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懷清愣了一下,怎麼也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來,且是如此的語氣,這種語氣令懷清覺得,自己跟他很近很近,就彷彿是自己人,可在懷清的印象里,自己跟他連熟都算不上,何來的近。
懷清想了想,還是決定暫且不糾結這些,解決問題是當前最要緊的事,便把昨天發生的事兒大略說了一遍,然後小聲問:「是不是那什麼總督告到皇上哪兒了?那個,會不會牽連我哥?」
慕容昰看了她一會兒,忽道:「你還知道個怕,我當你天不怕地不怕了呢。」
懷清忍不住嘟嘟嘴:「要不是六皇子,我哪會去那種地方……」意識到說漏嘴,急忙停住。慕容昰意味深長的道:「原來懷清姑娘知道百花洲不是一個女孩兒該去的。」見她露出難得的窘迫,慕容昰眼裡滑過一絲笑意,想了想道:「昨兒你在府里陪著老太君說話兒呢,哪兒都沒去。」
懷清一愣,看了他一會兒,忽的眼睛一亮點點頭:「是,民女哪兒都沒去。」
想起什麼,忙把隨身攜帶的荷包拿出來,放在桌上,推了過去,慕容昰只看了一眼,便開口:「不喜歡?」
懷清忙搖頭:「喜歡,喜歡,只是這枚小印所用壽山石肌理細膩,玲瓏剔透,有清晰地蘿蔔紋,顏色也已成橘皮黃,恐是千金難求的寶貝,我拿著用不妥,且,無功不受祿,我也不好收四皇子這麼貴重的東西。」
慕容昰嘴角略揚了揚:「倒是識貨,這東西沒你說的那麼貴重,我哪兒還有一塊田黃凍更佳,只不過,那塊料略大,若刻一枚小印有些可惜,這塊小些,給你正好。」
懷清琢磨,自己跟他怎麼像雞同鴨講呢,自己說的不是大小的問題好嗎,是這東西自己不能要的問題。
想到此,懷清道:「四皇子還是留著賞別人吧。」
慕容昰略頓了頓:「可是,已經刻了你的名字,如何賞別人?」
懷清嘴角抽了抽,心說,這不廢話嗎,誰讓你刻的,想了想,低聲道:「磨了重刻就是了。」
重刻?慕容昰把小印拿出來看了看,又裝了回去:「那就有勞姑娘了。」說著,把荷包放到她手裡。
懷清一愣:「四皇子這是……」
慕容昰道:「近日皇上派了我的差,有些忙,如今又有尹繼泰這樁事兒,恐無閑暇刻章,姑娘既如此說,不如幫我刻就是了。」
懷清不可思議的看著他,心說,怎麼跟他溝通就這麼費勁呢:「那個,民女不善篆刻,恐糟蹋了好東西。」
慕容昰望了她良久,方道:「這枚小印是我的還是姑娘的?」
懷清道:「當然是四皇子的。」「如此就是了。」
懷清從慶福堂出來的時候,都沒想明白,這枚印章怎麼兜一圈又回來了,不禁沒還回去,還給自己攬了件刻章的活兒,這都哪兒跟哪兒啊,而且,她這會兒算想明白了,別看慕容昰長了張面癱臉,內里的心眼子估摸比藕眼都多。
剛那話里話外的就是告訴她,我本來就忙,又添了你惹出的這樁麻煩,沒功夫刻章,你幫我幹了也應該,讓懷清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傢伙奸太奸詐了。
可喜一進來,慕容昰便問:「走了?」
可喜忙道:「走了,奴才瞧著懷清姑娘的車沒影兒了,才回來的。」手指輕輕扣了兩下桌子,慕容昰站起來道:「好些日子沒往老六哪兒去了,今兒得閑,不如去他府里走走。」
可喜急忙跟了出去,心裡卻道,爺哪是去六王府走走啊,分明是料理張懷清這檔子麻煩事去了。
到了六王府,慕容曦迎出來,哥倆進屋坐下,慕容昰也不廢話,直接道:「尹繼泰這檔子事你打算怎麼辦?」
慕容曦目光一閃:「什麼怎麼辦?那小子敢向爺的女人伸手,弄斷他一隻手,已經算便宜他了,爺那天就該要了他的命,他老子還告狀,下回爺見那小子一次,打一次,看他爹再告。」
可喜在一邊兒聽了,臉都抽了,心說,這位爺是真行啊,這都鬧皇上跟前去了,還不消停呢,真這麼著下去還有個完嗎,不過,什麼叫爺的女人,張懷清什麼時候成六爺的女人了,要真如此,自家爺還跟著瞎忙活什麼啊。
慕容昰放下茶碗看著他:「六弟你是不怕,就不替她想想嗎,這事兒再鬧,你是皇子,尹繼泰再怎麼著,也動不了你,可張懷清成嗎?她哥哥成嗎?便這會兒無事,你能保著以後嗎?張懷濟如今任南陽知縣,過幾年若到川陝,你護得住他兄妹嗎?「
慕容曦轉了轉拇指上翠玉扳指,緩緩的道:「四哥什麼時候變成如此熱心腸了。」
慕容昰咳嗽一聲道:「張懷濟心懷百姓,是我大燕難得的好官兒。」
慕容曦道:「這麼說,四哥是為了張懷濟,果然是四哥,想的就跟弟弟不一樣,爺可不知道什麼好官兒不好官兒的,爺就為了那丫頭,誰也別想動她。」說著看向慕容昰:「這事兒四哥別管了,明兒爺自會有個交代。」
慕容曦膝蓋一彎,跪在地上:「父皇,兒臣前來請罪。」
皇上捏了捏眉心,如今他一看見這個兒子就頭疼,都快成條件反射了,長嘆了口氣道:「我說老六,你這是做什麼?」
慕容曦道:「兒臣前兒在百花洲跟尹繼泰的兒子起了爭執,皆因兒臣瞧那小子長得磕磣,就收拾了那小子一通,找茬兒的是兒臣,打人的是兒臣,撅折了那小子胳膊的,還是兒臣,皇上若要追究,兒臣認罰就是。」
認罰?皇上腦仁都疼了,心裡卻對老六有些刮目相看,皇上眼裡,自己這個六子簡直就是老忠親王的翻版,就沒這麼浪蕩的了,成天兒的在外頭瞎逛,正經事兒沒有,閑事兒一大堆,若有差事,自己還沒往下派呢,這小子第一個溜了,就怕落他頭上。
也之所以,上回去南陽追稅銀,自己才讓他去,就是想治治這小子,省的成天一個無里憂,本來還說,讓他在南陽多吃幾天苦,沒想這小子沒本事,可有運道,才去了一個月就把案子破了,他也回了京城,一切照舊,該偷懶偷懶,該耍滑耍滑,這會兒不知抽什麼風,倒把事兒扛下來了。
皇上好奇的不是他改了性子,好奇的是誰讓他改的,這小子寶貝疙瘩一樣護著的人到底是誰?而且,這裡頭還有個老四,昨兒這小子可沒像今兒似的,今兒這意思跟打了雞血似的,若說這裡頭沒有老四的事兒,打死皇上都不信。
說起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兒,不是尹繼泰小題大做,自己根本都不用知道,如今老六既扛下來,就是想速速了了這樁公案,自己不如成全他。
想到此,開口:「海壽去把尹繼泰叫來。」
尹繼泰一見海壽,心裡直敲鼓,沖尹福一使眼色,尹福會意,塞了一張銀票給海壽:「這個給公公吃茶。」
這種事兒已經成了規矩,海壽也沒必要推辭,接在手裡呵呵一笑:「那咱家就謝了,尹大人走吧,皇上哪兒還等著呢。」
進了宮門,尹繼泰才小聲掃聽:「敢問公公,皇上今兒宣召微臣是……」
海壽呵呵呵一笑:「這個咱家可不知道,不過呢,剛六皇子進宮了,跪在御書房請罪呢。」
「跪,跪,著請罪……」尹繼泰都磕巴了,心說,六皇子那可是有了名兒的天不怕地不怕,頂著皇子的身份,就算把天捅個窟窿,也沒人敢把他怎麼著啊,怎會跪著請罪,莫非還是為了百花洲那檔子事。
想著,尹繼泰心裡頭更是忐忑,這會兒是真後悔,昨兒一衝動跑來告狀了,細想想,自己不犯傻嗎,皇上是君,自己是臣,皇上的兒子是主子,自己就是奴才,別說主子欺負奴才了,就是要了奴才的命,奴才也只能認命,自己倒好,還巴巴的跑來告狀,要是六皇子把那天的小子交出來還成,瞧這意思,是要死保啊。
尹繼善之所以敢來告狀,就是拿準了朝六皇子旁邊那小子開刀,要是六皇子一肩扛下來,那就算把自己擱在裡頭了。
越想越忐忑,到了御書房,果見六皇子立在一邊兒,臉上倒是看不出有什麼不妥,尹繼泰跪下磕頭,皇上叫他起來,指了指旁邊的六皇子道:「叫愛卿來是了你兒子那樁公案,昨兒我說讓老四查清楚,還你一個公道,今兒老六就自己來請罪了,說在百花洲,你兒子是他打的,手腕子是他撅折的,一切緣由皆因老六找茬兒而起,朕叫愛卿來是想問問,既查清楚了,愛卿說說該怎麼發落?」
噗通……尹繼泰腿一軟又跪下了:「奴才該死,奴才該死,昨兒微臣回去也問清楚了,家裡那畜生說,不幹六皇子的事兒。」
皇上道:「朕怎麼記得,愛卿說你兒子渾身是傷,都起不來炕了呢,能不能保住命都兩說,難道朕聽差了不成。」
尹繼泰汗都下來了:「犬子那傷是摔的,對,摔的,積雪路滑,犬子不防頭摔了一跤。」
皇上點點頭:「那撅折了手腕子?」「也是犬子摔折的,跟旁人無干。」尹繼泰說的別提多誠懇了。
皇上點點頭:「這麼說愛卿不告狀了?」「不告,不告了……」尹繼泰急忙擺手,皇上臉色一沉:「尹繼泰,你當朕是誰,由得你說告就告,說不告就不告,朕這個一國之君,多少國家大事還忙不完呢,你倒好,拿如此狗屁倒灶的事兒來煩朕,是何居心?」
尹繼泰心裡這個苦的啊,跟吞了二斤黃連似的,一邊磕頭請罪,一邊兒心裡把兒子罵了無數遍,你個小畜生,就知道給你老子惹禍,什麼時候把你老子搭進去,就徹底消停了。
皇上打了一巴掌過後,臉色略緩:「念在你一片憐子之心,起來吧。」
尹繼泰這才站起來,皇上掃了眼慕容曦冷神格道:「身為皇子不知為君父分憂,只知四處胡鬧,看來是朕太縱容你了,傳朕口諭,六皇子禁足一月,不許出府門半步,若哪個敢放他出去,提著腦袋來見。」
六皇子倒不以為意:「兒臣遵旨,父皇放心,兒臣保證一步都不出來。」
皇上哼一聲:「滾。」
慕容曦當真在地上打了個滾,站在門邊嘻嘻一笑道:「兒臣滾了。」臨走還不忘跟尹繼泰揮了揮手:「尹大人回見啊。」尹繼泰的臉都綠了,海壽險些沒笑出來,這位六皇子就是滾刀肉,皇上也沒招兒。
皇上這麼做,明裡是教訓兒子,其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讓尹繼泰平氣兒呢,那意思是你兒子挨了打,朕也罰了朕的皇子,就算扯平了,尹繼泰便有多大的氣,這會兒也不敢再追究下去,一場鬧劇也算收了場。
只不過收場的有些詭異,這明顯就是兩位皇子聯手把事兒壓了下去,後頭護著的那小子,才是這場鬧劇根兒,究竟是誰呢?海壽忽想起那天在葉府灶房的事兒,心道,莫非是她……
甘草小聲道「姑娘,奴婢可聽說六皇子給皇上禁足了。」懷清道:「知道是為什麼嗎?」
甘草:「聽說是跟什麼總督的兒子打架,您說六皇子也真夠荒唐的,好端端的怎麼跟人打架呢,姑娘,我說的話兒您聽見了嗎?」
懷清站起來道:「鋪紙,磨墨。」
甘草一愣:「姑娘早上不剛練完字嗎。」
懷清道:「不是練字,是寫菜譜。」
陳豐拿了一張紙條進來:「爺葉府使人送來的。」一聽葉府,慕容曦一咕嚕從炕上爬起來:「快給爺拿過來。」
陳豐急忙把那張紙條遞過來,慕容曦接過,打開一看不禁笑了,跳下地,到那邊兒書案上,把字條上騰了一遍,遞給陳豐:「你叫個識字的小廝念給廚娘聽,今兒晌午爺就吃這個刀削麵,到底這丫頭還有點兒良心,知道爺禁足了,還知道給爺送點兒好吃的來,只不過就一張做面的菜單,是不是也太小氣了。」
甘草道:「姑娘您寫這個送去六王府做什麼?」
懷清道:「你只管送去,對了,把這些交給葉府的管家,叫他一天送過去一張。」
甘草道:「這是為什麼?一快送過去豈不爽利。」
懷清白了她一眼:「一塊兒送過去,不就沒盼頭了嗎,以六皇子的性子,在府裡頭待一個月,若不給他找點兒事兒,還不憋出病來。」
甘草哦一聲,忽道:「姑娘,您嘴裡總說六皇子這不好那不好的,可心裡卻不是這麼回事,姑娘總說奴婢口不應心,奴婢倒覺這話該說姑娘才是。」撂下話不等懷清斥責,一溜煙跑了。
懷清愣了半晌兒,心說,是這樣嗎,難道自己喜歡上這個二貨了,怎麼可能?慕容曦可是個花花大少,成天逛青樓的主兒,自己喜歡他,不是自找不痛快嗎,急忙搖搖頭。
卻一低頭看見手腕子上的手鏈,抬起來對著窗外的日頭看了看,剔透的貓眼兒在日頭下彷彿活了一般,一顆顆流光溢彩,透出一種狡猾的嫵媚,就真像貓兒的眼睛,彷彿也有些像慕容曦……
想什麼呢,他可是慕容曦,是大燕的皇子,只要自己想過消停日子,就不能跟這些人有過多牽扯,好在明天就啟程回南陽了,離開京城,這些人,這些事,自然就丟開了。
這麼想著,懷清把手鏈摘下來,收在匣子的小抽屜里,卻瞥見慕容昰那枚小印,拿起來看了一會兒,慕容昰刻的這個清字,乍一看像是自己寫的,底細瞧卻不是,這個清字雖也是褚遂良的體兒,卻像是刻意學的,不如自己寫的自然。
想來慕容昰見過自己的字,特意仿著刻的這枚小印,他是什麼意思?莫非也對自己有意思?想著,懷清忍不住失笑,張懷清你還真把自己當大頭蒜了,你說你算什麼啊,論姿色,如今才十五,哪來的姿色,論身材,就這幅豆芽菜兒似的,要哪兒沒哪兒,論才情,除了會看病,別的實在提不上,真當是寫小說呢,一穿越就算開了齋,是個帥哥就往自己跟前撲,哭著喊著喜歡自己,還是醒醒過自己的小日子去吧。
想到此,懷清把那枚小印丟了回去,推上抽屜,上鎖,起來繞著屋子轉了一圈,看看有沒有丟下的。
轉天一早,懷清跟若瑤扶著老太太上了車,車行轆轆,不多時便出了京城,懷清不禁撩開窗帘往後望了望,心裡一時也說不清是個什麼滋味。
老太太道:「懷清丫頭可喜歡京城?」
懷清放下窗帘搖搖頭:「京裡頭的人太多,事兒太多,不如汝州府,更不如南陽清凈。」
老太君笑了:「倒是個聰明丫頭。」
若瑤道:「我也不喜歡京城,卻若在京城,我們還可在一處,如今出了京,你卻該回南陽了。」
是啊,該回南陽了,懷清不禁有些出神,自己這一走就是半個月,也不知她哥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