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懷清略想了想,苜蓿跟香椿都有多種做法,但做給老人吃卻要格外小心,最後決定做個香椿雞蛋卷,跟苜蓿餡兒雲吞。
管事婆子得了張婆子點撥,忙著過來打下手,先幫著摘了香椿跟苜蓿芽,懷清怕香椿雞蛋卷涼了不好入口,便先做雲吞。
她這兒一說要肉餡兒,那邊兒便已經遞了過來,懷清把香椿跟苜蓿芽用開水焯了,分別切成沫兒,苜蓿芽跟肉攪拌在一起,那邊兒的婆子就知道這是要做雲吞,忙親自和面,擀皮兒,明白這是懷清的孝心,便只打下手。
剛開始還有些擔心,可一見懷清利落的焯水切菜,就明白,這位是做飯的一把好手,也就在一邊兒認真瞧著學,見懷清手一轉,就是一個小小的貓耳朵,不禁贊道:「姑娘的手真巧,便面案上的劉婆子也包不出這麼好看的貓耳朵呢。」
懷清知道她是奉承自己,笑了笑道:「不過包著玩兒的罷了,哪比得上媽媽們。」包好了問婆子:「可有頂湯?」
婆子笑道:「姑娘真是行家,老太太稀罕吃湯麵,故此,咱們這小廚房的頂湯是天天有的,外頭大廚房裡可就不一定了。」
懷清道:「那麻煩媽媽下鍋吧,我這兒做香椿雞蛋卷。」
香椿雞蛋卷的做法極簡單,火候掌握好了,把香椿末跟蛋液放在鍋里攤開,熟了慢慢捲成卷,再切成兩寸的段就成了。
懷清的香椿卷做好了,那邊兒的雲吞正好起鍋,懷清跟若瑤一人端著一樣兒,回來的時候,桌上已擺了滿滿一桌子菜。
丫頭接過去把香椿卷跟雲吞放到老太君跟前,老太君看了看,夾了一個香椿卷放到嘴裡點點頭道:「這是香椿。」舀了一個雲吞吃下去,又舀了一個吃了方道:「這莫不是苜蓿吧。」
懷清道:「到底是老太君,一吃就能吃出來。」
若瑤道:「老太君怎麼吃出來的,我頭一回吃的時候,可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呢?」
老太君目光有些深遠半晌兒才道:「你這丫頭才多大,又是朱門繡戶金玉窩裡長起來的,何曾見過這樣的東西,香椿還罷了,這苜蓿可是老百姓度災年的救命草啊,我記得小時候家裡頭窮,要是能包上頓苜蓿餡兒的餃子,就跟過年了似的,前些日子睡覺我還想呢,什麼時候能再吃上一回就好了,不想你這丫頭倒成了我肚子里的蟲子,怎就知道了,弄了這個回來。」
若瑤道:「哪是懷清弄來的,是在道上的茶棚子里,賣茶的夫妻有個七八歲的小子,吃著蠶豆呢,不知怎麼嗆進了氣管里,不是懷清,那孩子活活就給嗆死了,夫妻倆感念懷清,非給了這些東西,不要就不讓我們走,沒法兒了,只得收下,您老若是愛吃外頭還有一筐呢。」
老太君笑了起來,指著懷清道:「我說這東西你們倆怎麼弄來了,原來這裡頭還有故事。」
說著跟張婆子道:「這個雲吞清爽,若還有給老爺送去一碗,嘗嘗鮮兒倒在其次,主要還有懷清丫頭的一篇孝心呢。」
張婆子道:「還用您老吩咐啊,懷清姑娘一早就留出來了,老爺的,夫人的,就是老奴也跟著沾光得了一碗,晚上回去可得好好嘗嘗滋味兒,這過去餓的時候,救命吃的東西,如今都快忘了是什麼味兒了。」
老太君笑了起來:「你若還想吃過去的味兒卻難了,經了懷清丫頭的巧手,可比什麼都好吃呢。」
葉之春剛一進屋,萬氏夫人就忙迎過去,接了他的衣裳遞給丫頭,兩口子坐下,葉之春方道:「今兒晚上你叫人送來的雲吞和那個雞蛋卷倒新鮮,明兒賞那廚子吧。」
葉夫人笑道:「若老爺放賞,可不該賞廚子,那兩樣兒不是廚子做的。」
葉之春吃了口茶:「不是廚子做的,還能是誰?」
葉夫人道:「老爺莫非忘了您愛吃的炸醬麵。」
葉之春愣了一下:「你說是懷清做的。」
葉夫人點點頭:「如今我可真服這丫頭了,真不知她爹娘得了什麼造化,能養出這麼個聰明的女兒來,醫術咱們就不說了,沒她我這條命早沒了,就說這做飯過日子,也處處拿得出手呢。」
說著瞄了葉之春一眼道:「她哥扳倒了許克善,怕是得罪了不少人,當初老爺真不該讓她兄妹去南陽,她兄妹沒根兒沒葉兒的,如今還好,往後不知多少人要使絆子呢,有道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
葉之春道:「官場自來如此,當初張懷濟去南陽,我也有些猶豫,南陽是有山匪,有許克善,這些都可治,如何治南陽的窮,讓老百姓吃飽肚子,才是真正的難上難。」
葉夫人聽了,笑道:「若說這個,我倒不覺著是難,聽懷清說,如今的南陽,地里的青苗都長了半尺高了,山裡也種上了藥材,她說,明年這個時候,南陽就再不是過去的南陽了,這丫頭說話兒實在,自然不會打謊。」
葉之春挑挑眉:「果真嗎,南陽可沒幾個富戶,誰能跑到山上種葯?」
葉夫人道:「老爺怎麼糊塗了,南陽沒有,難道汝州府還沒有嗎,我可聽說,懷清治好了汝州首富周半城兒子的病。」
葉之春道:「如此說倒有理。」忽想起一事:「你可知今兒是誰送她們回來的?」
葉夫人道:「此事正要跟老爺說呢,我問了跟著的婆子,說半道上車軸斷了,遇上個什麼木公子,跟懷清相識,送她們回了汝州來的,人家雖說不用,老爺也該登門道謝才是。」
葉之春目光一閃道:「婆子當真跟你說那位公子跟懷清相識?」
葉夫人道:「我親口問的還能有假,婆子說,這位木公子的隨身小廝跟懷清的丫頭也熟的很呢。」
葉之春道:「我說四皇子怎會看上了瑤兒,原來是懷清。」
葉夫人道:「老爺今兒怎麼總打岔,我這兒跟老爺說木公子呢,跟四皇子有甚干係?」
木公子?葉之春道:「夫人可知這個木公子是誰?」
葉夫人搖搖頭:「莫非老爺知道不成?」
葉之春道:「慕容可是皇性,咱們大燕有幾個敢姓木這個姓兒的,莫非不要腦袋了。」
葉夫人一驚:「老爺是說這位木公子是四皇子?」
葉之春點點頭:「葉安親眼看見這位木公子的隨從,就是四皇子跟前的喜公公,還說四皇子看上了瑤兒,如今看來,不是瑤兒恐是懷清。」
懷清?葉夫人道:「懷清跟四皇子一個是天潢貴胄,一個是知縣的妹子,這兩人怎會相識?」
葉之春道:「當初張懷濟去南陽,我可也沒想到六皇子會幫著張懷濟除了許可善,雖說皇上讓六皇子去南陽是為了追回稅銀,可六皇子是什麼人,滿大燕誰不知道,豈是個會多管閑事的,卻伸手幫了張懷濟,且在南陽都住在縣衙里,臨回京還帶走了張家的廚娘,南陽剿匪除奸這連串的好戲是六皇子跟張懷濟搭的台,可這後頭也少不了一個懷清。」
葉夫人道:「老爺是說六皇子也看上了懷清,這怎麼可能?」
葉之春道:「此事如今雖不明,卻有一樣不得不承認,懷清這丫頭跟皇家恐已扯上了干係。」
葉夫人皺了皺眉:「若真如此,懷清的身份恐連側妃也不夠格,且,以她的性子怕是麻煩呢。」
葉之春道:「如今說這些尚早,以後如何,還要看她的造化,至於懷濟,便看在這丫頭的份上,我也自當照應著。」
葉夫人看了他一眼道:「聽母親說,皇上有意給幾位適齡的皇子選妃,過了年若瑤可就十五了,老爺心裡若有什麼主意,及早打算為好。」
葉夫人知道葉之春對若瑤這個女兒一直心懷愧疚,故此,也格外疼愛一些,本來這些事該是自己份內的,若瑾還好,若瑤,葉夫人還是覺得詢詢老爺的意思方妥。
葉之春自是知道妻子的意思,感念她的善解人意,見屋裡並無旁人,一伸手握住妻子手道:「過兩日我讓葉安去京城侯府接你娘來陪你些日子可好?」
葉夫人知道他說的是自己親娘,當初從鬼門關上活了回來,她多想見自己的親娘啊,想趴在娘懷裡好好哭一場,可她娘卻來不了,她娘是姨娘,是奴才,即便生了自己,在侯府也就比丫頭的地位強些,不是自己嫁進葉府,恐她們娘倆的日子仍不好過呢。
想到此,不禁越發心酸,眼睛一眨落下一滴淚來,葉之春愣了一下,柔聲道:「怎麼哭了,是不是真想你娘了,要不明天我就讓葉安去?」
葉夫人急忙道:「不去吧,近些年,我娘誠心禮佛,終日不出佛堂,心靜的很,何必再去攪擾她的清靜,況,我心裡明白,只要我過得好,我娘就好。」
葉之春抹去她的淚:「那下個月你隨我一起進京,去侯府看你娘也就是了。」
葉夫人點點頭:「夢雪多謝老爺。」
葉之春道:「該我謝夫人才是,想我葉之春年近不惑方得子繼,可都是夫人的功勞。」葉夫人道:「這話聽著牙磣,老爺下次不可再說。」
葉之春忽的站起來一躬身道:「為夫遵命。」
葉夫人臉一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忙扶他坐在炕上道:「多大年紀了還這麼著,仔細外頭人聽了去,不定怎麼笑話你了,我這兒可是跟你說正經的呢,瑤兒可大了,你若有什麼主意及早籌謀的好,不然,若皇上開口可再無轉圜的餘地了。」
葉之春嘆了口氣道:「瑤兒受了這麼些年苦,雖說是她娘的錯,我這個當爹的也著實愧對於她,若依著我的意思,倒想讓她嫁個平實些的人家,比攀附皇家自在些,卻上回我進京,聽皇上話兒里的意思,彷彿有意把瑤兒指給六皇子。」
葉夫人皺了皺眉:「怎會是六皇子?」
葉之春道:「我聽著有這個意思,具體皇上怎麼想的,也難說,下月進京,我再探探皇上的話兒再說。」葉夫人點點頭,兩口子說了會兒話安置不提。
再說懷清跟若瑤,梳洗了並排躺在床上,趕了一天路,又陪著老太太說了這麼大半天話兒,懷清早困的睜不開眼了,一躺下就閉上了眼。
若瑤卻睡不著,不知怎麼回事兒,白天懷濟的身影從眼前那麼一晃之後,就怎麼也丟不開了,這會兒躺下眼前還都是懷濟的身影。
若瑤閉了閉眼開口:「懷清你們家就剩下你們兄妹倆了嗎?還有沒有旁支的親戚?」
懷清困的都張不開眼了,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沒了……」
過了會兒,若瑤又道:「聽說你家老宅跟墳地還在桑園村,正趕上你在鄧州,要不過兩天我陪你回去瞧瞧可好?」
若瑤等了一會兒不見懷清應自己,翻過身去一看,懷清早閉上眼睡得死死,估摸自己問的什麼都沒聽見。
若瑤不禁嘆了口氣,側過身看了眼窗外,春夜的月色透窗而入,傾瀉了一地,如一匹亮閃閃的白緞,她不禁想,若是這緞子是紅的,就像新人牽在手裡的紅綢,像新娘身上的嫁衣,拿在手裡,穿在身上,該是何等歡喜,只自己這些心思又能跟誰說,若不說,自己又怎麼才能如願呢。
想著不禁愁了上來,過了兩日,若瑤跟懷清道:「如今清明,便懷濟大哥不能回來,你也該去你家祖墳上燒些紙錢,磕個頭才是。」
懷清想想也是,轉天一早預備下香燭上墳等物,要去桑園村,本懷清想自己去,不想若瑤說她一個人不放心,也跟了來。
桑園村是因村頭的桑園得名,這裡的人雖不養蠶,這片桑樹卻也長得極好,甘草說到了秋天滿滿一樹桑葚甜極了,懷清倒沒什麼印象。
張家的祖墳就在桑園村東頭,到了地兒,忽聽葉兒道:「懷清姑娘還說你們張家沒人了,您瞧這不早有人祭拜過了嗎。」
懷清走過去,果見她爺爺的墳前擺著幾樣供品還有燒的香,若瑤道:「是不是你記差了?或許你張家還有旁支兒的親戚也不一定。」
懷清看向甘草,甘草忙搖頭道:「姑娘可別看奴婢,奴婢真不知道。」
懷清想想也是,自己穿過來的時候,還沒這丫頭呢,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兒,她哪能知道啊,管他呢,即便有親戚,估摸也是早就不往來的遠親,有跟沒有差不多,盡到自己的一份心也就是了。
說著,讓甘草擺上東西,磕了三個頭,一回頭卻見若瑤也跟著磕頭,懷清一愣,忙扶她起來道:「若瑤姐姐可是葉府大小姐,我張家的祖宗可當不起你磕頭。」
若瑤臉有些紅:「不說好了,我們當是親姐妹一般嗎,你爺爺也跟我的爺爺一樣,磕幾個頭也應該。」
懷清撓撓頭,心說能這麼算嗎,怎麼想怎麼有點兒不對勁兒呢:「姑娘落雨了。」婆子們急忙撐著傘。
懷清道:「春天的雨下不長一會兒就過去,要不咱們先去我家的祖宅避避雨,等雨停了再走。」
若瑤點點頭跟著懷清回了桑園村,剛到張家祖宅門口,看見一個脊背痀僂的老人站在大門前,甘草道:「姑娘您瞧那莫不是咱家的親戚來串門子來了。」
懷清喝道:「胡說什麼?」想了想還是走過去道:「這位老丈敢是掃聽路嗎?」
老人回過頭來,甘草跟葉兒同時呀了一聲,懷清也是臉有驚色,這老人雖臉上蒙著的布一直遮到了眼睛之下,可露出的額頭跟眼睛,依然非常可怖,是重度燒傷,想來能保住眼睛,已是奇迹了。若瑤有些怕悄悄捏住了懷清的手,懷清示意她不用怕。
老人的目光掃過幾人落在懷清臉上:「你是張樹南的什麼人?」
懷清一愣:「老丈識得家祖?」
老人定定看了她良久道:「你是張樹南的孫女?」
懷清點點頭,心裡暗道,這人看上去怎麼這麼詭異呢,莫非是尋仇的,不對啊,聽她哥說,張家世代行醫,積善好施,哪會積下什麼仇。
老人道:「舊年間,你祖父曾給我瞧過腿疾,如今舊疾複發,便尋了來,想請他再給我瞧瞧,到了桑園村才知令祖父已去世多年,便買了些香燭去墳上祭奠了,也算沒白來一趟,回來路過這裡,看見你家老宅,記得當年曾住過幾日,故此前來瞧瞧。」
懷清心道,既在家裡住過,想來不是一般病患,略打量他幾眼,見他重量都放在左邊腿上,想來是病在右腿,便道:「若老丈不介意,在下略通醫術,或看給老丈瞧瞧。」
老人仿似笑了一聲,只不過因喉嚨沙啞,聽著有些怪異:「那就有勞了。」
因懷濟雇了鄰居定期進來打掃,倒也還算乾淨,只不過房子有些老舊,院里的一側山牆也倒了一半,好在屋裡也沒什麼東西,不會招了賊。
若瑤四下打量著,懷清卻扶著老人坐到椅子上,搬了個凳子放在前頭,抬起老人的腿,緩緩把褲腿慢慢屯了上去,隨著褲腿兒屯上去,懷清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