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眾人聽到這話,心立刻又提了起來,然而,他們的好運似乎到頭了。
隨著這聲喝止而來的,是鳳雎的快馬。
鳳雎今兒原本正跟心腹密謀,剛決定明天起事,就聽外面通報說忠王來了。
鳳雎十分詫異,他這個父王從來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
還沒待他回復,就見忠王怒氣沖沖得進來了,見到鳳雎就當頭喝道:
「鳳雎,你長本事了你,本王要去大悲寺下棋,結果你居然告訴我城門戒嚴了,你乾脆讓本王坐牢得了!」
鳳雎見他這樣,反倒有些心安,他這個父王雖說膽小懦弱,但在他這個兒子面前從來不給好臉色。但也僅止於此了,忠王擺臉色又怎樣,他從來不會因此誠惶誠恐,更不會因此改變自己的決定,而且忠王也從來沒硬氣過。
但是今天出乎了鳳雎的意料,忠王居然硬氣了一回,硬要出城下棋,好像把他關在城裡觸及了他的底線一樣。
鳳雎剛剛決定了大事,正心潮澎湃,準備了幾十年就差這最後一哆嗦了,他可不願意因為忠王而節外生枝。
兩人爭執了一番后,鳳雎最終還是讓步了,反正他們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忠王並不蠢,自毀長城的事不會做。況且鳳雎從記事起便在揣摩忠王的心思,忠王再怎麼折騰都翻不出鳳雎的手掌心。
但是在忠王走後,世子再一琢磨,覺得有些不大對頭,就在這時,福壽郡主就從外面闖了進來喊道:「哥,不好了,唐子安不見了!我剛剛去看他,結果牢里倒了一大片,他肯定是跑了!」
畢竟是一個娘肚子里出來的,福壽郡主本質上和鳳雎是一樣的,唐寧之於福壽郡主不過是寵物之流罷了,喜歡了就逗逗,但是若這個寵物威脅到自己性命,那必須要打死。
守城官兵一聽世子發話,立刻大喊:「快,快,攔住他們!」
忠王在裡面喊:「反了你們,別管他,咱們繼續走,闖我也要闖出去!」
不得不說忠王這人還算有腦子,起碼親近護衛都挺忠心的,一聽忠王發話,也不管敵我力量懸殊,馬上拔刀就要衝出去。
可惜,經過這一耽誤,後面鳳雎帶著的大隊人馬趕至,把忠王車架團團圍住,制住忠王人馬。
鳳雎冷哼一聲,利索地跳下馬,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馬車前,伸手一撩車簾,和馬車裡的人撞了個對臉。
鳳雎一掃馬車裡的情景,冷笑道:「人挺全的啊,裴先生,沒想到是你,好本事,居然能從本世子手裡搶人,好,好得很!」
「還有你!」鳳雎又轉臉恨恨瞪著忠王,「親兒子竟然比不上一個跟你下棋的和尚,為了一個禿驢竟然聯合外人撬我牆角,我死了,你們全都要陪葬!全都給我帶回去!」
唐寧沖著舒鴻宇使了個眼色,隨即大喝一聲:「慢!」
舒鴻宇順著唐寧的眼色看到忠王,立刻明白了唐寧的意思。
下一刻忠王脖子上就多了把寒光閃閃的匕首。
鳳雎一瞧不禁又是一聲冷笑,沖著唐寧道:「你在牢里關傻了不成,你以為這樣就能挾制我了?那你就打錯算盤了,我還要謝謝你替我解決了一個麻煩呢!」
唐寧微微一笑,道:「是不是大錯了算盤,世子且上來,聽我慢慢說。世子以前不是還問我如何才能名正言順嗎?下官在牢里沒事做,老琢磨這事,居然被我想出個挺不錯的法子來,世子且來聽上一聽。」
鳳雎看了看馬車裡的人,老的老,傷的傷,唯一一個有武力的舒鴻宇還挾制住了忠王,又看周圍一圈全是自己的親兵,便一撩濕透的衣袍,躍上車轅道:「你說說看,要是說的好,我就給你一條生路!」
「下官這些天翻來覆去的想,發現就算是大昭最德高望重的大儒來了,也沒法讓世子這兵出得名正言順。」唐寧又笑著道。
「你這是耍我呢!」鳳雎剛緩下來的臉色又放了下來。
「世子稍安勿躁,聽下官把話說完。」唐寧抬抬手,安撫道:「原本下官是想讓世子以清君側的名義起事的,如今天下災荒不斷,陛下又寵信妖道,荒廢朝政,致使名不聊生。清君側,以正天下,算是個不錯的名頭。」
鳳雎皺眉思索,立刻來了興緻,絞了絞自己濕漉漉的衣袖道:「這個想法不錯,非常好。」
「但是世子殿下是今上的侄子,是晚輩,長輩犯了錯怎可由晚輩指點呢?」唐寧慢悠悠又加了句。
鳳雎這回沒生氣,剛剛是心浮氣躁被唐寧激的,這會回過神來,城府自然也就回來了,他瞟向唐寧道:「那你就想讓本世子用父王的名義清君側?」
「世子大才,一點就透,而且以忠王起義還有個好處,若事成,忠王爺登基為帝,再把皇位傳給世子,那麼世子的皇位乃子承父業……」
唐寧一句話沒說完,鳳雎已經拍手道:「好!」
而忠王則徹底黑了臉,敢情罵名他擔了,實惠鳳雎得了,還有比這更坑爹的兒子了嗎?可惜他的意願是鳳雎最不需要考慮的東西,鳳雎只要他活著便好。
鳳雎是個聰明人,他想明白了之後,便看向唐寧道:「說吧,你想怎麼樣?」
「自然是想讓世子放我們走了。」唐寧答。
鳳雎得了這麼個好主意,越發覺得唐寧是個難得的人才,於是便起了惜才之心,意欲招攬,於是他試探道:「你走了又如何,當今昏庸無能,你從我這裡回去了也得不到提拔,若我派人挑撥幾句,他把你當作反賊辦了也不是不可能。不若就留在雍州,搏個從龍之功,說不定還能青史留名,做個名臣,這可是天下讀書人畢生的心愿哪!」
「下官才疏學淺,也沒那麼高志向,經此一事也不想做官了,只想回家做個富家翁,享享清福,這天下還是有志者來博弈罷!」唐寧是個現代人,什麼青史留名於他而言沒什麼意義,因此不為所動。
「世子殿下不必勸下官,下官已經打定主意,現在忠王在下官手上,生死卻在世子一念之間。若世子想保忠王,就吩咐外面的親兵把武器放下,抱頭蹲在城牆根邊上。」
形勢比人強,鳳雎拉攏不成,只得咬著后槽牙道:「好!」
說著便下車吩咐一番。
唐寧撩著車簾,看外面煙雨蒙蒙中,烏壓壓一大片士兵,訓練有素的放下手中兵器,接著又一排排蹲牆根去了。
很快除了忠王的人馬,場中只剩鳳雎還站著,他矗立在雨中,雖然處於下風,卻依然背著手,氣勢十足地沖著唐寧道:「現在該你放人了!」
唐寧又道:「我們先把忠王送到大悲寺去下棋,還望世子不要跟著,待得傍晚落日時,估計忠王殿下已經盡興,世子殿下再來接罷!」
唐寧這話一出,鳳雎還沒說什麼,一旁他的心腹卻忍不住站起來,指著唐寧暴跳如雷道:「竟敢對世子不敬,我殺了你!」
鳳雎卻伸手一攔,陰沉著臉道:「好!依你!」
一邊裴先生見唐寧扭轉形勢,連忙吆喝趕車的車夫道:「快,快走!」
見城門裡鳳雎矗立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漸漸消失在煙雨中,唐寧方鬆了口氣,轉身回了車裡。
忠王立刻譏諷道:「唐大人算盤打得的確不錯!」
唐寧淡淡道:「下官這主意確實不錯,對所有人都好,包括王爺。」
忠王氣道:「我本已經準備好退路,被你給搞砸了,還對我好!」
「忠王所謂的退路無非是逃走罷了,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世子敗,朝廷會搜捕王爺,世子成,又豈容自己的父親在民間躲藏?不如現在放手一搏。」
忠王一噎,正要再說,唐寧卻沒心思也沒時間和他瞎纏,繼續道:「現在知悟大師不宜搬動,要找個地方給他靜養,聽世子的語氣,似乎還不知道知悟大師是您的兒子,只以為您是受了大悲寺主持所託,才救他的徒弟的。
王爺不如將錯就錯,就讓知悟大師在大悲寺養傷,廟宇乃方外之地,戰火不會燒到那裡,所以王爺現在不要認知悟大師,死守住這個秘密,就讓知悟大師繼續做方丈弟子罷。」
說完也不等忠王答不答應,又轉頭對還拿匕首抵著忠王的舒鴻宇道:「一會到了城隍廟,你留在車上,我下去接鈺兒,一刻鐘后若我們還沒上來,你們就先走,不要管我們。」
舒鴻宇看著唐寧,知道自己說不動他,沉默得點點頭,現在先應著,到時再說。
現在已經過了飯晌,施粥的地方已經收攤,這時是城隍廟最放鬆的時刻,大家剛剛吃完,心情正好,外面還下著雨,便都躲進帳篷里,歇晌的歇晌,吹牛的吹牛。
唐寧疾步上來,見眼前一排排低矮的帳篷,根本看不到唐鈺,便沖著粥棚里打著盹的管事走去,給管事塞了一兩銀子后,管事立刻熱情了不少,聽唐寧是來找親戚走丟的小孩的,便道:「你找我就算找對了人了,我們施粥的時候都要登記的,來了新人我最清楚了,你說的那孩子黑黑瘦瘦的,剛來沒多久就和丑娃玩一塊了,丑娃的帳篷就在那。」
唐寧順著管事的手指看去,就看到一個特別小的帳篷,甚至都不能算帳篷,只用幾塊石頭撐著個破門板,旁邊搭了幾件衣服擋雨,兩個小孩蜷縮在一起躺在泥地里,睡得正香。
自此,這一幕成為唐寧心上永遠的烙印,這一刻唐寧所有的支柱轟然坍塌,難道這就是他要當官的結局嗎?若是自己被鳳雎殺了,唐鈺就會淪落至此!
去他的謀反,去他的氣節,他什麼都不求,只求唐鈺平安,這一刻,程先生給自己起字是的話就在耳邊:「寧,安也,我什麼也不求,只求你平安就好。」
唐寧終於懂了,懂了。
他大踏步上前,一把掀開門板,抱住自己的兒子,懷裡白白胖胖的兒子已經瘦成了一把骨頭。
「大人,您終於來了,我,我就知道您會來的!」一個熟悉的聲音讓唐寧回過神。
原來是那個丑娃,唐寧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席瑞?」
「是,是我!」席瑞激動得哭了起來:「還有少爺,還有小黑,我們都在。」說著他從懷裡掏出被藏得很好的小不點。
唐寧伸手摸摸他的頭,顫抖道:「好,好,好孩子。」
這時唐鈺也醒了,緊緊摟著唐寧的脖子道:「爹,爹,席瑞受了老大苦了。」
時間緊迫,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唐寧還記得知悟的託付,抱著唐鈺就往城隍廟的石獅子走去。
城隍廟的石獅子挺高大的,唐寧的眼睛正好對著石獅子的嘴巴,唐寧朝里一瞄,原來這石獅子嘴巴是不管狀,石獅子下巴是空的,圖紙估計就在裡面,來之前唐寧想的是找根木棍把圖紙推出來,但現在這情形肯定不行。
唐鈺摟著脖子唐寧的脖子,也跟著看到了,便把手伸進石獅子的嘴裡,伸進去容易,但是出來的時候手裡拿著東西,想出來就難了。
唐鈺知道自己爹來的匆忙,就知道時間緊急,狠狠心,憑雨水的潤滑,用力把手抽了出來,粗糙的石頭狠狠給他颳了一層皮下來,疼得唐鈺直抽氣。
唐寧沒想到唐鈺手這麼快,見狀也不敢碰他傷口,只用寬大的袖子包裹著唐鈺一路往回跑,身後的席瑞東西都沒來得及收拾,跟著唐寧兩腿跑得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