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七陽谷的傷
不出意外的鬨笑。
那種笑的讓人喘不上來氣的笑。
陳羲並不在意,臉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讓人覺得很舒服。他嘴角上的笑,就算是最挑剔的人也看不出來一點虛情假意。一個雜役,而且是自己甘願留下來不領工錢只管吃飯的雜役,居然說這樣的大話確實讓人覺得今天的好心情就指望這句話了。
不到一年前,陳羲到了小滿天宗,在外面站了四天三夜,不求修行,只求做個雜役。小滿天宗外宗六院上千弟子,都當他是個笑話。他來的時候已經十四歲,尚且沒有明悟,也就是說不具備修行的資格,就算是做個雜役又如何?難道還能改命?
當時只有青武院讓他進了門,所以陳羲才覺得青武院院長周九指應該是個可以打動的人。所以他才會三百天每天在四更末起床,為的只是讓周九指多看自己幾眼。也許只是那麼偶然的心思流轉,自己的命運就會改變。
他卻不知道,當初留下他,是因為外宗六院的院長們打了個賭,賭他能安心做多久的雜役。賭他多久會偷師,賭他偷師之後多久會絕望。
當然,賭注歸賭注,終究是沒人願意讓陳羲進來當笑話。畢竟這個笑話一旦被提及,就要連宗院一塊提及。只有青武院周九指點了點頭,讓他留下來。不過周九指的條件極苛刻,每日兩餐,不領工錢,甚至連衣服鞋子都不發,而且還要為整整一個班三十六名弟子一名教習服務。
更苛刻的是,若有一人說他懶惰不好,他就必須走人。
正因為如此,下賭注認為他堅持最久的那個院長大人,也只是賭他三個月就會離開。
隆冬到深秋,陳羲好像越發的踏實起來。
「羲官兒,知道你想必是聽著覺得大家壓抑,想討大家歡喜。可是你以後還是不要胡亂說話的好,容你留在這裡聽我們談話已經破了院長大人的規矩,若是被他知道,連我一同受罰。」
丁眉笑著理了理額前垂下來的髮絲,她真的沒有譏諷陳羲的意思,她只是很確定陳羲是在開玩笑而已。
「羲官兒,還是好好給我們烤肉吧。」
趙武大笑著說道:「雖然你是個廢物,但是你伺候人真的很不錯。說實話從你來了之後大家的日子確實過的舒服許多,你就安安心心做你的雜役,說不得日後院長大人慈悲,就允你一個正經雜役呢,到時候你可以穿上新衣服新鞋子伺候我們,也不至於讓我們看著你這身破衣服心裡堵。」
陳羲微笑著回答:「衣服不臟,我每天都會洗。」
趙武笑的越發歡暢起來:「沒說你衣服臟啊,只是說你衣服破啊,哈哈哈哈。」
陳羲依然在微笑,沒有任何錶情波動。
「羲官兒,要不回頭我從家裡拿幾件下人的衣服給你吧。」
石雪凌看著陳羲說道:「縱然連個正式的雜役都算不上,可畢竟也算是甲班的一員,太寒酸了些。我們帶著你出來,被人看到也是要遭笑話的。」
「謝謝」
陳羲搖了搖頭認真的回答:「不過這件衣服穿的久了,最舒服。」
沒人會理解,舊衣服穿著比較舒服的話。
「你先走吧,我們要談些事情。」
丁眉擺了擺手:「以後這樣的場合,不會再帶你來了。」
陳羲起身,抱拳,微微俯身,然後離開。
轉身之後,他的腳步猛然頓住。
因為他看到了一個人,就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
青武院院長周九指一臉的寒意,視線沒在陳羲身上而在丁眉身上:「宗門的規矩,在你這裡難道只是兒戲?許一個雜役和你們這般廝混,你是不是早就忘了尊卑?」
「我們只是……在閑聊。」
丁眉立刻起身,彎著腰回答。
「還敢頂嘴?」
周九指冷冷笑了笑:「罰你進戒律堂三日,受足四十九戒。」
一片嘩然!
戒律堂里,四十九種刑罰稱四十九戒,每一種都能讓人生不如死。若非犯了大錯,很少有人被送進戒律堂受戒。而受足四十九戒,那是對犯了重罪之人的處罰。就算能活著出來,只怕也剩不下幾分生氣。
「是」
丁眉的臉色大變,但還是垂下頭接受了處罰。
「院長大人,請開恩!」
展青上前一步垂首道:「此事雖然不妥,可按照宗門規矩,教習的錯不足以進戒律堂,就算是要進戒律堂,也不足以受四十九種刑罰。」
「你是說我錯了?還是你們有人願意替她受罰?」
周九指冷聲問。
展青張了張嘴,不敢說。其他人面面相覷,雖然都知道這件事就是周九指錯了,但沒人敢說。至於替丁眉受罰,他們想都不敢去想。戒律堂那種地方,連鬼都怕。
「你錯了。」
陳羲站在原地,先是按照規矩行了禮,然後語氣平和不卑不亢的說道:「我不知道什麼是宗門規矩,因為我還沒接觸過。但是我知道院長大人就是錯了,錯在罰錯了人。這件事因我而起,教習只是心善,可心善是錯?所以不管罰什麼,應該罰我才對。」
周九指的視線終於落在陳羲身上,沉默半響之後說道:「也好,若你能活著從戒律堂出來,我就許你一個內試的機會!」
說完,他拂袖而去。
「謝謝」
陳羲俯身再次一拜,說的極鄭重認真。
所有人都看白痴一樣看著他,都覺的他瘋了。丁眉教習的修為最不濟也在破虛一品以上,以這般修為進戒律堂都未見得扛得住,他一個不能修行的廢物進去的話……只有死路一條。
……
……
「收拾你的東西,我現在就送你下山。」
丁眉將帶來的一個小包裹拋在陳羲的硬板床上急切道:「這件事只有甲班的學生們知道,其他人不知道,所以我帶著你出山門也不會有人阻攔。我已經知會過他們,誰也不準把這件事說出去。」
「可是……」
陳羲不看那個包裹,也沒有動:「如果我走了,只怕先生就真的要受罰了。」
「你走是我身受罰,你不走是我心受罰。」
丁眉皺眉,很好看的眉:「因為你這樣一個白痴而心罰煎熬,不值。」
「我不能走」
陳羲搖了搖頭,格外的堅決:「先生班裡還差一個能進改運塔的學生。」
「那不是你!」
丁眉的聲音驟然變得嚴厲起來:「我知道你來青武院一定有自己的目的,可不管你是什麼目的代表青武院內試的人都不會有你,莫說你現在不能修行,便是能也不會是你。」
「因為我來歷不明?因為我只是個雜役?」
陳羲微笑起來:「你怕其他學院的教習學生嘲笑你班裡無人?」
丁眉的臉色變了變:「若你不走,我就打昏了你把你丟出去。」
「我要進改運塔,我要改運。」
陳羲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必須這樣做。」
丁眉怔了怔,這根本不是什麼可以讓她接受的答案。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丁眉覺得心裡有些發慌。
「你到底要幹嘛?」
她問。
「請您為我讓一條路。」
陳羲站起來,鄭重一禮:「只需這一次,若我以後成功,滴水恩,湧泉報。」
「戒律堂第一戒,是為寒冰室,我沒指望你能撐過四十九戒,甚至沒有指望你能撐過寒冰室,我只能告訴你這麼多,好自為之。」
丁眉轉身離開。
「謝謝」
陳羲道謝。
「我知道戒律堂第一戒是寒冰室,很早之前就知道了。所以我才會在碧水寒潭裡泡著,生不如死的泡著。我還知道戒律堂第二戒是蟲蟻洞,第三戒是九蛇窟,第四戒是雷鳴殿……這些我都知道,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我知道的時候……你還不是教習。」
當然,這些話陳羲不會說出來。
十年了。
逃離的時候他不過是個四五歲的小男孩,而且沒有幾個人見過他。現在他回來,也堅信沒有人會認出自己。他的仇人……就在小滿天宗。
……
……
「你在笑。」
周九指仔仔細細的看著陳羲,似乎想把他每一個毛孔都看清楚。
「是」
陳羲點頭。
「但你心裡有仇恨。」
周九指問。
陳羲似乎是有些遲疑,但還是點了點頭:「有」
「哪種仇?」
周九指再問。
「最大的那種。」
陳羲回答。
「去吧」
周九指指了指戒律堂的方向:「三百天,你每天都故意在我練功的時辰起床幹活兒,每次都只是微笑一下算是打了招呼就走。這其中有三十八天下過雨,六天下過雪,你在這條路上一共摔倒過一百三十七次。這些我都幫你記著,我只是想知道一個人心裡裝著什麼,才會把自己逼到這個地步。」
「你長期在碧水寒潭洗澡,第一次只堅持了一分鐘,現在已經能堅持十分鐘左右。當然,你肯定不是因為知道自己要進戒律堂寒冰室才去碧水寒潭的,而是因為你身體里有傷。如果我沒有看錯,你的傷是被炎氣灼傷了內府,青州沒有人能用這樣的修為,只有雍州七陽谷的人才能用。」
「所以,你的仇人是七陽谷的人。小滿天宗雖然算不得當世最強大的宗門,但是也不會害怕七陽谷。況且,這麼多年來七陽谷都被小滿天宗壓著。你只要能撐過寒冰室,我就給你一顆小葉丹,可以醫治你的傷勢,也可以幫你恢復一些修為。」
陳羲苦笑:「終究瞞不過您。」
周九指淡然道:「我就算再眼拙,也能看出來你曾經到過開基九品。你今年十四歲,看傷勢最少是一年之前的,青武院有史以來最讓人矚目的那個天才十歲開基八品,十五歲到了開基九品巔峰一隻腳邁進破虛。你如果沒受傷,比他要強些。這樣一個天才,我怎麼能放過?」
他笑起來,格外的狡猾:「那些老狐狸都盯著我,但凡我對你表現出一點興趣,他們早就來探查你了。為了留你在青武院,我故意三百天沒理會你,讓那些老狐狸錯覺你真的沒有什麼潛質。沒錯,我今天是故意讓你進戒律堂的,因為我要為你找一個理由去參加內試,進改運塔。」
他看著陳羲極認真的說道:「我要你從改運塔出來的時候,恢復開基九品的修為。到時候,被凰鸞院壓了七年的那口惡氣就可以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