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懷清剛要見禮,尹夫人已伸手扶住她道:「我這兒沒這麼多規矩,虧了你彥兒的腿才好了,總說要謝謝你,卻一直不得機會,昨兒一到益州就說去請你的,不想卻叫雜事耽擱了,今兒方得了閑。」
懷清看向尹進彥蹲身一福:「大少爺。」
想起在京里的事,尹進彥彆扭的嗯了一聲,尹夫人拉著懷清的手道:「這次來益州本說不叫他來,可彥兒擔心道遠,便送我過來了,其實如今太平盛世,便遠點能有什麼事。」
懷清道:「這是大少爺的一片孝心,夫人好福氣。」
尹夫人心道這丫頭的嘴真甜,說的人心裡怪舒坦的:「雖說是他的一片孝心,卻要勞煩姑娘幫他再瞧瞧,王太醫說不用行針了,可我仍是不大放心。」
懷清道:「當初託付王太醫是因我要隨哥哥來益州上任,如今少爺也在益州,自然要瞧的。」說著左右看了看。
尹夫人忙道:「我這外間屋倒亮堂,不如就在這裡吧。」
懷清看了尹進彥一眼:「如此,請大少爺倒炕上俯卧。」
尹進彥略有些遲疑,便站起來走了過去,站在炕邊兒上見懷清直直盯著自己,絲毫沒有迴避的意思,不禁有些臉熱。
得安上來要伺候他寬外頭的衣裳,卻給他揮手避開,得安愣了一下,不明白大少爺這啥意思,這腿不得檢查嗎。
懷清這會兒倒明白過來,略轉過身,尹進彥這才由著得安把外頭的袍子寬了,只穿著中衣趴在炕上。
懷清心說,這位事兒還挺多,自己一個大姑娘都沒說怎麼著呢,他先不好意思了,再說,有什麼可避的,又不是脫光了,就算脫光了的姑娘也見過。
「姑娘……」得安輕聲提醒了一句,懷清方轉過身來,走到炕邊兒上,手指從腰上的穴位開始逐次往下按。
按了一會兒不見有反應,不禁又用了些力氣,仍沒反應,心說,不該啊,低頭打量尹進彥,見脖頸后彷彿有汗意,遂道:「大少爺是熱嗎?」
尹進彥暗暗吸了一口氣:「不熱。」
「不熱怎麼出這麼多汗?」見他不應聲,又問了一句:「剛我按的時候疼不疼?」
尹進彥頗有些糾結,疼自然是疼的,可自己一個男子漢大丈夫給個丫頭按幾下就喊疼,豈不丟臉。
想到此便憋著氣道:「不疼。」不疼?懷清愕然,想了想,彷彿明白過來:「大少爺我是大夫,你是病人,需知病不避醫,若大少爺不把你的感覺告訴我,懷清便無法辨別病症好壞,輕者影響痊癒的進度,重者或許會耽誤病情。」
尹夫人忙道:「彥兒,懷清姑娘說的是。」
尹進彥側過頭定定看了她一會兒,低聲道:「按腿彎的時候疼的狠些。」
懷清點點頭:「請大公子做起來。」
尹進彥這次倒是依言而行,坐在炕邊兒上,看著懷清彎腰摸他的膝蓋,尹進彥忍不住低頭看著她,一時有些楞,窗上糊的明紙故此屋裡極亮,又趕上今兒日頭好,日光透窗而入落在她身上臉上,起了一層朦朧的光暈,她臉上的表情極為認真,因為彎腰低頭,那雙晶亮的眸子掩在一排長長的羽睫下,微微煽動幾下,進彥能清晰看見她臉上細細的絨毛以及弧度美好的頸項,這丫頭倒頗有些姿色。
尹進彥正想著,忽覺膝蓋被敲了一下,不等他反應過來,腿已經踢了出去,意識到懷清就在跟前,想收回來,可自己的腿卻不聽使喚,好在懷清利落的躲開了。
尹進彥一張臉有些紅,低聲道:「對不住。」
懷清卻笑了:「對不住什麼,這是自然反應,若你沒反應,就說明你膝蓋上的髕骨軟化,那可是大麻煩,你反應如此迅速,可見功能正常。」
髕骨?尹進彥愣了一下:「這是什麼,是我膝蓋上的骨頭嗎?」說著自己摸了摸,懷清伸手拿著他的手指按到膝蓋下頭:「摸到沒,這兩個有窩二的地方,剛我敲的就是這裡。」
尹進彥半晌兒方點點頭,懷清放開他站直身子道:「你的腿已經基本恢復,之所以還不能走的很穩,是因你在炕上躺了兩年,造成肌肉退化的結果,若想恢復成原來的樣子還得些日子,不過,以你現在的程度,年後開春應該可以痊癒。」
痊癒?尹進彥眼睛一亮:「這麼說,明年開春就可以策馬了。」
懷清看著他道:「你不怕從馬上再摔下來的話,當然可以。」
尹進彥道:「那次是意外,驚了馬。」
德安道:「姑娘還不知我們大少爺的騎術呢,那年跟著老將軍隨萬歲爺南苑狩獵,皇上親口封了我們大少爺一個小旋風的雅號呢,就是說,我們少爺騎馬跟旋風似的,嗖一下就沒了。」
「得安,胡說什麼?」尹進彥急忙喝止他,臉上頗有些不自在。
懷清倒是樂了,目光落在他的腿上道:「若是我,情願不當這個小旋風,策馬遊獵不過是玩樂罷了,當以安全為先,說白了,叫你去玩的不是去玩命的。」
得安愕然,心說,這姑娘說話可真不中聽,尹夫人卻道:「懷清姑娘說的是,萬事當以安全為先。」
尹進彥道:「孩兒記下了。」
瞧了尹進彥的腿,懷清便要告辭,尹夫人也未狠留,仍叫跟前的婆子送她出了府。上車的時候,婆子把手裡的包袱遞給了懷清:「總勞煩姑娘,夫人心裡過意不去,來益州前,趕上將軍一個舊部從鹿城來京,捎了十幾張皮毛,夫人想著益州冬天濕冷,就給姑娘做了兩件斗篷,姑娘莫嫌棄不好,平常穿著玩兒吧。」
懷清目光閃了閃,接在手裡:「那懷清就謝夫人了。」
回了府衙自己的小院,懷清道:「甘草瞧瞧包袱里什麼?」
甘草道:「不說是皮毛衣裳嗎。」說著解開包袱:「是兩件斗篷,哎!這是什麼?」從斗篷中間拿出個不大的匣子來打開,不禁驚呼一聲:「姑娘,是首飾,滿滿一匣子呢,尹夫人做什麼給姑娘這麼多首飾啊?」
懷清道:「災民之事尹繼善是始作俑者。」
甘草恍然大悟:「姑娘的意思是說尹夫人這是賠姑娘那些當出去的首飾呢。」
懷清點點頭:「尹夫人心裡明白我吃了虧,又不好直接給銀子,就只能給首飾了。」
甘草道:「莫怪那婆子一勁兒說讓姑娘別嫌棄呢。」
懷清道:「這一匣子首飾也足抵得上的當出去的那些東西了。」
甘草摸了摸那兩件翻毛的斗篷:「這件白狐狸毛的,姑娘穿著一定好看,前些年老太君也給了這麼一件,可惜去年穿著小了,姑娘讓銀翹改了給長安少爺了,這件兒奴婢瞧著大小正好。」說著拿起來在懷清身上比了比:「等冬底下落了雪正好穿呢,這件紅的也好看。」
懷清道:「紅的叫人捎回去給若瑤,她皮膚白穿紅的最好看。」
甘草道:「紅的是好,也圖個好兆頭,說不準明年老太君一開恩,若瑤小姐就成咱們家大奶奶了呢。」
懷清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只不過他哥如今正跟馮子京忙活民江築堰的事兒,估摸早把這事兒丟脖子後頭去了。
正想著,銀翹進來道:「姑娘快出去瞅瞅吧!牛蒡跟陳皮兩個抬著兩個大筐進來,兩筐全是石頭,說是從民江邊兒上找的,大爺說姑娘喜歡石頭,讓他們倆抬了回來。」
懷清看了眼空空的多寶架笑道:「我正愁這架子空呢,如今可好有東西了。」
甘草進來見懷清還在炕桌上擺弄那些石頭,不禁道:「夜深了,姑娘安置吧。」見她不動,又道:「這些石頭也長不了腿兒,明兒再瞧也一樣。」
懷清卻沖她招招手:「真讓哥找著好東西了呢。」說著指著桌子上的石頭道:「你瞧這個。」
甘草湊過去一瞧,不禁道:「這麼潤是玉吧。」
懷清搖搖頭:「雖不是玉卻也極為難得,《山海經》說:岷山,江水出焉,其下多珉」這是珉石,因美如玉而得名。」
甘草道:「那得值多少銀子啊?」
懷清笑了:「真是比我還財迷,這石頭雖然好,卻不算貴重,你想啊,哥隨便就能在江邊找著,怎會是值錢的石頭。」
甘草撓撓頭:「是啊,奴婢忘了這茬兒了,那姑娘這麼高興做什麼?」
懷清道:「東西不在貴賤,喜歡便好,且,這塊石頭你仔細瞧瞧像什麼?」
甘草端詳了半天搖搖頭:「奴婢瞧著什麼都不像?」
懷清拍了她一下:「蠢材,你瞧像不像豬?」
懷清一說,甘草又仔細看了看,不禁一拍手:「真是像頭豬呢,瞧這兒是豬鼻子,這是豬耳朵,連豬尾巴尖都有。」
懷清嘿嘿笑道:「我記得四皇子是屬豬的吧,。」
甘草愕然:「姑娘不是想把這個送給四皇子吧。」
懷清道:「這次又虧了他幫忙,若裝糊塗恐不好,雖說這東西不多金貴,好歹是我的一點兒心意,禮輕情意重嗎。」
甘草摸了摸鼻子,心說四皇子想要的可不是這麼一個石頭豬。
京城四王府,慕容是剛從宮裡回來,管家忙迎上來道:「爺,益州叫人捎東西來了,奴才惦著有些份量,像是石頭。」
饒是慕容是的冷臉,都忍不住嘴角揚了揚:「我當這丫頭把我丟腦後頭去了,算她還有點兒良心。」
快步進了松濤苑,見書案上放著個盒子,盒子不大,慕容是掂了掂,是不輕,打開盒子把裡頭的石頭拿出來,擺在書案上看了一會兒,不禁笑了起來。
可喜也在一邊兒跟著瞧了半天,心說看出什麼來了,自己看著就是塊石頭呢,怎爺這麼高興啊,想著不禁問:「爺您笑什麼呢?」
慕容是咳嗽一聲道:「沒什麼。」說著忽抬頭道:「我記著庫里收著一對黃玉的卧馬鎮紙呢?」
可喜道:「難為爺還記著這個,是去年門下人孝敬的,爺嫌太輕,讓收進庫里了。」
慕容是道:「去拿過來。」可喜應著去了,不一會兒送了過來,心裡卻更納悶,好端端的怎想起這一對卧馬了。
慕容是把一個卧馬鎮紙跟懷清送過來都是石頭擺在一起,瞧了半天,把另一隻鎮紙收起來遞給可喜:「這個送去益州。」
可喜忙道:「大老遠就送這麼一個鎮紙過去啊。再說,這鎮紙哪有送一個的啊。「卻見爺的臉色,忙閉了嘴,嘟囔了一句:」回頭姑娘說爺小氣,奴才可不管。「跺跺腳出去了。
小氣?慕容是搖搖頭,那丫頭心裡自己哪怕小氣也好,想著不禁嘆了口氣,目光落在書案上,點了點那卧馬的腦袋,低聲道:「這麼瞧你跟豬也是一對呢。」
看了會兒,又把後面架子上的首飾匣子拿了下來,打開,拿起那對翠葉兒耳墜子,心道,這丫頭倒真捨得,這個墜子是她最愛的吧,平時不見她怎麼打扮,這個墜子倒是常戴,把這個都當了,可見身邊兒一樣首飾都沒留,想著不禁笑了一聲,以這丫頭的財迷性子,這一回不定多心疼呢,不過當舍能舍,倒有大將之風,若不是如此破釜沉舟,等放糧的聖旨到益州恐也晚了。想著這些,慕容是都忍不住后怕。
正想著,忽可喜兒跑進來道:「爺,宮裡頭傳來消息說皇後娘娘病了,皇上宣四皇過去呢。」
慕容是忙站起來:「備轎,進宮。」
進了坤德殿就見王泰豐領頭,十幾個太醫都跪在地上,慕容是陡然一驚,雖說自打入了秋,母后便有些不爽利,可也沒這麼嚴重啊。
慕容是先給父皇見禮,皇上擺擺手:「得了,去瞧瞧你母后吧。「
四皇子這才進到寢殿,瞧著還好,只是有些沒精神,皇后見了慕容是招招手道:「你怎麼進宮來了,母后沒事兒,就是小病,讓那些太醫一說,就不得了了,其實有什麼的,想來是前兒出去的時候著了涼風鬧的。」
慕容是看向旁邊兒坤德宮的總領太監,臉色一沉:「怎不小心伺候著。」
慕容是一句話,寢殿的人呼啦啦都跪在地上:「奴才們萬死。」
皇後娘娘道:「不怨他們,他們精心著呢,是母后想出去逛逛的。」
慕容是道:「這次先記著,下回若再有閃失,仔細著。」這些人方謝恩起來。宮裡的奴才就沒有不怕四皇子的,這位本來就生的一張冷臉,輕易沒個笑模樣兒,性子更冷,總之一句話,真犯到四皇子手裡,就甭想好兒,所以今兒真算僥倖,莫非這位爺心情好。
皇后道:「你出去勸勸你父皇,不是什麼大病,別叫你父皇為難那些太醫。」
慕容是應著出去了,剛出寢殿就聽王泰豐道:「微臣無能,不能斷皇後娘娘之症。」慕容是一驚,心說莫非母妃的病嚴重到太醫都治不了了嗎?
皇上臉色一沉道:「王泰豐,如今你倒學會倚老賣老了啊,你是太醫院院正,你都不能斷誰敢斷?」
王泰豐哆哆嗦嗦的道:「微臣無能,微臣無能……」汗都下來了,琢磨是不是自己這條老命今兒就得扔在這兒了,卻瞥見慕容是,忽的靈光一閃,忙道:「雖微臣不能斷,卻有一個或許成。」
皇上道:「這倒新鮮了,還有比你王泰豐醫術還好的不成,是誰?」
慕容是不禁愣了愣,就聽王泰豐道:「就是益州知府張懷濟的妹子張懷清。」
皇上也頗為意外,怎麼也沒想到會是張懷清,那丫頭皇上倒是記著呢,因這麼多年,那丫頭是頭一個敢跟自己頂的,雖說那丫頭頂的看上去挑不出絲毫毛病,可她那句藏愚守拙,真真讓自己記憶猶新。
皇上也知道,在老六這檔子事兒上,自己有些不厚道,老六是自己的兒子,什麼性子自己最是清楚,不喜歡的看一眼都嫌,喜歡的死纏爛打都得到手,而那丫頭別看進退有度,骨子裡頭硬著呢。
況且,跟老六的事兒自己也耳聞了一些,說白了,人家看沒看上老六都兩說著,要不然能這麼痛快的就去益州啊,憑老太君對她疼寵,她完全可以留在京里,卻跑去了益州,皇上不得不懷疑,這是那丫頭有意要跟老六撇個乾淨呢。
雖也聽說那丫頭是祖傳的醫術,治好了老太君的咳疾跟若瑤丫頭的跛足,卻皇上始終也沒當成真事兒,總覺得是言過其實了,一個十六七的小丫頭罷了,便會醫術,怎能比的上太醫院的太醫。
可如今王泰豐這個太醫院的院正,正兒八經的舉薦那丫頭,還真不能不信了,略沉吟道:「宣葉之春進宮。」
這一句慕容是就知道,恐過不了幾日,懷清就會回京,其實王泰豐不舉薦懷清,慕容是也想到了懷清,畢竟懷清的醫術,自己最清楚,而母后的病瞧著雖不打緊,可總拖著也怕拖成大病,況,那丫頭一走就是數月,自己真有些惦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