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悲催的彭偉
忽然從燕華身後冒出來的人,不是王謝又是誰?
彭偉一愣,打量來人:「閣下就是華燕現在的主人?」
「都說了是燕華。」王謝壓住了氣,幸虧他偷偷跟雷衍水說好了,只要燕華出門,就找個機靈人遠遠綴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結果今天還真就有這麼個「萬一」。一聽有人在街上糾纏燕華,管燕華喚作「華燕相公」,而燕華神色不對勁。「相公」二字一向是用來稱呼秦樓楚館之人的,王謝立刻告罪出來,見燕華盲杖都掉了,趕緊跑上兩步,正好聽見彭偉的話。
「少爺?」燕華嚇了一跳,他心亂如麻,竟沒聽出王謝腳步聲。
王謝一把拉住燕華的手,立刻察覺對方的僵硬,用力捏了捏對方手心,把人擋在身後,自己接過盲杖轉遞燕華,又安撫的在他手背拍拍:「謝謝這位仁兄了啊,有什麼事不如到我家一敘?」
「好啊好啊,正好我也想跟閣下談談華燕——」
「是燕華,不是華燕。」王謝正色更正。
「好好,一切要聽主人的不是。」彭偉也不惱,「不過我遠路而來,忙著去醫館拜會王神醫,稍後再去府上談燕華的事,我想給燕華治治手眼。」
看在彭偉終於改口,又是對燕華好的份上,王謝稍微收斂了些敵意,「不知閣下找『王神醫』所為何事?」
「這也不算什麼……」彭偉面有難色,一閃而逝。
王謝一見他支支吾吾的表情,心下猜到了一兩分。
「閣下可知,王大夫每日只診一名疑難雜症?」
「啊?當真?」
「我在春城,焉能不知?」
彭偉思索片刻,笑道:「沒事沒事,我有妙計!」
「那就不打擾閣下了,燕華,我們去買東西。」王謝拉著魂不守舍的燕華的手,告辭。
「哎,閣下還沒跟我說,府上在哪裡啊?」
「就在朱雀巷第二家。」話畢,走人。
「燕華。」王謝小心翼翼叫,仔細觀察燕華神情。
「……少爺?」
「你若不喜歡,我便不接他的診,或是故意拖延報復,如何?」
「啊?少爺萬萬不可!」燕華這才急道,「他只是當初我在……館里遇見的,聽我彈過一天琴而已……」
「可是你反應很不對,燕華,我知你是怎樣人,遇上一般小事不會如此失態。」
「沒、沒什麼。」燕華低聲道,「不過想起了些過往。」
「過往你要是喜歡,想一想就算了,要是不喜歡,扔給我,萬事包在我身上。」王謝打包票,「不管你什麼樣,從頭髮絲兒到腳趾頭,都是我的!」緊緊捏著他的手,壓低了聲音:「我知道過往的你,那又怎樣?夜間你也經常知道我的反應不是?我從頭髮絲兒到腳趾頭,連同王小謝,也統統是你的。」
燕華忍不住「噗嗤」一笑,光天化日,大庭廣眾的,少爺又耍無賴了。他原本擔心的無非是王謝厭惡他,現在正主兒話說得很明白,連語氣都沒有半分異樣,自己過去那些破事兒……能了斷也好,了斷不了又怎樣,大不了不讓人認出……
「少爺。」
「嗯?」
「如果燕華這張臉毀了,少爺可還看得下——」嘴巴被只杏子塞住。
王謝悠然在果子鋪挑鮮貨:「如果毀到連我都無法復原的程度,我就把自己臉也毀了,咱倆一對兒夜叉惡鬼,看到底誰嚇唬誰。」
不得不說王謝真真摸准了燕華的心思,燕華果然不再糾纏這個話題,慢慢咬著杏子:「很甜,少爺多買幾隻?」
「好。桃子要不要?」
「要。」
「咦,現在還有新鮮櫻桃?掌柜的,再稱一斤。燕華,我們回家?」
「少爺,燕華還沒來得及採買。」
「好吧,去雜貨鋪。」
「可是少爺的病人……」
「放心,我出門前給他們布置功課了。」
燕華想了想:「那位彭公子,少爺的打算是……」
「我聽燕華的!」王謝覺得裡面還是有些問題,燕華不說沒關係,這個什麼彭公子早晚要見自己。
「這位客人,如果您不買葯,也不打算找我診治,或者不想等候王大夫太久,還請另覓他處。」
今天小吳在王四掌柜那兒,康安醫館內,只一個裴回,有些頭大地看著面前之人。這個人除了過分豐滿以外,看著並沒有什麼重病,甚至大病也沒有,多半是有錢人有點小毛病小題大做,不用理會。
不過,裴回望著彭偉擱在桌上,直接打開的小匣子,有點頭大。
——蘆長碗密棗核丁,錦皮細紋珍珠須,匣子里正是一株全須全尾,上好野山參。
這禮說輕不輕,如此一支好參,隨便大街上可不容易買到;這禮說重也不重,畢竟砸些銀子下去,藥鋪還是願意出手的。
「……小兄弟,我手裡有祖傳秘方,你跟王神醫一提,管保不費吹灰之力,他就出門迎接我!至於什麼方子,現在我可不能告訴你……」
重芳大哥說過,這種人不用管,咱手裡最不缺的就是秘方,有交流秘方的時間他寧願跟哥聊天。
「……要不這樣,我出三兩白銀,你就把我安排給王神醫吧?就當我是一個遠房親戚?要不,故人舊友?你看看,我都三十多了,托個大叫你一聲兄弟,這事兒拜託給你,日後還少不了你的好處……」
重芳大哥說過,凡是談交情攀親戚的也不用管,他家裡沒人,哥家裡沒人,自己也是孤身一人。
「……我可是夏城的名人!誰不知道我!順便說說就能跟上頭搭得上話……」
威脅也沒有用,重芳大哥說正式有能耐的人沒那麼目光短淺,不會用這種不入流手段,可以不理會。
「哼哼,我還有一招!小兄弟,我也不用你給我插隊,你只要告訴我,排在我前面的人都在哪裡就行。」
這又是什麼意思?不過病人的記錄哪能隨便給外人看。裴回拒絕,對方也不惱,拍拍手,從外頭篷車上,走下來兩個丫鬟,正是二八芳華,一個嬌憨可掬,一個嬌俏動人,笑容滿面徑直走向裴回,一邊一個就把小先生夾在中央,燕語鶯聲噓寒問暖。
這下可正中裴回軟肋,人家又不帶惡意,他右臂有傷更不敢太過掙扎,慌亂間,對方就把堂上的賬冊翻了一遍。
幸好病人的記錄不在醫館。裴回正自想著,對方笑吟吟走過來:「今天就叨擾小先生了。」那架勢真是不打算讓醫館進人。
裴回嘆口氣,重芳大哥已經不指著醫館做生計了,現下這醫館純粹是給自己練手用,不進人就不進人罷。實在不行他還有最後一招呢,這個人滑頭得很,他得先吞解藥,然後才把茶水端出去,不露破綻——這也是那幾日跟林虎峰你來我往過招時學會的。
有這個人作對比,其實林虎峰還不算煩。
「啊喲,對了,晚上我無處可去,也要叨擾小兄弟了。」彭偉揮退了小丫鬟。
裴回翻醫書的手頓了頓,沒關係,這個問題重芳大哥也說過,要是對方死纏爛打,實在解決不了,就直接扔給他,他旁邊有個雷老頭,專治各種不服。
現在么,先看書要緊,晚上還要考校,重芳大哥給自己的這本《金針策要》當真是個妙物啊。
彭偉這才發現,這位小先生年紀雖輕,也不是什麼容易被嚇唬住的。沒關係,生意人依然是自來熟:「小兄弟,我大老遠的過來,好歹給口茶水吧。」
裴回瞧他一眼,放下書,去後面燒水。
又好心問道:「中堂有床,客人進來歇歇?」心說這身軀如果躺倒,我實在搬他不動。
「那好,多謝多謝。」
——之後的結果,猜也猜得出。
裴回有了上次放倒林虎峰的經驗,此次藥量拿捏相當精準,於是等彭偉在中堂的榻上醒過來的時候,正好斜陽昏黃。
裴回送走最後一位病人,迴轉見他四處張望,便道:「客人,招待不周,請問還要留宿么?」潛在的意思是問:還折騰不?
彭偉哪裡會被這一點小挫折打倒,笑眯眯道:「若小兄弟有更好的去處,哥哥我當然願意從命。」
裴回明白這人是不見正主不死心了,可惜對方不知道,見了正主兒死得更快。
啊,還有,重芳大哥說,對付有錢人,銀子不要白不要,他得學會打秋風。
「……一兩白銀。」裴回開口要了個價,「我帶客人去見。」他覺得一兩銀子已經不算少了。
彭偉一聽有門,忍不住討價還價:「一兩太多了,半貫錢怎麼樣?」雖然對他而言一兩白銀算不上什麼,可是商人總習慣漫天要價就地還錢。
裴回想了想王謝平時的「教導」,點頭:「半貫就半貫……不過,不包括說好話。」
「不不不,一兩,一兩!十足好成色的一兩!」彭偉立刻掏荷包。笑話,小先生的意思明著是同意划價,暗著是威脅不給足銀子就下絆子,彭偉分得清孰輕孰重,他雖在乎銀子,有些事兒卻比銀子重要得多。
一塊絕對比一兩重的銀子,十二分的好成色,雙手奉上。
裴回將銀子收進袖筒,想著是回去直接交給哥,還是給哥買點東西,這天氣漸漸熱起來,送點什麼好呢……
他在走神,因此聽見彭偉問王神醫宅邸的時候,就順口答了:「就在朱雀巷第二家。」
「什麼?朱雀巷第二家!」正把荷包往懷裡揣的彭偉從榻上「躥」起來。
裴回嚇了一跳:「客人,這是怎麼了?」
「你你你……」彭偉連「小兄弟」都不客套了,「王神醫家,是不是有個小少爺?」
「沒有。」重芳大哥沒娶妻,他跟哥兩個人也生不出來,小康論輩分也不是少爺。
「那是不是有個小廝,眼盲手殘走路一瘸一拐的叫燕華?」
「不是小廝。」裴回立刻搖頭,燕華絕對、絕對不是小廝,有人敢使喚燕華,王謝頭一個衝上去拚命。
彭偉想了想,怒道:「他敢騙我!」
裴回莫名其妙,「他」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