頭兒脖子上的腦袋就搬家了。
可不說,又不能糊弄皇上,糊弄皇上可是欺君大罪,一樣保不住腦袋,唯有確定了皇後娘娘的病是暑氣,方敢說出來,即便皇上不信,這葯下去,皇後娘娘病體痊癒,想來皇上也不會治罪了。
故此,他才說不能斷皇後娘娘的病症,而把自己弄來也大有深意,自己的醫術王泰豐很清楚,更重要的是自己是個女的,中醫講究望聞問切,這號脈在最後,望診第一,而就是這個望診之於王泰豐絕不可能,別說看皇后的舌苔,就是看一眼都是死罪。
不過,這老頭就不替她想想啊,就算她是女的,可她是民女,裡頭這位可是皇后,自己難道就能望診嗎,而且,這話自己直眉瞪眼的說出來不擎等著找倒霉嗎。
旁邊的總領太監見這丫頭號了半天脈不見動靜,不禁暗道王泰豐糊塗,把這麼個小丫頭弄來有什麼用,回頭治不好,皇上一怒,照樣掉腦袋。本來想出聲卻見後頭慕容是頗認真的看著這丫頭,太監話到嘴邊兒又咽了回去。
懷清緩緩收回手,慕容是問道:「如何?」
懷清略沉吟道:「醫書一門有四診法為望聞問切。」
懷清一開口,不說慕容是就是帳子裡頭的皇後娘娘也聽明白了,心說這丫頭倒真聰明,不敢直接說要望診,卻拐個彎說醫術的診法兒,開口道:「把帳子打起來吧,如今還怕見人不成。」
旁邊兩個宮女聽了忙攏起帳子掛在側面的如意金鉤上,懷清忙低下頭,卻聽剛那個柔細的聲音又起:「不說要望診嗎?這低著頭如何望?」
懷清道:「不敢褻瀆鳳顏。」
皇后:「本宮准你看。」
懷清這才抬起頭來,跟皇后的目光一對,不禁暗贊一聲,真美,即便生了慕容是這麼大的兒子,看上去依舊是個風華絕代的美人,眉眼兒上四皇子有些像皇後娘娘,且,即便如此病著,也未損絲毫皇后的尊貴,這份尊貴彷彿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懷清猜這位肯定是從小就當皇后教養的,要不然絕無可能擁有如此渾然天成的威儀。
從此事就可以想見余家早就把二姑娘苦心丟腦後頭去了,二姑娘是怕家大業大禍事也大,盡量削弱余家的存在感,可余家卻想法設法的往朝堂裡頭鑽,拚命在皇上跟前刷存在感,如此背道而馳,真不知二姑娘泉下有知,會不會罵一聲不孝的兒孫了。
不過這也不能怪余家人,這人在高處待的日子長了,誰甘心下來啊,自然要用盡一切手段維繫,而就懷清看,余家這一代的余雋,倒是個難得的聰明人。
皇後娘娘的目光卻掃過懷清落在慕容昰身上,以一個母親的直覺,兒子跟這丫頭恐不僅僅是認識這麼簡單,即便他的臉色毫無變化,皇后還是看見了剛才他眼裡一閃而過溫柔。
皇後娘娘真有些震驚,自己肚子里生出來的兒子,她自認最了解,從來沒見他用如此目光看過一個女人,那麼溫柔,溫柔的皇后都懷疑是不是自己看差了,而這個丫頭跟老四到底是什麼關係。
想著,不禁暗暗打量懷清,得承認這丫頭頗有姿色,且最難得是從容大度,不卑不亢,即便在自己的坤德宮裡,也絲毫不見懼意,坦蕩蕩的看著自己,開口道:「民女斗膽,可否瞧一瞧娘娘的舌頭?」
「大膽……」旁邊的太監總管終於看不下去了,大聲喝了一句。
懷清卻看向他:「正是因為民女無膽,不敢冒險,這才要瞧娘娘的舌苔,若民女大膽,不用望診就可直接斷娘娘之症,只不過準不準就難說了,若斷症不準,即便開了葯也無用,更有甚者,會適得其反。」
總管太監給她幾句話噎的半天方道:「娘娘貴體豈容冒犯。」話音剛落瞥見四皇子愈發冰冷的目光,心裡咯噔一下,忙閉嘴低頭。
皇后道:「你這丫頭倒說的頭頭是道,好,本宮就讓你瞧仔細了。」說著張嘴伸出舌來讓懷清瞧了。
懷清道:「多謝皇後娘娘體諒,娘娘的病症民女已可斷定,這就出去跟王太醫商議,民女告退。」緩緩退出了內寢殿。
慕容是剛要跟出去,忽聽皇后道:「老四你且站下,母後有話說。」
慕容是道:「母后請說。」
皇后略斟酌才道:「你跟這丫頭相熟?」
雖是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慕容是也沒打算瞞著母後點點頭:「我與懷清三年前相識,她如今是慶福堂的股東,老太太的心疾便是我跟余雋請她去治的。」說著頓了頓道:「如果她能選擇,今天她不會進宮,更不會給母后瞧病,她恨不能遠遠離開京城,她,只想當個大夫懸壺濟世罷了。」
皇後娘娘愣了,為了兒子語氣中的落寞,落寞啊,自己的兒子多麼驕傲,竟會為了個小丫頭落寞。
皇后本來以為是那丫頭使手段攀上皇子,卻未想事情正好相反,竟是老四一廂情願的單相思,而這件事由著這麼下去,自是不成,自己屬意的兒媳婦兒可不是這丫頭。
皇后正在想怎麼了結此事,忽聽兒子開口:「母后不用想怎麼對付她,兒臣用我的命起誓,不會讓任何人動她,哪怕是母后也一樣。」
皇後娘娘愕然看著他:「老四,你……」
慕容是低聲道:「兒臣別無所求,只求她自在快活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