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70 拜望
沒走車道,三人到了山腳下棄車步行登山。裝著禮物的馬車則讓人直接趕到書院門口。
方劭比較有眼力見的道:「我走前面,你們兩個走後頭。別落下太多!」說完越過二人大步上山。
小包子笑道:「多謝邵哥。」要是大舅哥走後頭,那他們一舉一動就都在監視之下,多彆扭啊!
山道上無人,將前方的方劭忽略掉,兩人並肩而行輕聲說著之前幾月遠遊的見聞,這倒真是不錯的一場踏青。往日覺得挺長的山道很快就走到了,小包子轉過彎就見到幾月不見的傅清明四人站在台階盡頭笑看著他們。
原來馬車已經先到了,小廝便將他們四人的禮物都送了進去。他們聽說小包子帶著沒過門的媳婦兒來東山書院便都來了。小包子一向秉承庭訓很有些板正,看他的熱鬧他們跑得自然快。他們沒叫其他人一起來看熱鬧就已經夠厚道了。不怪小廝嘴快說了出來,實在是傅清明太會套話。
方清瑕朝傅清明微微一福,雖然耳根有些紅卻還是大大方方喚道:「清明叔」。又朝另三人福了福,那三個都是同輩便側身只受了半禮。
信哥擂了小包子一拳,小聲道:「你這是帶來顯擺給我們看的?」他們三個可都還是光棍呢。林淳雖然有通房丫頭,但不能帶書院來的。
「之前答應王山長帶她來拜見的。信哥,你也別眼饞。六嬸在替你尋摸呢。清明叔,小豆沙說想你了。」
傅清明笑得一派朗月風清,「我也蠻惦記她的。小餃子和小蓮蓉一路還好吧?」
「還好,也就我回來之前小餃子發了一場熱。不嚴重,已經痊癒了。」小包子一見之下覺得他好像又開朗了些,看來清明叔在書院混得風生水起不是空話啊。小包子又朝林淳叫了一聲『表哥』,林淳點點頭,「表弟、方姑娘。」林淳來了之後發現幾人之中就自己年歲最大,卻還讀的是預科班。而且還是靠祖父的餘蔭和姑父的面子才能入學。他如今就和一年前的寧哥差不多,就差頭懸樑錐刺股了。不過效果還是很明顯的,這樣明年的入學試他應該不成問題的。
寧哥不服的道:「那個見色眼開的小丫頭!就沒惦記下我啊?」
幾人在台階上說了幾句,傅清明道:「好了,我們進去了。你們也趕緊過去,別讓山長和師母久等。一會兒如果時間晚了,不用再過來。反正你回京了,見面機會還多。再有十天就是歸宿假了。」
其實王山長和師母倒是安安穩穩在椅子上坐著,並沒有刻意的等候。倒是王師妹已經看了門口幾回了。方清瑕於她而言,那就是偶像來的。學識、膽識都令她佩服。從小包子昨日派人遞上拜帖,言明今日會帶未婚妻上門拜望山長,她就開始興奮了。她和母親是這一年多才來到京城的,母親也沒有帶她出去應酬過。所以,她根本就不熟悉京城大家小姐的交際圈子,也無從打聽方清瑕此人。唯二知道的便是她男扮女裝應考的事以及成為當時炙手可熱的魏家聘定的兒媳。
王師母沒帶女兒出門,本來就是不想讓她的終身大事捲入爭權奪利裡頭去。可惜饒是如此,也被人盯上了。因為平王一系看上的本來就是東山書院山長千金,避也避不過。哪怕她們母女此時還在老家結果都是一樣。只是這閨女啊,還養在深閨不知愁。頭回逮到她居然穿兄長衣服出去晃悠的時候,差點沒把王師母的肺給氣炸了。總是認錯認得很快,但總是很快就故態復萌。兒女都是債啊!
王師母本來想說什麼膽識啊,那就是沒規矩。不過那是魏家沒過門的長媳,她這話就不好出口了。而且,對方事後也來信誠懇的致歉,說明是為生來聰慧卻不幸早夭的龍鳳胎的弟弟來一試身手,期望能讓他的名字在世間留下些痕迹。再又知道她那個糊塗爹寵妾滅妻,對待庶齣子女好過嫡出的,她這麼一鬧才給自己母女掙來了好一些的日子。作為一個母親,她的心就軟和了。不過女兒的做派她還是有些不悅。
「好好坐著,來的可不只方家姑娘。哼,若不是魏家的孩子知根知底且是君子風範,我才不會讓你出來呢。」
王山長是親自看過方清瑕的考卷的,對她的才氣、靈氣很是賞識,對她身為女子甚為惋惜。同意牽頭開辦女學,其實也有不忍方清瑕這樣的女子就此湮沒於閨閣寂寂無名之意。魏大人說得沒錯,只要安排得當,做好男女大防,也不是不可以讓這樣的女孩兒在出閣前有那麼幾年屬於自己的好時光的。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己最疼愛的小閨女也是其中之一呢。反正自己從前也沒少被人非議。真出了事還有魏大人這個高個子頂著呢。
「老爺、夫人,魏家二少爺帶著方姑娘來了。哦,還有方家的少爺。」
王師母點點頭,這才是有規矩的人家。哪怕定親了也不能讓沒出閣的姑娘就這麼跟著未婚夫徐出門的。
王山長扭頭吩咐兒子王皓,「你去門口迎一迎。」
王懿忙起身道:「爹,我也出去迎一迎師兄吧。」
王山長和妻子相視一笑,「去吧。」
王懿便跟著哥哥出去了。她哥哥其實也是在東山書院就讀,還未曾加冠。是天字班的魁首,明年大比眾人看好的年輕舉人。
昨日接到拜帖,王山長和王師母就商量過了。小包子為女學的事特地返京,他回來是情理之中的
,他回來是情理之中的事。不過這個方清瑕來的時機就有些湊巧了。偏是在魏家六夫人來過後。雖然王氏上次什麼都沒有說,但她當時的表現可是明眼人就能看出來的。如果這次方清瑕沒有一道前來,他們就不會多想了。可是偏生有女眷來了,雖然是未過門的。
魏家六夫人嘛,雖然是家裡親戚,但畢竟出了五服了。就是兒子在這裡讀書來得太頻繁還是惹人猜疑。反倒方家小姑娘之前的事鬧得挺大,這次一同來拜見一番倒是說得過去的。魏家行事還真是周全,滴水不漏。在不挑明之前就算自己私心想拉他們下水,怕是也不成的。不過,都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家族,這也是應該的。如果自己處在魏夫人那個位置,說不定就連這樣都做不到的。
王師母對魏家尤其是魏夫人是很樂意結交的。都能接受方清瑕這樣有些出格的姑娘做嫡長媳了,那她閨女稍微活潑了一點應該也不會被嫌棄才是。而且小饅頭她是見過的,帶著些天真,樣貌才學品性都好,關鍵對女性挺尊重。魏大人一生都不曾納妾置通房,聽說去青樓應酬也從來沒有留宿過。有這樣的父親,兒子也不會是花心的。這樣的夫家,打著燈籠都難找的。至於魏家是不是相府,是不是豪富,倒不在王師母的考慮之中。
自家如今可真是在風口浪尖之上,老爺也是麻著膽子才敢婉言回絕蘇相提親。這可是同時得罪了丞相府和平王府。好在,老爺一日是東山書院的山長,一日他們就不會撕破臉。這辦女學的事兒,其實她心頭十分打鼓。萬一因此連這個山長也沒得做,豈不是就要任人魚肉了?
不過老爺說得也有道理,既然是魏大人寫信來的,那將來出事他就不會袖手旁觀。自然兒女是可以保全的。如果自家因此出事,那閨女的事兒就沒跑了。魏家會護她周全的。與其和蘇相府結親,倒不如和魏家。至少,太子是正統,也沒有什麼明顯的短板。讀書人還是要講一講氣節的,不然真是枉為數千學子的山長。
外頭,王家兄妹已經接到了今天的客人。小包子給兩邊介紹,然後彼此見禮。他介紹到王懿的時候細細看了她一眼。沒錯,就是那會兒穿著短打男裝從樹上下來的小姑娘。
王懿很有禮的福身,「見過魏師兄,方家哥哥、方家姐姐。」
小包子心頭暗笑,和他家那幾個女人一樣,面上功夫很是到家。不過,他已經在家人以及清瑕面前把小姑娘的老底都揭穿了啊。
小包子和方劭趕緊道:「請起請起,今天是我們叨擾了。」
方清瑕則和王懿對著福了一福,彼此打量了一番。王懿是覺得方清瑕眉宇間一股英氣,怪不得當初能讓人誤以為她是男子呢,而自己穿男裝卻總有些露餡。
方清瑕卻是一眼就覺得,王懿和小豆沙給人的感覺很像。都是胖乎乎的,玉雪可愛。聰慧、天真的感覺。都是被父母兄姐寵慣著長大的,雖然有些嬌氣卻並不傲氣。
王皓道:「哪的話,父親巴不得魏師弟早些來呢。對了,他想見方家……呃,師妹,也是好久了。方兄少年英雄,文武雙全。父親更是時時以你做榜樣來教育在下的。」
方清瑕臉上微微一紅,她跑來考東山書院,要真算起來王家的兒子還真可以叫她一聲師妹的。
方劭忙道:「王山長過獎了。他老人家是學界巨擘,海內聞名。我對他也是好生敬仰的。」
王懿方才注意力都在方清瑕身上,這會兒聽哥哥和客人彼此客氣著便朝小包子的方向看了一眼。第一感覺,比那個傅師兄的相貌稍微差一點,但卻是氣宇軒朗,給人一種很靠譜的感覺。傅師兄總讓人感覺眼睛太深了,完全看不清他在想什麼。
她這個感受要是讓傅清明知曉,肯定會叫起撞天屈。他一向就覺得被他大哥調教了十多年以後要撐門立戶的嫡長子小包子,已經快趕上他大哥,達到一定境界了。自己只是看起來心思深沉,可比不上他們父子心思深沉卻叫人看都看不出來。
第二感覺,這個魏師兄有些眼熟。好像從前見過!
小包子留意到王師妹在看自己,想著這可能是未來弟妹便和氣的朝她笑笑。這一笑,王懿想起來了。上次她從樹上下來,這個師兄和另一個小一些的師兄正在樹下。她還和他們胡謅自己是爹的侄兒來著。而且看樣子,他已經把自己給認出來了。
小包子看王師妹眼神陡變,像是想起了之前的一面之緣,他眼中笑意不由得更深了。
王皓一抬手,「諸位,請——」
進去三人再給王山長、王師母見禮。待他們坐下,王師母道:「流年啊,你母親真是太客氣了。」
「我娘說家中子弟再次求學,師母對我們的衣食住行關懷備至。她讓我給你捎些各地土儀回來,這都是該當的。」
王山長的目光落到方清瑕身上,「你就是『方清珏』啊?」
方清瑕趕緊站起來,墩身賠罪,「方清珏是我大弟弟的名字。小女當年斗膽冒名頂替,這廂給山長賠罪了!」
王山長拈著鬍子笑道:「好說!不過賠罪可不能是空口白話啊。接下來籌辦女學的時候,你也得來出一份禮。」
「誠所願也,不敢請爾!」方清瑕聽他這話音是真不跟自己計較了,大喜道。她沒後悔過去年的舉動,但對賞識她的王山長是真的有些抱歉。
些抱歉。
小包子道:「學生今日便是為籌辦女學的事來山長這裡請教的。父親遣學生回來協助山長。」
王山長擺擺手,「什麼修校舍、招聘教習、招學生那些都是后一步的事了。此事肯定會引起軒然大波。要做的首先是取得各方支持。宮裡、一眾文官還有社會名士。這個上頭,借重魏家的地方多著呢。不過我只是挂名牽頭,倒是可以心安理得。」
小包子道:「理應出力的。」
這件事在座的人也都比較關注,便都停下交談聽他們商量。
王山長押了一口茶,又徐徐開口,「宮裡呢,我明日去遞牌子,你同我一道先去東宮求見太子殿下把這事同他說說。然後再通過殿下和皇上去說說。還有后妃處也得說通。芙葉郡主那裡你去請她幫忙出個面。皇后處大概要靠鎮國侯了。賢妃娘娘聽說即將臨盆,那就不去打擾她了。至於文官,如今百官之首的蘇相,對我有些不滿,怕是不肯玉成。社會名士,這也需要你作為魏大人嫡長子去一一說服。所以啊,我在信中才會催著你趕緊回來。你不是回來協助我,這事兒你唱主角,我頂多給你支支招、幫襯幫襯。」
「山長肯出頭挂名,已經是在幫助學生了。何況這個過程學生還能在您這裡學去不少東西呢。」
「好,那咱們先打通各處關節吧。下一步就等各處神仙基本點頭再說。女學不同男學,實在是阻力重重。這對老夫,其實也是個挑戰。」
「是。」
王懿看向父親,王山長問她:「你想說什麼?」
「爹,魏師兄,那這得什麼時候才能建成啊?」
王山長笑道:「放心吧,如果辦起來你肯定有機會入學。」但前提是辦得起來。這個事資金什麼的倒不是問題。醇親王府有銀子,魏府有銀子,就是徐家那也是江南大戶而且魏家大姑奶奶當年可是十里紅妝進的門。自己的嫁妝都很可觀了。先生也不是大問題,一開始學生肯定多不了,相應的先生也不需要多了。魏家之前給他們四姑娘聘的女先生有好幾個就很不錯嘛。
學生不多都不是問題,他的意思一開始就只辦個小規模的。等到運行一段時日讓那些老冬烘、教條先生看到其實無傷大雅也不損諷化,接下來再擴大不遲。人少些更便於管理呢。
王山長把這些也給小包子一一說了,他聽得點頭不已。看來山長也不只是挂名,其實還是為此考慮了不少的。
方清瑕問道:「那山長,學生能做些什麼呢?是要讓學生去勸說那些夫人跟小姐們么?」
王山長聽她自稱學生微微一笑,「孺子可教也!老夫聽人說起你的事,你管家是沒有什麼問題了。但和夫人、小姐們打交道也得鍛煉起來啊。你將來可是要嫁入魏家的,而且還是嫡長媳。」
方清瑕心道,山長您真會使喚人。而且使喚了人,人還得謝謝你給鍛煉機會!
「學生一定儘力。」
「嗯。好了,懿兒不是經常念叨方家姐姐么。你帶她去四下走走,皓兒你陪方公子下去說話,好好跟他討教一下文武之道。老夫還有些話要單獨和流年說說。」
王懿道:「叫方家姐姐見外了,我叫師姐。師姐,我們走!」說著,挽上方清瑕就往後院去。
王夫人覺得不錯,有這麼一層師徒、師姐妹的關係,這方家姑娘以後都能照拂著自己閨女。再沒有比這更好的親事了。偏生讓平王和蘇相阻著。這事於王夫人都快成執念了。她起身笑道:「你們談,我去廚房看看。回頭讓你們嘗嘗我的拿手好菜,都要多吃些才准走。」
小包子知道王山長怕是要就京城的形勢和他說一說。書院清議本來就是傳統,而且處在山長如今舉足輕重的位置,早就被卷進去了。不然王師妹也不會不得不晚嫁了。而自己身為爹的嫡長子,本來就不是能夠一心只讀聖賢書的。
王山長看人都走開了便道:「最近京里風傳魏大人在外行走,是替皇上與太子稽查百官。時不時就有加急摺子送進宮。這事兒是真的?」就為這,蘇相怕是更加忌憚魏大人了。原本以為他離京帶著妻兒老小四處遊玩之後就會漸漸淡化影響。如此一來,可成了有過之而無不及了。而且這在在顯示了皇帝和太子對魏楹的信任一如既往。什麼時候一個回馬槍說不定就殺回來了!
「其實也說不上稽查,只是臨行太子讓爹在外四處看看。爹看到了一些事兒,就不好藏著掖著,寫了些信給太子。至於說加急,那是因為我們在一處往往呆不了多久。如果不寄加急的信,那等回信到了說不定我們已經離開了。」小包子解釋道。
王山長道:「其實也差不多了。魏大人是什麼人啊,他信里一句話的效力不下於吏部尚書給的三年考評的點評。」
用沈寄的話說,這個存在感刷地那是杠杠滴啊!當然,她如今恐怕也成了蘇夫人心頭的一根刺。不過,相位什麼的咱不說了。可慈心會會首,她還非得搶回來不可。要不然這二十年苦心經營就全付諸流水了。
小包子心道,他爹的影響力怕是真還得持續很長時間。他爹如今其實也是在不動聲色的經營著。而且他人都走了,如果那些人還不依不饒的找茬,自然是落了下乘。他一開始還以為爹真的只是滿足娘的夙願而已呢。終於知道為什麼半道要讓自己改了志向了。爹已經這麼有影響力了,如果中間一點沉寂都沒有他立即接棒,那等待他們家的大概也就是一個開到荼蘼之後走下坡路的結局了。
如果是慢慢敗落還好,就怕是招了帝王的忌諱,直接將他們打落雲霄,子子孫孫再無翻身之力。小餃子將來路肯定要崎嶇一些,爹不可能不給他留一手,但也不可能留太多。還有每年過年到溫泉莊子拜年的一些少年,那也是爹會家裡準備的人手。選的都是有資質且仁義之輩。將來若是魏家真的有落難的一日,他們中肯定會有人伸出援手。至少能保得魏家香火不滅,女眷的處境不要太慘。
現在想想,他其實還是有些想娘,對權勢的渴望不是那麼深切。爹走得這條路,搏殺得太激烈了。無聲處聽驚雷啊!至於小餃子,他只能報以同情。因為說不定小餃子之後就輪到自己還沒個影兒的兒子了。哦對了,同樣要往這條路上搏殺的還有清明叔。