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第 37 章

陳延更品了口茶嘆道:「人道陳年酒,明前茶均是人間至美,果然這龍井要吃明前的方能品出四絕之美,也只有這憩閑閣才能吃到今年頭一輪的明前龍井。」

周半城呵呵笑道:「是陳大人有口福,掌柜的說這茶可是昨兒晚上才到的汝州府,便是昨兒來也吃不上呢。」

陳延更笑道:「如此說來,我倒真是有口福的了,對了,聽說你要包下伏牛山那些山田,可是真的?」

周半城道:「不想這事兒都傳到陳大人耳朵里來了。」說著不禁搖頭道:「張家這位姑娘,一身醫術沒的說,心地也好,卻到底是個閨閣女孩兒,不知人間疾苦,腦門一拍想起個主意,便說能使南陽的百姓致富,哪有如此容易的事兒,不說那些山田能不能種出藥材,便能種出來,銷往何處?誰都知道藥行是最賺銀子的行當,可在咱們大燕,想賺這個銀子卻難上加難。」

陳延更點點頭:「這倒是,一個慶福堂,這藥行的買賣差不多都歸了余家,既如此,還應下此事作甚?」

周半城道:「虧得張姑娘,犬子方能保住性命,我周家後嗣得繼,這番大恩無以為報,既她說出了口,我便應下,不過幾傾山田,能費幾兩銀子,就當報了張家兄妹的救命之恩了。」

陳延更道:「雖你顧慮的有些道理,以我瞧卻不然,張姑娘並非莽撞之人,雖年紀不大,卻心思穩重,只她想出來的事兒,絕不可能是信口而言,若我是周兄,縱不十分信服,也會信她八九分。」

周半城道:「其實,她說的這些我也仔細想過,若能解決了藥材的銷路,這個買賣著實做得,可余家在裡頭,只怕不好弄。」

陳延更搖頭道:「此事或許可行,莫非周兄忘了少東家給貴府公子看病,還是張姑娘舉薦的嗎?」

周半城一愣:「陳大人是說,張姑娘跟余家少東家……」

陳延更搖搖頭:「具體如何,我也不知,卻那日劉成從這憩閑閣經過,正好瞧見余少東家截住張家的馬車,張姑娘做事並非有頭無尾之人,若她跟余家的少東家有交情,莫說你那幾傾葯田,便是整個伏牛山都變成藥田,也不怕了。」

周半城眼睛一亮:「如此說,這樁買賣有利可圖。」

陳延更道:「這買賣之道,我可不通,只是覺得張家這位姑娘是可信之人,不若等邱閣老別院之事了結之後,你再尋機會底細問問她。」

周半城點點頭:「提起邱閣老,這位閣老明顯就是沖著張懷濟來的,能如此輕易就了結嗎,張大人說有法子,我卻有些不信,邱閣老在官場多年,若是連張懷濟這麼個毛頭小子都鬥不過,豈不成了笑話嗎。」

陳延更道:「便邱閣老再精明,也逃不過一個理字,更何況,如今致休回鄉更需一個好名聲,若因區區小事以至晚節不保,才是大笑話,那天懷濟老弟只跟我說了四個字,卻,有這四個字邱閣老便再來勢洶洶,也討不的半點好處,這個啞巴虧是吃定了。」

周半城好奇的問:「哪四個字?」

陳延更笑了一聲,湊在他耳邊道:「劉備招親。」

邱管家這幾天起了一嘴火泡,都是給急出來的,在邱府當了這麼多年大管家,主子的心思,不用說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前頭閣老說致休回鄉,老宅也叫人重新翻修好了,裡頭的擺設用具莫不是照著閣老的喜好收拾的。

邱管家年前還特意跑了一趟南陽,安置的色色妥當方回京,不想過了一個年,就變天了,南陽新來了個不知哪兒跑來的張懷濟,剿滅山匪,追回稅銀,許克善卻落得私通山匪,滿門抄斬禍及九族,就連邱閣老都險些受了牽連,不是許克善父子在牢里自殺身亡,真要是由著大理寺審下去,真不知有多少人要跟著倒霉呢。

虛驚一場,閣老這口氣哪能咽得下去,這才有了蓋別院之事,閣老雖沒明說,邱大管家是誰啊,早把閣老的心思摸的一清二楚,知道蓋別院是假,為難張懷濟才是真。

本著這個原則,邱大管家一來南陽就奔著僅有的幾塊好田下了手,張懷濟屢次登門就是不見,邱管家心說,別院佔了老百姓糊口的田,老百姓吃不上飯自然不幹,一旦鬧起來,下頭的官參一本,張懷濟這個芝麻綠豆的縣令,即便保住一條命,也得丟官罷職。

可惜邱管家算計的挺好,卻真小瞧了張懷濟,竟讓老百姓在邱家圈的田裡頭撥了種兒,這才沒幾天,綠幽幽一片青苗長起來,哪還瞧得出別院的影兒啊。

邱管家一怒之下來縣衙找人,不想連著數天,都沒找著人,不是忙,就是不在,好容易在縣衙外堵著了人,張懷濟嘴裡倒是應的痛快,說明兒就讓老百姓把地里的苗拔了,可就是不見動,到這會兒,從城門往外一望綠幽幽一片長勢喜人。

邱管家這個氣啊,心說,行,你個張懷濟,跟我這兒玩兩面三刀的嘴把式,等閣老來了,看你小子怎麼辦,故此,今兒一大早就帶著人到南陽城門外迎接閣老大駕。

邱管家來的時候,汝州府大小官員早都到齊了,包括那個讓自己吃了數次閉門羹的張懷濟,邱管家一一跟幾位大人打了招呼,到了張懷濟跟前卻不陰不陽的道:「張大人今兒不忙啊,我還說張大人忙的連家都不回,應該沒空迎接閣老才對。」

張懷濟道:「邱閣老榮歸故里,乃南陽之幸,縱懷濟再忙也應出城迎接。」

邱管家哼哼冷笑兩聲:「張大人倒是會說,老奴盼著一會兒見到閣老,你也能如此舌翻蓮花。」

張懷濟道:「大管家此話差了,懷濟自來都是有一說一,怎麼會是舌翻蓮花。」

邱管家給他一句話噎住,半天方黑著臉一甩袖子到前頭去了,陳延更用帕子掩住嘴緊著咳嗽了兩聲兒,心說,這會兒哪兒到哪兒啊,好戲還在後頭呢。

眼瞅著官道一行人護著邱閣老的馬車緩緩行來,邱管家狠狠瞪了一眼最靠邊的張懷濟,心說,你小子等著,一會兒有你的好果子吃。

眼看著馬車停在城門口,邱管家剛要上前告黑狀,忽聽後頭一陣鑼鼓喧天的響動,把邱管家驚的一個趔趄險些栽地上,震驚之餘忙回頭,只見,不過一會兒功夫就從城門裡湧出成百上千的老百姓,敲鑼打鼓的奔著這兒來了,迅速就把邱管家擠到一邊,高呼著:「南陽百姓喜迎閣老大人榮歸,歡迎,歡迎……」

接著又是一片鑼鼓喧天,呼喊聲更是搖山振岳一般,邱管家剛要說話,一個響鑼在他耳邊敲響,震的邱管家兩隻耳朵直嗡嗡,哪還顧得上別的,捂著耳朵都來不及。

邱閣老也沒想到自己這次回南陽,會有這麼多百姓的夾道歡迎,頓時覺得面上有光,笑容都柔和了好幾圈,以至於臉上的皺紋都深了許多,笑眯眯的接過老百姓獻上大紅花披在身上,這是南陽人最體面的禮節。

披上大紅花,心情異常好的邱閣老問獻花的人道:「雖是南陽人,在下卻未替家鄉做什麼事,不想眾位鄉親還如此歡迎在下,真讓在下慚愧啊慚愧。」

那個獻花的漢子大聲道:「邱閣老為了我們南陽老百姓能吃飽,別院都不蓋了,圈的地也都退回來讓我們種上了莊稼,閣老大人,您看,這數十里的青苗就是您的一片拳拳愛民之心啊,南陽的老百姓無以為報,只能以南陽最體面的禮節迎接閣老回鄉。」

邱閣老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直接就僵在原地,半晌兒方抽了兩下,在人群中尋到邱管家的身影,狠狠瞪了一眼,心說,無用的蠢材,讓你干這麼點兒小事兒都幹不成,讓他蓋別院是為了難為張懷濟,這倒好,整成自己的一片愛民之心,這麼一來還蓋個屁別院啊。

可惜邱管家這會兒被人群擠在一邊兒,想過來請罪也過不來。

鑼鼓又敲了一通,方落下,陳延更上前道:「汝州知府陳延更率汝州府大小官員恭迎閣老大人還鄉。」

邱閣老看了陳延更周圍一眼道:「怎麼不見南陽那位新上任的張懷濟大人,張大人可是破了山匪追回稅銀的大功臣。」

張懷濟躬身道:「下官張懷濟恭迎閣老。」

邱閣老看了他一眼,呵呵笑道:「果真是年少有為,年少有為啊。」

一番寒暄方簇擁著進了城,本來邱閣老這次來南陽是來看邱管家選的風水寶地蓋別院的,可現在風水寶地都變成了青苗田,邱閣老頂著愛民之心這頂大帽子,這別院無論如何都不能蓋了,這口氣著實憋屈的不行,回了府,把邱管家狠狠一頓教訓,轉過天兒藉由身犯舊疾,出南陽回京去了,致休養老之事也無人再提。

陳皮道:「姑娘是沒瞧見那邱閣老的臉色,僵的別提多難看了,想笑笑不出來,不想笑還不行,哎呦喂,那張老臉都抽抽了,奴才在一邊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

甘草道:「真真活該,姑娘,您是怎麼想出這招兒的?太解恨了。」

懷清道:「像邱閣老這種人,既能在官場混一輩子,必然是謹慎之人,又怎會輕易授人以柄,便為報私仇,想為難哥哥,必然也要尋個光明正大的理由,故此才藉由蓋別院圈地,目的是為了激怒老百姓,讓我哥這個南陽知縣獲罪,咱們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先把邱閣老為了老百姓不圈地蓋別院的事宣揚出去,讓南陽的老百姓人盡皆知,邱閣老這番愛民之心,汝州大小官員,南陽百姓,可都看的一清二楚,邱閣老便心裡再想如何,也必然會偃旗息鼓,若為了這點兒小事,落個晚節不保可得不償失了。」

銀翹端了茶遞到懷清手裡道:「姑娘您說,怎麼做一個好官這麼難呢,大爺不為名不為利,天天往田裡頭跑,還不都為了南陽的老百姓能吃飽飯嗎,別的官呢,一個個嘴裡說著為民做主,心裡莫不想著升官發財,不幫著老百姓還罷了,卻還為難咱大爺這樣的好官,難道就不怕皇上知道要怪罪嗎。」

懷清道:「傻丫頭你真當皇上不知道啊,大燕的官都是什麼德行,皇上瞧的最是清楚,可大燕朝有多大,從南往北,從西往東,有多少州縣就有多少官兒,從大到小一級一級排下來,數都數不清,當官的也是人,是人就有私慾,有的盼著陞官,有的盼著發財,沒想頭的還當官做什麼?回家種地豈不拎清,有了想頭,手裡再有了權,自然就成了貪官兒,貪官千千萬,只要貪的還有一絲良知,不至於鬧的民不聊生,皇上哪兒也不過睜隻眼閉隻眼的就過去了,有道是水至清則無魚,皇上身為萬民之主,心裡明白著呢。」

甘草道:「那依著姑娘說,咱大燕朝就沒清官了不成。」

陳皮道:「誰說沒有,咱們大爺不就是清官嗎,何曾見大爺貪過老百姓一分一毫呢,就是老百姓春播的種子,還是咱們大爺從縣裡的幾個富戶手裡借來的呢,挨個登門,求爺爺告奶奶,還打了明明白白的欠條,說過秋的時候如數奉還。」

說著不禁泄氣道:「人家那些當官的莫不是威風八面,咱們大爺這個官兒當得啊,跟要飯的差不多。」

甘草道:「你這狗奴才胡亂編排主子,看回頭大爺知道不打你個半死。」

陳皮嘟囔一句:「我不過發發牢騷罷了。」

懷清道:「陳皮這句話不錯,當官就跟要飯的一般,南陽縣這麼窮,能來就是本事,且不說這些閑話,地里的青苗都長起來了,山上的葯也得種了,錯過播種的時候,可還得等上一年。」

轉過天兒,南陽城就貼了告示,衙門出錢收百姓手上山田,南陽縣的山田大都荒著呢,老百姓想不起種什麼來,往年也是如此,先濟著山下的好田種,閑了才會料理山田,故此,每年都要晚一些,知道沒多少收成,有的甚至就這麼荒著,衙門裡要出銀子收過去,百姓自然樂不得,雖說衙門裡給的銀子不多,可總比荒著好,沒用三天,伏牛山上的田幾乎都來登了記。

懷濟兄妹跟周半城把伏牛山的山田跑了一個遍,立在一片田埂間,懷清方問:「周員外打算承包多少?」

懷清原本估算的周半城至多能包下一半,因是荒地,收上來的價極便宜,懷清一早就跟懷濟說了,無論收來多少錢,都加一倍承包給周半城,這樣一來,即便他只承包一半,另外一半荒著也不至於賠錢。

因這些事雖是衙門出面,可南陽縣窮的叮噹響,前頭因許克善又放過一回糧,如今南陽縣是一無庫銀,二無存糧,真正的一窮二白,就剩下張懷濟這個光桿兒的縣令,所以,懷清不得不替她哥算計好了。

且周半城怎麼想的,懷清心裡也知道,他嘴上說的客氣,心裡定覺得自己這個主意沒譜,之所以能答應此事,完全是看在自己救了他兒子的份上,能承包一半已是極限,卻不想這回一問,周半城卻道:「這些田都荒著多可惜,索性我都承包過來好了。」

懷濟大喜,忙道:「我替南陽百姓謝周員外了。」

周半城呵呵笑道:「不敢當,不敢當。」說著看向懷清:「只不過有一事還得請張姑娘幫忙。」

懷清知道他想說什麼,爽快的道:「至於種什麼?如何種?以及葯種都不用周員外費心,我跟余少東家已經說好了,慶福堂會派人過來,手把手的教百姓種葯。」

周半城目光一閃道:「少東家可還說了什麼?」

懷清心說,真不愧是周半城,知道沒有天下掉餡餅的事兒,笑道:「少東家只有一個要求,伏牛山裡的葯只能賣給慶福堂,至於葯價,就照著每年藥行開市的行情。」

周半城愣了一下:「這麼一來余家不是白忙活了嗎?」

懷清道:「周員外不懂葯,不知這一樣的葯里也分三六九等,就好比余家冀州府葯田裡什麼葯都有,為什麼還收外頭的葯,就是因有些葯不同地域種出來,藥效卻大有區別,南陽雖山多地少,可這伏牛山卻是個寶山,最適宜藥材生長,從我採的那些草藥便能看出,若在伏牛山種葯,必然強過冀州府,故此,同等價收過去,慶福堂已算佔了大便宜。」

周半城恍然大悟:「我就說余家再怎麼著,也是做買賣的,沒有賠本賺吆喝的理兒啊,如此說來,這倒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了。」說著轉向懷濟一拱手道:「在下可要謝張大人周全此事了。」

懷濟看向眼前的荒地,嘆道:「讓南陽老百姓過上好日子,方對得起我頭上這頂烏紗帽啊。」正說著,忽的銀翹喘著氣跑了上來:「姑娘快回去吧,葉府大小姐來南陽了,不是甘草姐死攔著,非要上山來找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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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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