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7
「師……十一師兄?」
「是我。」十一師兄房匡,秋城興安醫館裴館長座下愛徒,家世不錯,醫術不差,頭腦靈活,加上儀錶堂堂,風華正茂,而且尚未婚配。
此時房匡雖滿面風塵,卻絲毫不掩喜色:「阿回!可真的是你,我險些沒認出來。」
裴回面容清秀,氣度平和,舉止沉穩,有些面善,他真箇有些不敢認。
裴回有些不好意思:「師兄見笑了。」說著,從地上站起來。
還好最後關頭,小夥計手腕不知怎的一滑,那一盤子豆漿沒全扣在人身上,他沒被燙傷,就是跌了一跤很狼狽。
一旁的小夥計還不敢走,掌柜的看見衝突了貴客,此刻也跟面前打聽消息的中年人道了聲包涵,忙不迭三步並作兩步一溜小跑,來到裴回跟前。
掌柜的腿是彎的,腰是彎的,眼睛和唇角也是彎彎的,眉梢眼角帶著笑容,討好的笑容,又是作揖又是打躬:「裴先生,真真對不住您,可傷到了哪裡?小孩子做事慌裡慌張,趕緊道歉!您別跟個孩子一般見識,先換件衣裳,這件髒了的替換下來,我這就去城裡最好的成衣鋪子,給您另作套一模一樣的,絕不耽誤您的事兒!」
買賣人和氣生財,也有內外輕重之分,裴回的事情和外邊來的陌生客人相比,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那風塵僕僕、面容憔悴的中年人,自然也聽見房匡叫的這一聲,目光投向這邊,稍微帶著疑惑與審視,眯著眼打量。
他只見房匡正對著的是一個微微窘迫的少年人,身著一件簡單剪裁的竹青色衫子,下半幅一片狼藉,一旁還丟著破損的紙包,露出黑黝黝依稀像什麼藥物。面容清秀文靜,目光清亮有神,笑容清爽乾淨,雖然跌了一跤,也不見惱怒,顯得頗有風度涵養。
再仔細看這少年人眉眼,依稀大概彷彿……沒什麼印象。
再聽掌柜的稱呼……姓「裴」?
裴回無暇注意旁人,正跟掌柜的說:「……沒事沒事,我沒有燙傷,衣裳洗洗就行——師兄,你是來……的么?不如到我房裡說話?」
他很是有心,大庭廣眾之下,絲毫不提及裴小妹之事。
那中年人聽他言語謹慎,不由焦急之中又多了幾分讚許,想來這就是衡城公文中所說的「裴回」了,疾步走上前去,試探地問:「閣下,可是裴先生?」
裴回一看過來,頓時嚇了一跳,脫口而出:「館館館長!」
這稱呼一出口,那中年人也嚇了一跳:「閣下……叫我什麼?」之前裴回和房匡的對話,他並沒有認真聽,公文里也沒說裴回之前的身份,裴小妹的家信裡面倒是說了「阿回」,可是秋城興安醫館上上下下兩三百人,來來去去的,他哪裡會記得住一個基本沒打過照面的、小小外門的弟子長得是圓是扁什麼模樣?
裴回則不同,館長只有一個不常見到,可那是館長啊,誰會不認識?且不說一年難得能聽館長訓導一次,便是平日里也會有人指點,說館長剛剛經過,或者館長在某處有事,他哪裡能不認識呢?
積習難改,剛看見師兄,又看見館長,熟悉的稱謂自然脫口而出。
裴館長這麼一問,裴回誤會了,想想自己雖然在興安醫館連個正經八百的師父都沒有,後來契約又從秋城興安醫館轉到了春城王謝的康安醫館,裴大夫親口說他和興安醫館沒有干係了,可是畢竟在興安醫館學徒這麼多年,繼續稱呼對方館長,難道都不行?
不過他只稍微一愣,就立刻拱手,正色道:「裴回見過裴館長,此處不是講話之所,請隨我來——掌柜的,開一間上房,將裴館長和我師兄的行李安排好,再送兩份早點並熱水過去——還有小牛,也怪我走路沒看前頭,我沒事兒,你也去忙罷。」一轉眼又看見地上那根商陸,彎腰揀起來繼續拿在手裡,帶著裴館長和房匡,往樓上行去。
他雖然有些狼狽,但是分派任務有條不紊,心思細膩甚是周到。
裴小妹被救下后,晁天便擬了文書,上頭批下,差驛站送了加急。裴小妹也寫了家信,夾在文書里一併快馬送到秋城。丟了愛女多日的裴館長被府衙傳喚時尚有些茫然,看見熟悉字跡才淚如雨下,急忙收拾行裝,將醫館上下事宜交由師弟們照看,自己急匆匆往衡城趕。
而從文書和家信里,他也知道此事不宜大張旗鼓,因此只帶了一個徒弟過來,就是之前暗暗相中的,想將愛女終身託付的房匡。
——只是以往是自己的女兒要高房匡一頭,現在么……造孽啊。
裴回上了二樓,見往來無人,便低聲問:「裴館長,現在可要見見?」十一師兄到來,他可以借一步說話,但是既然父親來了,一定是渴望相見,只是裴小妹的情況雖然信里透過口風,也不知對方做沒做好準備,能不能接受。
「那是自然!」名醫又怎樣,館長又怎樣,目前只有一個擔心女兒安危的父親。
他心急,想早點見到愛女,耐著性子一路,終於能見到了!
裴回見他點頭,便引著他倆,徑直走向二樓最裡間,先敲了敲門:「秦姑娘,是我,有客人一併來了,勞駕開門。」
「稍等!」門裡立即有了回應。
緊接著腳步聲近,門扇開啟,飄出些微葯香,秦箏薇出現在三人面前,手上還拿了本來不及放下的書。
一身清麗,上面是玉白色衫子,下邊六幅湖水藍吉祥紋長裙——聽說王大夫喜歡藍色——腰間系著同色綉帶,頭上簡單挽著雙鬟,斜斜垂下寶石藍掐絲荷花釵,臉上薄施粉黛,看著十分的端莊文靜。
房匡雙眼便是一亮,他見到的女子也不少了,尚未見一個有如此這般的文秀。
秦箏薇第一眼看見裴回的衣裳:「裴先生,你這是怎麼了?」又見有生人在,再看看年紀,便猜到了幾分:「容翔,這兩位是……」
雖然走廊清靜,但此時問這個也有些冒失,裴回攔到:「秦姑娘,可否進去講話?」
「好。」秦箏薇將人領進門,就在外間屋坐下——因裴小妹身體離不開人照顧,她和秦箏薇住在客棧套間之內——所謂套間,有裡外屋的分別。
裴回小聲給雙方引薦:「這是師姐的父親,興安醫館裴館長,這是師兄房匡——這位就是當初仗義挺身救下師姐的秦箏薇秦姑娘。」
兩廂正要見禮,忽然裡間屋就「咚」的一聲。
秦箏薇忙忙地道:「幾位先等等——」說著抽身回去,接著就聽裡面傳出了嗚咽以及勸慰,外邊三個人互相看了看,裴館長早按耐不住迫切心情:「小妹她……就在裡面?」
裴回點了點頭。
裴館長剛剛就有猜測,此刻親人近在眼前,自然什麼都顧不上了,急忙起身往裡就走:「小妹,小妹——」
床前亂成一團,秦箏薇懷裡那個鬢髮散亂的少女聽到熟悉的呼喚,忍不住抬起頭來。
一霎那,四目相對,裴小妹發出一聲悲鳴,身體前傾,顫巍巍伸出雙手,含混不清地叫著:「啊——啊——」
裴館長看見心心念念的女兒就在眼前,激動地老淚縱橫:「小妹……」泣不成聲,撲過去抱著女兒,失聲痛哭。
裴小妹哭得也是撕心裂肺,嘴裡唔唔地不知道在說什麼。
只是她上半身扭著,下半身紋絲不動,在綉被之下,姿勢看起來未免有些怪異。
跟著裴館長身後進來的房匡見此情此景,也忍不住擦擦眼睛,向秦箏薇行禮:「有勞秦姑娘了,大恩大德,我興安醫館必有重謝!」
秦箏薇連連擺手:「哪裡哪裡,我也是誤打誤撞。」她笑著向房匡點點頭,順手將床邊散落的幾本書收拾起來。
有一本書正好在房匡足下不遠處,他彎腰拾起,一看書名:《女科輯要箋證》,順手遞過去:「姑娘也是郎中?」
「郎中目下可不敢說,我跟著王先生學醫。」秦箏薇接了書道謝,只要沒對上王謝,她言語舉止也是相當的爽利,「你也是郎中?對對,你是裴先生的師兄,必然是郎中。」
房匡含笑點頭,原來這位姑娘不僅相貌出眾,也有幾分本領,還是王謝的徒弟,他對秦箏薇的評價就更高了。
裴回一邊看著父女哭成一團,一邊見這兩人搭話,便小聲提醒:「不如出去說話?我先回去換件衣裳。」
兩人點頭。
等裴回通知過王謝,回房換完衣裳,再次來到房裡,看到的是四……不,五人圍桌而坐。
裴館長紅著眼眶,緊皺雙眉,一片愁雲慘淡。
房匡雖然也緊皺雙眉,但是目光時不時往秦箏薇方向瞟。
秦箏薇靠著王謝坐下,手指絞著綉帶,微微含羞垂首,低聲說著什麼。
王謝神色端正,身後是搖著扇子的風依涵——只要王謝和秦箏薇同時在場,風依涵便如聞見魚香的貓兒,三句話的功夫一準兒到——正左瞧瞧房匡,右瞧瞧秦箏薇,若有所思。
裴館長原本就滿面風塵,此時精神似乎又萎頓了些。
無他,別人殘疾是一回事,家人殘疾是另一回事;信里讀到是一回事,親眼見到是另一回事。
當痛哭之際,聽不到女兒嬌聲俏語,只看到裴小妹嘴裡短短的舌根,又見到只有靠雙手搬弄才能移動的雙腿,再一搭脈發現身子端倪,裴館長一驚之下,剋制不住地昏了過去。
還好這一屋子除了郎中就是半郎中,尤其王謝聽裴回說,裴小妹生父到了,父女相認正在抱頭痛哭,便過來看看。他一出現,秦箏薇的心神就被佔住了,聽裡間屋咕咚一聲,還是王謝搶先一步進去,一摸脈,抬頭跟慌張的裴小妹安慰:「勞累過度,心神俱疲,此刻精神激蕩,歇歇就沒事了。」
說著,手底下駕輕就熟對著人中一掐,前胸拍打兩下。
王大夫出手,必然立竿見影。
裴館長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張開雙眼,看見陌生的灰發男子,一愣:「閣下是……?」
「我是王謝,裴回的兄長。」王謝自我介紹乾脆利落,秦箏薇貼心地將椅子搬近了,他便和房匡一左一右將裴館長扶著坐下,「裴館長與令愛久別重聚本是好事,只是憂思傷身,日`后大局還要裴館長主持,望保重身體。我等便先不打擾了,待館長敘罷天倫,再來說話。」說罷,就要離開。
「不,請稍等。」裴館長看向床上的裴小妹,強擠出一個笑容安慰,「丫頭,你且安心歇著,爹爹一會兒再來看你。」
裴小妹眼淚汪汪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文藝范兒的秦箏薇成功吸引了十一師兄的注意力
下一章可能會是……捉姦?啊哈哈別鬧了林二有那個腦子咩。
我錯了,我沒想到番外這麼長t_t
神馬時候才寫完啊(╯‵□′)╯︵┻━┻
姬姑娘的雷(複數),感謝么么噠
番外內容是可以隨意的╮(╯▽╰)╭怎麼狗血怎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