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半月之期已到。
少年乞兒早已在涼亭中等候,他等的時間有點長,微微有些不耐煩。但是一想到崔錦背後的身份,也不敢表露出來,暗暗地搓搓手,在涼亭里踱步徘徊。
驀然,他眼前一亮,大步離開涼亭,喊道:「姑娘你總算來了。」
崔錦頷首。
她也不多說,開門見山便道:「你且說說這半月來打聽到什麼了?」
乞兒的眼睛又亮了亮,只聽他道:「姑娘,我打聽到的東西可多了。」他搓搓手,卻是盯著崔錦的腰間。同色系的腰帶上系著一個荷包。
崔錦哪會不知他的心思,順手從荷包里摸出一金,卻也不給少年乞兒,反而是在手中掂量了下,而後握在掌心。
「說吧,錢財少不了你的。」
乞兒咽咽唾沫,說道:「那人姓方,是方家村的打鐵郎,他離開洺山後就回了方家村,整整三日閉門不出,第四天的時候才開了屋門,掛上打鐵鋪子的旗幡,做了幾日的生意。到了第七天,他開始打磨自己的劍刃,也沒有和別人說話。我向方家村的人打聽,原來那人的雙親幾年前就與世長辭,獨自留下他一人,還有打鐵的手藝。村裡的人還說他生性孤僻,除了接生意之外就不與其他人說話。」
崔錦聽著,問:「然後呢?」
乞兒看了眼她的掌心,說道:「第十天的時候他帶著打磨好的劍刃離開了方家村,來了樊城。他一直徘徊在趙家府邸的門前,有人見到他了,他就躲開。再後來,趙家郎君出來了,那人就氣勢洶洶地衝上去,說了什麼我也沒聽見,但是看得出來趙家郎君和那人都很生氣,最後趙家郎君偷偷摸摸地給那人一些錢財,那人才離開了。」
乞兒說話的時候並不敢看著崔錦,只好一直盯著她的掌心或是地面。
他並沒有注意到此時此刻的崔錦面色變得格外古怪。
「哪位郎君?」
她的聲音有一絲顫抖。
乞兒想了想,說道:「趙三郎。」
趙平在趙家排行第三。
崔錦抑制住發顫的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沉聲問:「當真沒有看錯人?」
乞兒道:「怎會看錯!趙家三郎的姿容放眼樊城也尋不出一個,我認錯姑娘你也不會認錯趙家三郎!」
崔錦再次深吸一口氣。
她平靜下來,說道:「你這次做得很好。」她展開掌心,乞兒接住了一金。她又從荷包摸出半金,道:「你再替我做一事,這半金便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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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曉得她為了兩金變賣了自己的衣裳還有首飾后,阿爹賣了書房中的一卷竹簡,得來二十金,全數給了她。
阿爹將二十金給她的時候,還問:「為何對乞兒如此大方?即便不給一金,就算是只給幾斗米,樂意為你辦事的人亦數不勝數。」
她說:「我表明了以趙知府的身份辦事,自是不能吝嗇。錢財上大方了,他們方不會猜疑。」
阿爹沉吟片刻,摸了摸她的頭,並沒有多說什麼。
竹簡之珍貴,崔錦自是知曉。
阿爹平日里也極其疼惜,然而卻為了她變賣了一卷。雖然內容她與大兄都記得滾瓜爛熟了,但這是可以流傳後代的聖賢之書呀。
崔錦下焦山的時候,心情很是感慨。
她活了十幾年,頭一回感受到黃白之物雖俗,但缺之在世間則寸步難行。
沒有黃白之物,舉步維艱呀。
她得想個法子賺取金子。
不過在這之前,她還有一事尚要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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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錦歸家,從後門溜了進去。她喚阿欣打了盆水,洗凈了面上的妝容,隨後又換了身乾淨的衣裳。之前她的衣裳都變賣了,這一套是阿娘扯了布帛,新做的衫子和下裳,顏色微微有些暗淡,裙擺綉了七八朵爭相鬥艷的花兒。
儘管不是一套可以拿得出檯面的衣裳,但這個年紀的少女無論穿什麼,都是極好看的。
阿欣問:「大姑娘是要去見趙家郎君嗎?」
「是。」
阿欣又好奇地看了看崔錦。
平日里大姑娘去見趙家郎君時眼睛必然是熠熠生輝的,兩頰偶爾還會有女兒家的嬌羞,在菱花銅鏡前一坐便是一個時辰,精心打扮后才提起裙裾快活地走出家門。而現在大姑娘就這般素著一張臉,雖說也是頂頂好看的,但她面上卻無見到心上人的笑容與嬌羞。
她說:「外頭的月季花開了,可以簪一朵,襯上大姑娘烏黑如雲的髮髻,一定好看。」
崔錦淡淡地道:「不必了,我就這樣出去,你也跟我一起。」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說道:「申時前便能回到家了,走吧。」
茶肆中人聲鼎沸。
店小二見到崔錦,連忙前來招呼,極其熱情地道:「趙三郎就在二樓的雅間,小人帶姑娘前去。」小二是認得崔錦的,幾年前茶肆招小二,多虧了崔元教他識字,他憑靠認出寥寥數字在眾位應招小二的人中脫穎而出。後來他去崔家拜謝,有緣在小院中驚鴻一瞥,於是記住了崔錦的容貌。再後來,得知趙三郎追求崔錦時,他還隱隱有些失望。
崔錦道了聲「謝」,與小二還有阿欣一同上了二樓。
門一開,崔錦第一眼就見到了趙平。
他今日穿著寬袍大袖的衣裳,是時下燕陽城中諸位郎君最喜歡的樣式。他微微一笑,說道:「阿錦,你來了。」
平日里崔錦必會臉紅心跳,然今日卻心如止水。
她當初心悅趙家郎君,乃因其貌,在茫茫人海中他隨意一站便是鶴立雞群,那般區別於俗世的容貌讓她一見傾心。可如今看著他的臉,看著他的笑容,她心中只有四字——人面獸心。
她眼底極快地閃過一絲厭惡。
她提起裙裾,邁入雅間,面上浮起笑意。她道:「趙郎近來且安?」
趙平說:「無阿錦陪伴在身側,我又能如何安?」他想握住她的手,許久未見,那一雙纖纖素手依舊修長而白皙,像是羊脂白玉一般。他曉得只要輕輕一握,那一雙白玉般的手軟如雲絮。
他心痒痒的,喉嚨間像是有一把火在慢慢地燒著。
然而,還未碰到她的衣衫,她便不經意地轉了身,微微垂下頭,長嘆一聲。
他只好先打住念頭,問:「阿錦怎麼長吁短嘆?莫非是見到我心中不喜?」
崔錦說:「趙郎有所不知,我爹險些遭人所害。若非得高人相救,恐怕此刻早已生死難測。」
「高人?什麼高人?我怎麼沒聽你提過你爹還認識高人?」
崔錦眨眨眼,說:「我也不知呢。可你也知我爹是汾陽崔氏的庶子,雖然已被逐出,但血緣關係卻是無法扯斷的。阿爹回來時也沒有多說,只是長嘆數聲,感慨家族庇佑,方能僥倖逃過。」
趙平大愣。
「你的意思是崔氏的本家想接回你爹?」
崔錦說:「我也不清楚,興許是,興許不是。不過即便是,阿爹也不會回去的。」似是想起什麼,崔錦又道:「趙郎趙郎,我阿爹又不曾樹敵,你說會是誰想殺害我爹呢?」
趙平有些心不在焉的。
崔錦說:「趙郎,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不然被阿爹發現了,阿爹定會生氣的。」
趙平點點頭,也不曾挽留。
他神色怔忡,不知在想些什麼。崔錦看了他一眼,扭回頭時面上笑容全數斂去。趙家勢大,趙平雖為庶子,但始終是知府之子。
畫中的神技,也並非完全由她所控。
她並不知下一幅畫會出現什麼。他若再想耍手段,她下一次未必可以防得住。但搬出汾陽崔氏,想來他也會有所忌憚,晉國五大名門望族之一,莫說他一個區區知府之子,即便是皇帝之子也會有所忌憚。
如此一來,也能安生一段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