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周半城拿著這個方子看了很久,都拿不定主意,心說,自己兒子的病可是多少大夫來了都沒治好,那方子開的莫不是洋洋洒洒一大篇,且免不得人蔘黃芪等貴重之物入葯,可張懷清這個方子,著實太簡單了,就只杜仲一味,真能治兒子的病嗎?
周夫人嘆道:「這位張懷清姑娘,雖一看過往的方子便斷出了少宗的病因,卻開的這個方子真有些讓人瞧不明白,老爺說用是不用?」
周半城一咬牙道:「用,既張懷清方子這麼開出來,想必自有道理,少宗的病越拖越壞,有用沒用試過方知。」
說著喚來管家吩咐照方抓藥不提,且說懷清坐上車,甘草小聲道:「姑娘,奴婢瞧您開的那個方子,周家夫人不信呢,恐不會用。」
懷清道:「方子開了,也是對症之法,咱們的本份也算盡到了,至於用不用就由不得咱們了。」
到了家,也未見著她哥,懷濟如今正忙呢,山匪剿了之後南陽又添了一樁事,便是邱閣老致休回鄉之事,按說邱閣老回鄉是南陽的一大喜事,錦衣還鄉也給南陽增光添彩,邱家的老宅去年便翻修妥當,只等邱閣老一回來便能入住,卻不知怎麼了,忽然傳來消息說,邱閣老嫌他家老宅的風水不好,要另選地方重蓋一棟別院。
邱家的大管家前幾天便先一步到了南陽料理此事,還帶了一個神叨叨的風水先生,繞著南陽城內城外走了兩天,相中了靠近伏牛山腳下的一塊兒地兒,這倒沒什麼,只那管家說要圈了周圍的地蓋花園,卻不妥。
照著邱家大管家的意思,周圍田地有大半都要划進來,那臨著唐河的幾傾地可是南陽為數不多的好地,就指望這些地打了糧食填飽肚子呢,要是給邱家圈進去蓋成花園子,老百姓豈不要活活餓死。
更何況,還要圈後頭的山,說是要單劈出一個山道來,方便邱閣老上山觀景,懷濟本想著跟邱家大管家商量商量,能不能避開老百姓的田,便劈山道,能不能別把周圍都圈進邱家的別院去。
可惜懷濟根本見不著這位邱大管家,別看是個下人,比六皇子的架子都大,在南陽溜達了一圈,就進了邱家老宅閉門不出,懷濟屢次上門,都被擋在了門外頭,今兒又去了一趟,看門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說:「大管家忙,沒空見張大人,請回吧。」
懷濟無法只得回來,想著明兒再去一趟試試,為這事兒著實頭疼,尤其葉大人給他的信里還特意提了邱閣老的事,說邱閣老乃是朝廷重臣,皇上頗為敬重,如今回南陽養老,讓他務必安置妥當。
除此,還說一件事,邱閣老跟許克善沾著些遠親,這幾天下來,懷濟不得不懷疑,邱閣老記著許克善的仇,有意為難自己這個南陽知縣,不然好好的老宅不住,非另蓋什麼別院,便蓋別院,也沒必要把南陽最好的田都挑了去吧。
懷濟琢磨著是不是跟陳延更商量商量,邱府管家不見自己,汝州知府大人上門橫是不能拒之門外。
懷濟還想尋一天去一趟汝州府,不想這天一早陳延更就來了,後頭還跟著周半城,一進來,周半城便一躬到地道:「張姑娘真乃神人啊,不瞞張大人,那天姑娘開了方子,在下還猶豫了好些時候,如今想來著實不該啊,姑娘的方子上寫的明明白白,三日可行,若無十分把握,怎會寫下三日可行之句,是在下愚昧險些誤了犬子的病,果然,那葯吃下,一日可動,第二日就覺有了力氣,今兒一早便可下地,真乃神仙之方,竟未瞧犬子的脈,只看了之前藥方,便知病因,且能藥到病除,神乎其技也,令在下著實佩服的五體投體。」
陳延更道:「是你糊塗,莫說少宗的病,當日劉佔山給許世龍下了砒霜之毒,也是多虧張姑娘出手解毒,方令許克善伏法。」說著跟懷濟道:「你張家果不愧醫聖後人,真當得妙手回春四字。」
懷濟忙道:「陳兄周員外謬讚,實不敢當,不瞞兩位,亡父的醫術比之舍妹也相差甚遠呢。」
陳延更道:「這方是青出於藍勝於藍。」
三人落座,周半城吃了一口茶道:「不瞞張大人,在下如今心裡還疑惑呢,姑娘為什麼只看過去的方子便可斷犬子癥候,開的方子也只一味杜仲和酒服下,便能藥到病除,這究竟是何緣由?」
懷濟道:「這個我倒也曾問過舍妹,舍妹道,看過去的方子中多有祛濕除痹之葯,又知公子疾患在腿,便斷定該是濕邪入內成痹,想貴府府邸寬廣,公子寢處必定高明敞亮,跟前伺候的人也該十分底細周到,斷無受濕之理,且那些方子上又多有固陽扶本之葯,故此能知病因,至於只一味杜仲和酒,也簡單,杜仲專治腰膝,以酒行之,為效易矣,記得祖父生前常言,葯若對症一味足矣,故此,舍妹用一味杜仲便解了貴府公子之疾。」
陳延更拍手笑言:「好一個葯若對症一味足矣,實在妙的很,這正是長驅直入速達病灶之法。」
周半城卻道:「雖如此,卻有幾個大夫能一味對症藥到病除的,到底還是姑娘的本事大。」說著站起來沖著懷濟又是一躬,懷濟忙伸手相扶:「周員外這是做什麼?」
周半城苦笑一聲道:「雖犬子能行,卻仍有無嗣之憂,若姑娘……」說到這兒著實有些說不出恐,怎麼也不好開口讓人家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再去給兒子看病,更何況,還是那樣的癥候。
懷濟卻彷彿知道他要說什麼,笑道:「周員外不用如此,舍妹留下話來,若能請出慶福堂的少東家,公子之症可迎刃而解。」
周半城喜出望外忙道:「這余少東家如今正在汝州府,既如此,在下這就去請,只怕過了今兒,少東家便不再汝州府了,張大人大恩,在下來日必當酬報,今兒先失禮告辭了。」
懷濟知他著急給兒子看病,也不好攔著:「周員外快去吧。」
送走了周半城,陳延更打量他一遭道:「山匪已除,南陽得安,愚兄怎麼瞧著賢弟倒愁上眉梢了?莫非為了邱閣老蓋別院之事?」
懷濟一聽,頓時嘆了口氣道:「可不正為了此事,邱家老宅明明已經翻修妥當,年前傳來消息邱閣老回南陽養老,可也沒聽說另外選地蓋別院啊,不瞞陳兄,邱管家選的那塊地,不禁圈了南陽最好的幾傾地,還把山上老百姓好容易開出的山田,也圈在了別院的地域內,真要如此,只怕邱府百花盛開之日,便是老百姓餓死之時啊。」
陳延更道:「老弟難道就不想想,南陽這麼大的地兒,為什麼邱管家非要挑中這樣一塊地方蓋別院?」
張懷濟道:「陳兄的意思,莫非真是因許克善?」
陳延更倒有些意外了,許克善跟邱閣老沾親這事兒,朝中可沒幾個人知道,自己之所以知道,也是機緣巧合,懷濟怎可能知道,既知道,想必是巡撫葉大人點撥了才是。
陳延更不禁暗暗點頭,看來葉府跟張家的確親近,這是沒拿張懷濟當外人啊,不然,堂堂的巡撫大人,怎會連這樣的隱秘之事也告訴張懷濟。
想到此,陳延更道:「其實這事兒說起來也不難辦。」
懷濟急忙道:「陳兄肯隨我去邱家走一趟?」
陳延更搖搖頭:「人言宰相門人七品官,若在京里,恐府尹大人要見這位邱府大管家,也不一定就能見著,更何況,愚兄一個外省的知府,恐去了也白去。」
張懷濟頓時泄了氣:「可還有什麼法子,真真為難。」
陳延更道:「其實,若巡撫大人肯出面,邱閣老或許會賣這個面子。」
懷濟聽了搖搖頭道:「此事不妥,邱閣老致休回鄉,本是養老,並非南陽公事,怎好驚動巡撫大人。」
陳延更撫須笑道:「賢弟這才來南陽幾日,倒比過去長進的多了,巡撫大人不好出面,那不如來個先下手為強。」
懷濟道:「陳兄的意思是……」
陳延更道:「眼瞅可就到了春耕時節,老百姓也該種莊稼了……」說著意味深長的看著懷濟,懷濟腦里靈光一閃明白過來,忙一躬道:「懷濟謝陳兄指點。」
陳延更站起來道:「你這會兒謝我可早了些,這也不過權宜之計,邱管家若上報給閣老,邱閣老必然親來南陽,到時若邱閣老執意為難,這個權宜之計怕也不頂用,你還需想一個萬全之策方好。」
懷清放下筷子,把自己跟前的菜往懷濟哪兒推了推:「哥怎麼只吃白菜,這個甜筍是老太君特意讓人送來的,清爽可口,頗為入味,哥嘗嘗。」懷濟夾了一筷子放在嘴裡,搖搖頭,此時便吃山珍海味也不知其味了。
飯後,上了茶來,懷清方問:「可是衙門裡有什麼煩心事兒,哥哥怎連飯都吃不下了,何至於愁成這樣呢,要不哥哥跟我說說,沒準懷清能給哥哥出個主意呢。」
懷濟心知懷清聰明機變,常人難及,說不準真能幫自己想個兩全的主意,想到此,便把邱閣老圈地蓋別院的事兒說給了懷清。
懷清聽了,眼珠轉了轉道:「倒是有一個主意,哥哥可以試上一試。」說著小聲在懷濟耳邊嘀咕了幾句。
懷濟眼睛一亮道:「好計。」也顧不上在吃茶,匆匆忙忙去了。
懷清搖搖頭,他哥就是不知變通,其實有些事兒直著走不通,就繞個彎子唄,繞個彎子說不定就能走通了,這些事兒等他哥遇多了自然就明白了,至於自己,得趕緊把方子整理出來交給余雋,她這兒緊著點兒,估摸今年年底就能見著第一筆分紅。
除了救心丹,懷清又整理出了九個方子,均是救急類藥物,其他方面的方子雖然也有很多,可慶福堂經營百年,前頭還有一位能幹的穿越前輩墊底,兼并了那麼多葯號,尋常的成藥方子已經相當多,倒是救急一類極少,自己這十張方子送去,才可大有用處,賣的多了,分紅自然也多,想著那些白花花的銀子,懷清有一種中頭彩的感覺。
故此,轉過天,懷清便又去了一趟汝州府,沒進慶福堂而是直接來了憩閑閣,之所以來這裡,是上回臨走的時候,余雋給了她一張憩閑閣的貴賓卡,其實就是一塊金鑲玉的牌子,上面篆刻著一個閑字。
懷清理解就是相當於現代那些貴賓卡一類的玩意,至此,懷清也才明白,這憩閑閣的東家便不是余家人,余家也必然入了股,不然,余雋哪有資格給她這個,另外,這憩閑閣的小茶點真真好吃,上回在這兒跟余雋談事,沒吃幾塊,既然今兒來了汝州府,祭祭五臟廟也算沒白跑一趟。
因此,讓甘草去慶福堂找人,自己直接上了憩閑閣二樓,叫了幾樣自己中意的茶點,搭一壺花草茶,一邊吃一邊兒等著余雋。
直到懷清把桌子上的幾樣茶點差不多都吃光了,余雋方姍姍來遲,令懷清意外的是,除了余雋,後頭那個身份特殊的表兄也來了。
懷清倒有些意外,以為他早回京了呢,不想仍在汝州府,雖如今知道他就是四皇子慕容昰,可他既不說,余雋也遮掩著,自己就當不知道好了,裝個糊塗還好說話,真要是點明了,自己一個民女不得下跪啊,這位可不是慕容曦那個紈絝皇子,就瞧他這一張生人勿進的臉,也知道不好招惹。
余雋倒還那麼謙遜,進來便道:「勞姑娘久等了,實是有些急事脫不開身,才耽擱了些時候。」
懷清抬手指了指桌上空空的盤子道:「等你些時候我也不吃虧,吃茶點解饞了,一會兒你把賬會了,就算賠罪了。」
余雋目光掃過空盤,忍不住笑道:「這是自然,這是我表兄,呃……」大概也不知道怎麼介紹名字,頗有些為難。
懷清目光一閃道:「今兒可是李鬼遇李逵,這位公子既不是少東家,總該有個姓兒吧。」
懷清這話可不算客氣,擱旁人肯定不自在,可這位臉上絲毫沒有變化,仍然是那個不動如山的表情,卻也開口道:「姓木。」
懷清眨了眨眼:「木啊……」懷清刻意拉成了聲兒:「這個姓兒可容易犯忌諱,木公子請坐。」
余雋略看了表兄一眼,心裡暗暗納罕,他自小跟這個表兄長大,表兄什麼性子自己比誰都清楚,表兄的性子打小就嚴肅謹慎,小大人似的,別說開玩笑了,就是笑一下都不多見,更休倫多管閑事了,即便是為了祖母心疾,跟張懷清買救心丹,也用不著頂自己的名兒吧,且,據他所知,還把人家約到了鄧州府外的別院里,更把張懷清救下的那祖孫二人安置在他的王府。
還跟自己詳盡說了張懷清入股之事,這可不像他的風格,更詭異的是,今天一聽說張懷清在憩閑閣,站起來就跟自己來了,余雋這會兒都不知道,他跟過來的目的為何,貌似自己跟張懷清談的事兒,跟自己這位表兄毫無干係吧。
且他這位一貫深沉的表兄在張懷清面前,卻屢屢時常,竟開口說自己姓木,余雋不禁汗顏,心說,這也太掩耳盜鈴了,皇後娘娘是自己的親姑姑,他又是自己的表兄,現在他自己還蹦出個姓木,別說張懷清聰明過人,就算傻子,估摸這會兒也知道他是誰了。
只不過張懷清這丫頭也夠賊的,明知道他是四皇子,話里也點了出來,可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還變著法兒的擠兌他,這膽兒也真夠大的。
算了,這跟自己沒關係,自己還有正事兒呢,坐起來拿著懷清給他的方子細看,方子相當詳細,需什麼葯?如何炮製?多少用量?對應何症?寫的詳盡清楚。
而且,張懷清這一筆書法真真難得,那天看她一簽名就把余雋震了一下,他知道的女子多臨館閣體,以清秀婉麗見長,張懷清卻習得是褚遂良。
自古習學書法,也不是沒有學褚遂良的,卻,能學的如此入木三分,著實不易,天分之外,若不是勤於練習,恐寫不出這一筆形神兼備的好字來。
尤其今天,字寫的多了,洋洋洒洒一大篇,更能觀其功底,且,她所寫之方,的確精妙萬分,便是如今的慶福堂,救急一門也是弱項,有了這十張救急的成藥方,正可彌補慶福堂的不足,想起一事,剛要把方子收起來,不想卻給四皇子順手接了過去。
余雋一愣,目光一閃看向懷清的目光不免多了幾分曖昧,懷清卻不想跟皇族多接觸,方子給了余雋,又吃飽喝足,還呆著做什麼,剛要告辭,余雋卻從懷裡拿出一張方子道:「還有一事需請教姑娘,姑娘瞧瞧這個方子可有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